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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作者:王充  

卷八·藝增篇

世穀所患,患言事增其實;著文垂辭,辭出溢其真,稱美過其善,進惡沒其罪。何則?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譽人不增其美,則聞者不快其意;毀人不益其惡,則聽者不愜於心。聞一增以為十,見百益以為千。使夫純樸之事,十剖百判;審然之語,千反萬畔。墨子哭於練絲,楊子哭於歧道,蓋傷失本,悲離其實也。蜚流之言,百傳之語,出小人之口,馳閭巷之間,其猶是也。諸子之文,筆墨之疏,〔大〕賢所著,妙思所集,宜如其實,猶或增之。儻經藝之言,如其實乎?言審莫過聖人,經藝萬世不易,猶或出溢,增過其實。增過其實,皆有事為,不妄亂誤以少為多也?然而必論之者,方言經藝之增與傳語異也。經增非一,略舉較著,令怳惑之人,觀覽采擇,得以開心通意,曉解覺悟。
一般人犯毛病,毛病在於說事情誇大事實,寫文章著書,文辭超過真實情況,讚揚美的超過好處,批評壞的超過過失。為什麼呢?因為一般人好奇,不奇,話沒人聽。所以稱讚人不誇大他好的地方,那麼聽的人心裏不痛快;誹謗人不增加他的過錯,那麼聽的人心裏不滿足。聽說一要誇大成十,看見百要增加成千,這使那些很簡單的事,分成十種、百種複雜的事;很明白的話,變成千種、萬種相互背離的說法。墨子哭練絲,楊子哭歧道,大概傷心失去根本,悲痛得離開了事實。流言蜚語,眾人傳說的話,出至小人的口,流傳在街頭巷尾之間,都是這樣的。各家學說的文章,各種各樣的解釋,都是賢人寫的,精妙思想集粹,應該符合事實了,然而有的地方還是誇大。也許儒家經書上的話符合實際吧?說話慎重莫過於聖人,儒家經書萬代不變,然而有的還說過了頭,誇大了事實。誇大事實都有目的,不會胡亂地、錯誤地把少的說成多的。然而一定要評論,正是為了說明經書上的誇大跟傳說的誇張是不一樣的。經書上的誇大不是少數,略舉比較明顯的,讓模糊迷惑的人,觀讀采納,能夠開通思想,理解覺悟。

《尚書》曰:“協和萬國”,是美堯德致太平之化,化諸夏並及夷狄也。言協和方外,可也;言萬國,增之也。
《尚書·堯典》上說:“堯能使萬國和睦相處”,這是讚美堯道德崇高能導致天下太平的教化,教化施及中原各族和邊遠民族。說能與邊遠地區和睦相處,是可能的;說有萬國,是誇大。

夫唐之與周,俱治五千裏內。周時諸侯千七百九十三國,荒服、戎服、要服及四海之外不粒食之民,若穿胸、儋耳、焦僥、跋踵之輩,並合其數,不能三千。天之所覆,地之所載,盡於三千之中矣。而《尚書》雲萬國,褒增過實以美堯也。欲言堯之德大,所化者眾,諸夏夷狄,莫不雍和,故曰萬國。猶《詩》言“子孫千億”矣,美周宣王之德能慎天地,天地祚之,子孫眾多,至於千億。言子孫眾多,可也;言千億,增之也。夫子孫雖眾,不能千億,詩人頌美,增益其實。案後稷始受邰封,訖於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內屬,血脈所連,不能千億。夫千與萬,數之大名也。萬言眾多,故《尚書》言萬國,《詩》言千億。
堯與西周,都治理著五千裏內的土地。西周時有一千七百九十三個諸侯國,加上要服、荒服地區和所有海外不吃五穀的人,像穿胸、儋耳、焦僥、跂踵之類,合攏這些數目,不到三千。天覆蓋到的地方,地上擁有的地方,全在三千之內。而《尚書·堯典》說“萬國”,誇耀超過事實,是用它來讚美堯。想說堯的道德崇高,教化的人很多,中原和邊遠的民族,沒有不和睦的,所以稱“萬國”。像《詩經·大雅·假樂》上說周宣王時“子孫千億”一樣,是讚美周宣王德高能敬重天地,天地保佑他,子孫眾多,直到千億。說子孫眾多,是可能的;說有千億,是誇大。子孫即使眾多,不可能到千億,這是作詩的人頌美宣王,過分誇大實際情況。考察一下,從後稷開始受封於邰起,到宣王,以至宣王的外族內屬,凡有血緣關係的,也不到千億。千與萬,是數目的大數。“萬”是說很多很多,所以《尚書·堯典》說“萬國”,《詩經·大雅·假樂》說“千億”。

《詩》雲:“鶴鳴九皋,聲聞於天。”言鶴鳴九折之澤,聲猶聞於天,以喻君子修德窮僻,名猶達朝廷也。〔言〕其聞高遠,可矣;言其聞於天,增之也。
《詩經·小雅·鶴鳴》上說:“白鶴在沼澤深處長聲鳴叫,聲音在天上都能聽到。”是說白鶴在曲折深奧的沼澤長聲鳴叫,聲音就像在天上聽到一樣,用它來比喻君子在窮鄉僻壤修養德行,名聲就像上達了朝廷一樣。說聽見聲音高遠,可以;說在天上聽到,是誇張。

彼言聲聞於天,見鶴鳴於雲中,從地聽之,度其聲鳴於地,當複聞於天也。夫鶴鳴雲中,人聞聲仰而視之,目見其形。耳目同力,耳聞其聲,則目見其形矣。然則耳目所聞見,不過十裏,使參天之鳴,人不能聞也。何則?天之去人以萬數遠,則目不能見,耳不能聞。今鶴鳴從下聞之,鶴鳴近也。以從下聞其聲,則謂其鳴於地,當複聞於天,失其實矣。其鶴鳴於雲中,人從下聞之,如鳴於九皋。人無在天上者,何以知其聞於天上也?無以知,意從準況之也。詩人或時不知,至誠以為然;或時知而欲以喻事,故增而甚之。
詩人說聲音在天上能聽到,這是因為看見白鶴在雲中叫,從地麵能聽到它的聲音。因此推測它在地上鳴叫,應當也在天上聽得到。白鶴在雲中鳴叫,人聽到聲音抬頭看它,眼睛看見了它的形狀。耳朵和眼睛能力相同,耳朵能聽到它的聲音,那麼眼睛就能看見它的形狀。然而耳朵能聽到的,眼睛能看見的,不超過十裏,即使它在天上鳴叫,人不可能聽見。為什麼呢?天離人有幾萬裏遠,那眼睛不能看見,耳朵不能聽到。如今白鶴鳴叫從下麵聽得見,它叫聲很近。因為從下麵聽到它的叫聲,於是就說它在地上鳴叫,應當也在天上聽得到,這不符合實際情況。那白鶴在雲中鳴叫,人是從下麵聽見的;如果在沼澤深處鳴叫,人沒有在天上,怎麼知道在天上能聽到呢?無法知道,那麼這種想法隻是從類比中得出的。作詩的人或許不知道。還誠心誠意認為如此;或許知道是想拿它來比喻其他事情,所以誇張得很厲害。

《詩》曰:“維周黎民,靡有孑遺”是謂周宣王之時,遭大旱之災也。詩人傷早之甚,民被其害,言無有孑遺一人不愁痛者。夫早甚,則有之矣;言無孑遺一人,增之也。
《詩經·大雅·雲漢》說:“周的百姓,沒有一個人留下。”這是說周宣王的時候,遇到嚴重的旱災。詩人悲傷旱災太嚴重,人民深受其害,說剩下來的百姓,沒有一個人不感到憂愁痛苦的。旱災很嚴重,那是有的;說沒有一個人留下,則是誇大。

夫周之民,猶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災,貧羸無蓄積,扣心思雨;若其富人,穀食饒足者,廩囷不空,口腹不饑,何愁之有?天之旱也,山林之間不枯,猶地之水,丘陵之上不湛也。山林之間,富貴之人,必有遣脫者矣,而言靡有孑遺,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
周的百姓,跟今天的百姓一樣。如果今天的百姓,遇上嚴重的旱災,由於貧窮瘦弱沒有積蓄,肯定急得捶胸盼雨。但像那些富人糧食富足,糧倉滿滿的,肚子不餓,還會有什麼憂愁呢?天大旱,山林裏草木不會全枯萎,就像地上發大水,丘陵的高處不會全淹沒一樣。天大旱,山林裏的草木,富貴的人,一定有遺留逃脫的,而說沒有一個人留下,是過分誇張的文辭,是想說旱災太嚴重了。

《易》曰:“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闃其無人也。”非其無人也,無賢人也。《尚書》曰:“毋曠庶官。”曠,空;庶,眾也。毋空眾官,置非其人,與空無異,故言空也。
《周易·豐卦》說:“大大的房子,遮蓋住家,從門縫裏看,靜悄悄地像沒有人一樣。”不是那裏沒有人,而是沒有賢人。《尚書·皋陶謨》說:“不要空設各種官位。”曠,是空設、虛設的意思;庶,是眾多,各種的意思。不要虛設各種官職,是說安置無能的人,跟空設沒有兩樣,所以說是空官。

夫不肖者皆懷五常,才劣不逮,不成純賢,非狂妄頑嚚,身中無一知也。德有大小,材有高下,居官治職,皆欲勉效在官。《尚書》之官,《易》之戶中,猶能有益,如何謂之空而無人?《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言文王得賢者多而不肖者少也。今《易》宜言“闃其少人”,《尚書》宜言“無少眾官”。以少言之,可也;言空而無人,亦尤甚焉。
不賢的人也都心存五常,隻是才能低下達不到,沒有成為完美的賢人,並非狂妄愚蠢得身上沒有一點道德和才能。道德有高下,才能有大小,做官供職,都想在職努力效勞。《尚書·皋陶謨》所說的那些無用的官,《周易》所說的那些房子裏的人,還是能夠有點用處的,怎麼能說空空的沒有人呢?《詩經·大雅·文王》說:“眾多有才能的人,周文王依靠他們使國家安寧。”這是說文王獲得的賢人多,不賢的人少。現在看來,《周易》應該說“靜悄悄的人很少”,《尚書·皋陶謨》應該說“各種官職中不要隻安置很少幾個起作用的”。用“很少有人”來形容,是可以的;說“空空”得沒有一個人,也太過分了。

五穀之於人也,食之皆飽。稻粱之味,甘而多腴。豆麥雖糲,亦能愈饑。食豆麥者,皆謂糲而不甘,莫謂腹空無所食。竹木之杖,皆能扶病。竹杖之力,弱劣不及木。或操竹杖,皆謂不勁,莫謂手空無把持。夫不肖之臣,豆麥、竹杖之類也。《易》持其具臣在戶,言無人者,惡之甚也。《尚書》眾官,亦容小材,而雲無空者,刺之甚也。
五穀對於人,吃了它們都會感到飽足。稻穀的味道,甘甜很鮮美。豆、麥雖然粗糙,但也能充饑。吃豆、麥的人,都說它們粗糙不甘甜,卻不會說肚子空空沒有吃的東西。竹子和木頭的拐杖,它們能扶持病人。竹拐杖的支撐力,弱小趕不上木頭的。有人拿著竹拐杖,說不剛勁有力,卻不會說手空空的沒有扶持的東西。不賢的臣子,就像豆、麥、竹杖之類。《周易》的作者明知道備位充數的官吏在家,卻說屋裏沒有人,這是厭惡他們得很。《尚書·皋陶謨》說到的各種官員,也包括多少有點才能的人,卻說不要空設官職,這譏刺得太厲害了。

《論語》曰:“大哉!堯之為君也。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傳曰:“有年五十擊壤於路者,觀者曰:‘大哉!堯德乎!’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此言蕩蕩無能名之效也。言蕩蕩,可也;乃欲言民無能名,增之也。四海之大,萬民之眾,無能名堯之德者,殆不實也。
《論語·泰伯》說:“堯作為君主,真太偉大了!他的德行浩大無邊,老百姓竟不知道怎麼稱讚他。”傳書上說:“有個五十歲的老頭在路上玩擊壤的遊戲,旁觀的人說:‘堯的功德真偉大!’玩擊壤的老頭則說:‘我太陽升起就勞動,太陽落山才休息,鑿井喝水,耕田吃飯,這裏邊堯有什麼樣的力量!’”這種說法是要證明堯的功德浩大無邊,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來。說他功德廣大,可以;要說老百姓竟不知道怎麼稱讚他,是誇大。四海浩大,萬民眾多,竟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堯的功德,恐怕不是事實。

夫擊壤者曰:“堯何等力?’”欲言民無能名也。觀者曰:“大哉!堯之德乎!”此何等民者,猶能知之。實有知之者,雲無,竟增之。
其實,玩擊壤遊戲的人說:“堯有什麼樣的力量呢”,是想說老百姓竟不知道該怎麼稱讚他。旁觀的人說:“堯的功德,真偉大啊”,這是什麼樣的老百姓,就能知道堯的功德偉大。實際上確有知道堯功德偉大的,卻說沒有,全是誇張。

儒書又言:“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言其家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夫言可封,可也;言比屋,增之也
儒者的書上又說:“堯、舜時的百姓,可以挨家挨戶被封官。”這是說他們家家戶戶有君子的德行,可以都做官。說能被封官,可以;要說是挨家挨戶都可以,就是誇大。

人年五十為人父,為人父而不知君,何以示子?太平之世,家為君子,人有禮義,父不失禮,子不廢行。夫有行者有知,知君莫如臣,臣賢能知君,能知其君,故能治其民。今不能知堯,何可封官?年五十擊壤於路,與豎子未成人者為伍,何等賢者?子路使子羔為郈宰,孔子以為不可:未學,無所知也。擊壤者無知,官之如何?稱堯之蕩蕩,不能述其可比屋而封;言賢者可比屋而封,不能議讓其愚。而無知之,夫擊壤者,難以言比屋,比屋難以言蕩蕩。二者皆增之,所由起,美堯之德也。
人五十歲作父親,作父親而不知道君主的功德,拿什麼來教育子女呢?太平社會,家家是君子,人人懂禮義,父親不會喪失禮義,子女不會舍棄德行。有德行的人有識別能力,能識別君主的莫過於臣子,賢臣最能理解君主,能理解君主,所以能治理老百姓。如今他們不曾知道堯的功德,怎麼能被封官呢?五十歲還在路上玩擊壤的遊戲,跟小孩和未成年的人混在一起,算什麼賢者呢?子路要子羔做郈的長官,孔子認為不行,因為他沒有學好,無知識。玩擊壤的人沒有知識,怎麼能做官呢?稱讚堯的功德浩大無邊而沒有人說得出來,那麼就不能說堯的百姓能挨家挨戶被封官;要說賢者能挨家挨戶被封官,就不能議論和指責玩擊壤的人愚昧而不知道怎樣來稱讚堯的功德。既然有“擊壤者”這樣愚昧的人存在就不能說挨家挨戶被封官,要是挨家挨戶被封官就不能說堯舜功德浩大無邊得沒有人能說得出來,看來這二者都是誇張。誇張之所以產生,都是為了要讚美堯的功德。

《尚書》曰:“祖伊諫紂曰:今我民罔不欲喪。”罔,無也;我天下民無不欲王亡者。夫言欲王之亡,可也;言無不,增之也。
《尚書·西伯戡黎》說:“祖伊進諫紂王說:‘現在我們的百姓沒有一個不希望你滅亡的。’”罔,是無的意思,祖伊是說我們天下的百姓沒有一個不希望紂王滅亡的。說希望紂王滅亡,是可能的;說沒有一個不希望,則是誇大。

紂雖惡,民臣蒙恩者非一,而祖伊增語,欲以懼紂也。故曰:語不益,心不惕;心不惕,行不易。增其語欲以懼之,冀其警悟也。
紂王即使罪大惡極,老百姓和大臣們蒙受他恩惠的不止一個,而祖伊誇張的話,是想用這話讓紂王有所畏懼。所以說:說話不誇大,人心不會懼怕;人心不懼怕,德行不會改變。把話誇大,是想用它使人畏懼,希望它能使人警戒覺悟。

蘇秦說齊王曰:“臨淄之中,車轂擊,人肩磨,舉袖成幕,連衽成帷,揮汗成雨。”齊雖熾盛,不能如此。蘇秦增語,激齊王也。祖伊之諫紂,猶蘇秦之說齊王也。賢聖增文,外有所為,內未必然。何以明之?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紂,血流浮杵。助戰者多,故至血流如此。皆欲紂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戰乎?然祖伊之言民無不欲,如蘇秦增語。《武成》言血流浮杵,亦太過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紂於牧之野。河北地高,壤靡不幹燥。兵頓血流,輒燥入土,安得杵浮?且周、殷士卒,皆齎盛糧,無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言血流杵,欲言誅紂,惟兵頓士傷,故至浮杵。
蘇秦以齊宣王說:“臨菑城中,車碰車,人擠人,抬起衣袖能成幕,連起衣襟能成帷,揮灑汗水能成雨。”齊國即使繁榮昌盛,也不會如此。蘇秦誇張的話,是在激勵齊宣王。祖伊進諫紂王,就像蘇秦說服齊宣王一樣。聖賢誇張文辭,對外有目的,內心未必這樣。怎麼知道呢?《尚書·武成》說周武王討伐紂王,鮮血流得能漂起杵來,可見幫助紂王作戰的人很多,所以流血如此之多。如果老百姓都希望紂王滅亡,軍隊會土崩瓦解,怎麼肯作戰呢?然而祖伊說“老百姓沒有一個不想紂滅亡的”,這就像蘇秦誇張的話一樣。《尚書·武成》說血流得能漂起杵來,也太過分了。戰死者流的血,怎麼能漂起杵來呢?考察周武王是在牧野討伐紂的,黃河以北地勢高,土壤都很幹燥,士兵被砍傷血流出來,就會滲入幹燥的土裏,怎麼能漂起杵來呢?何況周與殷的士兵,都帶足了糧食,不可能有用杵臼的事,怎麼會有杵漂起來呢?說血流得把杵漂起來,是想說討伐紂的時候,由於士兵死傷的很多,以至到了能把杵漂起來的地步。

《春秋》“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恆星不見,星霣如雨。”《公羊傳》曰:“如雨者何?非雨也。非雨則曷為謂之如雨?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複。君子修之,‘星如雨’。”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時《魯史記》,曰“雨星不及地尺如複”。君子者,謂孔子也。孔子修之,“星如雨”。如雨者,如雨狀也。山氣為雲,上不及天,下而為雨。星隕不及地,上複在天,故曰如雨。孔子正言也。夫星霣或時至地,或時不能,尺丈之數難審也。《史記》言尺,亦以太甚矣。夫地有樓台山陵,安得言尺?孔子言如雨,得其實矣。孔子作《春秋》,故正言如雨。如孔子不作,不及地尺之文,遂傳至今。
《春秋·莊公七年》:“夏四月初五,晚上不見恒星,星星像雨一樣落下來。”《公羊傳》說:“像雨一樣的東西是什麼?不是雨。不是雨卻為什麼說它像雨一樣呢?沒有修訂過的《春秋》說:星星像雨一樣落下來,在不到地麵一尺時,就回升上去。君子把它修訂成,星星像雨一樣落下來。”沒有修訂過的《春秋》,指沒有修訂《春秋》時魯國史官的記載,上麵說“星星像雨一樣落下來,在不到地麵一尺時,就回升上去”。君子,講的是孔子。孔子把它修訂成,“星星像雨一樣落下來”。像雨一樣的意思,是像下雨的樣子一樣,山裏的氣形成雲,上升未到天,就降下來成為雨。星星像雨般落下來,它們落下還沒到地上,又回升上夭,所以說像雨一樣。這是孔子訂正了的說法。其實,星星落下來有時到了地上,有時又沒有到地上,離地幾尺幾丈,很難考查清楚。魯國史官記載說“一尺”,也太過分了。地上有樓台和高山丘陵,怎麼能一概說是離地一尺呢?孔子說像下雨一樣,符合實際。孔子寫《春秋》,於是訂正說像下雨一樣。如果孔子不寫《春秋》,“星星像雨一樣落下來,不到離地一尺”的文辭,就會流傳到今天。

光武皇帝之時,郎中汝南賁光上書言:“孝文皇帝時居明光宮,天下斷獄三人。”頌美文帝,陳其效實。光武皇帝曰:“孝文時不居明光宮,斷獄不三人。”積善修德,美名流之,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夫賁光上書於漢,漢為今世,增益功美,猶過其實,況上古帝王久遠,賢人從後褒述,失實離本,獨已多矣。不遭光武論,千世之後,孝文之事,載在經藝之上,人不知其增,居明光宮,斷獄三人,而遂為實事也。
漢光武皇帝的時候,郎中汝南人賁光上書,說漢文帝時住在明光宮,整個國家隻判了三個人的刑。這是在稱頌讚美漢文帝,陳述他的功績。光武皇帝說:“孝文的時候不住明光宮,全國判刑也不隻三個人。”積善事修德行,美名傳揚,這是因為君子討厭處在眾人所指的地位。賁光上書在漢朝,漢朝就是當代,誇講功德稱頌美名,尚且超過事實,何況上古的帝王離現在久遠,都是賢人從後代對他們進行讚揚陳述,不符合實際脫離本來情況的,當然就更多了。要是不遭到光武皇帝的駁斥,若幹代之後,漢文帝居明光宮,天下斷獄三人的事記載在儒家的經典上,人們不知道它是被誇張的,那麼漢文帝住在明光宮,全國隻有三人被判刑的事,就終於會成為真實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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