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廣 熱搜: 三字    鬼穀子 
論衡 作者:王充  

卷三·偶會篇

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適偶之數,非有他氣旁物厭勝感動使之然也。世謂子胥伏劍,屈原自沉,子蘭、宰嚭誣讒,吳、楚之君冤殺之也。偶二子命當絕,子蘭、宰嚭適為讒,而懷王、夫差適信奸也。君適不明,臣適為讒,二子之命,偶自不長。二偶三合,似若有之,其實自然,非他為也。夏、殷之朝適窮,桀、紂之惡適稔,商、周之數適起,湯、武之德適豐。關龍逢殺,箕子、比幹囚死,當桀、紂惡盛之時,亦二子命訖之期也。任伊尹之言,納呂望之議,湯、武且興之會,亦二臣當用之際也。人臣命有吉凶,賢不肖之主與之相逢。文王時當昌,呂望命當貴;高宗治當平,傅說德當遂。非文王、高宗為二臣生,呂望、傅說為兩君出也。君明臣賢,光曜相察;上修下治,度數相得。顏淵死,子曰“天喪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孔子自傷之辭,非實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壽不長也。不王不長,所稟不同,度數並放,適相應也。二龍之祆當效,周曆適闓櫝;褒姒當喪周國,幽王稟性偶惡。非二龍使曆王發孽,褒姒令幽王愚惑也。遭逢會遇,自相得也。僮謠之語當驗,鬥雞之變適生;瞿鵒之占當應,魯昭之惡適成。非僮謠致鬥競,瞿鵒招君惡也。期數自至,人行偶合也。堯命當禪舜,丹硃為無道;虞統當傳夏,商均行不軌。非舜、禹當得天下,能使二子惡也;美惡是非適相逢也。火星與昴星出入,昴星低時火星出,昴星見時火星伏,非火之性厭服昴也,時偶不並,度轉乖也。正月建寅,鬥魁破申,非寅建使申破也,轉運之衡,偶自應也。父歿而子嗣,姑死而婦代,非子婦嗣代使父姑終歿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世謂秋氣擊殺穀草,穀草不任,雕傷而死。此言失實。夫物以春生夏長,秋而熟老,適自枯死,陰氣適盛,與之會遇。何以驗之?物有秋不死者,生性未極也。人生百歲而終,物生一歲而死,死謂陰氣殺之,人終觸何氣而亡?論者猶或謂鬼喪之。夫人終鬼來,物死寒至,皆適遭也。人終見鬼,或見鬼而不死;物死觸寒,或觸寒而不枯。壞屋所壓,崩崖所墜,非屋精崖氣殺此人也。屋老崖沮,命凶之人,遭居適履。月毀於天,螺消於淵。風從虎,雲從龍。同類通氣,性相感動。若夫物事相遭,吉凶同時,偶適相遇,非氣感也。殺人者罪至大辟。殺者罪當重,死者。命當盡也。故害氣下降,囚命先中;聖王德施,厚祿先逢。是故德令降於殿堂,命長之囚,出於牢中。天非為囚未當死,使聖王出德令也,聖王適下赦,拘囚適當免死。猶人以夜臥晝起矣,夜月光盡,不可以作,人力亦倦,欲壹休息;晝日光明,人臥亦覺,力亦複足。非天以日作之,以液息之也,作與日相應,息與夜相得也。
命,是吉凶的主宰。是自然形成的道,呈偶然巧合的定數,並非有其他的氣,別的物體壓製影響而使之如此。社會上一般人認為伍子胥以劍自殺,屈原自投汨羅,是由於帛喜、子蘭誣陷進讒,被吳王和楚王冤枉殺害的。其實正好二人的命該完絕,帛喜、子蘭碰巧去進讒言,而吳王夫差和楚頃襄王恰巧又相信這些奸佞的人。君主正巧不賢明,臣子碰巧去進讒,他二人的命又正好自己不長。二人碰巧該短命,三種因素湊合在一起,好象是有“他氣”、“旁物”的作用,其實是順應自然,並非它們的影響。這都是夏朝和殷朝的氣數正好窮盡,桀、紂作惡正好滿盈;商朝和西周的氣數正巧興起,湯、武賢德正巧豐厚。關龍逢被殺害,箕子被囚禁,比幹被挖心,是正當桀、紂作惡最盛的時候,也是他二人壽命該結束的時候。聽信伊尹的話,采納呂望的主張,是商湯、周武命定將要興起時機,也是他二臣命該被重用的時候。作臣子的命有吉有凶,總會與賢或不賢的君主相遇。周文王時運該昌盛,呂望的命當尊重;殷高宗治期注定要太平,傅說德才注定該成功。這並非文王、高宗為二位臣子而生,呂望、傅說為兩位君主而出,而是君主英明臣子賢德,光耀相互輝映,上君下臣都是善於治理國家,度數相互一致的緣故。顏淵死了,孔子說:“老天要滅我啊。”子路死了,孔子說:“老天要絕我啊。”這是孔子自己悲傷的話,並非真實的道理。孔子命中注定不能稱王,顏淵、子路二人壽命注定活不長。不能稱王與命活不長,是稟受氣不同的緣故,度數同時表現出來,碰巧相互應驗。二龍的妖像該當應驗,於是周厲王恰好打開匣子;褒姒該使西周滅亡,所以周幽王生性正好惡劣。這並非是二龍讓周厲王放走妖孽,褒姒使周幽王愚昧迷亂,而是雙方碰到一起,自然相互一致的結果。僮謠的話該當應驗,鬥雞的事變就正好發生;鸜鵒的占卜正當應驗,魯昭王作惡的事恰好構成。這並非童謠引來鬥雞的競爭,鸜鵒招來君主的作惡,而是時期度數自然到了,又與人的行為恰好碰在一起。堯的帝位應當禪讓給舜,所以丹朱行為沒有道義;虞的天下應該相傳給夏,所以商均行為不合法度。並非是舜、禹該得天下而使丹朱、商均二人作惡,其實美惡是非是正好相互碰在一起的。火星與昴星升起落下的時間不一樣,昴星落下時火星則升起,昴星出現時則火星隱伏,這並不是火星的特性壓製了昴星,而是它們出沒的時間碰巧不一致,運轉的度數相反的緣故。正月北鬥的鬥柄正好指向寅,鬥魁正好指著申,並非是鬥柄指向寅就有意使鬥魁指著申,而是運轉著的北鬥星與寅和申的位置碰巧自然相應。父親死了兒子繼承,婆婆死了媳婦代替,這並非因為兒子繼承、媳婦代替使得父親、婆婆壽終死去,而是老少年齡順序自然相互繼承。世人認為是秋天的氣打擊、肅殺了穀物和草類,穀物草類受不了,結果凋謝傷生而死。這話不確實。植物春天發芽,夏天生長,秋天就成熟衰老,正好自然枯萎死去,這時寒氣恰巧旺盛,跟它碰到一起。用什來證明呢?植物有秋天不枯死的,是因為生命還沒有到頭。人活一百歲而壽終,植物活一年而枯死。植物死了說是寒氣肅殺的,那麼人壽終又是觸了什麼氣而死的?議論的人還可能說是鬼喪命的。人死鬼來,物死寒到,這都是恰巧碰上的。人死見到了鬼,但有人見了鬼卻沒有死;植物死了是碰上寒氣,但有的碰上寒氣卻沒有枯死。被倒塌的房屋壓死,被崩塌的山石砸死,並不是房屋和山崖的精氣故意殺害這個人,而是房屋陳舊,山崖鬆壞,命該遭凶而死的人,恰好住進這房屋,踏上這山崖的緣故。天上的月亮虧缺、水潭中的螺蚌就該縮小。風隨著虎出現,雲隨著龍出現。同類之物氣能相通,性能相感動。至於說物體與事情相互碰上,吉利與凶險的情況同時發生,隻不過是偶然碰巧在一起,並非是與氣相感應而造成的。殺人的罪惡達到極點該處死。殺人的罪該重判,被害的命該完結。所以災害的氣下降,有凶殺之命的先碰上;聖賢的君王施恩,有富貴之命的先遇上。因此赦免令從朝廷傳下來,命長的囚徒得從牢中逃脫。上天不是以為囚徒不該死。就讓聖賢的君王發出赦免令,而是君王正好下赦免令,拘禁的囚徒恰巧該當免去死罪,就像人晚上睡覺白天起床一樣。晚上太陽光消逝了,不能夠幹活,人的精力也很疲倦,想好好休息一下;白天太陽光明亮,人睡覺醒來,精力又重新十足。這並非上天安排日出幹活,安排晚上休息,而是幹活要與日出相一致,休息要與夜晚相一致的緣故。

雁鵠集於會稽,去避碣石之寒,來遭民田之畢,蹈履民田,啄食草糧。糧盡食索,春雨適作,避熱北去,複之碣石。象耕靈陵,亦如此焉。傳曰:“舜葬蒼梧,象為之耕。禹葬會稽,鳥為之佃。”失事之實,虛妄之言也。丈夫有短壽之相,娶必得早寡之妻;早寡之妻,嫁亦遇夭折之夫也。世曰:“男女早死者,夫賊妻,妻害夫。”非相賊害,命有然也。使火燃,以水沃之,可謂水賊火。火適自滅,水適自覆,兩各自敗,不為相賊。今男女之早夭,非水沃火之比,適自滅覆之類也。賊父之子,妨兄之弟,與此同召。同宅而處,氣相加淩,羸瘠消單,至於死亡,可謂相賊。或客死千裏之外,兵燒厭溺,氣不相犯,相賊如何?王莽姑正君,許嫁二夫,二夫死,當適趙而王薨。氣未相加,遙賊三家,何其痛也!黃次公取鄰巫之女,卜謂女相貴,故次公位至丞相。其實不然。次公當貴,行與女會;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門。偶適然自相遭遇,時也。
大雁與天鵝在會稽山聚集,是為了離開山區躲避碣石的寒冷,飛來正遇上百姓的田裏秋收完畢,就踐踏民田,啄食掉在地上的穀物。糧食吃完了,春天的雨水正好發作,為了躲避暑熱又向北飛去,回致碣石。象在靈陵耕地,也是這道理。傳上說:“舜葬在蒼梧,象為他耕地;禹葬在會稽,鳥為他種田。”前麵的話違背事情的真相,是虛假胡說。丈夫有短命相,迎娶肯定得到早寡的妻;早寡的妻,出嫁又會碰上夭折的丈夫。世人說:“男女早死的,要麼丈夫害死妻子,要麼妻子克死丈夫。”其實並非互相克害,是命該自然如此,把火點燃,用水潑它,可以說是水克火。要是火正好自己熄滅,水恰好自己倒翻,雙方各自自己毀滅,不能算作相互克害。如今男女過早的死去,不是用水潑火之類,而是正巧自己熄滅、自己倒翻之類。所謂賊害父親的兒子,克死哥哥的弟弟,是跟上述相同的道理造成的。如果同屋相處,氣相互壓製,各自消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直到死亡,這才可以說是相互克害。有人在千裏之外的他鄉死去,或戰死、或燒死、或壓死、或淹死,其氣不相互觸犯,怎麼能是相互克害?王莽的姑母王政君許配嫁給二個男人,二個男人都死了,正當要嫁給趙王的時候,趙王死了。他們的氣並沒有相互壓製,遠遠地就克害了三家,怎麼這樣使人痛心呢?黃次公娶了鄰居巫卜的女兒,世人說她骨相尊貴,所以黃次公官做到丞相。其實不是這樣。黃次公該當尊貴,正好與她相遇;她自身也有貴命,所以到了黃次公家。偶然碰巧這樣自然相遇,這是時運。

無祿之人,商而無盈,農而無播,非其性賊貨而命妨穀也。命貧,居無利之貨,祿惡,殖不滋之穀也。世謂宅有吉凶,徙有歲月。實事則不然。天道難知,假令有命凶之人,當衰之家,治宅遭得不吉之地,移徙適觸歲月之忌。一家犯忌,口以十數,坐而死者,必祿衰命泊之人也。推此以論,仕宦進退遷徙,可複見也。時適當退,君用讒口;時適當起,賢人薦己。故仕且得官也,君子輔善;且失位也,小人毀奇。公伯寮訴子路於季孫,孔子稱命。魯人臧倉讒孟子於平公,孟子言天。道未當行,與讒相遇;天未與己,惡人用口。故孔子稱命,不怨公伯寮;孟子言天,不尤臧倉,誠知時命當自然也。
沒有祿命的人,經商而不賺錢,務農而沒有種播。這並非是他們生性要克財物,命中注定要害穀物,而是天命該貧困,囤積了無利的貨物;祿命該不好,種植了不能生長的穀物。世人說住宅有吉有凶,搬家有時間禁忌。事實卻不是這樣。天道難於知道,假使有命凶的人,該當衰敗的家庭,蓋住宅得到了不吉利的地方,搬家碰巧觸犯了時間的禁忌。一家觸犯禁忌,人口以十計算,因觸犯而死的,肯定是祿弱命薄的人。以此而論,做官的進升、退隱、調任問題,就能回答清楚了。時運正該退隱,君主就會采納讒言;時運正該起用,自有賢德的人舉薦自己。所以仕途將要得官做,君子就會輔佐親善;快要丟官退隱,小人就會誹謗奇才。公伯寮在季孫麵前控告子路,孔子宣稱是命中注定。魯國人臧倉在魯平公麵前誹謗孟子,孟子說是天命如此。好的政治主張不該實行,就會跟讒言相互碰在一起;上天還沒有給自己貴命,惡人就會講壞話。所以孔子宣稱是命中注定,而不怨恨公伯寮;孟子說是天命如此,而不歸咎於臧倉,他們確實知道時和命該當這樣。以此而論,君主治理政治的功績教化問題,也就能說清楚了。天命該高貴,時運就正好平安;治期當混亂,祿命就恰巧衰弱。治理國家大事成敗的時機,與人的興衰、吉凶正巧相互一致。依這樣說來,聖賢一個跟著一個興起,就是這類道理了。

推此以論,人君治道功化,可複言也。命當貴,時適平;期當亂,祿遭衰。治亂成敗之時,與人興衰吉凶適相遭遇。因此論聖賢迭起,猶此類也。聖主龍興於倉卒,良輔超拔於際會。世謂韓信、張良輔助漢王,故秦滅漢興,高祖得王。夫高祖命當自王,信、良之輩時當自興,兩相遭遇,若故相求。是故高祖起於豐、沛,豐、沛子弟相多富貴,非天以子弟助高祖也,命相小大,適相應也。趙簡子廢太子伯魯,立庶子無恤,無恤遭賢,命亦當君趙也。世謂伯魯不肖,不如無恤;伯魯命當賤,知慮多泯亂也。韓生仕至太傅,世謂賴倪寬。實謂不然,太傅當貴,遭與倪寬遇也。趙武藏於褲中,終日不啼,非或掩其口,閼其聲也;命時當生,睡臥遭出也。故軍功之侯,必斬兵死之頭;富家之商必奪貧室之財。削土免侯,罷退令相,罪法明白,祿秩適極。故曆氣所中,必加命短之人;凶歲所著,必饑虛耗之家矣。
英明的君主是在偶然的時機創立帝業,好的輔佐是在碰巧的機會被破格提拔。一般人認為是韓信、張良輔佐幫助了漢王劉邦,所以秦朝滅亡漢朝興起,漢高祖得稱帝王。漢高祖命該自然稱王,韓信、張良之類人時運該自然興起,雙方相互碰在一起,就像有意互相尋找一樣。所以漢高祖在豐邑、沛縣興起,是豐邑、沛縣的子弟骨相多富貴,並非上天以子弟來幫助漢高祖,而是他們祿命與骨相的貴賤恰巧與取得的富貴相適應。趙簡子廢除太子伯魯,立了庶子無恤。無恤恰好是貴命,也該當國君統治趙地。一般人認為伯魯不賢明,不如無恤。其實是伯魯命該卑賤,心智才很糊塗。韓生官做到太傅,一般人認為是依賴倪寬,實在說不是這樣。其實太傅該當顯貴,才恰好與倪寬相遇。趙武在褲子中隱藏,整天不啼哭,這並非有人遮住他的嘴,堵塞他出聲;而是祿命和時運注定他該活,讓他睡著碰巧得逃脫。所以命定要立軍功封侯的人,一定會斬注定被劍戟殺死者的頭,命定要成富家商人的,肯定會強奪注定貧困人家的財物。命定要被削除封地,免去爵位,罷掉縣令、黜退相職,犯罪觸法事實確鑿,這是俸祿、官秩恰巧到了極限。所以瘟疫之氣所中傷的,肯定是加予命短的人;荒年所傷害的,一定是受饑餓注定要貧困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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