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之重,有以自歸而後收之,有以力取而後得之。自歸而後收之者,三代之上是也;力取而後得之者,秦、漢而下是也。夫歸我而收之,與夫我取而得之,固有間矣。而其所以取之之道,又有甚異者焉!然則享天下者,亦觀夫所取之道如何耳。
魏之取漢,異於漢之所以取秦;晉之取魏,異於魏之所以取漢。魏示晉以所取漢之跡,晉襲魏以所取魏之權。是晉之取魏者,魏啟之也。晉將蹈跡而取魏也,是以汲汲而求執魏之權。魏徒見權之去我而在晉,猶昔之去漢而在魏也。是以安其所取,而以天下輸之,乃自謂所當然者。故晉於得魏之跡,無以異於魏得漢。而於所以取魏之道,最為無名,蓋有類夫王莽之盜漢也。雖然,晉室之禍,亦魏有以遺之。嗚呼!豈亦天意者耶?
昔者秦為無道,天下之民唯恐秦之不亡也,是以豪傑相與起而誅秦。秦亡而漢得之,是漢無所負於秦也。東漢自董卓之亂,天下痛其禍漢之深,相與建議歃血起而誅卓者,凡以為漢也。卓既誅矣,而曹操、二袁乃始連兵相噬,以爭天下而求代漢。曹操先得挾漢之策以令天下,終於漢不自亡而操取之,是魏猶有負於漢也。漢之亡也,非天下亡之,是操取之也。雖然,微曹操則漢之天下不得不亡,以其有二袁之竊取之也。操收天下於二袁竊取之中,是漢嚐亡天下矣,而操收之,則魏猶為有名也。故曰:魏之取漢,異乎漢之取秦也。至於晉也,則不然。自司馬仲達已韜藏禍奸於操之世,操嚐悟之而不自決也,以授之於丕。而丕昏弱,加全佑而倚任之。故其於操之亡,乃稍駸以立其盜權之功,遂收其權而私製之。所謂盜權之功者,蓋東定遼東而取孟達,南摧王淩而內誅曹爽耳。非有存其既亡,續其既絕之大勳,若魏之於漢也。蓋知夫魏之取漢,其道由此也。是以汲汲求蹈其跡,而竊收其權,更四世而固執之。至於一旦取魏於偃然無事之間,而天下之人亦安之於無可奈何,是最為無名,而有類夫王莽之盜漢也。及夫晉之宗室內叛,烽煙外起,至於陵夷而不可勝歎者,亦魏有以遺之。魏亡公族之恩,雖號加侯王,而無尺土一民之奉。晉人取而代之,矯其無枝葉之庇,於是大殖宗室,假之製兵專國之權。一旦八王內相屠噬,至於禍結不可勝解,而群盜乘之關右、秦川帝王之宅也。魏武大徙西北之眾而錯居之,以捍蜀寇。至於近發肘腋,不可勝救,以成永嘉之禍。由是觀之,則凡晉室之大變,皆魏有以遺之。嗚呼!豈亦天意者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