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問管子曰:“請問權數。”管子對曰:“天以時為權,地以財為權,人以力為權,君以令為權。失天之權,則人地之權亡。”桓公曰:“何為失天之權則人地之權亡?”管子對曰:“湯七年旱,禹五年水,民之無(米亶)賣子者。湯以莊山之金鑄幣,而贖民之無(米亶)賣子者;禹以曆山之金鑄幣,而贖民之無賣子者。故天權失,人地之權皆失也。故王者歲守十分之參,三年與少半成歲,三十一年而藏十一年與少半。藏三之一不足以傷民,而農夫敬事力作。故天毀埊,凶旱水泆,民無入於溝壑乞請者也。此守時以待天權之道也。”桓公曰:“善。吾欲行三權之數,為之奈何?”管子對曰:“梁山之陽綪、夜石之幣,天下無有。”管子曰:“以守國穀,歲守一分,以行五年,國穀之重什倍異日。”管子曰:“請立幣,國銅以二年之粟顧之,立黔落。力重與天下調。彼重則見射,輕則見泄,故與天下調。泄者,失權也;見射者,失策也。不備天權,下相求備,準下陰相隸。此刑罰之所起而亂之之本也。故平則不平,民富則不如貧,委積則虛矣。此三權之失也已。”桓公曰:“守三權之數奈何?”管子對曰:“大豐則藏分,阨亦藏分。”桓公曰:“阨者,所以益也。何以藏分?”管子對曰:“隘則易益也,一可以為十,十可以為百。以阨守豐,阨之準數一上十,豐之策數十去九,則吾九為餘。於數策豐,則三權皆在君,此之謂國權。”
桓公問管仲說:“請問通權達變的理財方法。”管仲回答說:“天以天時水旱體現其權變,地以財物多寡體現其權變,人以能力高低體現其權變,君主以發號施令為權變。君主如不能掌握天的權變,人、地的權變也無從掌握。”桓公說;“為什麼不掌握天權,人地之權就無從掌握?”管仲回答說:“商湯在位時有七年旱災,夏禹在位時有五年水災。人民沒有飯吃以至有出賣兒女的。商湯隻好用莊山的金屬鑄幣,來贖救人民無食而出賣兒女的;夏禹隻好用曆山的金屬鑄幣,來贖救人民無食而出賣兒女的。所以,君主對於天時水旱不能掌握防備,人力和土地財物也都無從掌握了。因此,成王業的君主總是每年貯蓄糧食十分之三,三年多就能有相當於夠吃一年的貯備。三十七年就能有相當於十一年多一點的貯備。每年貯蓄三分之一不至於傷害民生,還可以促進農民重視農業並勤奮努力。即使天災毀壞土地生產,發生凶旱水澇百姓也不會有死於溝塹或沿街乞討的了。這就是掌握天時以對待天的權變的辦法。”桓公說:“好。我想實行掌握‘三權’的理財方法,該怎麼辦?”管仲回答說:“梁山南麵所產的糸青茜和山東掖縣一帶的石壁,是天下稀有的珍寶。”管仲接著說:“用這些東西換取糧食,每年貯備一分,行之五年,國家就有力量使糧價比以前上漲十倍。”管仲接著說:“要鑄錢立幣,拿出兩年的貯備糧雇人采銅,建立冶銅鑄幣的場所。但物價的水平則要與別國保持一致。因為商品價格偏高,別國就來傾銷射利;商品價格偏低,物資會泄散外流。所以要注意比價一致。物資泄散外流,就等於本國失權;被人射利,就等於本國失策了。國家不能防備天時水旱之變,民間隻好互相借貸以求自備,等於使人民私相奴役。這是刑罰所起和亂國的根本原因。均平變為不均平,富裕淪為貧窮,國家積累就陷於空虛了。這就是天地人三種權變都沒有掌握的表現。”桓公說:“掌握‘三權’的理財方法如何?”管仲回答說:“如果大豐收的年份,完成國家長期貯備的一半;歉年也要完成一半。”桓公說:“歉年應當補助,為什麼也要完成一半呢?”管仲回答說:“歉年則糧價容易增高,一可為十,十可為百。用歉年掌握豐年,歉年的糧食價錢,一斤可以買上十斤糧;豐年的收糧數字,十斤可以省下九斤錢。國家就有九倍的贏利。然後再用輕重之術策劃豐年糧食的經營,‘三權’都將由君上掌握了。這就是國家的通權達變。”
桓公問於管子曰:“請問國製。”管子對曰:“國無製,地有量。”桓公曰,“何謂國無製,地有量?”管子對曰:“高田十石,間田五石,庸田三石,其餘皆屬諸荒田。地量百畝,一夫之力也。粟賈一,粟賈十,粟賈三十,粟賈百。其在流策者,百畝從中千畝之策也。然則百乘從千乘也,千乘從萬乘也。故地有量,國無策。”桓公曰:“善。今欲為大國,大國欲為天下,不通權策,其無能者矣。”
桓公問管仲:“請問國家固定不變的政策。”管仲回答說:“國家沒有固定不變的政策,因土地有產量的差別。”桓公說:“何謂國家沒有固定不變的政策,是因土地有產量之別麼?”管仲回答說:“上等地畝產十石,中等地畝產五石,下等地畝產三石,其餘都屬於荒地。一個農民,一般種田百畝。市場糧價在上述四類地區必然反過來分別表現為一、十、三十和一百。那種精通商品流通理財之法的國家,百畝地的收益就可以趕上並等於千畝地的收益數字。那麼,百乘之國就趕上千乘之國,千乘之國就趕上萬乘之國了。所以,土地若沒有各種不同的產量,國家就不存在所謂理財之策,自然沒有什麼固定不變的政策。”桓公說:“好。如今想成為大國,進而由大國統一天下,不懂得通權達變的理財之策,看來是無所作為的了。”
桓公曰:“今行權奈何?”管子對曰:“君通於廣狹之數,不以狹畏廣;通於輕重之數,不以少畏多。此國策之大者也。”桓公曰:“善。蓋天下,視海內,長譽而無止,為之有道乎?”管子對曰:“有。曰:軌守其數,準平其流,動於未形,而守事已成。物一也而十,是九為用。徐疾之數,輕重之策也,一可以為十,十可以為百。引十之半而藏四,以五操事,在君之決塞。”桓公曰:“何謂決塞?”管子曰:“君不高仁,則國不相被;君不高慈孝,則民簡其親而輕過。此亂之至也。則君請以國策十分之一者樹表置高,鄉之孝子聘之幣,孝子兄弟眾寡不與師旅之事。樹表置高而高仁慈孝,財散而輕。乘輕而守之以策,則十之五有在上。運五如行事,如日月之終複。此長有天下之道,謂之準道。”
桓公說:“現實行權變之策,後果又將如何?”管仲回答說:“君上若通曉廣狹的理財之術,就不致因為國土小而怕國土大的;若通曉輕重之術,就不會因為資財少而伯資財多的。這乃是國家理財政策的大事。”桓公說:“好。那麼要用它統一天下,治理海內,並永遠垂譽無窮,有辦法做到麼?”管仲回答說:“有。那就是:使經濟統計工作掌握理財方法,使物價調節工作能平衡商品流通,采取措施在物資尚未形成以前,控製成果在事情已成之後,使財物一變為十,九倍為國家贏利。號令緩急的方法輕重之策的作用,就在於使財物一個增長為十個,十個增長為一百。然後再把十成的收入對開,用半數的五分之四為貯備,另外的半數則用來搞理財措施,由君主操縱經濟上的開放與收閉。”桓公說;“什麼叫開放與收閉?”管仲說:“君主不提倡仁,國人就沒有互助的風氣;君主不提倡慈孝,人們就怠慢雙親而輕於犯過。這是最大的禍亂。君主就要把上述理財成果中的十分之一,用來樹表柱立高門表彰仁孝。對於鄉中的孝子都送禮聘問,孝子的兄弟不論多少都免服兵役。由於樹表柱立高門提倡仁與慈孝,社會財物將廣為施散而輕賤下來。國家乘此輕賤之機而運用理財之策掌握之,十分之五的財物又進到國家之手。再運用五成財物繼續按照從前的辦法去做,象日月不停地運轉一樣進行。這便是長久享有天下的辦法,也可以稱之為‘平準之道’。”
桓公問於管子曰:“請問教數。”管子對曰:“民之能明於農事者,置之黃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蕃育六畜者,置之黃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樹藝者,置之黃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樹瓜瓠葷菜百果使蕃袞者,置之黃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已民疾病者,置之黃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知時:曰‘歲旦阨’,曰‘某穀不登’曰‘某穀豐’者,置之黃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通於蠶桑,使蠶不疾病者,皆置之黃金一斤,直食八石。謹聽其言而藏之官,使師旅之事無所與,此國策之者也。國用相靡而足,相困揲而(上次下吉),然後置四限高下,令之徐疾,驅屏萬物,守之以策,有五官技。”桓公曰:“何謂五官技?”管子曰:“詩者所以記物也,時者所以記歲也,春秋者所以記成敗也,行者道民之利害也,易者所以守凶吉成敗也,卜者卜凶吉利害也。民之能此者皆一馬之田,一金之衣。此使君不迷妄之數也。六家者,即見:其時,使豫先蚤閑之日受之,故君無失時,無失策,萬物興豐;無失利,遠占得失,以為末教;詩,記人無失辭;行,殫道無失義;易,守禍福凶吉不相亂。此謂君棅。”
桓公問管仲說:“請問利用教育的理財方法。”管仲回答說:“百姓中凡有精通農事的,為他立黃金一斤的獎賞,值糧八石;有善養牲畜的,立黃金一斤的獎賞,值糧八石;有精通園藝樹木的,立黃金一斤的獎賞,值糧八石;有善種瓜果蔬菜使其產量提高的,立黃金一斤的獎賞,值糧八石;有善於治病的,立黃金一斤的獎賞,值糧八石;有通曉天時的;即能預言災情,預言某種作物歉收或豐收的,立黃金一斤的獎賞,值糧八石;有懂得養蠶不生病的,也都設立黃金一斤的獎賞,值糧八石。要認真聽取這些專家的講授並把記錄保存在官府,要使兵役之事對他們無所幹擾。這是國家理財之策的一件大事。這樣做可保證國家財用上下消費都很充足,各級積蓄都很充裕。然後就給物資流通劃定四方限界,在境內靈活掌握號令的緩急,吞吐物資,用理財之策來控製經濟。為做好這些還需要任用五種有技藝的官。”桓公說:“何謂任用五種有技藝的官?”管仲說;“懂詩的可用來記述社會事物,懂時的可用來記述年景豐歉,懂春秋的可用來記述國事的成敗,懂出行的可指導行路的順逆,懂易的可用來掌握吉凶與成敗,懂卜的則可預測凶吉與利害。百姓中凡有上述技藝者,都賜給一匹馬所能耕種的土地,一斤金所能買到的衣服。這是有助於國君擺脫蒙昧愚妄的一種措施。這五家都可以及時發現問題:懂‘時’的官,使他在事前更早的時候說明情況,君主就不致錯過時機,錯行理財之策,而帶來財源興盛的結果;懂‘春秋’的官,可以遠占得失,以為後來的教訓;懂‘詩’的官,記述人們的行動而免於差錯;懂‘出行’的官,詳述道路的情況而免生誤解;懂‘易’的官,可以掌握禍福凶吉,不至於發生錯亂。管理這些人應是君主的權柄。”
桓公問於管子曰:“權棅之數吾已得聞之矣,守國之固奈何?”曰:“能皆已官,時皆已官,得失之數,萬物之終始,君皆已官之矣。其餘皆以數行。”桓公曰:“何謂以數行?”管子對曰:“穀者民之司命也,智者民之輔也。民智而君愚,下富而君貧,下貧而君富,此之謂事名二。國機,徐疾而已矣。君道,度法而已矣。人心,禁繆而已矣。”桓公曰:“何謂度法?何謂禁繆?”管子對曰:“度法者,量人力而舉功;禁繆者,非往而戒來。故禍不萌通而民無患咎。”桓公曰:“請聞心禁。”管子對曰:“晉有臣不忠於其君,慮殺其主,謂之公過。諸公過之家毋使得事君。此晉之過失也。齊之公過,坐立長差。惡惡乎來刑,善善乎來榮,戒也。此之謂國戒。”
桓公問管仲說:“利用權柄的理財方法,我已經明白了,要維護國家鞏固又該怎麼辦呢?”回答說:“有專能的人才既已授官使用,懂天時的人才既已授官使用,通曉得失規律、萬物始終的人才,君上都已經授官使用了,其餘則依照一般方法管理就行了。”桓公說:“何謂按一般方法管理?”管仲回答說:“糧食是人們生命的主宰,知識是人們治事的幫助。但百姓知識多了君主就可能愚昧,就好象民富則君貧,民貧則君富一樣。這叫作看到事情的兩個方麵。國事的關鍵,全在於政策緩急得當;為君之道,全在於設計法度得宜;人心的整治,全在於禁止邪惡產生。”桓公說:“何謂設計法度得宜?何謂禁製人心邪惡?”管仲回答說:“設計各種法度,要注意量力行事;禁製人心邪惡,要注意懲前毖後。這樣,禍事就不會發生,百姓也沒有犯罪的憂慮了。”桓公說:“再請談一談禁製人心的邪惡。”管仲回答說:“晉國有臣不忠於國君,想殺害君主,屬於政治性的大罪。對所有犯罪的各家,晉國一律都判定他們全家不準任職事君。這就是晉國的不對了。齊國處理此等事件,則按照主從分別定罪。懲治壞人用刑罰,表彰好人用獎賞,這就是戒止人心邪惡的做法。這種做法也可以稱之為‘國戒’。”
桓公問管子曰:“輕重準施之矣,策盡於此乎?”管子曰:“未也,將禦神用寶。”桓公曰:“何謂禦神用寶?”管子對曰:“北郭有掘闕而得龜者,此檢數百裏之地也。”桓公曰:“何謂得龜百裏之地?”管子對曰:“北郭之得龜者,令過之平盤之中。君請起十乘之使,百金之提,命北郭得龜之家曰:‘賜若服中大夫。’曰:‘東海之子類於龜,托舍於若。賜若大夫之服以終而身,勞若以百金。’之龜為無貲,而藏諸泰台,一日而釁之以四牛,立寶曰無貲。還四年,伐孤竹。丁氏之家粟可食三軍之師行五月,召丁氏而命之曰;‘吾有無貲之寶於此。吾今將有大事,請以寶為質於子,以假子之邑粟。’丁氏北鄉再拜,入粟,不敢受寶質。桓公命丁氏曰:‘寡人老矣,為子者不知此數。終受吾質!’丁氏歸,革築室,賦籍藏龜。還四年,伐孤竹,謂丁氏之粟中食三軍五月之食。桓公立貢數:文行中七,年龜中四千金,黑白之子當千金。凡貢製,中二齊之壤策也,用貢:國危出寶,國安行流。”桓公曰:“何謂流?”管子對曰:“物有豫,則君失策而民失生矣。故善為天下者,操於二豫之外。”桓公曰:“何謂二豫之外?”管子對曰:“萬乘之國,不可以無萬金之蓄飾;千乘之國,不可以無千金之蓄飾;百乘之國,不可以無百金之蓄飾。以此與令進退,此之謂乘時。”
桓公問管仲說:“上述輕重平準之法都付諸施行以後,理財之策是否就此結束啊呢?”管仲回答說:“沒有,還有禦神用寶。”桓公說:“何謂禦神用寶?”管仲回答說:“北郭有人掘地而得龜,用這龜就可得到相當於百裏土地的利益。”桓公說:“何謂得龜相當於百裏之地?”管仲回答說:“讓得龜者把龜放在大盤裏。君上立即派出使臣,配備十乘馬車,攜帶黃金百斤,到得龜人的家下令說:‘國君賞賜給您中大夫的官服。’還說:‘這是東海海神的後代,樣子象龜,寄居在你的家裏,賜給您中大夫的官服,終身享用,並給你百斤黃金的報酬。’於是把這龜奉為無價的貴物而收藏在大台之上,每天要血祭四條牛,立名為無價之寶。過四年後,征孤竹國,了解富戶丁家所藏的糧食,足夠三軍五個月吃用,便把丁家主人召來向他說:‘我有一件無價之寶在這裏,現在我有出征的大事,想把這個寶物抵押給你,借用你的糧食。’丁氏向北再拜領命,送到糧食,但不敢接受這個作為抵押的神寶。桓公便對丁氏說:‘我老了,兒子又不了解這裏的前前後後。你一定要收下這個抵押品。’丁氏回家後,便改建房屋,輔設墊席,把龜收藏起來了。過四年,在兵伐孤竹的時候,即可公開宣布丁家糧食確實滿足三軍吃了五個月。桓公再舉辦一種利用貢龜的理財辦法:確定文行價值七千金,年龜價值為四千金,黑白子的龜價值為一千金。凡用貢龜製度所得收入,相當兩個齊國領土的數字。貢龜的使用:在國家危難的時候就把它作為寶物抵押出去,在國家安定的時候就讓它在物資流通中起作用。”桓公說:“何謂流通中的作用?”管仲回答說:“市場物價若出現投機詐騙的現象,則國無理財之法而民無生活之路。所以,善治天下者,要掌握糧食、錢幣兩大投機對象以外的物資。”桓公說:“何謂兩個投機對象以外的物資?”管仲回答說:“萬乘之國不可以沒有價值萬金的庫藏龜寶,千乘之國不可以沒有價值千金的庫藏龜寶,百乘之國不可以沒有價值百金的庫藏龜寶。利用這種後備的寶物,同國家政策號令的進退相結合,這就可以叫做乘時調節市場的物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