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嶽泉禪師。
禪師名穀泉、泉南人也。少敏、性耐垢汙。
大言不遜、流俗憎之。去為沙門、撥置戒律。任心而行、眼蓋衲子。
所至叢林、輒刪去。泉不以介意。造汾陽、謁昭禪師。
昭奇之、密受記。南歸放浪湘中。
聞慈明住道吾、往省覲。慈明問曰、白雲橫穀口、道人何處來。
泉左右顧曰、夜來何處火、燒出古人墳。慈明嗬曰、未在更道看。
泉乃作虎聲。慈明以坐具之。泉接住推置繩床上。
慈明亦作虎聲、泉大笑。山有湫毒龍所蟄。
墮葉觸波必雷雨連日。過者不敢喘。泉、慈明暮歸。
時秋暑、捉其衣曰、可同浴。慈明掣肘徑去。於是泉解衣躍入。
霹靂隨至、腥風吹雨、林木振搖。慈明蹲草中、意泉死矣。
須臾晴霽、忽引頸出波間曰。後登衡嶽之頂靈峰寺。
或雲、雲峰寺。住懶瓚、又移住芭蕉。將移居保真、大書壁曰。
予此芭蕉庵、幽占堆雲處。般般異境未暇數。
先看矮鬆叁四樹。寒來燒枯杉、餐大紫芋。
而今棄之去、不知誰來住。住保真庵、蓋衡湘至險絕處。
夜地坐祝融峰下。有大蟒盤繞之。泉解衣帶、縛其腰、中夜不見。
明日杖策、山尋之。衣帶纏枯鬆上、蓋鬆妖也。
又自後洞、負一石像、至南台。像無慮數百斤。
眾僧驚駭、莫知其來。後洞僧亦莫知其去。遂相傳為飛來羅漢。
嚐過衡山縣、見屠者斫肉。立其旁作可憐態。
指其肉又指其口。屠問曰、汝啞耶、即肯首。屠憐之、割巨臠置中。
泉喜出望外、發謝而去。一市大笑、而泉自若。
以杖荷大酒瓢、往來山中。人問瓢中何物。曰大道漿也。
自作偈曰、我又誰管你天、誰管你地。
著破紙襖、一味工打睡。一任金烏東上、玉西墜。
榮辱何預我、興亡不相關。一條拄杖一胡蘆。閑走南山與北山。
醉臥山路間、大雪起。作偈曰、今朝甚好雪、紛紛如秋月。
文殊不出頭、普賢呈醜拙。畜一奴名調古、日令拾薪汲澗。
或呼對坐石間。贈之以偈曰。我有山童名調古。
不誦經、不禮祖。解般禦冬寒。隨分衣裳破不補。
會栽蔬、能種芋。千山萬山去無懼。阿嗬嗬、有甚討處。
慈明遷住福嚴。泉又往省之、少留而還。作偈寄之曰。
相別而今又半年。不知誰共對談禪。一般秀色湘山。
汝自匡徒我自眠。慈明笑而巳。乃令南公更謁泉。
泉與語驚曰。五州管內、乃有此匾頭道人耶。
南公夏於法輪。泉因寫偈、招之曰。一自與師論大道。
別來罕有同人到。如今拋卻老狂僧。卻去嶁峰頭坐。
大雪漫漫、猿聲寂寂。獨吟、自歌曲。奇哉大道、知音難得。
孤雲何日卻歸山。共坐庵前盤陀石。南公譏其坦率。
戲酬以偈曰。飲光論劫坐禪。布袋經年落魄。
疥狗不願生天。卻笑雲中白鶴。雲峰悅公訪之。泉以偈贈之曰。
高才悅禪者、心如孩兒貌山野。特特扶遠謁予。
叁年見之如初也。不參禪不問道。尋常隻倡漁家傲。
禪人見渠冷如灰。渠見禪人淡如。有結伴詣常寧。
拜阿育王所藏舍利塔者。以偈贈之曰。諸禪結伴遊玉塔。
靈蹤勝境將心劄。歸來舉似看如何。
何似狂僧無縫塔。無縫塔、最難。豈同白玉受人踏。
五湖四海盡雲。踏破幾多鞋共。無縫塔、甚匝。
若遇同人方始答。忽然展手借樣看。便與攔腮鼓一搭。
嘉佑中、男子冷清妖言誅。泉坐清曾經由庵中。決杖配郴州牢城。
盛暑負土經通衢。擔說偈曰。
今朝六月六、穀泉被氣。不是上天堂、便是入地獄。
言訖微笑、泊然如蟬蛻。維舍利不可勝數。郴人塔之、至今祠焉。
法華舉禪師。
禪師名全舉、汾陽昭公之嗣也。初住龍舒之法華寺。
後移居白雲之海會寺。為人精嚴、諒直參。
汾陽特稱之。自出並汾、詣名山。初謁荊南福昌善禪師。
善問曰、回互不回互。對曰總不與麽。
曰為什麽巳福昌棒。對曰、一家有事百家忙。曰脫空漫語。
對曰調琴澄太古、琢句體全真。又謁公安遠禪師。
遠問作麽生是伽藍。對曰深山藏獨虎、淺草露群。
曰作麽生是伽藍中人。對曰青鬆蓋不匝、黃葉豈能遮。曰道什麽。
對曰、少年曾決龍蛇陣。老倒還聽稚子歌。
曰一句兩句、雲開月露作麽生。對曰、照破祖師關。
又謁延壽賢禪師。賢問、海竭人亡作麽生。對曰毒不咬人。
曰為何如此。對曰風引溪雲斷、泉衝石徑斜。
又謁夾山真首座。真曰還見麽。對曰萬事全無。曰還不見麽。
對曰千般皆在手。舉曰、首座未見澄散聖時如何。
曰湖南江西。又問見後如何。曰江西湖南。
舉曰、卻共首座一般耶。曰打草驚。對曰終不怪。又謁福嚴承禪師。
承問、作麽生是圓融之相。對曰、木人嶺上休相。
石女溪邊更不迷。舉卻問、如何是福嚴圓融之相。
曰老病尋常事、龍鍾沒好時。又問、融即不問、如何是圓。
曰法界廣無邊。承曰、不圓不融時如何。
對曰、虛空無對麵、鳥道絕東西。又問、狸奴白牯卻知有。
叁世諸佛為什麽不知有。如何是叁世諸佛不知有。
曰、隻為太惺惺。進曰、如何是狸奴白牯卻知有。曰爭怪得伊。
又謁石霜慈明禪師。慈明問、作麽生是向上一竅。
對曰二竅俱明。曰還見七十二峰麽。對曰有甚掩處。
曰道什麽。對曰、今日觸忤和尚。慈明便打。舉曰、作什麽。
曰將謂是收番猛將。元來是行間小卒。
對曰、雅淡呈秋色、馨香噴月華。又謁大愚芝禪師。
芝問、古人見桃花、意作麽生。對曰、曲不藏直。曰那且從、這作麽生。
對曰、市中拾得寶、比鄰那得知。曰上座還知麽。
對曰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不獻詩。曰作家詩客。
對曰一條紅線兩人牽。曰玄沙道諦當、又作麽生。
對曰、海枯終見底、人死不知心。曰恰是。
對曰、樓閣淩雲勢、峰巒疊翠層。又謁玉澗林禪師。林曰、北鬥藏身事巳彰。
法身從此露堂堂。雲門賺殺他家子。
直至而今亂度量。曰我作此偈、天下人不肯、上座肯麽。對曰、爭敢。
曰作麽生。對曰、清晨升寶座、應不讓南能。
又謁棲賢禪師。問如何是佛。曰張叁李四。進曰意旨如何。
曰胡餅有甚汁。又謁五祖戒禪師。
戒問、作麽生是絕羈絆底人。對曰反手把籠頭。曰卻是作家。
對曰背鞭打不著。曰為什麽上來下去。
對曰甚處見上來下去、戒便打。舉曰、一言無別路、千裏不逢人。又謁翠峰素禪師。
素曰、風穴道、嘶風木馬緣無絆。
背角泥牛痛下鞭、如何。對曰、翻身師子生獰甚。誰敢當頭露爪牙。
曰放汝一線道。對曰七顛八倒。曰收、對曰了。
又謁雪竇顯禪師。顯問、牛吃草、草吃牛。
對曰、回頭欲就尾、巳隔萬重關。曰應知無背麵、要須常現前。對曰、驗在目前。
曰自領出去。又謁西湖西峰庵主。
主曰、絕頂西峰路、峻機誰敢攀。超然凡聖外、瞥隔兩重關。
舉便問、如何是兩重關。曰月從東出、日向西沒。
對曰、庵主未見明招時如何。曰滿盞油難盡。進曰見後如何。曰多心易得乾。
舉機辯、如電砰雷射、不可把玩。諸方畏服、號舉道者。
自住持多夜參曰。諸上座、吾門之事、多少奇特。
擁之不聚、推之不散。可謂活鮁鮁地、隻欠承當在。
雖然如此、有一人不肯在。且道不肯底人、具什麽眼目。
若於遮甄別得出。山僧讓禪與上座。若也甄別不出。
擲拄杖雲、看取。又曰、僧家以寂住為本。
豈可觀州獵縣、看山門境致過時。蓋為生死事大。
所以古人到一處所。見村院主也須問過。如今兄弟、往往蹉過。
不肯遞相博問。昔龍牙問德山鑒公。
仗劍取師頭時如何。鑒便引頸。龍牙曰、頭落也。鑒便休去。
莫是德山無機鋒麽。為當別有道理。良久曰、德山引頸、龍牙獻劍。
舉歿時七十餘、塔於海會。
讚曰無為子曰。生者人之所貴死者人之所畏。
恥者人之所避。而泉不貴其貴。不畏其畏、不避其避。
此其所以如是。吾不知其真、吾不知其偽。將質之於天地。
方是時、叢林以肅嚴相尚。沙門以修潔相高。
一有指目、重為恥。故泉有以矯之耳、其號泉大道。
若非苟然、舉公名著叢林。如薛仁貴著白袍、西平王著錦帽。
真勇於道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