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嵩禪師禪師名契嵩、字仲靈、自號潛子。生藤州鐔津李氏。
七歲、母鍾施以事東山沙門某。十叁得度受具。
十九遊方、時寧風有異女子姚。精嚴而住山。
時年百餘歲、麵如處子。嵩造焉、女子留之信宿。
中夜聞池中有如戛銅器聲。以問女子。女子曰、噫此龍吟也。
聞者瑞徵、子當有大名於世行矣。無滯於是。下沅湘、陟衡嶽。
謁神鼎禪師、與語奇之。然無所契悟。
遊袁筠間、受記於洞山公。嵩夜則頂戴觀世音菩薩之像。
而誦其號、必滿十萬、乃以為常。
自是世間、經書章句、不學而能。是時天下之士、學古文。
慕韓愈拒我、以遵孔子。東南有章表民。黃聱隅、李太伯、尤雄傑者。
學者宗之。嵩作原教論十餘萬言。
明儒釋之道一貫、以抗其說。讀之者畏服。未幾複遊衡嶽。
罷歸著禪宗定祖圖、傳法正宗記。其誌蓋憫道法陵遲。
博考經典、以佛後摩訶迦葉。獨得大法眼藏、為初祖。
推之下至於達磨多羅、為二十八祖。密相付囑、不立文字。
謂之教外別傳。書成遊京師。
知開封府龍圖王公素、奏之仁宗皇帝、覽之加歎。付傳法院、編次入藏。
下詔褒寵、賜紫方袍、號明教。嵩再奏辭讓、不許。
宰相韓琦大參、歐陽。皆延見而尊禮之。留居閔賢寺、不受、再請東還。
於是律學者憎疾。相與造說以非之。
嵩益著書、援引古今、左證甚明。幾數萬言、禪者增氣。
而天下公議、翕然歸之。寧五年六月四日晨興。
寫偈曰、後夜月初明、吾今獨自行。不學大梅老、貪聞鼯鼠聲。至中夜而化。
維斂六根之不壞者叁。
頂骨出舍利、紅白晶潔、狀如大菽。常所持數珠、亦不壞。道俗合諸不壞。
葬於故居永安院之左。閱世六十有六、坐五十有叁夏。
有文集總百餘卷、六十萬言。
其甥法澄、克奉藏之、以信後世。嵩居錢塘佛日禪院、或雲惠日禪師。
應密學蔡公襄所請也。東坡曰、吾入吳尚及見嵩。其為人常。
蓋嵩以為佛事雲。
讚曰、是身聚沫耳。特苦業所持、本一念。
首楞嚴曰、由汝念慮。使汝色身、身非念倫。汝身何因、隨念所使。
然但名為融通妄想。念常清淨、正信堅固。
則名善根功德之力。嵩生而多聞、好辯而常。
死而火之、目舌耳毫為不壞。非正信堅固功德力乎。
餘嚐論人之精誠不可見。及其化也、多雨舍利。譬如太平無象。
而枯朽、為菌芝。嵩其尤著聞者。聰公可謂有子矣。
蔣山元禪師禪師名讚元、字萬宗、務州義烏人。
雙林傳大士之遠孫也。叁歲出家、七歲為大僧。性重遲、閑靖寡言。
視之如鄙人。然於傳記、無所不窺。
吐為詞語、多絕塵之韻、特罕作耳。年十五遊方。至石霜、謁慈明禪師。
助舂破薪、泯泯混十年。慈明移南嶽、又與俱。
及歿葬骨石於石霜。植種八年乃去。兄事蔣山心禪師。
心歿、以元繼其席。舒王初丁太夫人憂、讀經山中。
與元遊如昆弟。問祖師意旨、元不答。王益扣之。
元曰、公般若有障叁、有近道之質一。更一兩生來、恐純熟。
王曰、願聞其說。元曰、公受氣剛大、世緣深。以剛大氣、遭深世緣。
必以身任天下之重、懷經濟之誌。
用舍不能必、則心未平。以未平之心、持經世之誌。何時能一念萬年哉。
又多怒、而學問尚理。於道為所知愚、此其叁也。
特視名利如脫發。甘澹泊如頭陀、此為近道。
且當以教乘滋茂之、可也。王再拜受教。自寧之初、王入對。
遂大用至真拜。貴震天下、無月無耗。元未嚐發視。
客來無貴賤、寒溫外無別語。即斂目如入定、客即去。
嚐饌僧、俄報火廚庫、且及潮音堂。眾吐飯蒼黃、蟻窘蜂鬧。
而元啜啖自若、高視屋梁。食畢無所問。
又嚐出郭、有狂人入寺。手刃一僧、即自殺屍相枕。左右走報、交武於道。
自白下門、群從而歸。元過屍處、未嚐視。登寢堂危坐。
職事者側立、冀元有以處之。而斂目如平日。
於是稍稍隱去、卒不問。王弟平甫、豪縱於人物、慎許可。
見元即悚然加敬。問佛法大意、元複有難色。
平甫固請為說。元曰、佛祖無所異於人。所以異者、能自護心念耳。
岑樓之木、必有本、本於毫末。
滔天之水、必有原、原於濫觴。清淨心中、無故動念。危乎岌哉、甚於岑樓。
浩然橫肆、甚於滔天。其可動耶。佛祖更相付授。
必丁寧之曰、善自護持。平甫曰、佛法止於此乎。
元曰、至美不華、至言不煩。夫華與煩、去道遠甚。
而流俗以之、申公論治世之法。猶謂為治者、不至多言。顧力行如何耳。
況出世間法乎。元豐之初、王罷政府。
舟至石頭、夜造山拜墳。士大夫車騎、填山穀。王入寺、巳二鼓。
元出迎、一揖而退。王坐東偏、從官賓客滿坐。王環視、問元所在。
侍者對曰。巳寢久矣、王笑之王。結屋定林、往來山中。
又十年、稍覺煩動。即造元相向、默坐終日而去。
有詩贈之、其略曰、不與物違真道廣。每隨緣起自禪深。
舌根巳淨誰能壞。足跡如空我得尋。人以為實錄。
元佑之初、曰吾欲還東吳。促辨嚴俄化、王哭之慟。
塔於蔣陵之東。平甫狀其行碑山中。
讚曰、舒王嚐手題其像曰。賢哉人也、行厲而容寂。
知言而能默。譽榮弗喜、辱毀弗戚。弗矜弗克、人自稱德。
有緇有白、來自南北。弗順弗逆、弗抗弗抑。
弗觀汝華、唯食巳實。孰其嗣之、我有遺則。予讀此詞。
知其為本色住山人也。
金山達觀穎禪師禪師名曇穎、生錢塘丘氏。年十叁、依龍興寺為大僧。
神情秀特、於書無所不觀。為詞章多出塵語。
十八九遊京師。時歐陽文忠公、在場屋。穎識之、遊相樂也。
初謁大陽明安禪師。問、洞上特設、偏正君臣意、明何事。
明安曰、父母未生時事。又問、如何體會。
明安曰、夜半正明天曉不露。穎惘然棄去。至石門、謁聰禪師。
理明安之語、曰師意如何。聰曰、大陽不道不是。
但口門窄、滿口說未盡。老僧即不與麽。
穎曰、如何是父母未生事。聰曰、糞墼子。又問、如何是夜半正明、天曉不露。
聰曰、牡丹叢下睡貓兒。穎愈疑駭、日扣之、竟無得益。
自奮曰、吾要以死究之。不解終不出山。聰一日見普請。
問曰、今日運薪乎。穎曰然運薪。
聰曰、雲門嚐問、人般柴、柴般人、如何會。穎不能對。聰因植杖石坐。
笑曰、此事如人學書。點畫可效者工、否者拙。
何故如此、未忘法耳、如有法執、故自為斷續。
當筆忘手、手忘心、乃可也。穎於是默契其旨。良久曰、如石頭曰。
執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既曰契理、何謂非悟。
聰曰、汝以此句為藥語、為病語。穎曰、是藥語。
聰嗬曰、汝乃以病為藥、又可哉。穎曰、事如函得蓋、理如箭直鋒。妙寧有加者。
而猶以為病、茲未諭。聰曰、借其妙至是。
亦止明理事而巳。祖師意旨智、識所不能到。矧事理能盡乎。
故世尊曰、理障礙正知見。事障能續生死。
穎恍如夢覺、曰如何受用。聰曰語不離窠臼、安能出蓋纏。
穎歎曰、涉吻、便落意思。皆是死門、終非活路。
即日辭去、過京師。寓止駙馬都尉李端願之園。日夕問道。
一時公卿多就見。聞其議論、隨機開悟。
李公問曰、人死識歸何所。答曰、未知生、焉知死。李公曰、生則端願巳知。
曰、生從何來。李公擬議。穎其胸、曰。
在這、思量什麽。對曰、會也。隻知貪程、不覺蹉路。
穎拓開曰、百年一夢。又問、地獄畢竟是有是無。
答曰、諸佛向無中說有、眼見空華。大尉就有中覓無、手水月。
堪笑、眼前見牢獄不避。心外見天堂欲生。
殊不知、欣怖在心、善惡成境。大尉但了自心、自然無惑。進曰、心如何了。
答曰、善惡都莫思量。又問、不思量後、心歸何所。
穎曰、且請太尉皈宅。穎東遊初、住舒州香峰。
移住潤州因聖。太平隱靜、明州雪竇。又移住金山龍遊寺。
嘉佑四年除夕。遣侍者持書、別揚州刀景純學士。
曰、明旦當行、不暇相見、厚自愛。
景純開書大驚、曰當奈何、複書決別而巳。
中夜候吏報、揚州馳書、船將及岸、穎欣然遣撾鼓、升座敘出世本末。謝裨讚叢林者、勸修勿怠。
曰吾化、當以賢監寺次補。下座、讀景純書畢。
大眾擁步、上方丈。穎跏趺、揮令各遠立。良久乃化。五年元日也。
閱世七十有二、坐五十有叁夏。穎英氣壓諸方。
薦福懷禪師、誦十玄談。至祖意、穎曰。當曰十聖未明此旨。
特以聲律不協、故爾耳。叁賢十聖序、不如是。
懷曰、宗門無許事。穎熟視、以手畫按。作十字曰、汝識此字乎。
汝以謂甑耳。懷無能言、穎拂衣去。曰、我要與汝死。
生吾不敵汝也。
讚曰、東坡曰、佛法浸遠、真偽相半。
寓言指法、大率相似。至於二乘禪定、外道神通。非我肉眼所能勘驗。
然臨死生禍福之際、不容偽矣。吾視穎之謝世。
無以異人適城市之易。然真大丈夫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