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南禪師。
禪師章氏、諱惠南、其先信州玉山人也。
童齠深沈、有大人相。不茹葷、不嬉戲。
年十一棄家、師事懷玉定水院智鑾。嚐隨鑾出、道上見祠。輒杖擊火毀之而去。
十九落發、受具足戒。遠遊至廬山歸宗。
老宿自寶集眾坐。而公卻倚實、時時之。
公自是坐必跏跗、行必直視。至棲賢依禪師。蒞眾進止有律度。
公規摸之叁季。辭渡淮、依叁角澄禪師。
澄有時名、一見器許之。及澄移居泐潭、公又與俱。澄使分座接納矣。
而南昌文悅見之、每歸臥歎曰。南有道之器也。
惜未受本色鉗耳。會同遊西山、夜語及雲門法道。
悅曰、澄公雖雲門之後、然法道異耳。公問所以異。
悅曰、雲門如九轉丹砂、點作金。澄公藥汞銀、徒可玩。
入鍛即流去。公怒以枕投之。明日悅謝過、又曰。
雲門氣宇如王、甘死語下乎。澄公有法、受人死語也。
死語其能活人哉。即背去、公挽之曰。即如是、誰可汝意者。
悅曰、石霜楚圓手段、出諸方。子欲見之、不宜後也。公默計之曰。
此行腳大事也。悅師翠、而使我見石霜。
見之有得、於悅何有哉。即日辨裝。
中塗聞慈明不事事、慢侮少叢林。乃悔欲無行、留萍鄉累日。
結伴自收縣登衡嶽、寓止福嚴。老宿號賢叉手者、大陽明安之嗣。
命公掌書記。泐潭法侶、聞公不入石霜、遣使來訊。
俄賢卒、郡以慈明領福嚴。公心喜之、且欲觀其人、以驗悅之言。
慈明既至、公望見之。心容俱肅、聞其論、多貶剝諸方。
而件件數、以為邪解者。皆泐潭密付旨決。氣索而歸。
念悅平日之語、翻然改曰。大丈夫、心膂之間。
其可自為疑礙乎。趨詣慈明之室曰。惠南以短、望道未見。
比聞夜參、如迷行得指南之車。
然唯大慈、更施法施、使盡餘疑。慈明笑曰、書記巳領徒遊方。名聞叢林。
借有疑、不以衰陋鄙棄。坐而商略、顧不可哉。
呼侍者進榻、且使坐。公固辭、哀懇愈切。
慈明曰、書記學雲門禪、必善其旨。如曰放洞山叁頓棒。
洞山於時應打、不應打。公曰、應打。慈明色莊而言。聞叁頓棒聲、便是棒。
則汝自旦及暮、聞鳴鵲噪。
鍾魚鼓板之聲、亦應棒。棒何時當巳哉。公瞠而卻。
慈明雲、吾始疑不堪汝師、今可矣。即使拜、公拜起。慈明理前語曰。
脫如汝會雲門意旨。則趙州嚐言、台山婆子、被我勘破。
試指其可勘處。公麵熱汗下、不知答、趨出。
明日詣之、又遭詬罵。公慚見左右即曰。政以未解、求決耳。
罵豈慈悲法施之式。慈明笑曰、是罵耶。公於是默悟其旨。
失聲曰、泐潭果是死語。獻偈曰、傑出叢林是趙州。
老婆勘破沒來由。而今四海清如鏡。行人莫以路為讎。
慈明以手點沒字顧公。公即易之、而心服其妙密。
留月餘辭去。時季叁十五。遊方廣後洞。識泉大道、又同夏。
泉凡聖不測、而機辯逸群。
拊公背曰、汝脫類汾州、厚自愛。明年遊荊州、乃與悅會於金鑾。相視一唉曰。
我不得友兄及穀泉、安識慈明。是秋北還、獨入泐潭。
澄公舊好盡矣。自雲居遊同安。
老宿號神立者、察公倦行役。謂曰、吾住山久、無補宗教。敢以院事累子。
而郡將雅知公名、從立之請。不得巳受之。
泐潭遣僧來、審提唱之語。有曰、智海無性、因覺妄以成凡。
覺妄元虛、即凡心而見佛。便爾休去、謂同安無折合。
隨汝顛倒所欲、南鬥七北鬥八。僧歸舉似澄、澄為不懌。
俄聞嗣石霜。泐潭法侶多棄去。住歸宗、火一夕而燼。
坐抵獄、為吏者、百端求其隙。公怡然引咎、不以累人。
唯不食而巳、久而後釋。吏之橫逆、公沒齒未嚐言。
住黃檗結於溪上、名曰積翠。既而退居曰、吾將老焉。
方是時江湖閩粵之人。聞其風而有在於是者、相與交武。
竭蹶於道、唯恐其後。雖優遊厭飫、固以為有餘者。
至則憮然自失、就弟子之列。
南州高士潘興嗣延之、嚐問其故。公曰、父嚴則子孝。今來之訓、後日之範也。
譬諸地爾、隆者下之、窪者平之。彼將登於千仞之上。
吾亦與之俱、困而極於九困之下。吾亦與之俱、伎之窮。
則妄盡而自釋也。又曰、之嫗之、春夏之所以生育也。
霜之雪之、秋冬之所以成熟也、吾欲無言、得乎。
以佛手驢腳生緣叁語、問學者、莫能契其旨。
天下叢林、目為叁關。脫有者、公無可否。目危坐、人莫涯其意。
延之又問其故。公曰、巳過關者、掉臂徑去、安知有關吏。
從吏問可否、此未透關者也。住黃龍法席之盛。
追泐潭、馬祖、百丈大智。熙寧二年叁月十七日。
饌四祖惠日兩專使。會罷起、跏趺寢室前。
大眾環擁、良久而化。前一日說偈。又七日維、得五色舍利。
塔於山之前嶂。閱世六十有八、坐五十夏。或雲、閱世六十有六、坐叁十有七夏。
大觀四年春、諡普覺。
讚曰、山穀論臨濟宗旨曰。如漢高之收韓信。
附耳語而封王。即臥內而奪印。偽遊雲夢、而縛以力士。
陳、而斬之鍾室。蓋漢高無殺人劍、韓信心亦不死。
宗師接人、病多如此。臨濟宗旨、止要直下分明。
鉗付在嫡子親孫。予觀黃龍、以叁關語、鍛盡聖凡。
蓋所謂嫡子親孫、本色鉗者也。
雲峰悅禪師。
禪師生徐氏、名文悅、南昌人也。七歲剃發於龍興寺。
短小粹美、有精識。年十九杖策遊江淮。
常默坐下板、念耆宿之語。疑之曰、吾聞臨濟、在黃檗叁年。
黃檗不識也。陳尊宿者教之、令問佛法大意。
叁問而叁被打、未聞諄諄授之也。至大愚而悟、則為江西宗。
耆宿教我、意非徒然。我所欲聞者異耳。
時荊州金鑾有善、筠州大愚有芝。悅默欲先往造芝。
或不契則詣荊州。至大愚見屋老僧殘、荒涼如傳舍。
芝自提笠、日走市井、暮歸關高枕。悅無留意、欲裝包發去。
將發而雨、雨止而芝升座。曰、大家相聚莖齏。
若喚作一莖齏、入地獄如箭射。下座無他語。悅大駭、夜造丈室。
芝曰、來何所求。曰求佛心法。芝曰、法輪未轉、食輪先轉。
後生趁有色力、何不為眾乞飯去。
我忍饑不暇、暇為汝說法乎。悅不敢違、即請行。
及還自馮川、芝移住西山翠。悅又往從之、夜詣丈室。
芝曰、又欲求佛心法乎。汝不念乍住、屋壁漏、又寒雪。
我日夜望汝、來為眾營炭。我忍寒不能、能為汝說法乎。悅又不敢違。
入城營炭、還時維那缺。悅夜造丈室。
芝曰、佛法不怕爛卻。堂司一、今以煩汝。悅不得語而出。
明日鳴椎堅請。悅有難色、拜起欲棄去。業巳勤勞、久因中止。
然恨芝不去心、地坐後架。架下束破桶盆、自架而墮。
忽開悟、頓見芝從前用處。走搭伽梨、上堂。
芝迎唉曰、維那且喜大事了畢。悅再拜汗下、不及吐一詞而去。
服勤八、而芝沒。東遊叁吳、所至叢林改觀。
雪竇顯禪師尤敬畏之。每集眾茶、橫設特榻、示禮異之。
聞南禪師住同安。自叁衢入鄱陽。來歸謁古塔主。
遂首眾僧於芝山。南禪師遣使迎之。又首眾僧於同安。
久之南昌移文、請住翠。方至首座出迓問曰。
德山宗乘即不問。如何是臨濟大用。悅厲語曰、汝甚處去來。
首座擬對、悅掌之。又擬申語。悅喝曰、領眾歸去。
於是一眾畏仰。示眾曰、昔曾到、今日複來。
非惟人事重榮、抑亦林泉增氣。且道如何是不傷物義一句。
良久曰、天高東南、地傾西北。問僧曰、汾州言。
識得拄杖子、行腳事畢。舉杖曰、此是拄杖子。阿那是行腳事。
僧無對。悅荷之曰、直入千峰萬峰去。又問僧、盤山言。
似地擎山、不知山之孤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無瑕、如何。
僧無對。悅曰、似地擎山、如石含玉。從何得此消息耶。
住山儉約、躬自力田。田夫夜穴塍竊水。
悅遣兩力、邏得之。田夫窘推甲墮水、視之巳死。乙走白縣。
吏來驗則甲蓋詐也。抵獄坐、使之當著縫掖。
龍興一老僧、以醫出入府中。夜聞往、懇白府坐曰。
如悅者佛法龍象也。豈宜使出叢林耶。府坐曰、法如是。
奈何以度牒付之。悅得以夜馳、依吉州禾山。
山中有忌之者、將不利於悅。悅又造南嶽、依承天勤禪師。十年不出戶。
道遂大顯著、學者歸心焉。乃出住法輪。
給舂監刈、皆自董之。見挾負包而至者、則容喜之。
見荷擔者、顰曰、未也。更叁十年跨馬行腳也。
悅與潭州興化銑禪師友善。銑住持久、老於迎送。悅屢勸其、棄之歸林下。
銑不果、一日送客。墮馬損臂、以書訴於悅。
悅以偈答之曰。大悲菩薩有千手。大丈夫兒誰不有。
興化和尚折一枝。隻得九百九十九。銑唉曰、負負無可言。
俄遷住雲峰。嘉佑七年七月八日。升座辭眾、說偈曰。
住世六十六年、為僧五十九夏。
禪流若問旨皈、鼻孔大頭向下。遂泊然而化。維得五色舍利。塔於禹溪之北。
讚曰、黃檗大用如塗毒鼓。嚐撾之而死臨濟。
置之二百年。矣芝公又一撾之而死雲峰。餘讀其語句。
如青山白雲、開遮自在。碧潭明月、撈漉方知。
至其發積翠以見慈明。發晦堂以見積翠。
至公法道、則有大愚陳睦州之韻。嗚呼叢林方歎、其不肯低手。
故嗣之者無間、是何足以知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