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問於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弗知也。”又問於無為曰:“子知道乎?”無為曰:“吾知道。”“子知道,亦有數乎?”無為曰:“吾知道有數。”曰:“其數奈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強;可以柔,可以剛;可以陰,可以陽;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應待無方。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太清又問於無始曰:“向者,吾問道於無窮,曰:‘吾弗知之。’又問於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無為曰:‘吾知道有數。’曰:‘其數奈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強;可以柔,可以剛;可以陰,可以陽;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應待無方,吾所以知道之數也。’若是,則無為知與無窮之弗知,孰是孰非?”無始曰:“弗知之深而知之淺,弗知內而知之外,弗知精而知之粗。”太清仰而歎曰:“然則不知乃知邪?知乃不知邪?孰知知之為弗知,弗知之為知邪?”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知形之不形者乎?”故老子曰:“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也。故‘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
太清問無窮:“你知道‘道’嗎?”無窮說:“我不知道。”太清又問無為:“你知道‘道’嗎?”無為回答說:“我知道‘道’。”太清又問:“你所知道的‘道’也有特征嗎?”無為接著回答:“我所知道的‘道’有它的特征。”太清問:“‘道’的特征是怎樣的呢?”無為回答:“我所知道的‘道’可以弱也可以強,可以柔也可以剛;可以陰也可以陽,可以暗也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也可以應對無窮。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道’的特征。”太清又對無始說:“剛才我問無窮有關‘道’的問題,無窮說:‘我不知道。’我又問無為,無為說:‘我知道。’我又問:‘你能說出它的特征嗎?’無為說:‘我能說出它的特征。’我說:‘這特征是怎麼樣的呢?’無為回答說:‘它是可以弱也可以強,可以柔也可以剛;可以陰也可以陽,可以暗也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也可以應對無窮。這就是它的特征。’這樣的話,你是否能回答無為知道和無窮不知道哪個對哪個錯呢?”無始回答說:“說不知道的恰恰說明他知道的深奧,說知道的恰恰說明他知道的膚淺;說不知道的恰恰說明他知道了它的實質,說知道的恰恰說明他隻知道它的外表;說不知道的恰恰說明他知道了它的精粹,說知道的恰恰說明他隻知道它的大概。”太清聽後仰天歎息說:“這麼說來,不知道的卻是知道,知道的卻是不知道。誰曉得知道的卻是不知道,不知道的卻是知道呢?”無始接著說:“‘道’是不可聞的,能聽聞到的就不是‘道’;‘道’是不可見的,能看得見的就不是‘道’;‘道’是不可言說的,能言說規定的就不是‘道’。誰曉得生成有形物體的是無形的‘道’?”所以《老子》說:“天下人都知‘善’之所以‘善’時,也就會顯出不‘善’來。”所以說“智者不言,言者不智”。
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以微言?”孔子不應。白公曰:“若以石投水中何如?”曰:“吳越之善沒者能取之矣。”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菑澠之水合,易牙嚐而知之。”白公曰:“然則人固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何謂不可!誰知言之謂者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夫淺知之所爭者,未矣!”白公不得也,故死於浴室。故老子曰:“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吾知也。”白公之謂也。
白公問孔子:“人可以密謀嗎?”孔子不回答。白公又問:“假若像石頭一樣扔到水裏,怎麼樣?”孔子說:“吳越地區善於潛水的人可以把它撈起來。”白公又說:“假若像水一樣潑入水中,怎麼樣?”孔子說:“菑水和澠水彙合一起,但辨味專家易牙能嚐辨出來。”白公於是說:“這麼說來,人就根本不能和他們密謀了?”孔子說:“怎麼說不可以啊!那些能明白你說話意思的人就可以和他密謀呀!但話又說回來,那些能明白你說話意思的人,你不去和他說,他也會明白。”爭奪魚的人沒有不濕衣服的,追逐野獸的人沒有跑得慢的,他們並不是樂意這樣做,而是利欲之心驅動他們這樣做。所以,最高妙的話是不說出來別人就已領悟,最好的行為是不做什麼卻能樣樣成功。那些才智淺薄的人才會去爭奪那些枝末小利(才會想到與人密謀這樣末流的事)。白公就是不懂這其中的道理,所以導致最後因事敗走投無路而自縊於浴室之地。所以《老子》說:“言論有宗旨,行事有根據,因為人們無知頑鈍,所以也不理解我說的道理。”這無知頑鈍的人說的就是白公啊。
惠子為惠王為國法,已成而示諸先生,先生皆善之。奏之惠王,惠王其說之,以示翟煎,曰:“善!”惠王曰:“善,可行乎?”翟煎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翟煎對曰:“今夫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後亦應之,此舉重勸力之歌也,豈無鄭衛激楚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若此其宜也。治國有禮,不在文辯。”故老子曰:“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此之謂也。
惠施為魏惠王製定國家法令,製定出來後拿給德高望重的各位年長儒生征求意見,儒生們都稱讚法令製定得好,惠施於是將法令上呈給魏惠王,惠王十分高興,拿去給墨煎看。墨煎說:“很好。”惠王說:“既然法令製定得好,那麼就拿出去頒布實行了吧?”墨煎說:“不行。”惠王說:“好卻不能頒布實行,這是為什麼?”墨煎說:“如今那些扛大木頭的人,前麵的呼喊‘嗨哎’,後麵的也同聲應和。這是人們在扛舉重物時為鼓勁而唱喊的歌聲。現在難道沒有鄭國、衛國那樣的高亢激越的樂曲?有的,但就是不用它,這是因為它不如那種號子歌聲來得適用。同樣,治理國家,在於禮法的實際內容和有效性,而不在於這法令的文辭修飾如何。”所以《老子》說:“法令越詳明,盜賊就越多。”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田駢以道術說齊王,王應之曰:“寡人所有,齊國也。道術難以除患,願聞國之政。”田駢對曰:“臣之言無政,而可以為政。譬之若林木無材而可以為材。願王察其所謂,而自取齊國之政焉己。雖無除其患害,天地之間,六合之內,可陶冶而變化也。齊國之政,何足問哉!”此老聃之所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者也。若王之所問者,齊也。田駢所稱者,材也。材不及林,林不及雨,雨不及陰陽,陰陽不及和,和不及道。
田駢用道術遊說齊宣王,齊宣王回答說:“我所擁有的是齊國。你向我說的道術難以消除當前齊國的禍患。所以我倒希望聽到一些好的治政高見。”田駢回答說:“我說的道術盡管不直接涉及政事,但可以運用到政事。這就好比說樹林裏沒有成材的樹木,但它可以培育出好的樹木,供人們使用。所以希望大王能仔細考察我說的話的旨意,能否從中領悟出些能治理齊國政事的道理來。雖然我說的道術中沒有關於消除齊國禍患的內容,但是天地之間、六合之內都可以用‘道’來陶冶變化,那你齊國的政事又何足道呢?這就是老子說的‘無狀之狀,無物之象’。像你大王所說的隻不過是一個齊國,而我田駢所說的也不過是樹木的培育而已。而實際上樹木比不上樹林,樹林比不上雨水,雨水比不上陰陽,陰陽比不上中和之氣,而中和之又怎麼比得上這‘道’呢!”
白公勝得荊國,不能以府庫分人。七日,石乙入曰:“不義得之,又不能布施,患必至矣。不能予人,不若焚之,毋令人害我。”白公弗聽也。九日,葉公入,乃發大府之貨以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而攻之,十有九日而禽白公。夫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也;不能為人,又無以自力,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嗇也,何以異於果之愛其子也。故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
白公勝取得楚國的政權後,不肯將府庫內的糧食和兵器分發給民眾。七天以後,石乞進見白公勝說:“我們現在得到的是不義之財,又不肯將不義之財布施給民眾,我看禍害必定會降臨。既然不肯布施給民眾,不如用火一燒了之,千萬別叫人家利用這些東西來害我們。”白公勝不聽。到了第九天,葉公子高從方城攻入楚都,立即將府庫裏的財物和兵器分發給民眾,依靠民眾的向心力攻打白公勝,等到第十九天就徹底打敗白公勝。這國家本不該白公勝所有而白公勝卻想占有它,這可以說是最貪婪的了。不能為他人著想和謀利益,又無能耐保住自我,這可以說是最愚蠢的了。白公勝的吝嗇,與梟鳥愛養其子最後被長大的梟子吃掉又有什麼不同呢?所以《老子》說:“執持盈滿,不如作罷;錘尖太細,難保長久。”
趙簡子以襄子為後,董閼於曰:“無卹賤,今以為後,何也?”簡子曰:“是為人也,能為社稷忍羞。”異日,知伯與襄子飲而批襄子之首,大夫請殺之,襄子曰:“先君之立我也,曰能為社稷忍羞,豈曰能刺人哉!”處十月,知伯圍襄子於晉陽,襄子疏隊而擊之,大敗知伯,破其首以為飲器。故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其為天下谿。”
趙簡子選中庶子無恤,即以後的趙襄子為繼承人,董閼於說:“無恤低賤,現在選立他為繼承人,這是為什麼呢?”趙簡子回答說:“無恤這個人,以後一定能為國家忍辱負重。”後來有一次智伯與趙襄子一起飲酒,智伯趨著酒興向趙襄子頭上猛擊一掌,趙襄子手下的人請求殺了智伯,趙襄子卻說:“先君立我為繼承人時說我將會為國家社稷忍辱負重,卻未曾說過我好殺人啊!”過了十個月,智伯舉兵將趙襄子包圍在晉陽,趙襄子分兵出擊智伯軍,大敗智伯,並剖開智伯的頭顱作壺器。所以《老子》說:“雖然知道什麼是剛強,但卻謹守柔弱。甘心處於天下的低卑處。”
齧缺問道於被衣,被衣曰:“正女形,壹女視,天和將至。攝女知,正女度,神將來舍,德將來附若美,而道將為女居。惷乎若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繼以讎夷,被衣行歌而去曰:“形若槁骸,心如死灰。直實不知,以故自持,墨墨恢恢,無心可與謀。彼何人哉!”故老子曰:“明白四達,能無以知乎?”
齧缺向披衣問“道”,披衣說:“端正你的形體,集中專一你的視覺,這樣天然和氣將降臨。斂藏你的智慧,端正你的思慮,神明就會留宿在你心中。德將為你顯得更美,道將留居你身上。你將純樸得像新生的牛犢,不探求所有事物的緣由。”披衣的話還沒說完,齧缺還是像先前那樣顯得目光呆滯不言不語。披衣唱著歌而離去,說:“形若槁骸,心如死灰;真實地知道了天道,不以智巧故作矜持;看上去混混沌沌毫無心機,不能與他謀議什麼,那是什麼樣的人啊!”所以《老子》說:“悟徹明白事理,能不使心機(智)摻雜其間嗎?”
趙襄子攻翟而勝之,取尤人、終人。使者來謁之,襄子方將食而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憂色,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過三日。飄風暴雨,日中不須臾。今趙氏之德行無所積,今一朝兩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夫憂,所以為昌也,而喜,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也,持之者其難也。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後世。齊、楚、吳、越皆嚐勝矣,然而卒取亡焉,不通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能持勝。孔子勁構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而不肯以兵知。善持勝者,以強為弱。故老子曰:“道衝,而用之又弗盈也。”
趙襄子派兵攻打翟國獲勝,奪取了尤人和終人兩座城鎮,使者前來報告趙襄子,趙襄子正準備吃飯,聽後露出憂慮的神色。他身邊的人看到後就說:“一個早上就攻下兩座城鎮,這是人們所高興的事。現在您反而顯得憂愁,這是為什麼呢?”趙襄子回答說:“長江黃河發大水,也不過三天就退下去了;狂風暴雨,太陽當頭照,也都是片刻的現象。現在我們趙氏的德行沒有積累多少,而這麼輕鬆奪取兩座城鎮,衰敗也大概會接踵而來了吧?”孔子知道此事後說:“趙氏將要昌盛了。”取得勝利後反而憂慮、反思,這恰恰說明會進一步取勝和昌盛;而為了一點勝利就沾沾自喜則說明非但不會進一步取勝,還會導致失敗。取得勝利並不難,難的是如何保持勝利。賢明的君主知道這個道理,所以能保持勝利,並將所締造的勝利果實傳給後代。而曆史上的齊、楚、吳、趙四國都曾戰勝過諸侯,稱霸過天下,但最終都走向衰亡,這是因為四國君主都不懂如何保持勝利果實的道理。隻有有“道”的君主才能保持勝利果實。孔子的力氣大得能拉開城門的門栓,但他卻不願意以力大而著稱;墨子善於守禦攻城,這種技術連公輸般都不得不佩服,但是墨子就是不願意以善於用兵而出名。所以,善於保持勝利的人,盡管處於強勢,但卻表現出柔弱,以防止物壯則老。所以《老子》說:“道體虛空,但它的作用無窮無盡。”
惠孟見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所說者,勇有功也,不說為仁義者也,客將何以教寡人?”惠孟對曰:“臣有道於此。人雖勇,刺之不入;雖巧有力,擊之不中。大王獨無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惠孟曰:“夫刺之而不入,擊之而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不敢擊,夫不敢刺、不敢擊,非無其意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意也。夫無其意,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心,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獨無意邪?”宋王曰:“此寡人所欲得也。”惠孟對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之者。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誌,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此賢於孔、墨也遠矣!”宋王無以應。惠盂出,宋王謂左右曰:“辯矣,客之以說勝寡人也。”故老子曰:“勇於不敢則活。”由此觀之,大勇反為不勇耳。
惠孟拜見宋康王,康王跺著腳、咳嗽著,大聲說:“我所喜歡的是勇猛有力的人,不喜歡那些講仁義的人。你這位客人對此有何高見指教我?”惠孟回答說:“我這裏有一種道術,能夠讓你有這種功夫:再驍勇的人也刺不進你的身體,再有力的人也擊不倒你。大王難道不想具有這種功夫嗎?”康王說:“好。這種功夫我倒想聽你介紹介紹。”惠孟於是接著說:“刺你而刺不進身體,擊打你而擊不倒你,但這還是使受刺擊的你感到是一種侮辱。我這裏的一種道術,能夠讓你有這種本事:再驍勇的人不敢刺你,再有力的人不敢擊打你。但不敢刺你,不敢擊打你,不等於他沒有這種想刺擊你的意圖。所以,我這裏還有一種道術,能夠讓你有這種品行:使別人就根本沒有這種想傷害你的意圖。但是沒有這種想傷害你的意圖,不等於說他就有一種愛護你、使你得利的心。由此,我這裏再有一種道術,能夠使你有這種德行,即別人非但沒有傷害你的意圖,還無不欣喜愉悅地愛你,使你得利。這種德行要遠遠超過勇武有力,在這四種情況中屬於最好的一種。大王難道不想獲得這種德行嗎?”康王聽後說:“這正是我想獲得的。”惠孟接下說:“孔子、墨子就是具有這種德行的人。所以,他們盡管沒有任何領地但卻成為眾人敬仰的精神領袖,他們盡管沒有任何官職但卻能成為人們的主宰。天下男男女女無不伸長脖子踮著腳跟仰望他們、並希望他們平安幸福。今天你大王是一個大國的君主,如果你真有孔墨這樣的德行,那麼,全國範圍內的人、包括你自己,都能得到利益,這不比孔墨強多嗎?”聽了之後,宋康王無話可答。惠孟出去之後,宋康王對身邊的人說:“這位客人很會說話,他的辯說使我十分佩服。”所以《老子》說:“勇於柔弱就不會陷於死地。”由此看來,大勇反而成了不勇了。
昔堯之佐九人,舜之佐七人,武王之佐五人。堯、舜、武王於九、七、五者,不能一事焉,然而垂拱受成功者,善乘人之資也。故人與驥逐走則不勝驥,托於車上,則驥不能勝人。北方有獸,其名曰蹷,鼠前而兔後,趨則頓,走則顛,常為蛩蛩駏驉取甘草以與之,蹷有患害,蛩蛩駏驉必負而走。此以其能,托其所不能。故老子曰:“夫代大匠斫者,希不傷其手。”
過去堯帝的輔佐大臣有九個人,舜帝的輔佐大臣有七個人,武王的輔佐大臣有五個人。堯帝、舜帝和武王跟他們這些輔佐大臣相比,並不具有輔佐大臣那樣的本事,但卻能相當輕鬆地取得成功,這是因為堯、舜、武王都能善於充分利用各人的能力。所以人和千裏馬賽跑是跑不過千裏馬的,但乘坐在由千裏馬拉的車子上,情況就不一樣了。北方有一種獸,名叫“蹶”,前肢短如鼠腳,後腿卻長如兔,快步走就會叩倒,跑起來就會跌倒,常常為善走而不善覓食的蛩蛩駏驄采摘甘草,但反過來如“蹶”碰到禍害時,蛩蛩駏驄就會背著“蹶”逃跑。這二種獸都以自己的長處能力來幫助、彌補對方的短處不足。所以《老子》說:“那些硬代替工匠去砍木頭的人,很少有不自傷其手的。”
薄疑說衛嗣君以王術。嗣君應之曰:“予所有者,千乘也。願以受教。”薄疑對曰:“烏獲舉千鈞,又況一斤乎!”杜赫以安天下說周昭文君。文君謂杜赫曰:“願學所以安周。”赫對曰:“臣之所言不可,則不能安周。臣之所言可,則周自安矣。此所謂弗安而安者也”。故老子曰:“大製無割。故致數輿無輿”也。
薄疑拿著王道之術遊說衛嗣君,衛嗣君對他說:“我所擁有的隻是一個千乘小國,希望先生能拿治理小國的方法指導我。”薄疑回答說:“大力士烏獲能舉起千斤重的東西,又何況這一斤重的東西呢?”杜赫拿著安邦天下的方法遊說周昭文君,周昭文君對杜赫說:“我隻希望學習安定周朝的具體方法。”杜赫回答說:“如果你認為我說的安邦方法不管用,那麼沒有別的方法可以安定周朝了;如果你認為我說的安邦方法可行,那麼周朝就自然會安定。這就是所謂的認為不能安邦的方法恰恰是可以安邦的。”所以《老子》說:“用大道治理天下無所傷害”,“所以過多地計較稱譽不稱譽反而得不到稱譽”。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金於府。子贛贖魯人於諸侯,來而辭不受金。孔子曰:“賜失之矣!夫聖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受教順可施後世,非獨以適身之行也。今國之富者寡而貧者眾。贖而受金,則為不廉;不受金,則不複贖人。自今以來,魯蹻不複贖人於諸侯矣。”孔子亦可謂知禮矣。故老子曰:“見小曰明。”魏武侯問於李克曰:“吳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對曰:“數戰而數勝。”武侯曰:“數戰數勝,國之福,其獨以亡,何故也?”對曰:“數戰則民罷,數勝則主橋,以驕主使罷民,則國不亡者,天下鮮矣。則恣,恣則極物;罷則怨,怨則極慮。上下俱極。吳之亡猶晚矣!夫差之所以自到於幹遂也。”故老子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魯國的法律規定,魯國人中有給諸侯作臣妾的,可以將他們贖身為平民,所需的贖金可以由國家的金庫來支付。子貢從別的諸侯國那裏贖回了作臣妾的本國人,但回來後推辭不受國庫的贖金。孔子知道後說:“賜這樣做就不對了。聖人做事情,能夠起到移風易俗的作用,他的行為所起的教化作用能夠影響到後世,並不是自以為品行高尚就行了。如今我們魯國是富人少而窮人多,贖回了臣妾而拿國庫的贖金和獎金,自然會被人們看輕,認為是不廉潔。但問題是,大家都贖回了臣妾後不接受贖金和獎金,以後誰還會去贖人呢?由此也可推知,魯國將不會再有從諸侯那裏贖回臣妾的人了。”事情也正如孔子預料的那樣。所以說孔子也可以算得上一個懂得事物變化發展的人了。這就是《老子》說的:“能觀察細微的叫做‘明’。”魏武侯問李克:“吳國滅亡的原因是什麼?”李克回答說:“屢戰屢勝。”武侯問:“屢戰屢勝,這是國家的福氣,吳國偏偏為此而滅亡,這又是什麼原因呢?”李克解釋說:“經常打仗,百姓必然感到疲憊不堪;而屢戰屢勝必然導致君主驕傲;讓驕橫的君主去指揮役使疲憊的百姓,不亡國這樣的事情是很少見的。君主驕傲就會放肆,放肆縱欲就會窮奢極欲;百姓疲憊就會產生怨恨,怨恨多了就會去動足腦筋謀求擺脫疲憊痛苦,以致會用到謀反的手段。這樣上下都將事物推向極端,吳國現在才滅亡已經算晚的了。吳王夫差就是因為這個才敗在越王勾踐手下,自殺身亡的。所以《老子》說:“功成名就,引身告退,這才符合天之道。”
寧越欲幹齊桓公,困窮無以自達,於是為商旅、將任車,以商於齊,暮宿於郭門之外。桓公效迎客,夜開門,辟任車,爝火甚盛,從者甚眾。寧越飯牛車下,望見桓公而悲,擊牛角而疾商歌。桓公聞之,撫其仆之手曰:“異哉,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桓公及至,從者以請。桓公贛之衣冠而見,說以為天下。桓公大說,將任之。群臣爭之曰:“客,衛人也。衛之去齊不遠,君不若使人問之。問之而故賢者也,用之未晚。”桓公曰:“不然,問之,患其有小惡也,以人之小惡而忘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上也。”凡聽必有驗,一聽而弗複問,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難合也,權而用其長者而已矣。當是舉也,桓公得之矣。故老子曰:“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處其一焉。”以言其能包裹之也。
寧戚想向齊桓公謀求官職,以便能施展自己的才能,但是窮困得沒有辦法去齊國見桓公,於是給去齊國經商的商人趕運貨車,晚上停宿在齊國都城外。這時,齊桓公去郊外迎接客人,打開城門後,隨從讓寧戚趕的那輛車回避到一邊去;桓公一行人所舉的火把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而隨從的人又很多。在車旁給牛喂草料的寧戚看了後,悲從心中起,於是敲擊著牛角唱起悲淒激越的歌曲,桓公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悲曲,情不自禁地拍著仆人的手說:“奇妙,那唱歌的人一定是位不尋常的人。”於是命令隨從的車將寧戚載返回去。到了朝廷,隨從人員就寧戚的事請示桓公。桓公賜給寧戚衣裳和帽子,並接見了他。寧戚拿治理天下的道理遊說桓公,桓公聽了後大喜,打算任用寧戚。大臣們紛紛規勸:“這位客人是衛國人,衛國離我們齊國不遠,君王你不如派人到衛國去查訪一下,如查訪的結果說明寧戚是位賢者,再任用他不遲。”桓公說:“不妥。去查訪他隻不過擔心他有什麼小毛病而已;而因人家的小毛病卻忽視人家的大優點,這正是賢明君主失去天下士人的原因。”大凡聽一個人說話,必定會產生某些心理反應;如與人談話一次後,便不再去深究其人的底細,這正說明這人的言談投合聽者的心意,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再說,人無完人,隻要經過權衡認為說話者的長處能發揚就行。在這件事上,桓公做對了,因此他果真得了一位人才。所以《老子》說:“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宇宙間的四大,而王居其中之一。”這是說君王應像天地大道那樣包容一切。
大王亶父居邠,翟人攻之,事之以皮帛珠玉而弗受,曰:“翟人之所求者地,無以財物為也。”大王稟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處而殺其子,吾弗為。皆勉處矣!為吾臣,與翟人奚以異?且吾聞之也:不以其所養害其養。”杖策而去。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大王稟父可謂能保生矣。雖富貴,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祿,則必重失之。所自來者久矣,而輕失之,豈不惑哉?故老子曰:“貴以身為天下,焉可以托天下;愛以身為天下,焉可以寄天下”矣。
大王亶父住在邠的時候,翟國人經常來侵擾。於是大王亶父拿著皮革、布帛和珍珠玉石贈送給翟國人以求和好太平,但翟人不肯接受,說他們要的是地盤而不在乎財物。大王亶父向百姓解釋說:“和人家的兄長一起生活而殺死他的弟弟,和人家的父親一起生活而殺害他的兒子,這樣的事情我是做不出的。大家都好好地在這個地方生活下去吧!當我的臣民和當翟國人的臣民有什麼不同呢?況且我聽說了,不能因貪得養生之物而傷害性命。”於是大王亶父拄著手杖離開了邠地,百姓們成群結隊地跟隨著他離去,後來在岐山下建立了周朝。大王亶父可稱得上保重生命的人。即使富貴,也不因財物而傷害自身;即使貧賤,也不因為貪利而拖累形體。現在有人從祖先那裏接受了爵祿,就生怕會喪失,而對來之不易的生命卻輕易地拋棄,這難道不糊塗嗎?所以《老子》說:“看重自身而為天下人,有這種美德的人可以將天下托付給他;愛惜自身而為天下人,有這樣美德的人可以將天下寄托給他。”
中山公子牟謂詹子曰:“身處江海之上,心在魏闕之下,為之奈何?”詹子曰:“重生。重生則輕利”。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猶不能自勝。”詹子曰:“不能自勝則從之。從之,神無怨乎!不能自勝而強弗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故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是故“用其光複歸其明”也。楚莊王問詹何曰:“治國奈何?”對曰:“何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國?”楚王曰:“寡人得立宗廟社稷,願學所以守之。”詹何對曰:“臣未嚐聞身治而國亂者也,未嚐聞身亂而國治者也。故本任於身,不敢對以未。”楚王曰:“善。”故老子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也。
中山公子魏牟對詹何說:“我雖身處江湖過著隱居避世的生活,但心中還是老惦記著朝政,我該如何辦才好呢?”詹何回答說:“就珍惜生命吧!能珍惜生命也就能輕視利欲。”中山公子魏牟又說:“我雖然知道這個重生輕利的道理,但還是無法戰勝這名利的欲念。”詹何回答說:“你不能自製欲念,那麼就聽其自然、順隨它。聽其自然、順隨它,你的精神就不會出毛病。反過來,你既不能自製欲念,又要勉強壓製不願順隨,這才會受到雙重損傷;如受到這雙重損傷的人就不會長壽。”所以《老子》說:“知道保持平和純厚之氣的道理叫做‘常’,懂得這種‘常’的稱為‘明智’。縱欲貪生就會有災殃,欲念支配淳和之氣就會逞強。”因此,運用涵蓄著的“光”,返複到觀察細微的“明”。楚莊王問詹何:“怎樣才能治理國家?”詹何回答說:“我隻明白修養自身,而不知道怎樣治理國家。”楚莊王又說:“我現在能夠登位為君執掌朝政,希望學習一些持守國家的方法。”詹何於是接著說:“我還沒有聽說過自身修養得很好而國家卻亂哄哄的事例呢!我還同樣沒有聽說過自身不修養而國家治理得很好的事例呢!所以治國之本在於治身養性,我不敢以一些枝末的內容來回答您。”楚莊王聽後說:“說得好。”所以《老子》說:“修養好自身,他的‘德’就會純真。”
桓公讀書於堂,輪人研輪於堂下,釋其椎鑿而問桓公曰:“君之所讀者何書也?”桓公曰:“聖人之書。”輪扁曰:“其人在焉?”桓公曰:“已死矣。”輪扁曰:“是直聖人之糟粕耳!”桓公悖然作色而怒曰:“寡人讀書,工人焉得而譏之哉!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然,有說。臣試以臣之所輪語之:大疾則苦而不入,大徐則甘而不固。不甘不苦,應於手,厭於心,而可以至妙者,臣不能以教臣之子,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老而為輪。今聖人之所言者,亦以懷其實,窮而死,獨其糟粕在耳!”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齊桓公正在堂上讀書,一位做車輪的工匠在堂下砍削車輪,他放下手中的椎子和鑿子,問齊桓公:“君王您正在讀的是什麼書?”桓公說:“是聖人的書。”這位叫輪扁的工匠又問:“這位聖人還活著?”桓公回答說:“已經死了。”輪扁馬上說:“那您讀的隻能是聖人的糟粕了。”桓公聽了,一下變了臉色,怒道:“我讀聖賢書,你這工匠憑什麼譏笑我?你說出理由來也就罷了,如說不出理由來,就處死你。”輪扁不慌不忙地說:“好的,我說出道理來。我試試拿我做車輪的體會來說說這其中的道理:如果榫頭大,榫眼開小了,就會澀滯安不進去;如果榫眼開大了,榫頭做小了,太鬆滑動不牢。不鬆不緊,得心應手,達到神妙境界的技術,我無法傳授給我的兒子,而我的兒子也無法從我這裏學到這技術;所以我盡管年逾古稀、年老無力,但還得親自做車輪。由此可見,聖人的話中如果有高深神妙的精華,但由於不能言傳,所以也必定會隨著聖人死去而帶走,而隻有那些可以言傳的糟粕留下來。”所以《老子》說:“可以用言詞表達的‘道’並非常‘道’;可以用文字敘述的‘名’並非常‘名’。”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謂宋君曰:“夫國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亂,在君行賞罰。夫爵賞賜予,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民之所怨也,臣請當之。”宋君曰:“善,寡人當其美,子受其怨,寡人自知不為諸侯笑矣。”國人皆知殺戮之專,製在子罕也,大臣親之,百姓畏之。居不至期年,子罕遂卻宋君而專其政。故老子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從前,司城子罕輔佐宋君,一次他對宋君說:“國家的安危,百姓的治理,均取決於君王施行賞罰。這爵祿的賞賜,是人民所喜愛的,就請您國君親自執掌;那誅殺刑罰,是人民所怨恨的,就由我來擔當這角色。”宋君聽後說:“好。我受百姓讚美,你受百姓怨恨,這樣一來我知道諸侯們就不會嘲笑我了。”但實際上宋國人知道生殺大權掌握在子罕手裏後,大臣們就親附子罕,百姓們都畏懼子罕,不到一年時間,子罕就將大權旁落的宋君殺掉而篡奪了宋國的政權。所以《老子》說:“魚不可脫離池淵,國家的‘利器’不可隨便讓人知道。”
王壽負書而行,見徐馮於周。徐馮曰:“事者,應變而動。變生於時,故知時者無常行。書者,言之所出也。言出於知者,知者藏書。”於是王壽乃焚書而舞之。故老子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王壽背著書走路,在周國的大路上碰到隱士徐馮。徐馮說:“人的行為應隨變化而變化,變化產生了時機。所以識時務者沒有固定不變的行為。書記載著人的言論,言論當然出自智者,但有智慧的人是不藏書的。”王壽聽了徐馮的開導說後將自己的藏書全部燒掉,然後輕鬆地手舞足蹈起來。所以《老子》說:“議論太多,反而使人無所適從,自己也會感到困惑,所以不如持守虛靜之道。”
令尹子佩請飲莊王,莊王許諾。子佩疏揖,北麵立於殿下,曰:“昔者君王許之,今不果往,意者,臣有罪乎?”莊王曰:“吾聞子具於強台。強台者,南望料山,以臨方皇,左江而右淮,其樂忘死。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當此樂也,恐留而不能反。”故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楚國的令尹子佩請莊王飲酒,莊王答應了。於是子佩在強台這個地方準備了酒席,但莊王又不肯前往了。第二天子佩赤著腳拱手站在殿下,問朝南坐的莊王:“先前君王答應出席酒宴,但又不踐約前往,我想大概我有什麼地方不對了?”莊王回答:“我聽說你將酒席設在強台。這強台是南望料山,靠近方皇湖,左邊是長江,右邊是淮水,這樣好的自然環境能使人高興得忘掉死的悲哀。像我這樣德行微薄的人是無法消受這種歡樂的。我還害怕去了以後會留連忘返呢!”所以《老子》說:“不去看或不去接觸那些能惹人之欲望的事與物,以致使人的心神不散亂。”
晉公子重耳出亡,過曹,無禮焉。厘負羈之妻謂厘負羈曰:“君無禮於晉公子。吾觀其從者,皆賢人也,若以相夫子反晉國,必伐曹,子何不先加德焉?”厘負羈遺之壺餕而加璧焉,重耳受其餕而反其璧。及其反國,起師伐曹,克之,令三軍無人厘負羈之裏。故老子曰:“曲則全,枉則直。”
晉公子重耳流亡國外,經過曹國,曹國君對他很不禮貌。這時,厘負羈的妻子對厘負羈說:“我們的國君對晉公子重耳相當不禮貌。但我觀察到跟隨重耳公子流亡的幾位都是賢人,如果這些人能幫助重耳公子回到晉國執掌朝政,必定會討伐我們曹國的。你為何不乘現在先給晉公子重耳施加恩德呢?”於是厘負羈遵照妻子的話給重耳他們一壺稀粥和璧玉。重耳他們接受了稀粥而將璧玉退回給厘負羈。等到重耳他們返回晉國並執掌朝政後,就發令討伐曹國,在攻克曹國以後,特地命令三軍不許侵擾厘負羈所居住的裏巷。所以《老子》說:“委曲反能保全,屈就反能伸直。”
越王勾踐與吳戰而不勝,國破身亡,困於會稽。忿心張膽,氣如湧泉,選練甲卒,赴火若滅。然而請身為臣,妻為妾,親執戈為吳兵先馬走,果禽之於幹遂。故老子曰:“柔之勝剛也,弱之勝強也,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越王親之,故霸中國。
越王勾踐與吳國交戰失敗,國家破殘,人民傷亡,自己又被圍困在會稽。這時勾踐是內心憤恨、膽氣豪壯,激情豪氣像湧泉,訓練選拔士兵,決心赴湯蹈火與吳國決一雌雄。但經過大臣文種的勸說,以屈辱條件和吳國達成協議,勾踐親自為吳王作臣仆,妻子為吳王作奴仆;又親自執戈為吳王牽馬開道,經過這樣多年的臥薪嚐膽,終於在幹遂將吳國打敗,並擒獲吳王夫差。所以《老子》說:“柔可以勝剛,弱可以勝強,天下沒有人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沒有誰能夠親自實施。”而越王勾踐親自去實行了,所以他最終稱霸了中原。
趙簡子死,未葬,中牟入齊。已葬五日,襄子起兵攻,圍之未合,而城自壞者十丈,襄子擊金而退之。軍吏諫曰:“君誅中牟之罪而城自壞,是天助我,何故去之?”襄子曰:“吾聞之叔向曰:‘君子乘人於利,不迫人於險。’使之治城,城治而後攻之。”中牟聞其義,乃請降。故老子曰:“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趙簡子死後還沒落葬,中牟的守將就叛變投靠齊國了。趙襄子將父親簡子下葬料理停當後,第五天發兵征伐中牟城,但包圍還沒完全合攏,中牟城的城牆突然自行倒塌十來丈,趙襄子下令鳴金收兵。軍吏們勸諫說:“君王親率兵馬征討中牟守將的罪行,城牆自行倒塌,這說明老天爺幫助我們去討伐這些天理難容的罪人,為什麼我們要撤退呢?”趙襄子解釋道:“我聽叔向說過:‘君子不該在自己有利的形勢下去欺淩別人,君子也不該在別人處險境時去逼迫他。’所以讓他們將城牆修好後我們方開戰進攻吧!”中牟城內的守將聽到趙襄子這番如此仁義的話後,便請求投降。所以《老子》說“正因為不與別人爭,所以天下也沒有人能爭得過他”。
秦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對曰:“良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馬者,若滅若失,若亡其一。若此馬者,絕塵弭轍。臣之子,皆下材也,可告以良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馬。臣有所與供儋緾采薪者九方堙,此其於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穆公見,使之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馬矣,在於沙丘。”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牡而黃。”使人往取之,牝而驪。穆公不說,召伯樂而問之曰:“敗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伯樂喟然大息曰:“一至此乎!是乃其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若堙之所觀者,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而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貴乎馬者。”馬至,而果千裏之馬。故老子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秦穆公對伯樂說:“你的年紀很大了,你的同族的子弟中有可以派去相馬的人嗎?”伯樂回答:“一般的良馬,可以憑馬的外貌骨架來識別。但真的要識別天下難得的良好,就得注意到馬身上存在著的若隱若現的神韻,就不能光注意到馬的形體和骨架。像這樣的馬,真是絕世超塵,奔馳如飛,不留痕跡。我的兒孫和弟子,都是下等人才,可以相一般的良好,但沒有相千裏馬的功夫。我倒有一位在一起打過柴的朋友,叫九方堙,此人相馬的本領不在我之下,讓我來引見給您君王。”秦穆公於是接見了九方堙,並讓他外出尋找千裏馬去。三個月以後,九方堙回來稟報秦穆公,說:“我已找到一匹千裏馬,在沙丘那個地方。”秦穆公問:“是怎麼樣的馬?”九方堙回答道:“是一匹黃色的雄馬。”秦穆公派人去沙丘牽馬,一看卻是一匹黑色的雌馬。秦穆公不高興了,召來伯樂責問:“敗興得很。你那個朋友相馬連毛色和雌雄都分不清,又怎麼能相千裏馬?”伯樂聽後歎息說:“九方堙的相馬術竟到了這種神妙境地?正說明他的本領要超出我不知多少倍。像九方堙這樣的相馬術,相的是馬原本所賦有的內在靈性和實質。他正是相中了馬的內在精華而忘卻了馬的外表粗疏,他看到的是馬的素質而不強調馬的外形。九方堙隻注意應該注意的地方,而那些不重要的地方,他根本不去注意它;他隻強調應該強調的地方,而那些不必注重的地方,他根本不去強調。像他這樣的相馬術,本身就比千裏馬珍貴。”這馬經過騎試,果然是千裏馬。所以《老子》說:“最直的好像是彎曲的,最靈巧的好像是笨拙的。”
吳起為楚令尹,適魏,問屈宜若曰:“王不知起之不肖,而以為令尹。先生試觀起之為人也。”屈子曰:“將奈何?”吳起曰:“將衰楚國之爵而平其製祿,損其有餘而綏其不足,砥礪甲兵,時爭利於天下。”屈子曰:“宜若聞之,昔善治國家者,不變其故,不易其常。今子將衰楚國之爵而平其製祿,損其有餘而綏其不足,是變其故,易其常也,行之者不利。宜若聞之曰:‘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人之所本’也。今子陰謀逆德,好用凶器,始人之所本,逆之至也。且子用魯兵,不宜得誌於齊,而得誌焉。子用魏兵,不宜得誌於秦,而得誌焉。宜若聞之:非禍人,不能成禍。吾固惑吾王之數逆天道,戾人理,至今無禍。差須夫子也。”吳起惕然曰:“尚可更乎?”屈子曰:“成形之徒,不可更也。子不若敦愛而篤行之。老子曰:“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吳起任楚國的令尹,一次到魏國去,對流亡魏國的屈宜咎說:“君王還認為我很賢能,任用我做楚國令尹。先生試試看我吳起怎麼樣來做好這個令尹。”屈直咎問道:“你打算怎樣做呢?”吳起說:“我打算削減楚國貴族的爵位,平抑法定的俸祿製度,損有餘以補不足;精心訓練軍隊,等待機會和各國爭霸天下。”屈直咎說:“我屈直咎聽說過,以前善於治國的人是不改變原有的製度和常規的,你吳起今天要削減楚國貴族的爵位和平抑法定的俸祿製度,損有餘以補不足,這實際上是改變了原有的製度和常規。我屈宜咎又聽說:‘激怒是違逆天德的事;兵器則是殺人的凶器;而爭鬥又是該拋棄的。’你現在陰謀策劃違逆天德的事,又好用兵器,並挑起人們之間的爭鬥,這就是最大的倒行逆施。再說,你先前任魯國的將領,不應該動用魯軍打齊國,而你卻以打敗齊國來滿足你的意願。你又指揮過魏軍,做過魏國西河郡守,本不應該動秦國的腦筋,而你卻使秦國不敢東犯魏界,這樣又實現了你的誌願。我聽說過,不危及別人,也就不會給自己帶來禍害。我現在就感到納悶,我們的君王屢次違逆天道,背棄人理,怎麼至今還沒遭受災禍。唉!這災禍可能正等著你呢!”吳起聽了後驚懼地問:“還可以改變嗎?”屈直咎說:“已經形成的局勢無法改變。你不如現在真心實意地做些敦厚仁慈的事,或許能有所改觀。”所以《老子》說:“不露鋒芒,超脫糾紛,斂和光耀,混同塵世。”
晉伐楚,三舍不止,大夫請擊之。莊王曰:“先君之時,晉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晉伐楚,是孤之過也,若何其辱群大夫?”曰:“先臣之時,晉不伐楚,今臣之身而晉伐楚,此臣之罪也。請三擊之。”王俯而泣涕沾襟,起而拜群大夫。晉人聞之曰:“君臣爭以過為在己,且輕下其臣,不可代也。”夜還師而歸。老子曰:“能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
晉國討伐楚國,連續推進九十裏地還不停止。楚國的大夫們請求楚莊王與晉國正式交戰,楚莊王說:“先王在世時,晉國不敢征伐楚國,現在到了我執政,晉國卻不斷地征伐楚國,這說明我存在著錯誤。怎麼能讓諸位大夫跟著我蒙受屈辱呢?”眾大夫說:“前朝的大臣在世的時候,晉國不敢進犯楚國,現在輪到我們當大臣了,晉國卻敢進犯我們楚國,這是我們群臣的罪過啊!請君王下令反擊晉軍吧!”楚莊王聽了難過得低頭而泣,淚水都沾濕了衣襟,起身揖拜各位大夫。此事被晉國人知道後議論說:“楚國的君臣爭著承擔過失的責任,而且楚王還很謙恭地對待大臣,這樣的國家我們不可繼續征伐下去了。”於是晉軍連夜撤兵回國。所以《老子》說:“能夠承擔國家的屈辱,這才配稱國家的君主。”
宋景公之時,熒惑在心。公懼,召子韋而問焉,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天罰也。心,宋分野。禍且當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誰為君乎?寧獨死耳!”子韋曰:“可移於歲。”公曰:“歲,民之命。歲饑,民必死矣。為人君而欲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為君者乎?是寡人之命固已盡矣,子韋無複言矣!”子韋還走,北麵再拜曰:“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有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歲。”公曰:“子奚以知之?”對曰:“君有君人之言三,故有三賞,星必三徙舍,舍行七裏,三七二十一,故君移年二十一歲,臣請伏於陛下以伺之,星不徙,臣請死之。”公曰:“可。”是夕也,星果三徙舍,故老子曰:“能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
宋景公的時候,熒惑星停留在心宿的位置,景公很害怕,召見太史子韋詢問這件事:“熒惑在心宿,這是怎麼回事?”子韋說:“熒惑是表示上天懲罰的;心宿是宋國的分野。正因為這樣,所以災禍將要降落到君王身上。雖然如此,但可以將災禍轉嫁到宰相身上的。”宋景公說:“宰相是任命來治理國家的,把死轉移到他身上,不吉利。”子韋又說:“那可以轉嫁到百姓身上。”景公馬上說:“老百姓都死光了,我當誰的君主?我倒情願我自己一個人死了。”子韋又說:“可以轉移到年成上。”景公接著話題說:“年成是百姓的命根子,年成不好鬧饑荒,百姓必定沒活路,做人君的讓百姓的死來換取自己的性命,那還有誰要我做君主?好了,我的性命也注定要完結了,你也不必再說轉嫁災禍的事了。”子韋聽了這話後,起身轉向北麵,對景公行了個大禮說:“我謹向你表示祝賀,蒼天在上能聽到人間的一切,君王剛才講了做人君的應該如何對待臣民的三條原則,上天也必定會給你三個賞賜,今晚熒惑星一定會移動三舍(心、氐、房),你也必定會延年二十一年。”景公不解地問:“你憑什麼說這樣的話?”子韋說:“你講的做君主的三條原則,所以上天也必有‘三’賞,熒惑星移動三舍,每移動一舍就經過七個星座,三七二十一,所以君王能延長壽命二十一年。我願爬伏在陛階下等候著,如果熒惑星呆在原處不移徙,我情願替君王去死!”景公說:“可以。”當天晚上,熒惑星果然移徙三舍。所以《老子》說:“能夠承擔國家禍殃的,才配做天下的君王。”
昔者公孫龍在趙之時,謂弟子曰:“人而無能者,龍不能與遊。”有客衣褐帶索而見曰:“臣能呼。”公孫龍顧謂弟子曰:“門下故有能呼者乎?”對曰:“無有。”公孫龍曰:“與之弟子之籍。”後數日,往說燕王,至於河上,而航在一記,使善呼者呼之,一呼而航來。故曰聖人之處世,不逆有伎能之士。故老子曰,“人無棄人,物無棄物,是謂襲明。”
從前,公孫龍在趙國的時候,對弟子們說:“一個人如果無技能,我是不會和他交往的。”這時,有位身穿粗布短衣,腰際索著粗麻繩的客人來見公孫龍,說:“我能大聲呼喊。”公孫龍回頭問弟子:“我門下可有能大聲呼喊的弟子嗎?”弟子們回答:“沒有。”於是公孫龍說:“那麼就讓這位客人入我門下吧!”幾天以後,公孫龍帶著弟子前往燕國遊說。到了黃河邊,看到渡船在河對岸,便叫那位能呼喊的弟子呼喊擺渡船上的艄公,此人隻呼喊一聲,渡船便搖了過來。所以聖人處世,不拒絕每一位有一技之長的人士。這也就是《老子》說的:“人沒有無用的人,物沒有廢棄的物,這就叫做含藏著的聰明智慧。”
子發功蔡,逾之。宣王郊迎,列田百頃而封之執圭。子發辭不受,曰:“治國立政,諸侯入賓,此群之德也。發號施令,師未合而敵遁,此將軍之威也。兵陳戰而勝敵者,此庶民之力也。夫乘民之功勞而取其爵祿者,非仁義之道也。”故辭而弗受,故老子曰:“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楚將子發率軍攻打蔡國,勝利而歸。楚宣王親自到郊外迎接子發,封給他百頃良田和執圭的爵位。子發推辭不接受,說:“治理好楚國的國政,使各諸侯都來楚國朝拜,這是君王的德行所致;發號施令,軍隊還沒會合上去敵軍就逃跑了,這是將軍的聲威所致;兵卒上陣打敗敵軍,這是百姓的力量所致。利用百姓的功勞而取得爵祿,是不仁義的。”因此子發是堅持推辭不接受。所以《老子》說:“功成業就而不居功誇耀,正因為不居功,所以這功績也就不會泯滅”。
晉文公伐原,與大夫期三日,三日而原不降,文公令去之。軍吏曰:“原不過一二日將降矣。”君曰:“吾不知原三日而不可得下也,以與大夫期。盡而不罷,失信得原,吾弗為也。”原人聞之曰:“有君若此,可弗降也?”遂降,溫人聞,亦請降。故老子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故“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晉文公征伐原邑,和大夫們約定三天攻克。但打了三天,原人還沒投降,於是文公依約下令撤兵離去。身邊的軍官們就說了:“再堅持一、二天原人就會投降了。”文公說:“我當初不知道原邑不可能三天內攻克,但我與大夫們約定三天內攻克,現在三天已過,如果繼續攻下去,就會失去信用,這樣既使得到原邑,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的。”這事被原人得知了,說:“有這樣講信用的君王,還不投降幹什麼?”於是紛紛投降。溫邑人聽說原人投降,也就請求投降了。所以《老子》說:“深遠幽昧之中,卻有它的精質;這精質非常真誠,真誠中有它的誠信。”所以“美好的言辭可以博取尊敬,美好的行為可以超越眾人”。
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獻魚,公儀子弗受。其弟子諫曰:“夫子嗜魚,弗受何也?”答曰:“夫唯嗜魚,故弗受。”夫受魚而免於相,雖嗜魚,不能自給魚;毋受魚而不免於相,則能長自給魚;此明於為人為己者也。故老子曰:“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一曰:“知足不辱。”
公儀休擔任魯國的國相,非常喜歡吃魚。全魯國的人都向他獻魚,公儀休一律謝絕不收。他的弟子勸他說:“先生你喜歡吃魚,又不接受別人送的魚,為什麼呢?”公儀休回答說:“正因為喜歡吃魚,所以才不接受別人送的魚。如果你收下了別人送的魚,就有可能被君王罷免相位,這樣反倒吃不到官府供給的魚;不接受別人獻的魚,也就保著了相位,反倒能長期吃到官府提供的魚。”這位公儀休真算是懂得為人也為己的人。所以《老子》說:“置自身於最後,結果反而能占先;置自身於度外,結果反而能安存。這不正是由於他沒有私心?所以能成就他的私心。”換一種說法是:“知道滿足,就不會受到侮辱。”
狐丘丈人謂孫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孫叔敖曰:“何謂也?”對曰:“爵高者士妒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處之。”孫叔敖曰:“吾爵益高,吾誌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是以免三怨,可乎?”故老子曰:“貴必以賤為本,高必以下為基。”
狐丘的一位老人對孫叔敖說:“人有三件容易招怨恨的事情,你知道嗎?”孫叔敖說:“哪三件?”老人回答說:“爵位高了,士人就會嫉妒他;官做大了,君王便會嫌惡他;俸祿豐厚了,怨恨就會找上門來。”孫叔敖說:“我爵位越高,我的態度越卑恭;我官做得越大,我的心欲越小;我的俸祿越豐厚,我的布施越廣泛。我用這種方法來避免三方麵怨恨,你看可以嗎?”所以《老子》說:“尊貴必以賤卑為根本,高大必以低下為基礎。”
大司馬捶鈞者年八十矣,而不失鉤芒。大司馬曰:“子巧耶?有道邪?”曰:“臣有守也。臣年二十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以用之者必假於弗用也,而以長得其用,而況持無不用者乎,物孰不濟焉?故老子曰:“從事於道者,同於道。”
楚國的大司馬有位捶製鉤的工匠,年紀已經八十歲了,可是製造出來的鉤仍然鋒芒銳利。大司馬問他:“你是有技藝呢?還是有別的道術呢?”老工匠回答說:“我是堅守著一種信念的。我從二十歲起就喜歡上捶製鉤了,這樣,我對別的事物均不關心,除了鉤我什麼都不留意。”所以這位工匠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捶製鉤上來,這樣也就能長期管用,何況又把握了無論什麼都管用的道,那麼什麼事情不能從“道”那裏得到幫助?所以《老子》說:“從事於‘道’的,便同於‘道’。”
文王砥德修政,三年而天下二垂歸之,紂聞而患之曰:“餘夙興夜寐,與之競行,則苦心勞形。縱而置之,恐伐餘一人。”崇侯虎曰:“周伯昌行仁義而善謀,太子發勇敢而不疑,中子旦恭儉而知時;若與之從,則不堪其殃,縱而赦之,身必危亡。冠雖弊,必加於頭,及未成,請圖之!”屈商乃拘文王於羑裏。於是散宜生乃以千金求天下之珍怪,得騶虞雞斯之乘,玄玉百工,大貝百朋,玄豹黃黑、青豻、白虎文皮千合,以獻於紂,因費仲而通。紂見而說之,乃免其身,殺牛而賜之。文王歸,乃為玉門,築靈台,相女童,擊鍾鼓,以待紂之失也。紂聞之曰:“周伯昌改道易行,吾無憂矣!”乃為炮烙,剖比幹,剔孕婦,殺諫者。文王乃遂其謀。故老子曰:“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穀。”
周文王還是諸侯的時候,就磨礪德行,修明政事,隻三年功夫,天下三分之二的諸侯就歸順了他。紂王知道後憂心忡忡地說:“我如果起早摸黑地和他競爭,那就會費盡心思,勞累形體;我如果對此放縱他置之不理,又擔心他以後會討伐到我的頭上來。”這時崇侯虎說:“周伯姬昌仁慈仗義而且智足多謀,他的大太子姬發勇敢且果斷,二太子姬旦恭謙節儉且知道時變。如果我們任其發展,那就難以忍受他們的禍殃;如果我們對他們放縱和寬容,以後我們必將遭受危險和滅亡。帽子再破,還得戴在頭上。所以還是趁他們還沒形成大氣候時,請盡快製止他們。”於是紂王讓屈商把文王拘囚在羑裏的大牢中。這時候,周臣散宜生用重金來收買天下的珍奇寶物,收得騶虞、雞斯良馬、玄玉百玨、大貝百朋、玄豹、黃羆、青犴、白虎毛皮上千盒,通過費仲疏通,送到紂王手裏。紂王見了禮物十分高興,於是赦免了文王,並殺牛賞賜文王。文王回去後,便用玉來裝飾屋門、修築起靈台、並挑選了不少美女,經常在靈台上奏樂尋歡,以此來等待紂王的進一步失誤。而此時的紂王被假象所迷惑,卻說:“周伯姬昌終於改弦易轍了,放棄了野心,我不必擔憂了。”於是更加荒淫無恥、殘暴無道,以致發展到設置炮烙酷刑、挖比幹心、剖孕婦腹,殺死直言勸諫的大臣。此時,文王終於可以實施他的計劃了。所以《老子》說:“雖然知道什麼是榮耀,卻安守卑辱,甘願處於天下低微的地位。”
成王問政於尹佚曰:“吾何德之行,而民親其上?”對曰:“使之時,而敬順之。”王曰:“其度安在?”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王曰:“懼哉,王人乎!”尹扶曰:“天地之間,四海之內,善之則吾畜也,不善則吾讎也。昔夏商之臣,反讎桀紂而臣湯武;宿沙之民,皆自攻其君而歸神農,此世之所明知也,如何其無懼也?”故者子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
周成王向太史佚請教為政之道說:“我要具備怎樣的德行,才能使百姓親附我?”尹佚回答說:“用民要適合時宜,而且要恭敬謹慎地對待他們。”成王接著問:“如何才能達到這種敬慎呢?”尹佚說:“好像麵臨深淵,猶如行走在薄冰上。”成王說:“做個君王,如此可怕!”尹佚說:“天地之間,四海之內,你善待百姓,他們就會熱愛你順從你;你不善待百姓,他們就有可能成為你的仇敵。過去夏商的臣民起來反抗桀紂而自願臣服湯武,宿沙民眾自發起來攻打宿沙君王而歸順神農,這些曆史事實大家都很清楚,所以怎麼能不害怕這民眾的力量呢?”這就是《老子》所說的“人們所畏懼的,也不能不畏懼”。
蹠之徒問蹠曰:“盜亦有道乎?”蹠曰:“奚適其道也!夫意而中藏者,聖也;入先者,勇也;出後者,義也;分均者,仁也;知可否者,智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無之。”由此觀之,盜賊之心,必托聖人之道而後可行。故老子曰:“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盜蹠的門徒問盜蹠:“強盜也有道術嗎?”盜蹠說:“到哪裏會沒有道術?能夠猜中人家家中有什麼財物,就是聖明;帶頭進入人家,就是勇敢;最後一個離開現場就是有義氣;分贓平均,就是仁愛;知道行動是否成功,就是智慧。這五條道術不具備而能成為大盜的,天底下還沒有。”由此看來,盜賊的用心隻有依托聖人之道然後才能實行。所以《老子》說:“拋棄聰明和智巧,人民才能獲得百倍的利益。”
楚將子發好求技道之士。楚有善為偷者往見曰:“聞君求技道之士。臣偷也,願以技齎一卒。”子發聞之,衣不給帶,冠不暇正,出見而禮之。左右諫曰:“偷者,天下之盜也,何為之禮?”君曰:“此非左右之所得與。”後無幾何,齊興兵伐楚,子發將師以當之。兵三卻。楚賢良大夫皆盡其計而悉其誠,齊師愈強。於是市偷進請曰:“臣有薄技,願為君行之。”子發曰:“諾。”不問其辭而遣之。偷則夜解齊將軍之幬帳而獻之。子發因使人歸之,曰:“卒有出薪者,得將軍之帷,使歸之於執事。”明又複往取其枕,子發又使人歸之。明日又複往取其簪,子發又使人歸之。齊師聞之,大駭,將軍與軍吏謀曰:“今日不去,楚君恐取吾頭。”乃還師而去,故曰無細而能薄,在人君用之耳。故老子曰:“不善人,善人之資也。”
楚將子發喜歡網羅有一技之長的人士,楚國有位擅長偷竊的人前來會見子發,他對子發手下的人說:“我聽說子發將軍要尋求一技之長的人士,我呢,是楚國集市上的小偷,願以這偷竊的技藝充當子發手下的一名小卒。”子發聽到稟報後,來不及束好衣帶、戴正帽子就出來以禮接見這位小偷。子發身邊的人看見後說:“小偷是天下公認的盜賊,將軍你為什麼要如此禮待他?”子發解釋說:“這不是你們所能預知的事。”這事過了沒多久,齊國興兵攻打楚國,作為將領的子發率兵抵禦齊軍。然而楚軍接連敗退。楚國的賢良之士和大夫們都獻計獻策,竭盡誠心地想打退齊國,挽回敗局,可是齊軍就是越戰越勇,日益強大。在這關鍵時刻,那位集市上的小偷來到子發的軍帳中請纓說:“我的這點微不足道的技藝,願為將軍你表演表演。”子發說:“好。”也不問清小偷說的話的意思是什麼就派他去了。當天夜裏,小偷就將齊軍將領用的帷帳拆了來,連夜獻給子發。第二天子發就將這帷帳派人送回齊軍將領,並傳話說:“我們楚軍中的一位士兵外出打柴,得到了將軍的帷帳,特派人送還。”是夜,小偷又潛入齊軍將領的營帳中偷走了他的枕頭。天明時候,子發又派人將枕頭送還給齊軍將領。第三天晚上,小偷照例偷回了齊將的簪子,子發還是照例派人送還。這事一下子在齊軍傳開,引起一片驚慌,將軍與手下的軍官們商量,說:“今天我們如果還不撤軍,楚軍恐怕就要來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