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災異者,已疑於天用災異譴告人矣。更說曰:“災異之至,殆人君以政動天,天動氣以應之。譬之以物擊鼓,以椎扣鍾,鼓猶天,椎猶政,鍾鼓聲猶天之應也。人主為於下,則天氣隨人而至矣。”曰:此又疑也。夫天能動物,物焉能動天?何則?人物係於天,天為人物主也。故曰:“王良策馬,車騎盈野。”非車騎盈野,而乃王良策馬也。天氣變於上,人物應於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使天雨也。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螻蟻徙,丘蚓出,琴弦緩,固疾發,此物為天所動之驗也。故在且風,巢居之蟲動;且雨,穴處之物擾:風雨之氣感蟲物也。故人在天地之間,猶蚤虱之在衣裳之內,螻蟻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螻蟻為逆順橫從,能令衣裳穴隙之間氣變動乎?蚤虱、螻蟻不能,而獨謂人能,不達物氣之理也。
主張災異之說的人,對於天用災異譴責告誡君王的說法已被懷疑了。他們進一步解釋說:“災異的出現,大概因為君主施政影響了天,天就運用氣來應和君主。以用槌擊鼓,用槌敲鍾作比喻,鍾鼓好比是天,槌好比是施政,鍾鼓的聲音好比是天的應和。君主在人間施政,天上的氣就隨著君主施政的好壞而出現了。我說:這又值得懷疑了。天能影響萬物,萬物怎麼能感動天呢?人和物都隸屬於天,天是人和物的主宰。所以說:“王良用馬鞭趕馬,戰車戰馬就布滿原野。”不是地上先發生了戰爭而後王良才趕馬的。天的氣在上麵發生變化,人和物在地下應和。所以天將要下雨,商羊鳥就飛舞,並不是商羊鳥飛舞才使天下雨的。商羊鳥,是能預知要下雨的鳥,天將要下雨,它就屈起它的一隻腳飛舞。所以天將要下雨,螻蛄螞蟻就會搬家,蚯蚓就會爬出泥土外,琴弦就會鬆弛,舊病就會複發,這就是萬物受天的影響的應驗。所以天將要刮風,窩中的鳥就會飛舞,天將要下雨,洞穴中的動物就會騷動不安。這就是風和雨的氣影響了蟲鳥這類動物。因此,人生活在天地之間,好比跳蚤虱子在衣裳裏麵,螻蛄螞蟻在洞穴縫隙之中。跳蚤虱子螻蛄螞蟻前後左右亂爬,能夠使衣裳洞穴縫隙之間的氣變動嗎?跳蚤螻蛄螞蟻不能夠,而唯獨說人能夠,就是不明白物與氣之間的關係。
夫風至而樹枝動,樹枝不能致風。是故夏末蜻{列蟲}鳴,寒螿啼,感陰氣也。雷動而雉驚,〔蟄〕發而蛇出,起〔陽〕氣也。夜及半而鶴唳,晨將旦而雞鳴,此雖非變,天氣動物,物應天氣之驗也。顧可言寒溫感動人君,人君起氣而以賞罰;乃言以賞罰感動皇天,天為寒溫以應政治乎?六情風家言:“風至,為盜賊者感應之而起。”非盜賊之人精氣感天,使風至也。風至怪不軌之心,而盜賊之操發矣。何以驗之?盜賊之人,見物而取,睹敵而殺,皆在徙倚漏刻之間,未必宿日有其思也,而天風已以貪狼陰賊之日至矣。
風吹來樹枝會搖動,樹枝本身不能招來風。所以夏末蟋蟀鳴叫,寒蟬啼叫,是受了陰氣的感動。春雷響動而野雞驚飛,驚蟄到來伏蛇出洞,是受了陽氣的激發。到半夜的時候鶴就鳴叫,天將亮的時候公雞就啼叫,這些即使不是異常現象,也是天上的氣影響了萬物,萬物應和天上的氣的應驗。隻能說寒溫之氣感動了君主,君主受氣的激發而對人施以賞罰,豈能說君主以賞罰感動了天,天用寒溫之氣來應和君主的政治呢?根據風向預測吉凶的人說:“風吹來了,幹盜竊的人受到風的感應而作案。”並不是盜賊的精氣感動了天才使風吹來。是風吹來,引發了盜賊犯法的心理,而盜賊的偷竊行為就發生了。用什麼來驗證這一點呢?盜賊這種人,見到財物就偷取,發現仇人就殺害,這些行為都發生在短時間,未必往日他就有這種心思,而是天上的風正好在貪狼陰賊當道的日子刮來了。
以風占貴賤者,風從王相鄉來則貴,從囚死地來則殘。夫貴賤、多少,鬥斛故也。風至而糴穀之人貴賤其價,天氣動怪人物者也。故穀價低昂,一貴一賤矣。《天官》之書,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風,風從南方來者旱,從北方來者湛,東方來者為疫,西方來者為兵。太史公實道言以風占水旱兵疫者,人物吉凶統於天也。使物生者,春也;物死者,冬也。春生而冬殺也。天〔也〕。如或欲春殺冬生,物終不死生,何也?物生統於陽,物死係於陰也。故以口氣吹人,人不能寒;籲人,人不能溫。使見吹籲之人,涉冬觸夏,將有凍暘之患矣。寒溫之氣,係於天地,而統於陰陽。人事國政,安能動之?
根據風向預測物價的高低,風從王相鄉吹來物價就高,從囚死地吹來物價就低。穀價有高有低,穀米有多有少,但鬥斛並沒有改變。風吹來了,賣穀的人依據風向就抬高或降低穀價,這是由於天上的氣影響了人心和物價的緣故。因此穀價高低變化,有時貴有時賤。《史記·天官書》上說,在夏曆正月初一的早晨,根據四方之風來占測一年的吉凶。風從南方吹來就會大旱,從北方吹來就發大水,從東方吹來說發生瘟疫,就西方吹來就發生戰亂。太史公據實論事講根據風向預測水、旱、兵、疫、是因為人、物的吉凶都受天的支配。使萬物生長的,是春季;使萬物衰亡的,是冬季。使萬物春季生長而冬季衰亡的是上天。如果有人想讓萬物春季衰亡而冬季生長,萬物最終既不生也不死,是什麼道理呢?萬物生長受春陽之氣的支配;萬物衰亡是由冬陰之氣決定的。因此,用嘴裏的氣吹人,人不會寒冷;用氣嗬人,人不會溫暖。讓被吹氣和嗬氣的人,經冬曆夏,就會有挨凍受曬的憂患。寒冷的溫暖的氣,歸屬於天地而受陰陽的支配,人事與國政,怎麼能夠影響它呢?
且天本而人末也。登樹怪其枝,不能動其株。如伐株,萬莖枯矣。人事猶樹枝,〔寒〕溫猶根株也。生於天,含天之氣,以天為主,猶耳目手足係於心矣。心有所為,耳目視聽,手足動作,謂天應人,是謂心為耳目手足使乎?旌旗垂旒,旒綴於杆,杆東則旒隨而西。苟謂寒溫隨刑罰而至,是以天氣為綴旒也。鉤星在房、心之間,地且動之占也。齊太卜知之,謂景公:“臣能動地。”景公信之。夫謂人君能致寒溫,猶齊景公信太卜之能動地。夫人不能動地,而亦不能動天。
況且天是根本而人是末節。爬樹搖樹枝,不能動搖樹幹。如果斫伐樹幹,所有的樹枝都會枯死。人事好比樹枝,寒溫之氣好比樹根樹幹。人為天所生,就含有天的氣,以天為根本,好比耳目手足受心的支配。心裏想幹什麼,耳目就聽什麼看什麼,手足就會隨著動作起來。如果說天會應和人,這就是說心是受耳目手足所支配的嗎?旌旗懸掛穗帶,穗帶連接在旗杆上,旗杆往東穗帶就朝西飄。如果說寒溫之氣是隨君主的刑賞而來的,這是把天上的氣當作係在旗杆上的帶了。鉤星運行到房宿、心宿之間,是地將要震動的征兆。齊太卜看見了這種天象,對齊景公說:“我能使大地震動。”齊景公相信了他。如果說君主能引來寒溫之氣,就好比齊景公相信太卜能使大地震動一樣。人不能使大地震動,也就不能使天感動。
夫寒溫,天氣也。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篙不能鳴鍾,而螢火不爨鼎者,何也?鍾長而篙短,鼎大而螢小也。以七尺之細形,感皇天之大氣,其無分銖之驗,必也。占大將且入國邑,氣寒,則將且怒,溫則將喜。夫喜怒起事而發,未入界,未見吏民,是非未察,喜怒未發,而寒溫之氣已豫至矣。怒喜致寒溫,怒喜之後,氣乃當至。是竟寒溫之氣,使人君怒喜也。
寒溫之氣,是天上的氣。天極為高大,人極為卑小。小竹枝不能敲響鍾,而螢火不能燒鼎煮飯,為什麼呢?因為鍾長大而竹枝短小,鼎高大而螢火細小的緣故。憑七尺長的細小身軀,想感動皇天的大氣,它不會有絲毫效驗,這是必定無疑的。占卜郡守將要進入郡的首府這件事,如果天氣寒冷,就表明郡守要發怒;如果天氣溫和,就表明郡守會高興。喜怒是有感於事情而發生的,郡守尚未進入郡界,沒有見到官吏百姓,沒有察明是非,喜怒尚未發生,而寒溫之氣已經預先來到了。如果怒喜能導致天氣寒溫的話,那麼應該在郡守怒喜之後,寒溫之氣才能到來。這反而是寒溫之氣使郡守發怒或高興了。
或曰:“未至誠也。行事至誠,若鄒衍之呼天而霜降,杞梁妻器而城崩,何天氣之不能動乎?”夫至誠,猶以心意之好惡也。有果蓏之物,在人之前,去口一尺,心欲食之,口氣吸之,不能取也;手掇送口,然後得之。夫以果之細,員圌易轉,去口不遠,至誠欲之,不能得也,況天去人高遠,其氣莽蒼無端末乎!盛夏之時,當風而立,隆冬之月,向日而坐。其夏欲得寒而冬欲得溫也,至誠極矣。欲之甚者,至或當風鼓C,向日燃爐,而天終不為冬夏易氣,寒暑有節,不為人變改也。夫正欲得之而猶不能致,況自刑賞,意思不欲求寒溫乎?
有人說:“這是因為不十分虔誠,如果做事十分虔誠,就像鄒衍仰天長歎而天降霜,杞梁妻痛哭而城牆崩塌一樣,怎麼天上的氣就不能感動呢?”所謂至誠,還是就心意的好惡來說的。有瓜果這類東西,在人的麵前,距嘴隻有一尺遠,心裏想吃它,用口裏的氣吸它,是不能吸來的;用手拿取送進嘴裏,然後就可以得吃了。就憑瓜果這樣細小的東西,又圓又團極易轉動,距嘴又不遠,十分虔誠地想吃它,卻不能得到,何況上天距人又高又遠,它的氣無邊無際,無頭無尾呢?盛夏時節,迎風站立;隆冬季節,向著太陽而坐。這是夏天想得到涼爽而冬天想得到溫暖,算是極端虔誠了,希望得到涼爽和溫暖最心切的人,甚至有的迎風煽扇子,有的對著太陽而又燒燃火爐,但是上天終究不會為了他而改變寒溫之氣,寒來暑往有一定的規律,不會為人誠心不誠心而改變。誠心想得到寒溫之氣尚且不能招來,何況君主施行刑賞時本來就沒有想要得到寒溫之氣的意思呢。
萬人俱歎,未能動天,一鄒衍之口,安能降霜?鄒衍之狀,孰與屈原?見拘之冤,孰與沉江?《離騷》《楚辭》淒愴,孰與一歎?屈原死時,楚國無霜,此懷、襄之世也。厲、武之時,卞和獻玉,刖其兩足,奉玉泣出,涕盡續之以血。夫鄒衍之誠,孰與卞和?見拘之冤,孰與刖足?仰天而歎,孰與泣血?夫歎固不如泣,拘固不中刖,料計冤情,衍不如和,當時楚地不見霜。李斯、趙高讒殺太子扶蘇,並及蒙恬、蒙驁。其時皆吐痛苦之言,與歎聲同;又禍至死,非徒苟徙。而其死之地,寒氣不生。秦坑趙卒於長平之下,四十萬眾,同時俱陷。當時啼號,非徒歎也。誠雖不及鄒衍,四十萬之冤,度當一賢臣之痛;入坑坎之啼,度過拘囚之呼。當時長平之下,不見隕霜。《甫刑》曰:“庶僇旁告無辜於天帝。”此言蚩尤之民被冤,旁告無罪於上天也。以眾民之叫,不能致霜,鄒衍之言,殆虛妄也。
萬眾人都歎息,尚且不能感動上天,鄒衍一聲長歎,怎麼能使上天降霜呢?鄒衍的處境,哪能與屈原相比?被拘囚的冤屈,哪能與投江相比?《離騷》、《楚辭》淒涼悲傷,一聲長歎,怎能與它相比?屈原死的時候,楚國並沒有降霜,這是楚懷王、楚襄王時的事情。楚厲王、楚武王時,卞和向他們呈獻玉石,被砍掉了雙足,卞和捧玉而流淚,眼淚流盡了接著就哭出血來。鄒衍的虔誠,怎能與卞和相比呢?被拘囚的冤屈,怎能與砍掉雙足相比呢?仰天長歎,怎麼能與哭出血相比呢?長歎確實不如哭泣,拘囚確實不如砍足,衡量冤情,鄒衍不如卞和,當時楚地也不見降霜。李斯、趙高假造遺詔殺害太子扶蘇,並牽連蒙恬、蒙毅等人。當時他們都傾吐了痛苦的話,與鄒衍的歎息聲相同,又遭禍直到被殺死。不僅僅是被拘囚,在他們被害死的地方,並沒有寒冷之氣產生。秦國坑殺趙國降卒在長平城下,四十萬人同時被活埋。當時他們的哭啼叫喊,不僅僅是歎息。他們的虔誠雖然不及鄒衍,四十萬人的冤屈,估計應當抵得上一位賢臣的悲痛;他們被活埋時的哭喊,估計應超過被拘囚者的呼號,當時長平城下也不見降霜。《尚書·呂刑》上說:“被殺害的百姓紛紛對天帝訴說自己沒有罪過。”這說的是蚩尤統治下的老百姓受了冤屈,紛紛對上天訴說自己沒有罪過。以萬眾百姓的含冤叫屈,都不能引來降霜,鄒衍長歎降霜的說法,不過是虛假荒誕之說。
南方至熱,煎炒爛石,父子同水而浴。北方至寒,凝冰坼土,父子同穴而處。燕在北邊,鄒衍時,周之五月,正歲三月也。中州內正月二月霜雪時降。北邊至寒,三月下霜,未為變也。此殆北邊三月尚寒,霜適自降,而衍適呼,與霜逢會。傳曰:“燕有寒穀,不生五穀。”鄒衍吹律,寒穀複溫,則能使氣溫,亦能使氣複寒。何知衍不令時人知己之冤,以天氣表己之誠,竊吹律於燕穀獄,令氣寒而因呼天乎?即不然者,霜何故降?範雎為須賈所讒,魏齊僇之,折幹摺脅。張儀遊於楚,楚相掠之,被捶流血。二子冤屈,太史公列記其狀。鄒衍見拘,雎、儀之比也,且子長何諱不言?案《衍列傳》,不言見拘而使霜降。偽書遊言,猶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也。由此言之,衍呼而降霜,虛矣!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妄也!
南方很熱,能使沙子熔化石頭酥爛,父子同在河水中沐浴。北方很冷,凝結的冰塊能把土地凍裂,父子同在土屋中居住。燕國地處北方,鄒衍被拘之時,周曆的五月,是夏曆的三月。中原地區,正月、二月經常降霜雪;北方很冷,三月下霜,不算是反常。這大約是北方三月還在寒冷,霜恰好自天而降,而鄒衍正好仰天長歎,與降霜碰到一起。傳上說:“燕國有一個寒冷的山穀,裏麵不長五穀,鄒衍吹響律管,寒穀又變溫暖了。”如果能使天氣溫暖,也就能夠使天氣再變寒冷。怎麼知道鄒衍不是希望能使當時的人知道自己的冤屈,想借天氣表明自己的誠心,偷偷地在燕國的監獄裏吹響律管想使天氣寒冷,於是才向天呼號的呢?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是什麼原因降霜呢?範雎被須賈所誣告,魏齊侮辱範雎,折斷了他的肢體肋骨。張儀在楚國遊說,楚相拷打他,他被鞭打得流血。他們兩人的冤屈,太史公如實記下了他們的情況。鄒衍被拘囚,與範雎、張儀同類,而司馬遷為什麼避諱不記載呢?考察鄒衍列傳,沒有記載他被拘囚而使天降霜的事。偽作的書和無根據的說法,好比太子丹使偏西的太陽回到正中、天上降下穀雨一樣。由此說來,鄒衍向天呼號而天降霜,是不存在的!那麼杞梁的妻子痛哭而使城牆倒塌,是荒誕的了!
頓牟叛,趙襄子帥師攻之,軍到城下,頓牟之城崩者十餘丈,襄子擊金而退之。夫以杞梁妻哭而城崩,襄子之軍有哭者乎?秦之將滅,都門內崩;霍光家且敗,第牆自壞。誰哭於秦宮,泣於霍光家者?然而門崩牆壞,秦、霍敗亡之征也。或時杞國且圮,而杞梁之妻適哭城下,猶燕國適寒,而鄒衍偶呼也。事以類而時相因,聞見之者或而然之。又城老牆朽,猶有崩壞。一婦之哭,崩五丈之城,是則一指摧三仞之楹也。春秋之時,山多變。山、城,一類也。哭能崩城,複能壞山乎?女然素縞而哭河,河流通。信哭城崩,固其宜也。案杞梁從軍死,不歸。其婦迎之,魯君吊於途,妻不受吊,棺歸於家,魯君就吊,不言哭於城下。本從軍死,從軍死不在城中,妻向城哭,非其處也。然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複虛言也。
頓牟反叛,趙襄子帶兵討伐頓牟。晉軍到達頓牟城下,頓牟的城牆崩塌了十多丈,趙襄子鳴金而退兵。如果杞梁之妻痛哭而城牆崩塌,那麼趙襄子的軍隊中有哭泣的人嗎?秦國將要滅亡,鹹陽城門向內倒塌;霍光家族要衰敗,家裏的牆自己倒塌了。是誰向秦宮、霍光家哭泣呢?然而城門崩垮院牆倒塌,是秦國、霍光家族敗亡的征兆。也許是當時杞國的城牆剛好要倒塌,而杞梁之妻又恰好在城下痛哭,正如燕國天氣正好變冷,而鄒衍偶然對天呼號一樣。兩件事同屬一類,發生的時間又恰巧相連,聽到的人,有的因此也就相信兩者真有因果關係了。再說城老了,牆就朽壞,也有自動倒塌的。一位婦人的痛哭,就能倒掉五丈城牆,如此說來,一個指頭就能摧毀三仞高的柱子了。春秋時期,山峰多有變化。山和城是同一類事物。痛哭能使城牆倒塌,又能夠哭垮山嗎?你相信了晉景公穿著孝服去向河而哭,被堵塞的河水就流通了的說法,那麼相信杞梁妻痛哭能使城牆倒塌,本來也就是應該的了。考察杞梁是隨軍出征戰死的,沒有活著回來。他的妻子迎接靈柩,齊莊公在路上吊唁,杞梁妻不接受這種吊唁,棺材運回家中,齊莊公到她家裏去吊唁,並沒有講到杞梁妻在城下痛哭的事情。本來是隨軍出征戰死,隨軍戰死並不在城中,杞梁妻向城痛哭,哭的不是地方。如此說來杞梁之妻痛哭而城牆倒塌的事情,又是荒誕無稽的說法了。
因類以及,荊軻〔刺〕秦王,白虹貫日;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計,太白食昴,複妄言也。夫豫子謀殺襄子,伏於橋下,襄子至橋心動。貫高欲殺高祖,藏人於壁中,高祖至柏人亦動心。二子欲刺兩主,兩主心動;綝實論之,尚謂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而況荊軻欲刺秦王,秦王之心不動,而白虹貫日乎?然則白虹貫日,天變自成,非軻之精為虹而貫日也。鉤星在房、心間,地且動之占也。地且動,鉤星應房、心。夫太白食昴,猶鉤星在房、心也。謂衛先生長平之議,令太白食昴,疑矣!歲星害鳥尾,周、楚惡之。然之氣見,宋、衛、陳、鄭災。案時周、楚未有非,而宋、衛、陳、鄭未有惡也。然而歲星先守尾,災氣署垂於天,其後周、楚有禍,宋、衛、陳、鄭同時皆然。歲星之害周、楚,天氣災四國也。何知白虹貫日不致刺秦王,太白食昴〔不〕使長平計起也?
以此類推,荊軻謀刺秦王,出現白虹貫穿太陽的現象,衛先生為秦國謀劃長平之戰後的策略,出現金星侵犯昴宿的現象,也是荒誕的說法。豫讓謀殺趙襄子,潛伏在橋下,趙襄子到橋頭心動覺察。貫高預謀殺害劉邦,暗藏人在夾牆中,劉邦到達伯人縣,也心動覺察。兩人預謀刺殺兩位君主,兩位君主都心動覺察。據實而論此事,尚且說不是兩人的精神所能觸動的。何況荊軻想刺殺秦王,連秦王的心也沒有被觸動,怎麼能使白虹貫日呢?如此說來,白虹貫日是由於天象變化而自然形成的,並不是荊軻的精氣化為白虹穿過了太陽。鉤星運行到房宿、心宿之間,是大地將要發生震動的征兆。大地將要震動,鉤星就相應地運行到房宿和心宿之間作為預兆。金星侵犯昴宿,好比鉤星運行到房宿和心宿之間。說衛光生對長平之戰後的建議,使金星侵犯昴宿,可疑得很。歲星侵入“朱雀”的尾部,周國和楚國很憎惡這種天象。慧星出現,宋、衛、陳、鄭四國都遭災害。考察當時的周國和楚國,沒有什麼過錯,而宋、衛、陳、鄭四國也沒有惡跡。然而歲星首先侵入“朱雀”尾部,災氣在天空垂現,在此之後,周國、楚國才有災禍,宋、衛、陳、鄭四國同時都遭了災禍。歲星使周、楚二國遭禍,天氣使宋、衛、陳、鄭四國受災,怎麼知道不是“白虹貫日”導致荊軻殺秦王,不是“太白食昴”引起衛先生在長平出謀畫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