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道,無急患,則曰靜,遽傳不用。故曰:"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攻擊不休,相守數年不已,甲胄生蟣虱,燕雀處帷幄,而兵不歸。故曰:"戎馬生於郊。"
天下太平,沒有急難禍患,就叫做靜。傳遞緊急公文的車馬都不用了,所以《老子》說:“歇下奔跑的馬,用來運肥耕田。”天下不太平,戰爭頻繁,相互防備著多年都不停止,將士的盔甲上都長出了虱子,燕雀在軍帳上都築起了窩,而軍隊依然不能夠返回。所以《老子》說:“戰馬在郊外產下馬駒。”
翟人有獻豐狐、玄豹之皮於晉文公。文公受客皮而歎曰:"此以皮之美自為罪。"夫治國者以名號為罪,徐偃王是也;以城與地為罪,虞、虢是也。故曰:"罪莫大於可欲。"
有個翟人把大狐狸、黑豹的皮進獻給晉文公。文公接受客人的獸皮後感歎道:“狐豹因為皮毛美麗就給自己帶來了災禍。”國君因為名號而帶來禍害的,徐偃王就屬於這種情況;因城池與土地造成禍害的,虞國、虢國就事這樣。所以《老子》說:“罪過中沒有比可以引起欲望的東西更大的了。”
智伯兼範、中行而攻趙不已,韓、魏反之,軍敗晉陽,身死高梁之東,遂卒被分,漆其首以為溲器。故曰:"禍莫大於不知足。"
智伯兼並範氏、中行氏後,又不停地進攻趙氏,韓、魏兩家就背叛智伯反過來進攻它,智伯的軍隊在晉陽戰敗,智伯死在高梁東邊,他的封地最終被趙、魏、韓瓜分,他的頭骨被塗漆後用作飲器。所以《老子》說:“禍患中沒有比不知足更大的了。”
虞君欲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不聽宮之奇,故邦亡身死。故曰:"咎莫慘於欲得。"
虞國君主貪圖晉國屈地產出的良馬和垂棘出的壁玉,不聽宮之奇的勸諫,所以導致自己的國家滅亡,自己也因此而亡。所以《老子》說:“過失中沒有比貪欲更慘痛的了。”
邦以存為常,霸王其可也;身以生為常,富貴其可也。不以欲自害,則邦不亡,身不死。故曰:"知足之為足矣。"
國家把生存作為根本,稱霸稱王也就有了可能;身體以生命為根本,富裕尊貴也就有了可能。不用貪欲來危害自身,那國家就不會滅亡,自身就不會死亡。所以《老子》說:“知道滿足才是真正的滿足。”
楚莊王既勝,狩於河雍,歸而賞孫叔敖。孫叔敖請漢間之地,沙石之處。楚邦之法,祿臣再世而收地,唯孫叔敖獨在。此不以其邦為收者,瘠也,故九世而祀不絕。故曰:"善建不拔,善抱不脫,子孫以其祭祀,世世不輟。"孫叔敖之謂也。
楚莊王救鄭獲勝後,在河雍地帶打敗晉國,回國後賞賜孫叔敖。孫叔敖請求漢水附近的一塊貧瘠的土地。楚國的法律,享受奉祿的大臣,到第二代就要收回封地,隻有孫叔敖的封地獨存。他的封地不被收回的原因,是因為土地貧瘠,所以子孫後代仍舊能享有這塊封地。所以《老子》說:“善於樹立的就拔不掉,善於抱持的就脫不開,子孫因為善守封地而代代香火不絕。”說的就是孫叔敖這種情況。
製在己曰重,不離位曰靜。重則能使輕,靜則能使躁。故曰:"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故曰:"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也"。邦者,人君之輜重也。主父生傳其邦,此離其輜重者也,故雖有代、雲中之樂,超然已無趙矣。主父,萬乘之主,而以身輕於天下。無勢之謂輕,離位之謂躁,是以生幽而死。故曰:"輕則失臣,躁則失君。"主父之謂也。
控製權掌握在自己手中叫做重,不離開君位叫做靜。君權重就能役使臣下,君主靜就能駕馭浮躁的群臣。所以《老子》說:“重是輕的根本,靜是躁的主宰。”所以說:“君子整天走路,離不開載著行禮的車子。”國家即是君主的輜重。趙武靈王活著的時候就傳位給兒子,這就是離開了他的“輻重”,所以雖然有代和雲中之地的樂事,卻輕易地失掉了趙國。武靈王是大國君主,卻讓自己被天下人所輕視。失去權勢叫做輕,離開君位叫做躁,因此他被囚禁,被活活餓死了。所以《老子》說:“輕,就會失去臣下;躁,就會丟掉君位。”說的就是趙武靈王這類情況。
勢重者,人君之淵也。君人者,勢重於人臣之間,失則不可複得矣。簡公失之於田成,晉公失之於六卿,而上亡身死。故曰:"魚不可脫於深淵。"賞罰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則製臣,在臣則勝君。君見賞,臣則損之以為德;君見罰,臣則益之以為威。人君見賞,則人臣用其勢;人君見罰,而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權勢是君主的深潭。君主的權勢一旦落到了臣下的手中,失去後就不可能再得到了。齊簡公權勢落到田成子手中,晉國君權落到六卿手中,最終國破身死。所以《老子》說:“魚不可以脫離深淵。”賞罰是國家的銳利武器,握在君主手中就能控製臣下,握在臣下手中就能製服君主。君主表示要行賞,臣子就扣除一部分用作自己的私賞;君主表示要行罰,臣子就加重刑罰來焙耀私人威風。君主表示要行賞,而臣子利用了他的權勢;君主表示要行罰,而臣子憑借了他的威風。所以《老子》說:“國家的銳利武器,不可以拿給別人觀看。”
越王入宦於吳,而觀之伐齊以弊吳。吳兵既勝齊人於艾陵,張之於江、濟,強之於黃池,故可製於五湖。故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晉獻公將欲襲虞,遺之以璧馬;知伯將襲仇由,遺之以廣車。故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起事於無形,而要大功於天下,"是謂微明"。處小弱而重自卑,謂"損弱勝強也。"
越王勾踐去到吳國做吳王的奴仆,卻示意吳王北上攻打齊國,以便削弱吳國。吳軍已在艾陵戰勝了齊軍,勢力擴張到長江、濟水流域,又在黃池盟會上逞強,由於出兵在外,久戰力衰,所以才會在太湖地區被越國製服。所以《老子》說;“想要縮小它,就必須暫時擴張它;想要削弱它,必須暫時讓它強大。”晉獻公想要偷襲虞國,就先將寶玉良馬贈送給虞君;智伯準備襲擊仇由,就先將載著大鍾的廣車贈送給他們。所以《老子》說:“想要奪取它,必須暫且給與它。”不露形跡地開始行動,求得在天下獲取大功,“這就叫微妙的明智。”處在弱小地位而能注重自行謙卑克製,說的是“弱能勝強”的道理。
有形之類,大必起於小;行久之物,族必起於少。故曰:"天下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欲製物者於其細也。故曰:"圖難於其易也,為大於其細也。"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故曰: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丈人之慎火也塗其隙,是以白圭無水難,丈人無火患。此皆慎易以避難,敬細以遠大者也。扁鵲見蔡桓公,立有間。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曰:"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居十日,扁鵲複見曰:"君之病在肌膚,不治將益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複見曰:"君之病在腸胃,不治將益深。"桓侯又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望桓侯而還走,桓侯故使人問之。扁鵲曰:"病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居五日,桓侯體痛,使人索扁鵲,已逃秦矣。桓侯遂死。故良醫之治病也,攻之於腠理。此皆爭之於小者也。夫事之禍福亦有腠理之地,故聖人蚤從事焉。
有形體的東西,大的必定從小的發展起來;曆時經久的事物,數量多的一定是由數量少發展而來。所以《老子》說:“天下的難事必定開始於簡易,天下的大事必定開始於微細。”因此要想控製事物,就要從微細時著手。所以《老子》說:“解決難題要從易處著手,想幹大事要從小處著手。”千丈長堤,因為樓蟻營窟而導致潰決;百尺高屋,因為煙囪漏火而導致焚毀。所以說:白圭巡視長堤時堵塞小洞,老人謹防跑火而塗封縫隙,因此白圭沒有水災,老人沒有火災。這些都是謹慎地對待容易的事來避免難事發生,鄭重地對待細小的漏洞以避開大鍋臨頭。扁鵲拜見蔡桓公,站了一會兒,扁鵲說:“您有病在表皮上,不治怕會加深。”桓公說:“我沒有病。”扁鵲走了。桓公說:“醫生喜歡醫治沒病的人來作為自己的功勞。”過了十天,扁鵲又拜見桓公說:“您的病到肌膚了,不治就會進一步加深了。”桓侯不理睬。扁鵲走了。桓侯再次表示不高興。過了十天,扁鵲又拜見桓侯說:“您的病到了腸胃,不治會更加厲害。”桓侯再次不予理睬。扁鵲走了。桓侯再次表示不高興。過了十天,扁鵲看見桓侯轉身就跑,桓侯特意派人問他。扁鵲說:“病在表皮,藥物熏敷可以治好;在肌膚,針灸可以治好,在腸胃,清熱的湯藥可以治好;在骨髓,屬於主宰生命之神管轄的範圍,沒有辦法了。現在君主病入骨髓,因此我就不再求見了。”過了五天,桓侯身體疼痛,派人找扁鵲,扁鵲已逃往秦國了。於是桓侯死了。所以良醫治病,趁它還在表皮就加以治療,這都是為了搶在事情細小的時候及早處理。事情的禍福也有剛露苗頭的時候,所以聖人能夠及早加以處理。
昔晉公子重耳出亡,過鄭,鄭君不禮。叔瞻諫曰:"此賢公子也,君厚待之,可以積德。"鄭君不聽。叔瞻又諫曰:"不厚待之,不若殺之,無令有後患。"鄭君又不聽。及公子返晉邦,舉兵伐鄭,大破之,取八城焉。晉獻公以垂棘之璧假道於虞而伐虢,大夫宮之奇諫曰:"不可。脣亡而齒寒,虞、虢相救,非相德也。今日晉滅虢,明日虞必隨之亡。"虞君不聽,受其璧而假之道。晉已取虢,還,反滅虞。此二臣者皆爭於腠理者也,而二君不用也。然則叔瞻、宮之奇亦虞、虢之扁鵲也,而二君不聽,故鄭以破,虞以亡。故曰:"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謀也。"
從前晉公子重耳出外流亡,路過鄭國,鄭國君主不以禮相待。叔瞻勸說道:“這是一位賢德的公子,您好好待他,可以借此積下您的恩德。”鄭君不聽從。叔瞻又勸說道:“不好好待他,不如將他殺了,不要讓他日後給我們帶來禍患。”鄭君又不聽從。等到重耳返回晉國,起兵伐鄭,大敗鄭國,奪取了鄭國的八座城。晉獻公用垂棘的寶玉相贈來向虞國借路去攻打擄國,大夫宮之奇勸說道:“不可借路。唇亡而齒寒,虞國、虢國互相救援,不是互相施受恩惠。如果今天晉國滅掉了虢國,明天虞國必定會跟著滅亡。”虞君不聽,接受晉國寶玉,借給晉軍道路。晉在攻取虢後,返回路上就滅掉了虞國。這兩位臣子都搶在禍害剛露苗頭時就想出了辦法,但兩位君主都沒有采納他們的建議,所以鄭國因此戰敗了,虞國因此滅亡了。所以《老子》說:“事情安定時容易維持,事情的征兆還沒有顯露時容易想法處理。”
昔者紂為象箸而箕子怖,以為象箸必不加於土鉶,必將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於茅屋之下,則錦衣九重,廣室高台。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紂為肉圃,設砲烙,登糟丘,臨酒池,紂遂以亡。故箕子見象箸以知天下之禍。故曰:"見小曰明。"
從前商紂製作了象牙筷子,箕子非常擔憂,認為使用象牙筷子一定不會在陶製器皿裏使用,一定會配合使用犀牛角杯或玉杯;象筷玉杯一定不會用於吃豆類食品熬的濃湯,一定要去吃犛牛、大象、豹子的幼體;吃犛牛、大象、豹子的幼體就一定不會穿粗布短衣,不會在茅屋下麵食用,就一定要穿多層的織錦衣服,住在寬敞房屋和高台。箕子害怕出現這樣的結果,所以對這樣的開端感到恐懼。過了五年,商紂王擺設肉林,建炮烙之刑,登上酒糟山,俯臨酒池,他最終因此滅亡。因此箕子看見象牙筷子就預感到了天下的禍害。所以《老子》說:“能夠看到事物的萌芽狀態,就叫做明。”
勾踐入宦於吳,身執幹戈為吳王洗馬,故能殺夫差於姑蘇。文王見詈於王門,顏色不變,而武王擒紂於牧野。故曰:"守柔曰強。"越王之霸也不病宦,武王之王也不病詈。故曰:"聖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無病也。"
勾踐到吳國服賤役,親自拿著兵器做吳王的前驅,所以能在吳國的國都姑蘇城殺死夫差。文王在玉門受到辱罵,麵不改色,結果武王在牧野捉住了紂王。所以《老子》說:“能夠保持柔弱即是剛強。”越王勾踐能夠成就霸業,並不因為擔任賤役而苦惱;周武王據有天下,並不因為當初父親被罵為苦惱。所以《老子》說:“聖人之所以不苦惱,是因為他不把那些事情看作苦惱,所以就不覺得不苦惱。”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獻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寶也,宜為君子器,不宜為細人用。"子罕曰:"爾以玉為寶,我以不受子玉為寶。"是以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貴難得之貨。"
宋國有個鄉下人得到一塊玉璞,然後把它進獻給子罕,子罕不接受。鄉下人說:“這是寶玉,應該作為您的器物,不應被小人使用。”子罕說:“你把玉看成寶,我把不接受你的玉看成寶。”這即是鄉下人想要玉,而子罕不想要玉。所以《老子》說:“把沒有欲望當作欲望,不要把難得的財物看得貴重。”
王壽負書而行,見徐馮於周塗。馮曰:"事者,為也;為生於時,知者無常事。書者,言也;言生於知,知者不藏書。今子何獨負之而行?"於是王壽因焚其書而舞之。故知者不以言談教,而慧者不以藏書篋。此世之所過也,而王壽複之,是學不學也。故曰:"學不學,複歸眾人之所過也。"
王壽正背著書走路,在四通八達的大路上碰到了徐馮。徐馮說:“事情是人做出來的,人的行為產生於當時的需要,聰明的人沒有固定不變的做事方法。書本是記載言論的,言論產生於認識,明達的人是不藏書的。現在你為什麼偏要背著書本走路呢?”於是王壽燒了他的書並高興得手舞足蹈。所以有才智的人不用空言說教,聰明的人不用藏書箱子。不說教、不藏書是世人所指責的,而王壽重複了這樣的做法,這是把不學習作為學習了。所以《老子》說:“把不學習作為學習,重新走上眾人認為錯誤的道路。”
夫物有常容,因乘以導之。因隨物之容,故靜則建乎德,動則順乎道。宋人有為其君以象為楮葉者,三年而成。豐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之中而不可別也。此人遂以功食祿於宋邦。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不乘天地之資而載一人之身,不隨道理之數而學一人之智,此皆一葉之行也。故冬耕之稼,後稷不能羨也;豐年大禾,臧獲不能惡也。以一人之力,則後稷不足;隨自然,則臧獲有餘。故曰:"恃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也。"
萬物都有常態,應該因勢利導。由於順應了萬物的常態,所以靜止的時候能保持本性,活動的時候能順應規律。有個宋國人,為他的君主用象牙雕刻褚葉,三年刻成了。它的寬狹、筋脈、絨毛、色澤,即使是混雜在真的楮葉中也不能辨別出來。這個人因為這一功勞而在宋國當了官。列子聽到後說;“假使自然界要經過三年才長成一片葉子,那麼有葉子的東西也就太少了!”所以不依靠自然條件而僅憑一個人的本事,不順應自然法則而表現一個人的智巧,那就都是用三年時間雕刻一片葉子的行為了。所以冬天裏種出的莊稼,後援也不能使它多產;豐年裏旺盛的莊稼,奴仆也不能使它枯敗。僅憑一人力量,就是後稷也將難以成事;順應自然規律,就是奴仆也會成事有餘。所以《老子》說:“仰仗萬物自然而然地發展而不敢勉強去做。”
空竅者,神明之戶牖也。耳目竭於聲色,精神竭於外貌,故中無主。中無主,則禍福雖如丘山,無從識之。故曰:"不出於戶,可以知天下;不窺於牖,可以知天道。"此言神明之不離其實也。
人的五官是精神的門窗。聽力和視力全花在聲色上,精神盡耗在外貌上,所以內心就沒有主宰。內心沒有主宰,禍福即使像山丘那麼明顯,也無從認識它。所以《老子》說:“不出門戶,可以知道天下的事情;不從窗口向外張望,可以知道自然的規律。”這是說精神不要離開自身形體。
趙襄主學禦於王子於期,俄而與於期逐,三易馬而三後。襄主曰:"子之教我禦,術未盡也?"對曰:"術已盡,用之則過也。凡禦之所貴:馬體安於車,人心調於馬,而後可以進速致遠。今君後則欲逮臣,先則恐逮於臣。夫誘道爭遠,非先則後也,而先後心皆在於臣,上何以調於馬?此君之所以後也。"
趙襄子向王子於期學習駕馭車馬的技巧,不久和於期賽馬,兩人換了三次馬而趙襄子三次都落後了。襄子說:“您教我駕馬,技巧沒有全教給我吧?”於期回答說:“技巧已全部教給您了,但您在使用時還有錯誤。駕馭車馬應重視的,是要讓馬的身體在車子裏感到安適,人的注意力和馬的動作相協調,然後才能夠奔得快,跑得遠。現在您落在後麵,就想趕上我;跑到前麵,又怕被我趕上。引導馬作遠程賽跑,不是領先,就是落後;不管您是在前還是在後,注意力都在我身上,還怎麼能和馬協調一致呢?這就是您落後的原因。”
白公勝慮亂,罷朝,倒杖而策銳貫頤,血流至於地而不知。鄭人聞之曰:"頤之忘,將何不忘哉!"故曰:"其出彌遠者,其智彌少。"此言智周乎遠,則所遺在近也。是以聖人無常行也。能並智,故曰:"不行而知。"能並視,故曰:"不見而明。"隨時以舉事,因資而立功,用萬物之能而獲利其上,故曰:"不為而成。"
白公勝策劃政變,朝會結束後,他倒拿著馬鞭,因而鞭杆上的尖針刺穿了臉頰,他連血流到地上都不覺察。鄭人聽到後說:“臉頰都忘記了,還有什麼不會忘記呀!”所以《老子》說:“人們外出越遠,知道的反而越少。”這是說思想圍著遠事轉,就會丟掉眼前的事情。因此聖人沒有恒定如一的行為。能夠同時考慮遠近事情,所以《老子》說“不行動就全知道了”。能同時看到遠近各處,所以說“沒看到就清楚了”。根據時機來辦事,依靠條件來立功,利用萬物的特性而在此基礎上獲利,所以說“不去做就成功了”。
楚莊王蒞政三年,無令發,無政為也。右司馬禦座而與王隱曰:"有鳥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嘿然無聲,此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衝天;雖無鳴,鳴必驚人。子釋之,不穀知之矣。"處半年,乃自聽政。所廢者十,所起者九,誅大臣五,舉處士六,而邦大治。舉兵誅齊,敗之徐州,勝晉於河雍,合諸侯於宋,遂霸天下。莊王不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見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楚莊王執政三年,沒有發布過任何命令,沒有處理過政事。右司馬侍座,用隱語對莊王說:“有一隻鳥棲息在南邊的土丘上,三年不展翅,不飛不鳴。默然無聲,這鳥該怎麼稱呼?”莊王說:“三年不展翅,是用來長羽翼的;不飛不鳴,是用來觀察民眾的習慣。雖然沒有起飛,一飛必定衝天;雖然沒有鳴叫,一鳴必定驚人。您別管了吧,我已經知道了。”過了半年,莊王就親自處理政事了。廢掉的事情有十件,興辦的事情有九件,誅殺了五個大臣,進用了六個處士,結果把國家治理得非常好。起兵伐齊,在徐州打敗了齊國,在河雍戰勝了晉軍,在宋地會合諸侯,於是稱霸天下。莊王不讓小事妨礙自己的長處,因而能有大名;不過早表露出來,因而能有大功。所以《老子》說:“大器晚成,大音稀聲。”
楚莊王欲伐越,杜子諫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亂兵弱。"莊子曰:"臣患智之如目也,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王之兵自敗於秦、晉,喪地數百裏,此兵之弱也。莊蹺為盜於境內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亂也。王之弱亂,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難,不在見人,在自見。故曰:"自見之謂明。"子夏見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對曰:"戰勝,故肥也。"曾子曰:"何謂也?"子夏曰:"吾入見先王之義則榮之,出見富貴之樂又榮之,兩者戰於胸中,未知勝負,故臒。今先王之義勝,故肥。"是以誌之難也,不在勝人,在自勝也。故曰:"自勝之謂強。"
楚莊王想攻打越國,杜子進諫說:“大王攻打越國,為的什麼?”楚王說:“越國政亂兵弱。”杜子說:“愚臣很為此事擔憂。智慧好比眼睛,能看見百步以外的東西,卻不能看見自己的眼睫毛。大王您的軍隊曾被秦、晉打敗,喪失了數百裏的土地,這是兵弱;莊{足喬}在境內造反,官府卻不能加以禁止,這是政亂。大王兵弱政亂,並不在越國之下,反而想去攻打越國,這就是智慧如同眼睛,見遠不見近啊。”莊王就停止了行動。所以了解事物的困難,不在於看清別人,而在於看清自己。所以《老子》說:“能自己認識自己就叫做明。”子夏碰到了曾子,曾子說:“你怎麼胖了?”子夏回答說:“思想鬥爭勝利了,所以胖了。”曾子說:“這話怎麼講?”子夏說:“我在家裏學習先王的道理,總會非常敬仰,出門後看見富貴的樂事又總會十分羨慕,這兩種情緒在心裏發生了鬥爭,弄不清誰勝誰負,所以瘦了。現在先王的道理終於取勝了,所以胖了。”因此立誌的困難,不在於勝過別人,而在於戰勝自己。所以《老子》說:“能夠戰勝自我,就叫做強。”
周有玉版,紂令膠鬲索之,文王不予;費仲來求,因予之。是膠鬲賢而費仲無道也。周惡賢者之得誌也,故予費仲。文王舉太公於渭濱者,貴之也;而資費仲玉版者,是愛之也。故曰:"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知大迷,是謂要妙。"
周人擁有一塊玉版,殷紂王派膠鬲前去索取,文王不給他;費仲前去索求,文王就給了。這是因為膠高賢達而費仲不講道理。周人討厭賢人在殷朝得誌,所以給了費仲。周文王在渭水邊提拔了太公,那是尊重他;而把玉版提供給費仲,卻是看中他得誌後可以擾亂殷紂。所以《老子》說:“假如不尊重他的老師,不愛惜可資利用的條件,盡管聰明,終是大糊塗,這就叫做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