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才》、《量知》之篇,徒言知學,未言才力也。人有知學,則有力矣。文吏以理事為力,而儒生以學問為力。或問揚子雲曰:“力能扛鴻鼎、揭華旗,知德亦有之乎?”答曰:“百人矣。”夫知德百人者,與彼扛鴻鼎、揭華旗者為料敵也。夫壯士力多者,扛鼎揭旗;儒生力多者,博達疏通。故博達疏通,儒生之力也;舉重拔堅,壯士之力也。《梓材》曰:“強人有王開賢,厥率化民。”此言賢人亦壯強於禮義,故能開賢,其率化民。化民須禮義,禮義須文章,“行有餘力,則以學文”。能學文,有力之驗也。問曰:“說一經之儒,可謂有力者?”曰:非有力者也。陳留龐少都每薦諸生之吏,常曰:“王甲某子,才能百人。”太守非其能,不答。少都更曰:“言之尚少,王甲某子,才能百萬人。”太守怒曰:“親吏妄言!”少都曰:“文吏不通一經一文,不調師一言;諸生能說百萬章句,非才知百萬人乎?”太守無以應。夫少都之言,實也,然猶未也。何則?諸生能傳百萬言,不能覽古今,守信師法,雖辭說多,終不為博。殷、周以前,頗載《六經》,儒生所不能說也。秦、漢之事,儒生不見,力劣不能覽也。周監二代,漢監周、秦,周、秦以來,儒生不知;漢欲觀覽,儒生無力。使儒生博觀覽,則為文儒。文儒者,力多於儒生,如少都之言,文儒才能千萬人矣。
本書《程材篇》和《量知篇》,隻論說了知識學問,沒有談才能力量。人有了知識學問就有力量。文吏以處理官府事務作力量,而儒生以學問作力量。有人問楊子雲:“有力氣的人能扛大鼎、拔大旗,有智慧和道德的人也能這樣嗎?”回答說:“要一百個人才行。”看來,一百個有智慧有道德的人的力氣,才跟那個扛大鼎、拔大旗的人的力氣估計是相等的。壯士的力氣,能扛大鼎、拔大旗;儒生的精力強,能博覽群書,通曉古今,注釋說明,融會貫通。所以能博覽群書通曉古今,注釋說時融會貫通,是儒生精力的表現;舉重鼎,拔大旗,是壯士力量的表現。《尚書·梓材》上說:“賢臣輔佐君王任用賢能的人,他能率領教化百姓。”這話是說賢臣在禮義方麵很突出,所以能任用賢能的人,並率領他們教化百姓。教化百姓需要禮義,學習禮義需要經書。幹完事情有多餘的精力,就要學習經書。能夠學懂經書,就是有力量的證明。有人問:“能講解一種經書的儒生,可以稱得上有力量的人嗎?”我說:不是有力量的人。陳留郡的龐少都每次推薦儒生去做官,往往說:“王某某人,才能超過百人。”太守不以為這人有如此能力,不作聲。少都又說:“說得還不夠,王某某人,才能超過百萬人。”太守發脾氣說:“我的好官,亂說假話。”龐少都說:“文吏沒有弄通經書上的每篇文章,又沒有理解老師講的每句話,儒生能把經書按章句講解到百萬言,這不是才智超過百萬人嗎?”太守無法用話回答。其實,少都的話是確實的,但還不全麵。為什麼呢?儒生能解釋百萬言,不能通古今,墨守和相信老師對經書的解釋。雖然話說得很多,但始終不廣博。殷、周以前的事情,六經上略有記載,所以儒生能夠解說。秦、漢的事情,儒生不明白,是因為他們能力不足,不能博覽的緣故。周朝要借鑒夏代和殷代的事跡,漢朝要借鑒周朝和秦朝的事跡,但周、秦以來的事跡,儒生不知道,漢朝想借鑒周、秦的事跡,儒生卻無能為力。假使儒生能廣泛考察,就能成為鴻儒。鴻儒,能力比儒生強,正像少都說的,鴻儒的才能能夠超過百萬人。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己,不亦遠乎!”由此言之,儒者所懷,獨己重矣,誌所欲至,獨己遠矣。身載重任,至於終死,不倦不衰,力獨多矣。夫曾子載於仁而儒生載於學,所載不同,輕重均也。夫一石之重,一人挈之,十石以上,二人不能舉也。世多挈一石之任,寡有舉十石之力。儒生所載,非徒十石之重也。地力盛者,草木暢茂。一畝之收,當中田五畝之分。苗田,人知出穀多者地力盛。不知出文多者才知茂,失事理之實矣。夫文儒之力過於儒生,況文吏乎?能舉賢薦士,世謂之多力也。然能舉賢薦士,上書〔占〕記也。能上書〔占〕記者,文儒也。文儒非必諸生也,賢達用文則是矣。穀子雲、唐子高章奏百上,筆有餘力,極言不諱,文不折乏,非夫才知之人不能為也。孔子,周世多力之人也。作《春秋》,刪《五經》,秘書微文,無所不定。山大者雲多,泰山不崇朝辯雨天下。夫然則賢者有雲雨之知,故其吐文萬牒以上,可謂多力矣。
曾子說:“讀書人不可以心胸不寬廣,意誌不堅強,因為他們擔子重,道路遙遠。把實現仁作為自己的責任,擔子不也很重大嗎?死後才停止,道路不也很遙遠嗎?”像這樣說來,唯獨儒生所懷的抱負是非常重大的,唯獨儒生誌向所希望達到的理想是非常遠大的。他們身上擔負著重大的責任,直到老死,不疲倦不衰退,唯獨精力很強。曾子擔負著仁義,儒生負擔著學問,雖然負擔的方麵不同,但重要性卻是一樣的。一石的重量,一個人能提得起,十石以上的重量,兩個人是不可能舉起來的。世上很多人能提起一石的擔子,很少有能舉起十石重量的力氣。儒生負擔的東西,不僅僅是十石的重量。地力旺盛,草本就長得茂密,一畝的收成,相當於中等四五畝的產量。種莊稼的地,人們知道出產糧食多的地力旺盛,卻不懂得寫文章多的才智高超,這不符合事理的真實情況。鴻儒的能力超過儒生,何況是不如儒生的文吏呢?能被推薦的賢人,世人都認為他們能力強。這樣說,能被推薦的賢人,都會給君主或長官上奏記了。能給君主或長官上奏記的是鴻儒。鴻儒不一定是儒生,凡能賢明通達著書寫文章的就是鴻儒。穀子雲和唐子高上了近百次章奏,筆下有功夫,能毫不隱諱地說盡自己要說的話,而不缺乏文采,這不是有才智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孔子是周代能力很強的人,他寫《春秋》,刪改五經,對罕見的書籍文章,沒有不刪定的。山大雲就多,泰山最大,它的雲形成的雨,不到一個早晨就下遍了天下。那麼賢人都有像泰山雲雨般的智慧,所以他們能寫出萬片以上木簡的文章,可以說是能力相當強了。
世稱力者,常褒烏獲,然則董仲舒、揚子雲,文之烏獲也。秦武王與孟說舉鼎不任,絕脈而死。少文之人,與董仲舒等湧胸中之思,必將不任,有絕脈之變。王莽之時,省《五經》章句皆為二十萬,博士弟子郭路夜定舊說,死於燭下,精思不任,絕脈氣減也。顏氏之子,已曾馳過孔子於塗矣,劣倦罷極,發白齒落。夫以庶幾之材,猶有仆頓之禍,孔子力優,顏淵不任也。才力不相如,則其知〔惠〕不相及也。勉自什伯,鬲中嘔血,失魂狂亂,遂至氣絕。書五行之牘,〔奏〕十〔言〕之記,其才劣者,筆墨之力尤難,況乃連句結章,篇至十百哉!力獨多矣!江河之水,馳湧滑漏,席地長遠,無枯竭之流,本源盛矣。知江河之流遠,地中之源盛,不知萬牒之人,胸中之才茂,迷惑者也。故望見驥足,不異於眾馬之蹄,躡平陸而馳騁,千裏之跡,斯須可見。夫馬足人手,同一實也,稱驥之足,不薦文人之手,不知類也。夫能論筋力以見比類者,則能取文力之人立之朝庭。故夫文力之人,助有力之將,乃能以力為功。有力無助,以力為禍。何以驗之?長巨之物,強力之人乃能舉之。重任之車,強力之牛乃能挽之。是任車上阪,強牛引前,力人推後,乃能升逾。如牛羸人罷,任車退卻,還墮坑穀,有破覆之敗矣。文儒懷先王之道,含百家之言,其難推引,非徒任車之重也。薦致之者,罷羸無力,遂卻退竄於岩穴矣。
社會上稱讚大力士,常常讚揚烏獲,像這樣,那麼董仲舒、揚子雲著書寫文章也該像稱讚烏獲樣受到讚揚了。秦武王跟大力士孟說比舉鼎,不能勝任,筋脈崩斷而死。文才差的人跟董仲舒同樣抒發胸中的文思,一定會不勝任,有血脈枯竭的危險。王莽的時候,刪定五經的解說,每經都是二十萬字,年輕博士郭路晚上刪定原來五經的解說,死在燈燭之下,這是因為精力智慧不能勝任,血脈枯竭元氣不存的緣故。顏淵,已曾在德行的“路”上超過了孔子,弄得精疲力盡,發白齒落。以接近孔子的才能,尚且還有仆倒力竭的災禍,可見孔子精力很強,顏淵不能勝任。這不僅是才能精力不如孔子,就是他的智慧也趕不上孔子。勉強做超過自己十倍、百倍能力的事情,會胸中吐血,神魂顛倒,直至氣絕。寫五行字的書信,上頭十個字的奏記,那些才能差的人,筆墨功夫還感覺困難,更何況是連結章句寫成文章,達到十篇百篇呢!可見,隻有這種人的能力才算強盛。長江、黃河的水,洶湧奔馳地滾滾流瀉,順著地勢,流得很遠,沒有枯竭的幹流,可見水源旺盛。知道長江、黃河流得很遠,是發源地水源旺盛,卻不知道能寫萬簡文章的人是由於胸中的才能旺盛,這是缺乏判斷力的人。所以有人看見千裏馬的蹄子,卻分不出跟普通馬蹄的差別,隻有在平地上飛奔,千裏馬的樣子,才立刻可以看出。其實,馬蹄與人的手,是同類東西,隻稱讚千裏馬的蹄子,卻不推崇人的手,這是不懂得類推的緣故。要是能用評論體力的方法來發現經過類比的人,那麼就能選擇有寫文章能力的人到朝廷去做官了。於是乎,有寫文章能力的人,得依靠有能力的地方長官推薦,才能使自己的能力發揮作用。有能力而沒有有能力的人推薦,反而會因為有能力受到排斥、打擊。用什麼來證明呢?又長又大的東西,要力大的人才能舉起它。裝著重物的車子,要力大的牛才能拉動。因此裝著重物的車子上坡,要力大的牛在前麵拉,力大的人在後麵推,才能爬上去。如果牛瘦弱,人精疲力竭,裝著重物的車子後退,反而會落進坑穀中,有翻車摔碎的惡果。鴻儒胸懷先王之道,肚藏各家學說,他們很難推舉,不僅僅是裝著重物的車子可比。要是推薦的人,軟弱無力,於是就會被迫流落到偏僻的地方去。
河發昆侖,江起岷山,水力盛多,滂沛之流,浸下益盛,不得廣岸低地,不能通流入乎東海。如岸狹地仰,溝洫決泆,散在丘墟矣。文儒之知,有似於此。文章滂沛,不遭有力之將援引薦舉,亦將棄遺於衡門之下,固安得升陟聖主之庭,論說政事之務乎?火之光也,不舉不明。有人於斯,其知如京,其德如山,力重不能自稱,須人乃舉,而莫之助,抱其盛高之力,竄於閭巷之深,何時得達?奡、育,古之多力者,身能負荷千鈞,手能決角伸鉤,使之自舉,不能離地。智能滿胸之人,宜在王闕,須三寸之舌,一尺之筆,然後自動,不能自進,進之又不能自安,須人能動,待人能安。道重知大,位地難適也。小石附於山,山力能得持之;在沙丘之間,小石輕微,亦能自安。至於大石,沙土不覆,山不能持,處危峭之際,則必崩墜於坑穀之間矣。大智之重,遭信之將,無左右沙土之助,雖在顯位,將不能持,則有大石崩墜之難也。或伐薪於山,輕小之木,合能束之。至於大木十圍以上,引之不能動,推之不能移,則委之於山林,收所束之小木而歸。由斯以論,知能之大者,其猶十圍以上木也,人力不能舉薦,其猶薪者不能推引大木也。孔子周流,無所留止,非聖才不明,道大難行,人不能用也。故夫孔子,山中巨木之類也。
黃河發源於昆侖山,長江起源於岷山。水力豐盛,浩浩蕩蕩的流水,逐漸往下流水勢越大,但沒有廣闊的河岸低下的地勢,就不能通暢地流入東海。如果河岸狹窄地勢較高,河水會倒灌支流,造成決口泛濫,漫流在空曠荒涼的地方。鴻儒的學問,有點像上麵說的一樣。文章寫得氣勢滂礴、波瀾壯闊,不遇到有能力的地方長官提拔舉薦,也要被遺棄在一文不值的地方,因此怎麼能登上“聖主”的朝廷做官,並議論國家大事呢?火光,不高舉不會明亮。這裏有人,他的知識像座高丘,他的道德像山樣高大,但能力大不能自我舉薦,需要有人來推舉,沒有人的幫助,隻好胸懷那旺盛高超的能力,流落到偏僻的地方,什麼時候才能飛黃騰達呢?奡和夏育都是古代的大力士,身體能擔負千鈞重量,手能扭斷牛角,拉直銅鉤,要是讓他自己舉自己,身體卻不能離開地麵。智慧和能力滿腹的人,適合在朝廷做官,但必須有能說會寫的人推薦,然後才能開始去朝廷做官,而不能一開始就做官,做官也不會一開始就地位穩固,必須靠人推薦才能去朝廷,必須靠人保護才能地位穩固。這是因為具有先王之道多,學問大,難於得到適合自己能力的地位。小石頭附著在山上,山的力量能夠支撐它;在沙丘之間,小石頭由於輕微,也能自然安穩。至於很大的石頭,沒有泥沙覆蓋,山又不能支撐,處在懸崖峭壁的邊上,就必然會崩塌墜落到坑穀裏去。智慧很高的人分量大,遇上才能差的地方長官,又沒有周圍人的幫助,雖然處在顯赫地位,地方長官不能支持,就會有大石崩塌的災難。有人在山上砍柴,能把輕小的樹枝合在一起捆起來。至於十抱粗以上的大樹,拉它不動,也推它不走,隻好就丟在山林裏,收拾起捆好的小樹枝回家。由此說來,智慧能力高的人,他們就像十抱粗以上的大樹,一般人的力量不可能舉薦,就像砍柴的人不可能推走、拉動大樹一樣。孔子周遊列國,沒有地方留用他,並不是聖人的才能不高明,而是他的道義太深奧很難實行,人們無法任用他的緣故。這樣看來,孔子是山中巨大樹木一類的人。
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力。管仲有力,桓公能舉之,可謂壯強矣。吳不能用子胥,楚不能用屈原,二子力重,兩主不能舉也。舉物不勝,委地而去可也,時或恚怒,斧斫破敗,此則子胥、屈原所取害也。淵中之魚,遞相吞食,度口所能容,然後咽之;口不能受,哽咽不能下。故夫商鞅三說孝公,後說者用,前二難用,後一易行也。觀管仲之《明法》,察商鞅之《耕戰》,固非弱劣之主所能用也。六國之時,賢才之臣,入楚楚重,出齊齊輕,為趙趙完,畔魏魏傷。韓用申不害,行其《三符》,兵不侵境,蓋十五年。不能用之,又不察其書,兵挫軍破,國並於秦。殷、周之世,亂跡相屬,亡禍比肩,豈其心不欲為治乎?力弱智劣,不能納至言也。是故碓重,一人之跡不能蹈也;大,一人之掌不能推也。賢臣有勁強之優,愚主有不堪之劣,以此相求,禽魚相與遊也。幹將之刃,人不推頓,菰瓠不能傷;筱{輅}之箭,機不動發,魯縞不能穿。非無幹將、筱{輅}之才也,無推頓發動之主。菰瓠、魯縞不穿傷,焉望斬旗穿革之功乎?故引弓之力不能引強弩。弩力五石,引以三石,筋絕骨折,不能舉也。故力不任強引,則有變惡折脊之禍;知不能用賢,則有傷德毀名之敗。
齊桓公多次召集諸侯會盟,一齊來扶正天下,這是靠管仲的能力。管仲有能力,齊桓公能選拔他,可以說是很了不起。吳王不能任用伍子胥,楚王不能任用屈原,是他們二人能力太強,兩國君主無法選拔他們。推舉重物不能勝任,把它丟在地上而自己離開,這算好的。有時有人忿恨發怒,用斧頭砍破弄壞,這就是伍子胥、屈原遭到殺害的原因。深水中的魚,順次大魚吞吃小魚,估計口中能容納,然後就吞吃掉它,要是口中不能容納,就會哽咽吞不下去。所以商鞅三次勸說秦孝公,後一次勸說被采用,是因為前二次采用有困難,後一次的容易施行。看管仲的《管子·明法》,商鞅的《商君書·耕戰》,本來就不是能力低劣的君主所能采用的。六國的時候,賢能的大臣,去到楚國,楚國就強大;離開齊國,齊國就衰弱;幫助趙國,趙國就保全;背離魏國,魏國就削弱。韓國任用申不害,施行他的《三符》,別國軍隊不敢侵犯韓國國土,大概有十五年。但由於不能任用韓非,又不看他的書,於是軍隊打敗,國家被秦國吞並。殷周時代,動亂的事情接連不斷,諸侯亡國的災禍一個接著一個,難道這些亡國之君心裏不想治理國家嗎?是他們能力弱智慧差,不能接受高明的意見。所以碓重,靠一個人的腳是不能踩很久的;石磨很大,靠一個人的手是不能推很久的。賢臣有能力很強的長處,愚蠢的君主有不能使用賢臣的短處,賢能的大臣跟愚蠢的君主這樣相處在一起,就跟飛禽和魚類在一起遊玩一樣。寶劍幹將的鋒刃,人不抽出來使用,連瓜和瓠都不會被損壞;用筱、簵做的箭,弩機不扣動,連魯縞也不會被射穿。不是沒有寶劍幹將、好箭筱簵的才幹,而是沒有抽劍扣機的人,瓜瓠、魯縞都沒有受損射穿,還怎麼能指望它們發揮砍倒敵人軍旗射穿敵人皮盔甲的作用呢?所以有一般拉弓的力氣,就不要去拉強弩。要五石力氣拉開的弩,卻用隻有三石力氣的人去拉,就會折斷筋骨,還不能拉開。所以力氣不能勝任而要強行去拉,就會有惡變造成脊骨折斷的災禍;才智達不到不要任用賢人,否則會有損傷自己道德,敗壞自己名譽的惡果。
論事者不曰才大道重,上不能用,而曰不肖不能自達。自達者帶絕不抗,自衒者賈賤不仇。案諸為人用之物,須人用之,功力乃立。鑿所以入木者,槌叩之也,鍤所以能撅地者,蹠蹈之也。諸有鋒刃之器,所以能斷斬割削者,手能把持之也,力能推引之也。韓信去楚入漢,項羽不能安,高祖能持之也。能用其善,能安其身,則能量其力、能別其功矣。樊、酈有攻城野戰之功,高祖行封,先及蕭何,則比蕭何於獵人,同樊、酈於獵犬也。夫蕭何安坐,樊、酈馳走,封不及馳走而先安坐者,蕭何以知為力,而樊、酈以力為功也。蕭何所以能使樊、酈者,以入秦收斂文書也。眾將拾金,何獨掇書,坐知秦之形勢,是以能圖其利害。眾將馳走者,何驅之也。故叔孫通定儀,而高祖以尊;蕭何造律,而漢室以寧。案儀律之功,重於野戰,斬首之力,不及尊主。故夫墾草殖穀,農夫之力也;勇猛攻戰,士卒之力也;構架斫削,工匠之力也;治書定簿,佐史之力也;論道議政,賢儒之力也。人生莫不有力,所以為力者,或尊或卑。孔子能舉北門之關,不以力自章,知夫筋骨之力,不如仁義之力榮也。
評論事情的人不說賢人才能強道義深,君主不能任用,而說是由於不賢,不能靠自己飛黃騰達。想依靠自己能力飛黃騰達的人,是終身得不到提拔任用的,就像炫耀自己貨好的商人,沒有買主欣賞,價錢再便宜,也賣不出去一樣。考察凡是人使用的東西,都需要有人使用它,其作用才能發揮出來。鑿子所以能進入木頭裏,是槌子敲打它;鍤所以能掘地,是有腳掌踩它。凡有鋒刃的器物,所以能斷開、斬斷、割掉、削去東西,是有手能夠拿住它們,用力推拉的緣故。韓信離開楚去漢,是因為項羽不能重用他,而劉邦能掌握和使用他。能使用他的長處,能安排他的地位,就能衡量他的能力,能識別他的功績。樊噲和酈商都有攻打城池野外作戰的功績,漢高祖論功行賞,最先給了蕭何,而且把蕭何比作獵人,同樣把樊噲和酈商比作獵犬。那蕭何安穩地坐著,樊噲和酈商奔馳疆場,封賞輪不到奔馳疆場的卻先獎勵坐著指揮的人,蕭何是用自己的智慧作力量,而樊噲和酈商是用他們的武力當作功績。蕭何所以能差遣樊噲和酈商,是因為他進入秦都時收集了與戰爭有關的公文檔案和地圖。當時眾將領都拾取金銀,蕭何偏偏收集文書,因此知道了秦軍的形勢,所以能掌握其利害關係。眾將領驅使士卒,蕭何則指使他們。所以叔孫通製定朝儀,漢高祖因此受尊崇;蕭何製定法律,漢朝因此得安寧。考察朝儀、法律的功績,重於打仗;斬殺敵首的能力,比不上尊崇君主。因此可見,耕田除草種植五穀,是農夫的能力;勇猛打仗,是士卒的能力;架屋削梁,是工匠的能力;處理公文,是佐史的能力;評論先王之道,議論國家大事,是鴻儒的能力。人生來都有一定的能力,隻是用來發揮能力的工作,有貴有賤。孔子能舉起北門的閘門,並不因為有此力氣而自我炫耀,他知道身體的力氣,不如仁義的力量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