時有淳澆,俗有華茂,不可以一道治,不得以一體齊也。故無為以化,三皇之時;法術以禦,七雄之世;德義以柔,中國之心;政刑以威,四夷之性。故《易》貴隨時,《禮》尚從俗,適時而行也。
霜風慘烈,周棄不藝禾,炎氣赫曦,曹明不製裘,知時不可也;貿章甫者,不造閩越,炫赤舄者,不入跣夷,知俗不宜也。故救餓者以圓寸之珠,不如與之橡鬥;貽溺者以方尺之玉,不如與之短綆。非橡綆之貴,而珠玉之賤,然而美不敵者,各在其所急也。方於饑溺之時,珠玉寧能救生死哉?是以中河失船,一瓠千金,貴賤無常,時使然也。
昔秦攻粱,惠王謂孟軻曰:“先生不遠千裏,辱幸敝邑,今秦攻梁,先生何以禦乎?”孟軻對曰:“昔太王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玉帛,不可;太王不欲傷其民,乃去邠之岐。今王奚不去梁乎?”惠王不悅。夫粱所寶者,國也;今使去梁,非不能去乜,非今日之所宜行也。故其言雖仁義,非惠王所須也,亦何異救餓而與之珠,拯溺而投之玉乎?秦孝公問商鞅治秦之術,鞅對以變法峻刑。行之三年,人富兵強,國以大治,威服諸侯。以孟軻之仁義,論太王之去邠,而不合於世用;以商君之淺薄,行刻削之苛法,而反以成治。非仁義之不可行,而刻削之為美,由幹淳澆異跡,則政教宜殊,當合縱之代,而仁義未可全行也。
故明鏡所以照形,而盲者以之蓋卮;玉笄所以飾首,而禿嫗以之掛杙。非鏡笄之不美,無用於彼也。庖丁解牛,適俗所傾;朱泙屠龍,無所用功。苛乖世務,雖有妙術,歸於無用。
故老聃至西戎,而效夷言;夏禹入裸國,忻然而解裳。非欲忘禮,隨俗宜也。墨子儉嗇,而非樂者,往見荊王,衣錦吹笙;非苟違性,隨時好也。魯哀公好儒服而削,代君修墨而殘,徐偃公行仁而亡,燕噲為義而滅。夫削殘亡滅,暴亂之所招,而此以仁義儒墨而遇之,非仁義儒墨之不行,行非於時之所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