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兵,不攻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夫殺人之父兄,利人之貨財,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盜也。故兵者,所以誅暴亂禁不義也。兵之所加者,農不離其田業,賈不離其肆宅,士大夫不離其官府,由其武議在於一人,故兵不血刃而天下親焉。
凡是用兵,不要進攻無過的國家,不要殺害無辜的人民。殺害人家的父兄,掠奪人家的財物,奴役人家的子女,這些都是強盜的行為。戰爭的目的是平定暴亂,製止不久行為。對於被討伐的國家,要使農民不離開他們的土地,商人不離開他們的店鋪,官吏不離開他們的機關,因為用兵的目的,隻在於懲罰禍首一人,所以能不必經過流血戰鬥就可得到天下的擁護。
萬乘農戰,千乘救守,百乘事養。農戰不外索權,救守不外索助,事養不外索資。夫出不足戰,入不足守者,治之以市。市者,所以(外)[給]戰守也。萬乘無千乘之助,必有百乘之市。
萬乘之國實行農戰結合[以足食足兵],千乘之國要能自救自守,百乘之國要能自給自足。農戰結合,足食足兵的國家,戰守之權操之在己而不仰仗他人;能自救自守的國家,就可不向外國乞求援助;能自給自足的國家,就可不向別邦乞求資財。[在國防經濟上,]如果進不足以戰勝敵人,退不足以進行固守的,就應該用發展集市貿易的辦法來解決。發展集市貿易,是增加稅收、供給軍費的好辦法。萬乘之國雖然不象千乘之國那樣求助於人,但必須象百乘之國那樣,發展貿易,增加收入。
凡誅[賞]者,所以明武也。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殺)[賞]一人而萬人喜者,(殺)[賞]之。殺之貴大,賞之貴小。當殺而雖貴重必殺之,是刑上究也;賞及牛童馬圉者,是賞下流也。夫能刑上究、賞下流,此將之武也,故人主重將。
殺戮,是用來整肅軍威的。殺一人能使全軍震動的,就殺掉他。殺一人能使萬人高興的,就殺掉他。需要殺人時,應該以地位高的人作典型,實行獎賞時應該以地位低的人做榜樣。應該殺的雖然官高勢大,也一定要殺,這就是“刑上究”的原則;獎賞及於下屬的牛童馬倌,這就是“賞下流”的原則。能夠做到“刑上究”,“賞下流”,這是將帥威武嚴肅的表現。所以君主應該尊重將帥的職權。
夫將,提鼓揮桴,臨難決戰。接兵角刃,鼓之而當,則賞功立名;鼓之而不當,則身死國亡。是存亡安危,在於桴端,奈何無重將也。夫提鼓揮桴,接兵角刃,居以武事成功者,臣以為非難也。
將帥擊鼓指揮軍隊,使其在危難情況下與敵決戰,當兩軍短兵相接的時候,如果指揮得當,就會建立功名,如果指揮不當,就會身死亡。由此看來,國家的存亡安危,在於將帥的指揮是否得當,這怎能不使人重視將帥的作用呢?
古人曰:“無蒙衝而攻,無渠答而守,是謂無善之軍。”視無見,聽無聞,由國無市也。夫市也者,百貨之官也。市賤賣貴,以限士人。人食粟一鬥,馬食(粟)[菽]三鬥,人有饑色,馬有瘠形,何也?市有所出,而官無主也。夫提天下之節製,而無百貨之官,無謂其能戰也。
擊鼓指揮軍隊,與敵人進行格鬥,君主要取得軍事上的勝利,我以為並不是困難的事。古人說:“沒有‘蒙衝’去進攻,沒有‘渠答’去防守,這是裝備不完善的軍隊”。[軍隊由於營養不良]以致影響了視力,影響了聽力,這是由於國家沒有管好市場,以致供給缺乏的原故。市場,應對百貨進行管理,用賤買貴賣的辦法,以限製士民操縱物價。[一般說],每人每天不過吃糧食一鬥,每馬每天不過吃飼料三鬥,而弄得士卒饑餓,馬匹瘦弱,這是為什麼呢?這是由於市場雖有各種物品,而無人管理的原故。要知道統率天下的軍隊,而沒有對百貨進行有效的管理,那是不能順利進行作戰的。
起兵,直使甲冑生蟣[虱]者,必為吾所效用也。鷙鳥逐雀,有襲人之懷,入人之室者,非出生[也],後有憚也。
進行戰爭,能使軍隊堅持長期作戰的,必然是[由於軍令嚴明]官兵不得不為我效力的原故。譬如凶猛的鳥追逐小雀,有時竟使小雀竄入人們的懷中,闖進人家的室內,這並不是它願意舍生就死,而是怕後麵的凶鳥追上來了。
太公望年七十,屠牛朝歌,賣食盟津,過七年餘而主不聽,人人(之謂)[謂之]狂夫也。及遇文王,則提三萬之眾,一戰而天下定。非武議,安得此合也。故曰:“良馬有策,遠道可致;賢士有合,大道可明。”
太公望到了七十歲,還在朝歌宰牛為業,在盟津賣食品謀生。年過七十,還沒有得到君主的任用,許多人都說他是放蕩不拘的人。及至遇見了周文王,卻能統帥三萬之眾,一戰而平定天下。如果他沒有高深的謀略,哪能得到這樣的重用呢。所以常言說,良馬得到鞭策就可以日行十裏。賢士得到重用,就可使政治昌明。
武王伐紂,師渡盟津,右旄左鉞,死士三百,戰士三萬。紂之陳億萬,飛廉、惡來,身先戟斧,陳開百裏。武王不罷市民,兵不血刃,而[克]商誅紂。無祥異也,人事修不修而然也。今世將考孤虛,占鹹池,合龜兆,視吉凶,觀星辰風雲之變,欲以成勝立功,臣以為難。
武王伐紂,統帥軍隊在盟津渡河,他右手執白旄,左手執黃鉞,指揮敢死之士三百人,士卒三萬人同商軍作戰。這時商紂的軍隊有幾十萬,而又有飛廉惡來這些勇將,身先士卒,不避戟斧,陣勢綿延百裏不斷。但武王並沒有使士卒疲勞,也沒有經過激烈的戰鬥,就打敗了商軍,誅滅了紂王。這不是由於什麼吉凶災祥預兆,而是由於人善與不善的必然結果。如今一般庸將,隻知道考究時辰判定方位,求神問卜推測吉凶,以及觀察星辰風雲的變化來推斷戰爭的勝敗,想用這些方法來致勝立功,我以為是很難做到的。
夫將者,上不製於天,下不製於地,中不製於人。故兵者,凶器也;爭者,逆德也。將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無天於上,無地於下,無主於後,無敵於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風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驚。
做將帥的人,必須上不受天時的限製,下不受地形的限製,中不受人為的限製。武器,是殺人的凶器,戰爭,是暴力的行動,將帥,是掌握生殺的官吏,所以隻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能使用它。指導戰爭,要做到上不受天時的影響,下不受地形的限製,後麵不受君主的製約,前不受敵人的阻抗。萬眾一心的軍隊,行動起來就象虎狼般的勇猛,風雨般的急驟,雷電般的突然,聲勢浩大,行動莫測,使天下驚懼。勝利的軍隊象水一樣,水看來是最柔弱的,但它所衝擊的地方,山陵也會崩塌,這不是別的原因,而是由於水總是流向一個方向,不斷衝刷的結果。現在用莫邪那樣鋒利的武器,犀牛皮製成的堅固鎧甲,裝備起來的大量軍隊,再加上奇正的靈活運用,天下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同他抗衡了。所以說,隻要任用賢能,不須選擇吉日良辰事情也會順利;隻要法令嚴明,不須求神問卜也會獲得吉祥;隻要獎勵戰功優厚撫恤,不須祈禱也會得福。又說,天時有利不如地形有利,地形有利不如人心和睦。古代的聖人,不過是重視人的作用罷了。
勝兵似水。夫水,至柔弱者也,然所觸,丘陵必為之崩,無異也,性專而觸誠也。今以莫邪之利,犀兕之堅,三軍之眾,有所奇正,則天下莫當其戰矣。故曰:舉賢用能,不時日而事利;明法審令,不占筮而獲吉;貴功養勞,不禱祠而得福。又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古之聖人,謹人事而已。
吳起與秦軍作戰,就睡在不加平整的田埂上,隻用樹枝掩蓋以遮蔽霜露。為什麼這樣呢?這是因為他不自視高人一等的原故。凡是要求人家為你效死,就不能要求人家對你必恭必敬;要求人家竭盡全力,就不能講究那些繁文縟節。所以古時候穿戴盔甲的將士不行跪拜之禮,這是表示不願因自己而增加別人的麻煩。給別人增添很多麻煩,而又要求人家為你效死盡力,是從古至今,沒有聽說過的。
吳起與秦戰,舍不平隴畝,樸樕蓋之,以蔽霜露。如此何也?不自高人故也。乞人之死不索尊,竭人之力不責禮。故古者,甲冑之士不拜,示人無已煩也。夫煩人而欲乞其死、竭其力,自古至今未嚐聞矣。
將帥奉命出征的時候,就忘掉自己的家庭,帶領軍隊到達戰場的時候,就忘掉自己的親屬,臨陣指揮的時候,就忘掉自己的安危。從前吳起臨戰的時候,左右的人把寶劍呈送給他。吳起說:“將帥的主要職責是發號施令。在危難的情況下,做出決斷,以指揮軍隊去作戰,這才是將帥的職責,直接拿起兵器與敵人格鬥,不是將帥的職責。”
將受命之日忘其家,張軍宿野忘其親,援(抱)[桴]而鼓忘其身。吳起臨戰,左右進劍。起曰:“將專主旗鼓爾,臨難決疑,揮兵指刃,此將事也。一劍之任,非將事也。”三軍成行,一舍而後成三舍,三舍之餘,如決川源。望敵在前,因其所長而用之。敵白者堊之,赤者赭之。
三軍整隊行軍,日行三十裏,三天走九十裏。軍行九十裏以後,就要象決開江河一樣勢不可當地前進。與敵人接近時,應根據敵人特點來對付他,如果敵人使用白色標記,我也用白色標記來欺騙它,敵人用紅色標記,我也用紅色標記迷惑它。
吳起與秦戰,未合,一夫不勝其勇,前獲雙首而還。吳起立斬之。軍吏諫曰:“此材士也,不可斬。”起曰:“材士則是也,非吾令也。”斬之。
吳起與秦軍作戰,兩軍尚未交鋒,有一人自恃其勇,獨自衝向前去,斬獲敵人兩個首級回來。吳起要立刻殺他。軍吏請求說:“這是個有本領的人,不可殺掉。”吳起說:“他誠然是有本領的,但他違背了我的命令。”結果還是把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