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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 作者:墨子  

35章 非命(上)

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為政國家者,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貧,不得眾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惡,是故何也?
墨子說過:“古時候治理國家的王公大人,都想使國家富裕,人民眾多,法律政事有條理;然而求富不得反而貧困,求人口眾多不得反而使人口減少,求治理不得反而得到混亂,則是從根本上失去了所想的,得到了所憎惡的,這是什麼原因呢?

子墨子言曰:執有命者以雜於民間者眾。執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則富,命貧則貧;命眾則眾,命寡則寡;命治則治,命亂則亂;命壽則壽,命夭則夭。命……雖強勁,何益哉?”上以說王公大人,下以駔百姓之從事,故執有命者不仁。故當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辨。
墨子說過:“主張‘有命’的人,雜處於民間太多了。”主張“有命”的人說:“命裏富裕則富裕,命裏貧困則貧困,命裏人口眾多則人口眾多;命裏人口少則人口少,命裏治理得好則治理得好;命裏混亂則混亂;命裏長壽則長壽,命裏短命則短命,雖然使出很強的力氣,有什麼用呢?”用這話對上遊說王公大人,對下阻礙百姓的生產。所以主張“有命”的人是不仁義的。所以對主張“有命”的人的話,不能不明加辨析。

然則明辨此之說,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必立儀。言而毋儀,譬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謂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於何本之?上本之於古者聖王之事;於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於何用之?廢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謂言有三表也。
然而如何去明加辨析這些話呢?墨子說道:“必須訂立準則。”說話沒有準則,好比在陶輪之上,放立測量時間的儀器,就不可能弄明白是非利害之分了。所以言論有三條標準,哪三條標準呢?墨子說:“有本原的,有推究的,有實踐的。”如何考察本原?要向上本原於古時聖王事跡。如何推究呢?要向下考察百姓的日常事實。如何實踐呢?把它用作刑法政令,從中看看國家百姓人民的利益。這就是言論有三條標準的說法。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蓋嚐尚觀於聖王之事?古者桀之所亂,湯受而治之;紂之所亂,武王受而治之。此世未易,民未渝,在於桀、紂,則天下亂;在於湯、武,則天下治。豈可謂有命哉!
然而現在天下的士人君子,有的認為有命。為什麼不朝上看看聖王的事跡呢?古時候,夏桀亂國,商湯接過國家並治理它;商紂亂國,周武王接過國家並治理它。社會沒有改變,人民沒有變化,桀紂時則天下混亂,湯武時則天下得到治理,它能說是有命嗎?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蓋嚐尚觀於先王之書?先王之書,所以出國家、布施百姓者,憲也;先王之憲亦嚐有曰:“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聽獄製罪者,刑也;先王之刑亦嚐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整設師旅,進退師徒者,誓也;先王之誓亦嚐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
然而現在天下的士人君子,有人認為有命。為何不向上看看先代君王的書呢?先代君王的書籍中,用來治理國家、頒布給百姓的,是憲法。先代君王的憲法也曾說過“福不是請求來的,禍是不可避免的;恭敬沒有好處,凶暴沒有壞處”這樣的話嗎?所用來整治軍隊、指揮官兵的,是誓言。先代君王的誓言裏也曾說過“福不是請求來的,禍是不可避免的;恭敬沒有好處,凶暴沒有壞處”這樣的話嗎?

是故子墨子言曰:吾當未鹽數,天下之良書,不可盡計數,大方論數,而五者是也。今雖毋求執有命者之言,不必得,不亦可錯乎?
所以墨子說:我還無暇來統計天下的好書,不可能統計完,大概說來,有這三種。現在雖然要從中尋找主張“有命”的人的話,必然得不到,不是可以放棄嗎?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義。覆天下之義者,是立命者也,百姓之誶也。說百姓之誶者,是滅天下之人也。然則所為欲義在上者,何也?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幹主,萬民被其大利。何以知之?子墨子曰:古者湯封於亳,絕長繼短,方地百裏,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移則分,率其百姓以上尊天事鬼,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
現在要聽用主張“有命”的人的話,這是顛覆天下的道義。顛覆天下道義的人,就是那些確立“有命”的人,是百姓所傷心的。把百姓所傷心的事看作樂事,是毀滅天下的人。然而都想講道義的人在上位,是為什麼呢?答道:講道義的人在上位,天下必定能得到治理。山川、鬼神就有了主事的人,萬民都能得到他的好處。怎麼知道的呢?墨子說:“古時侯湯封於亳地,斷長接短,有百裏之地。湯與百姓相互愛戴,相互謀利益,得利就分享。率領百姓向上尊奉天帝鬼神。所以,天帝鬼神使他富裕,諸侯親附他,百姓親近他,賢士歸附他,沒死之前就已成為天下的君王,治理諸侯。

昔者文王封於歧周,絕長繼短,方地百裏,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則,是以近者安其政,遠者歸其德。聞文王者,皆起而趨之;罷不肖、股肱不利者,處而願之,曰:“奈何乎使文王之地及我,吾則吾利,豈不亦猶文王之民也哉!”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鄉者言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幹主,萬民被其大利。吾用此知之。
古時候文王封於岐周,斷長接短,有百裏之地,與他的百姓相互愛戴、相互謀利益,得利就分享。所以近處的人安心受他管理,遠處的人向往他的德行。聽說過文王的人,都趕快投奔他。疲憊無力、四肢不便的人,聚在一起盼望他,說:‘怎樣才能使文王的領地伸到我們這裏,我們也得到好處,豈不是也和文王的國民一樣了嗎?’所以天帝鬼神使他富裕,諸侯親附他,百姓親近他,賢士歸附他,沒死之前就已成為天下的君王,治理諸侯。前文所說:‘講道義的人在上位,天下必定能得到治理。山川、鬼神就有了主事的人,萬民都能得到他的好處。’我因此認識到這點。”

是故古之聖王,發憲出令,設以為賞罰以勸賢。是以入則孝慈於親戚,出則弟長於鄉裏,坐處有度,出入有節,男女有辨。是故使治官府,則不盜竊;守城,則不崩叛;君有難則死,出亡則送。此上之所賞,而百姓之所譽也。執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是故入則不慈孝於親戚,出則不弟長於鄉裏,坐處不度,出入無節,男女無辨。是故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崩叛;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送。此上之所罰,百姓之所非毀也。執有命者言曰: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以此為君則不義,為臣則不忠,為父則不慈,為子則不孝,為兄則不良,為弟則不弟。而強執此者,此特凶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所以古時候的聖王頒布憲法和律令,設立賞罰製度以鼓勵賢人。因此賢人在家對雙親孝順慈愛,在外能尊敬鄉裏的長輩。舉止有節度,出入有規矩,能區別地對待男女。因此使他們治理官府,則沒有盜竊,守城則沒有叛亂。君有難則可以殉職,君逃亡則會護送。這些人都是上司所讚賞,百姓所稱譽的。主張“有命”的人說:“上司所讚賞,是命裏本來就該讚賞,並不是因為賢良才讚賞的;上司所懲罰,是命裏本來就該懲罰的,不是因為凶暴才懲罰的。”所以在家對雙親不孝順慈愛,在外對鄉裏長輩不尊敬。舉止沒有節度,出入沒有規矩,不能區別對待男女。所以治理官府則會盜竊,守城則會叛亂。君有難而不殉職,君逃亡則不會護送。這些人都是上司所懲罰,百姓所毀謗的。主張“有命”的人說:“上司所懲罰是命裏本來就該懲罰,不是因為他凶暴才懲罰的;上司所讚賞,是命裏本來該讚賞,不是因為賢良才讚賞的。”以這些話來做國君則不義,做臣下則不忠,做父親則不慈愛,做兒子則不孝順,做兄長則不良,做弟弟則不悌。而頑固主張這種觀點,則簡直是壞話的根源,是凶暴人的道理。

然則何以知命之為暴人之道?昔上世之窮民,貪於飲食,惰於從事,是以衣食之財不足,而饑寒凍餒之憂至;不知曰我罷不肖,從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貧。昔上世暴王,不忍其耳目之淫,心塗之辟,不順其親戚,遂以亡失國家,傾覆社稷;不知曰我罷不肖,為政不善,必曰吾命固失之。於《仲虺之告》曰:“我聞於夏人矯天命,布命於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此言湯之所以非桀之執有命也。於太誓曰:“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無廖排漏,天亦縱棄之而弗葆。”此言武王所以非紂執有命也。
然而怎麼知道“命”是凶暴人的道理呢?對飲食很貪婪,而懶於勞動,因此衣食財物不足,而饑寒凍餓的憂慮就來了。不知道要說:“我疲憊無力,勞動不快疾。”一定要說:“我命裏本來就要貧窮。”古時前代的暴君,不能忍住耳目的貪婪,心裏的邪僻,不聽從他的雙親,以至於國家滅亡,社稷絕滅。不知道要說:“我疲憊無力,管理不善。”一定要說:“我命裏本來要亡國。”《仲虺之告》中說:“我聽說夏朝的人偽托天命,對下麵的人傳播天命說:上天討伐罪惡,因而消滅了他的軍隊。”這是說湯反對桀主張“有命”。《泰誓》中說:“紂的夷滅之法非常酷虐,不肯侍奉上天鬼神,毀壞他的先人的神位、地祗而不祭祀。並說:‘我有天命!’不努力防備,天帝也就拋棄了他而不予保佑。”這是說武王所以反對紂主張“有命”的原因。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聽治,下不從事。上不聽治,則刑政亂;下不從事,則財用不足;上無以供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無以降綏天下賢可之士,外無以應持諸侯之賓客,內無以食饑衣寒,將養老弱。故命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下不利於人。而強執此者,此特凶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現在要聽用主張“有命”的人的話,則在上位的人不聽獄治國,下麵的人不勞作。在上位的人不聽獄治國則法律政事就要混亂,下麵的人不勞作則財物日用不足。對上沒有粢、酒來供奉上天鬼神,對下沒有東西可以安撫天下賢人士子;對外沒有東西可以接待諸侯的賓客;對內則不能給饑者以食,給寒者以衣,撫養老弱。所以“命”,上對天帝不利,中對鬼神不利,下對人不利。而頑固堅持它,則簡直是壞話的根源,凶暴人的道理。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實欲天下之富而惡其貧,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此天下之大害也。
所以墨子說:“現在天下的士人君子,內心想使天下富裕而怕它貧困,想使天下得到治理而怕它混亂,主張‘有命’的人的話,不能不反對。這是天下的大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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