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寶覺心禪師。
禪師出於氏、諱祖心、南雄始興人也。
少為書生有聲。年十九而目盲。父母許以出家、輒複見物。
乃往依龍山寺沙門惠全。明年試經業。而公獨獻詩、得奏名。
剃發繼住受業院。不奉戒律、且逢橫逆。
於是棄之、入叢林。謁雲峰悅禪師。留止叁年、難其孤硬、告悅將去。
悅曰、必往依黃南公。
公至黃四年、知有而機不發。又辭而上雲峰、會悅謝世。因就止石霜、無所參決。
試閱傳燈、至僧問多福禪師曰。如何是多福一叢竹。
福曰、一莖兩莖斜。僧曰不會。福曰、叁莖四莖曲。
此時頓覺親見二師。徑歸黃、方展坐具。
南公曰、子入吾室矣。公亦踴躍自喜。即應曰、大事本來如是。
和尚何用教人看話下語、百計搜尋。
南公曰、若不令汝如此究尋、到無用心處。自見自肯、吾即埋沒汝也。
公從容遊泳、陸沈眾中。時時往決雲門語句。
南公曰、知是般事便休。汝用許多工夫作麽。
公曰、不然、但有纖疑在、不到無學。安能七縱八橫、天回地轉哉。南公肯之。
巳而往翠真禪師。真與語大奇之。依止二年、而真歿。
乃還黃。南公使分座令接納。後來南公遷住黃龍。
公往謁。泐潭月禪師。月以經論精義入神。
聞諸方同列笑之。以謂政不自歇去耳。乃下喬木入幽穀乎。
公曰、彼以有得之得、護前遮後。
我以無學之學、朝宗百川。中以小疾醫寓漳江。
轉運判官夏倚公立、雅意禪學。見楊傑次公、而歎曰。吾至江西、恨未識南公。
次公曰、有心上座、在漳江。公能自屈、不待見南也。
公立見公劇談、神思傾豁。至論肇論會萬物為自巳者。
及情與無情共一體。時有狗臥香卓下。
公以壓尺擊狗、又擊香卓曰。狗有情即去、香卓無情自住。
情與無情、如何得成一體。公立不能對。公曰、入思惟、便成剩法。
何曾會萬物為自巳哉。又嚐與僧論維摩曰。
叁萬二千師子寶座、入耶小室。何故不礙。
為是維摩所現神力耶、為別假異術耶。夫難信之法、故現此瑞。
有能信者、始知本來自有之物。何故複令更信。
曰、若無信入、小必妨大。雖然既有信法、從何而起耶。又作偈曰。
樓閣門前念。不須彈指早開。
善財一去無消息。門外春來草自青。其指法親切、方便妙密、多類此。
南公入滅、公繼住持十有二年。
然性真率、不樂從事於務。五求解去、乃得謝事閑居。而學者益親。
謝景溫師直、守潭州。虛大溈以致公。叁辭不往。
又囑江西轉運判官彭汝礪器資。請所以不赴長沙之意。
公曰、願見謝公、不願領大溈也。馬祖百丈巳前、無住持事。
道人相尋、於空閑寂寞之濱而巳。
其後雖有住持、王臣尊禮、為天人師。今則不然。
掛名官府、如有戶藉之民。直遣伍伯追呼之耳。此豈可複為也。
師直聞之、不敢以院事屈。願一見之。公至長沙、師直願受法訓。
公為舉其綱。其言光明廣大、如青天白日之易識。
其略曰、叁乘十二分教、還同說食示人。食味既因他說。
其食要在自巳親嚐。既自親嚐、便能了知其味。
是甘是辛、是鹹是淡。達磨西來、直指人心。
見性成佛、亦複如是。真性既因文字而顯、要在自巳親見。
若能親見、便能了知。目前是真是妄、是生是死。
既能了知、真妄生死。返觀一切語言文字。皆是表顯之說、都無實義。
如今不了、病在甚處。病在見聞覺知、為不如實知。
真際所詣。認此見聞覺知、為自所見。殊不知此見聞覺知。
皆因前塵而有分別。若無前塵境界。
即此見聞覺知、還同龜毛角、並無所歸。師直聞所未聞。
又答韓侍郎宗古問曰。承諭昔時開悟、曠然無疑。
但無始巳來習氣、未能頓盡。然心外無剩法者。
不知煩惱習氣是何物、而欲盡之。若起此心、翻成認賊為子也。
從上以來、但有言說。乃至隨病設藥。縱有煩惱習氣。
但以如來知見治之。皆是善權方便、誘引之說。
若是定有習氣可治。卻是心外有法、而可盡之。
譬如靈龜曳尾於塗、拂跡跡生。可謂將心用心、轉見病深。
苟能明心、心外無法、法外無心。心法既無、更欲教誰頓盡耶。
公以生長極南。少以宏法、棲息山林。方太平時代。
欲觀光京師。以餞餘年。乃至京師。
駙馬都尉王詵晉卿、盡禮迎之。庵於國門之外。久之南還、再遊廬山。
彭器資之守九江、公見之。器資從容問公。
人臨命終時、有旨決乎。公曰、有之。曰、願聞其說。公曰、待器資死即說。
器資起增敬曰。此事須是和尚始得。
蓋於四方公卿、合則千裏應之。不合則數舍亦不往。
有偈曰、不住唐朝寺、閑為宋地僧。生涯叁事衲、故舊一枝藤。
乞食隨緣去、逢山任意登。相逢莫相笑、不是嶺南能。
可以想見公人物。黃龍南公、道貌德威。極難親附。
雖老於叢林者、見之汗下。公之造前、意甚閑暇。終日語笑、師資相忘。
四十年間、士大夫聞其風。而開發者眾矣。
惟其善巧無方、普慈不間。人未之見、或慢謗。
承顏接辭、無不服膺。公既臘高、益移庵深入。棧絕學者、又二十餘年。
以元符叁年十一月十六日中夜而歿。
閱世七十有六、坐五十有五夏。賜號寶覺。
葬於南公塔之東、號雙塔。有得法上首、惟清自有傳。
讚曰、公於南公圓寂之日、作偈曰。昔人去時是今日。
今日依前人不來。今既不來昔不往。
白雲流水空裴回。誰雲秤尺平、直中還有曲。
誰雲物理齊、種麻還得粟。可憐馳逐天下人。六六元來叁十六。追玩南公曰。
隨汝顛倒所欲。南鬥七北鬥八之語。
此老為克家之子。嗚呼隕此偉人、世間眼滅。惟此未嚐不心折。
讀其陳跡。尚若雨霽之夕、望東南之月。皎然萬星之中。
忘其身在唾霧間也。
泐潭真淨文禪師。
真淨和尚、出於府閿鄉鄭氏。鄭族世多名卿。
師生而傑異。幼孤、事後母至孝。失愛於母、數困辱之。
父老悲之、使遊學四方。至複州北塔、聞耆宿廣公說法。
感泣裂縫掖、而師事之。故北塔以克文名之。
年二十五、試所習。剃發受具足戒。學經論無不臻妙。
奪京洛講席。自為主客、而發奧義者數矣。經行龍門殿廡間。
見塑比丘像、冥目如在定。師幡然自失、謂其伴曰。
我所負者、如吳道子人物。雖盡妙、然非活者。
於是棄去曰、吾將南遊觀道焉。所至辯論傾其坐。
人指目以為飽參。治平二年夏、坐於大溈。夜聞僧誦雲門語。
曰、佛法如水中月、是否。曰、清波無透路。豁然大悟。
時南禪師在積翠、師造焉。南公問、從什麽處來。對曰、溈山。
南曰、恰值老僧不在。進曰、未審向什麽處去。
南曰、天台普請、南嶽雲遊。曰、若然者、學人亦得自在去也。
南公曰、腳下是何處得來。曰、廬山七百錢唱得。
南公曰、何曾自在。師指曰、何曾不自在耶。南公駭異之。
於時洪英首座。機鋒不可觸、與師齊名。英邵武人。
眾中號英邵武、文關西。久之辭去、寓止翠順禪師。
順曰、子種性邁往、而契悟廣大。
臨濟欲仆、子力能支之、厚自愛。南公住黃龍、師複往焉。南公曰、適令侍者卷。
問、渠卷起時如何。曰、照見天下。放下時如何。
曰、水泄不通。不卷不放時如何。侍者無語、汝作麽生。
師曰、和尚替侍者、下涅盤堂始得。
南公厲曰、關西人果無頭腦。乃顧旁僧。師指之曰、隻這僧也未夢見。
南公大笑。自是門下號偉異博大者、見之縮。南公入滅。
南遊衡嶽、還首眾僧於仰山。熙寧五年、至高安。
太守錢公弋、先候之。師複謁、有逸出屏間。
師方趨逆之、少避乃進。錢公嘲曰。禪者固能教誨蛇虎、乃畏狗乎。
師曰、易伏隈虎、難降護宅龍。
錢公歎曰、人不可虛有名。住洞山聖壽兩刹、十有二年。
謝事東遊叁吳、至金陵。時舒王食官使祿、居定林。聞師至、倒屣出迎。
王問、諸經皆首標時處。圓覺經獨不然、何也。
師曰、頓乘所演、直示眾生。日用現前、不屬今古。隻今老僧與相公。
同入大光明藏、遊戲叁昧。互為賓主、非幹時處。
又問、經曰、一切眾生皆證圓覺。而圭峰以證為具。
謂譯者之訛、如何。對曰、圓覺如可改、維摩亦可改也。
維摩豈不曰、亦不滅受、而取證。夫不滅受蘊、而取證者。
與皆證圓覺之意同。蓋眾生現行無明。
即是如來根本大智。圭峰之言非是。舒王大悅、稱賞者累日。
施其第為寺、以延師為開山第一祖。舒王以師道行、聞神考。
詔賜號真淨。未幾厭煩、還高安。
庵於九峰之下、名曰投老。學者自遠而至。六年而移住歸宗。
又二年、張丞相時由左司。謫金陵酒官、起帥南昌。
過廬山、見師康強。盡禮力致之、以居泐潭。俄退居雲庵。
以崇寧元年十月旦日示疾。十五日疾愈。料理平生玩好道具。
件件疏之、散諸門弟子。十六日中夜、沐浴更衣跏趺。
眾請說法。師笑曰、今年七十八、四大相離別。
火風既分散、臨行休更說。遺誡皆宗門大事、不及其私。
言卒而寂。又七日維。五色成焰、白光上騰。
煙所及、皆成舍利。道俗千餘人、皆得之。分建塔於泐潭。
寶蓮峰之下。洞山留雲洞之北。
讚曰、雲庵以天縱之姿。不由師訓、自然得道。
特定宗旨於黃龍而巳。其沮壞義學、剖發幽翳。
以樂說之辨、洗光佛日。使舒王敬誠心服。至獻名於天子。
施第為寶坊、道顯著矣。然猶掉頭不顧。
甘自放於萬壑千之間。究觀施設、其心不肯。後山曹溪。
蓋一代宗師之典型、後來衲子模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