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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作者:王充  

卷十七·是應篇

儒者論太平瑞應,皆言氣物卓異,硃草、醴泉、翔〔風〕、甘露、景星、嘉禾、脯、蓂莢、屈軼之屬;又言山出車,澤出舟,男女異路,市無二價,耕者讓畔,行者讓路,頒白不提挈,關梁不閉,道無虜掠,風不鳴條,雨不破塊,五日一風,十日一雨,其盛茂者,致黃龍、騏驎、鳳皇。夫儒者之言,有溢美過實。瑞應之物,或有或無。夫言鳳皇、騏驎之屬,大瑞較然,不得增飾;其小瑞征應,恐多非是。夫風氣雨露,本當和適。言其〔風〕翔、甘露,風不鳴條、雨不破塊,可也;言其五日一風、十日一雨,褒之也。風雨雖適,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數。言男女不相幹,市價不相欺,可也;言其異路,無二價,褒之也。太平之時,豈更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異乎?太平之時,無商人則可,如有,必求便利以為業。買物安肯不求賤?賣貨安肯不求貴?有求貴賤之心,必有二價之語。此皆有其事,而褒增過其實也。若夫脯、蓂莢、屈軼之屬,殆無其物。何以驗之?說以實者,太平無有此物。
俗儒談論太平之時的祥瑞,都說那時的瑞氣和祥物卓越異常,如朱草、醴泉、祥風、甘露、景星、嘉禾、萐莆、蓂莢、屈軼這類瑞物。又說山裏出現神車,水澤出現神馬,男女各行其道,集市上沒有兩種價格,耕田的退讓田界,行路的人互相讓道,頭發花白的老人沒有提著東西走路的,關口橋梁不設關卡,路上沒有搶劫的現象,風柔和得不讓樹枝發出聲音,雨水不會衝壞土塊,五天刮一次風,十天下一次雨,瑞應之物極美,出現了黃龍、麒麟、鳳凰。俗儒的談論,有些稱美過分超出了實際。瑞應之物,也許有也許沒有。說鳳凰、麒麟這類瑞物,因為這些是很明顯的大祥瑞,不必誇大修飾,那些小瑞物的征兆,恐怕很多不是事實。風氣雨露,本來應當調和適時。說那些柔風祥瑞露水甘甜,柔風不會讓樹枝出聲,雨水不會衝壞土塊,是可以的;說它五天一次風,十天一場雨,就誇張了。風雨即使適時而來,也不能完全按五天、十天這樣的數字規定。說男女互不相犯,市價不互相欺騙,是可以的;說它男女分道而行,集市沒有兩種價格,就誇張了。太平之時,難道會另外給男女各修一條路嗎?不另外修路,男女在一條路上行走,怎麼能夠異路呢?太平之時,沒有商人則罷,如果有,必然會把賺錢圖利作為經商的目的,買東西怎麼肯不求買便宜的呢?賣東西怎麼肯不賣高價錢呢?有求賣貴買賤的心思,必然就有討價還價的話語。這都是有過的事實,而俗儒誇大得超過實際了。如萐莆、蓂莢,屈軼這類東西,大概是沒有的。用什麼來證明呢?可以用實際情況來說明,太平之時並不存在這些東西。

儒者言脯生於庖廚者,言廚中自生肉脯,薄如形,搖鼓生風,寒涼食物,使之不臰。夫太平之氣雖和,不能使廚生肉,以為寒涼。若能如此,則能使五穀自生,不須人為之也。能使廚自生肉,何不使飯自蒸於甑,火自燃於灶乎?凡生者,欲以風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臰,何必生以風之乎?廚中能自生,則冰室何事而複伐冰以寒物乎?人夏月操,須手搖之,然後生風,從手握持,以當疾風,不鼓動,言脯自鼓,可也?須風乃鼓,不風不動。從手風來,自足以寒廚中之物,何須脯?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烏白頭,馬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論之既虛,則脯之語,五應之類,恐無其實。
俗儒說萐莆生長在廚房中,是說廚房中自己長出了萐莆,薄得像扇子一樣,搖動產生風,讓食物冷卻,使它不腐爛變味。太平之氣即使諧和,也不能使廚房裏長出萐莆,並用它來讓食物冷卻。如果能夠這樣的話,那麼就能使五穀自己生長出來,不必要人去栽種它們了。太平之氣能夠讓廚房裏自己長出萐莆,為何不讓飯自己在甑子中蒸熟,火在灶裏自己燃燒起來呢?凡是長出萐莆,是想要用它扇風吹冷食物,為何不讓食物自己不腐爛變味呢?何必要長出萐莆來吹冷食物呢?廚房中能自己長出萐莆,那麼冰室為什麼還要采冰用來冷藏食物呢?人們在夏天拿著扇子,必須用手搖動扇子,然後才能產生風。用手輕輕拿著扇子,迎著大風,扇子也會搖動。那麼說萐莆自己會搖動,也還是可以的,但是要有風它才會搖動;沒有風,它就不會搖動。既然把手放鬆要等風來扇子才會搖動,那麼這風本身就足以吹涼廚房裏的食物了,何必還要萐莆來扇風呢?世上傳說燕太子丹使西斜的太陽再回到天空正中,天上下粟雨,烏鴉的黑頭變成白頭,馬頭上長出了角,廚房門上雕刻的木象生出肉腳來,評論它既然是虛妄的說法,那麼關於萐莆的傳說,也就如上述五種感應的傳說同屬一類,恐怕並沒有這種事情。

儒者又言:古者蓂莢夾階而生,月朔日一莢生,至十五日而十五莢;於十六日,日一莢落,至月晦,莢盡,來月朔,一莢複生。王者南麵視莢生落,則知日數多少,不須煩擾案日曆以知之也。夫天既能生莢以為日數,何不使莢有日名,王者視莢之字則知今日名乎?徒知日數,不知日名,猶複案曆然後知之,是則王者視日,則更煩擾不省蓂莢之生,安能為福?夫蓂,草之實也,猶豆之有莢也,春夏未生,其生必於秋末。冬月隆寒,霜雪隕零,萬物皆枯,儒者敢謂蓂莢達冬獨不死乎?如與萬物俱生俱死,莢成而以秋末,是則季秋得察莢,春夏冬三時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莢,於十六日莢落,二十一日六莢落,落莢棄殞,不可得數,猶當計未落莢以知日數,是勞心苦意,非善佑也。使莢生於堂上,人君坐戶牖間,望察莢生以知日數,匪謂善矣。今雲“夾階而生”,生於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稱堯、舜高三尺,儒家以為卑下。假使之然,高三尺之堂,蓂莢生於階下,王者欲視其莢,不能從戶牖之間見也,須臨堂察之,乃知莢數。夫起視堂下之莢,孰與懸曆日於扆坐,傍顧輒見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娛王者,須起察乃知日數,是生煩物以累之也。且莢,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雖質,宮室之中,草生輒耘,安得生莢而人得經月數之乎?且凡數日一二者,欲以紀識事也。古有史官典曆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數莢?堯候四時之中,命曦、和察四星以占時氣,四星至重,猶不躬視,而自察莢以數日也?
俗儒又說:“古代的蓂莢沿著台階的兩旁生長,每月初一開始,一天長出一片莢來,到十五天就有十五片莢,從十六日起,每天落一片莢,至月底莢全部落完。第二個月的初一,一片莢再長出來。帝王朝南坐著看莢的生長脫落,就知道日子數目的多少,不必費事去查看日曆來弄清日期。”上天既能夠讓莢長出來作為記日數的東西,為什麼不讓每片莢上有日子名稱,帝王看到莢上的字就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呢?隻是知道日子數,不知道日子的名稱,還要再查看日曆然後才能知道,這樣帝王看日子不就更麻煩而不清楚了,蓂莢的生長,怎麼能帶來福呢?蓂莢,是草的果實,如豆有豆莢一樣。春夏季不結豆莢,豆莢的產生必定是在深秋之時。冬天非常寒冷,霜墜雪落,萬物都枯萎了,俗儒能說唯獨有蓂莢到冬天不死嗎?如果與萬物同樣生長同樣死亡,莢要在深秋才能長成,這樣就隻能在秋末考察蓂莢,春夏冬三個季節就不能考察了。而且十五天生十五片莢,在第十六天開始落莢,第二十一天落六片莢,落下的莢已散棄消亡了,不可能得到它的數目,還需要計算沒有落下的莢才能知道日子的多少。這樣勞苦心思,並不是什麼有益的天助。假使蓂莢生在殿堂上,君王坐在門窗之間,觀察蓂莢的生長情況以此知道日子的多少,這才差不多可以說是有益的了。現在說蓂莢沿著台階生長,就是長在殿堂之下了。君王的殿堂,墨子說堯、舜的殿堂高出地麵三尺,儒家認為這還說得太低了。假使殿堂就是這樣吧,高出地麵三尺的殿堂,蓂莢長在台階下,君王想看這些蓂莢,是不能夠從門窗之間看到的,必須到堂前才能看見它,才會知道有多少片莢。起身去看殿堂下的蓂莢,這和把日曆掛在君王座位附近,君王向旁一看就能見到相比,哪一個更方便些呢?天生祥瑞之物是想以此來使君王快樂,必須起身查看才知道日子多少,這是上天生出麻煩的東西給帝王添累贅啊。況且蓂莢是一種草,君王的殿堂是他早晚要坐的地方,古代的人雖然生活樸實,宮室裏麵,長草了就要鋤掉,怎麼能夠長出蓂莢來並讓人可以從月初到月底都去數它呢?而且凡是計算日數的目的,都是為了用來記事。古代有史官主管曆法負責記日,君王為什麼要親自去數莢片呢?堯要測定四季的中分之日,就授命曦、和他們四人觀測四座星宿據以測定四時和節氣。觀察四星的出現事關重大,君王尚且不親自去觀察,反倒會親自去察看莢片來計算日子嗎?

儒者又言:太平之時,屈軼生於庭之末,若草之狀,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軼庭末以指之,聖王則知佞人所在。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聖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必複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憚煩也?聖王莫過堯、舜,堯、舜之治,最為平矣。即屈軼已自生於庭之末,佞人來輒指知之,則舜何難於知佞人,而使皋陶陳知人之術?《經》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人含五常,音氣交通,且猶不能相知。屈軼,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則太平之時,草木逾賢聖也。獄訟有是非,人情有曲直,何不並令屈軼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聽訟,三人斷獄乎?故夫屈軼之草,或時無有而空言生,或時實有而虛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時草性見人而動。古者質樸,見草之動,則言能指,能指則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於地,其柢指南。魚肉之蟲,集地北行,夫蟲之性然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聖人因草能指,宣言曰:“庭末有屈軼能指佞人,”百官臣子懷奸心者,則各變性易操,為忠正之行矣,猶今府廷畫皋陶、<角圭><角虎>也。
俗儒又說:“太平之時,屈軼生長在殿堂的台階下,形狀像草一樣,主要指明誰是佞人。佞人進入朝廷,屈軼就在殿堂的台階下把他指出來,聖王就知道佞人在什麼地方了。”上天能夠有意識地生長這種東西來指出佞人,不讓聖王天生就能識別佞人,或者使佞人根本不能出生,一定要再另外生出一種東西來指出佞人。為什麼上天這樣不怕麻煩呢?聖王中沒有誰能超過堯和舜,堯舜治理之時,天下最為太平。如果屈軼已經自己長在殿堂的台階下,佞人來了,就指出來讓人知道他,那麼舜對於識別佞人又有什麼困難,而要讓皋陶陳述識別好人壞人的方法呢?經書上說:“能理解人就顯得明智,連舜都很難做到這一點。”人都含有五常之氣,語言氣息互相溝通,尚且還不能互相了解。屈軼,不過是一種草,怎麼能夠了解誰是佞人呢?如果俗儒的這種說法是對的,那麼太平之時,草木的智慧就超過聖賢了。打官司總有對有錯,就人的情理來說也有理虧與理直,為什麼上天不讓屈軼直接指出那個有錯而理虧的人,而一定要費盡心思去聽取雙方的申訴,判決以後還要等三天才定罪呢?所以屈軼這種草,或許根本沒有而是憑空捏造出來的,或許真有這種草而捏造說它能指出佞人。假定這種草能指人,也可能是這種草生來見了人就會動。古人思想單純,看見能動的草,就說它能指人,能指人,就說它能指出佞人。司南之杓,把它放在地上,它的柄能指向南方。魚肉腐爛後生的小蟲,落在地上後往北爬,這是蟲的本性如此。現在草能指人,也是天性如此。聖人因為草能指人,就宣揚說:“殿堂階下有屈軼,能夠指出佞人。”百官臣子中有懷奸詐之心的人,就各自改變品性和操行,變為忠誠正直的品行。好比現在衙門裏畫著皋陶和觟<角虎>來威嚇罪人一樣。

儒者說雲:觟<角虎>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獄,其罪疑者令羊觸之,有罪則觸,無罪則不觸。斯蓋天生一角聖獸,助獄為驗,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此則神奇瑞應之類也。曰:夫觟<角虎>則複屈軼之語也。羊本二角,觟<角虎>一角,體損於群,不及眾類,何以為奇?鱉三足曰能,龜三足曰賁。案能與賁,不能神於四足之龜鱉;一角之羊何能聖於兩角之禽?
俗儒說道:“觟<角虎>是一隻角的羊,天生就能識別有罪的人。皋陶審理案件,對那些懷疑有罪而難以肯定的人,就讓羊去觸他,如有罪羊就抵觸,無罪羊就不抵觸。這大概是天有意生下來的獨角怪獸,幫助法官檢驗疑案,所以皋陶很敬重羊,時刻都要侍奉它。這就是神妙奇特的瑞應一類的東西。”王充說:有關觟<角虎>的說法仍舊是重複有關屈軼的說法。羊本來有兩隻角,觟<角虎>有一隻角,形體上與一般的羊有所殘缺,還不及同類,有什麼神奇呢?三隻足的鱉叫“能”,三隻足的龜叫“賁”。考察能與賁並不比四隻足的龜和鱉神奇,一隻角的羊怎麼會比兩隻角的更神聖呢?

狌々知往,乾鵲知來,鸚鵡能言,天性能一,不能為二。或時觟<角虎>之性,徒能觸人,未必能知罪人,皋陶欲神事助政,惡受罪者之不厭服,因<角圭><角虎>觸人則罪之,欲人畏之不犯,受罪之家,沒齒無怨言也。夫物性各自有所知,如以觟<角虎>能觸謂之為神,則狌々之徒皆為神也。巫知吉凶,占人禍福,無不然者。如以觟<角虎>謂之巫類,則巫何奇而以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師尚父為周司馬,將師伐紂,到孟津之上,杖鉞把旄,號其眾曰:“倉兕!倉兕!”倉〔兕〕者,水中之獸也,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令急渡,不急渡,倉〔兕〕害汝,則複觟<角虎>之類也。河中有此異物,時出浮揚,一身九頭,人畏惡之,未必覆人之舟也,尚父緣河有此異物,因以威眾。夫<角圭><角虎>之觸罪人,猶倉〔兕〕之覆舟也,蓋有虛名,無其實效也。人畏怪奇,故空褒增。
猩猩能知過去的事,喜鵲能知未來的事,鸚鵡能學人言,這些禽獸天生各有一種本領,不能再有第二種本領。也許觟<角虎>的天性隻能觸人,不一定能知道誰是罪人,皋陶想把事情神化來幫助他處理政務,又討厭判刑的人不心服,就借助觟<角虎>用角觸人來判人的罪,意思是讓人畏懼它而不犯法,判了刑的人終生不會有怨恨的話。動物的天性各自有所知道的東西,如果認為觟<角虎>能觸人就說它神奇,那麼猩猩之類都應該神奇了。巫師能知道吉凶,是替人預測禍福的,沒有人不是這樣看的。如果把觟<角虎>也說成是巫的一類,那麼巫有什麼神奇之處值得讚美呢?這都是人們想把事情神化以便施行教化。師尚父任周代的司馬,率領軍隊討伐紂王,到達孟津渡口上,執鉞握旗,號令他的部下說:“河中有倉兕!”倉兕是水中的一種怪獸,善於弄翻人乘坐的船。師尚父要借助神力來鼓動將士,想叫他們盡快渡河,說不快渡河,倉兕要禍害你們,這也是重複關於觟<角虎>一類的說法。河中有這種奇異的動物,有時浮出水麵揚起身子,身上有九個頭,人們又害怕又厭恨它,其實它不一定會弄翻人坐的船。尚父因為河中有這種奇異的動物,就借它來威懾眾將士。觟<角虎>能觸有罪的人,如同倉兕能弄翻船一樣,大概徒有虛名,並沒有什麼實際效驗。人們畏懼怪奇之物,所以就憑空把它誇大。

又言太平之時有景星。《尚書中候》曰:“堯時景星見於軫。”夫景星,或時五星也,大者歲星、太白也。彼或時歲星、太白行於軫度,古質不能推步五星,不知歲星、太白何如狀,見大星則謂景星矣。《詩》又言:“東有啟明,西有長庚。”亦或時複歲星、太白也。或時昏見於西,或時晨出於東,詩人不知,則名曰啟明、長庚矣。然則長庚與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時,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類也,太平更有景星,可複更有日月乎?詩人,俗人也;《中候》之時,質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時,太白經天,精如半月,使不知星者見之,則亦複名之曰景星。《爾雅》《釋四時章》曰:“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氣和為景星。”夫如《爾雅》之言,景星乃四時氣和之名也,恐非著天之大星。《爾雅》之書,《五經》之訓,故儒者所共觀察也,而不信從,更謂大星為景星,豈《爾雅》所言景星,與儒者之所說異哉?《爾雅》又言:“甘露時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醴泉乃謂甘露也。今儒者說之,謂泉從地中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泉。二說相遠,實未可知。案《爾雅》《釋水》章:“泉一見一否曰瀸。檻泉正出,正出,湧出也;沃泉懸出,懸出,下出也。”是泉出之異,輒有異名。使太平之時,更有醴泉從地中出,當於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釋四時章》中,言甘露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從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
俗儒又說太平之時有景星出現。《尚書中候》上說:“堯的時候曾經有景星出現於軫宿所在的位置。”景星,或許就是五星。其中最大的就是木星和金星。或許那個時候正是歲星、太白星運行到了軫宿所在的位置上,古人頭腦單純不能推算出五星運行的度數,也不知道歲星和太白星是什麼樣子,出現大而亮的星就說是景星了。《詩經》上又說:“東邊有啟明星,西邊有長庚星。”或許也是再次出現的歲星和太白星。或是黃昏時出現在西邊,或是清晨出現在東邊,詩人不明白,就叫做啟明星、長庚星了。然而長庚星與景星相同,都在五星之中。太平之時,日月分外明亮。五星,與日月同屬一類。如果太平之時會另外出現景星,可以再另外出現日月嗎?詩人,隻是平常的人;《尚書中候》所記的時代,是質樸的時代,都不明白星的運行。王莽的時候,太白星橫貫天空,明亮得如同半弦月,假如不明白星的運行的人看見它,就又再會稱它做景星。《爾雅·釋四時章》上說:“春天萬物開始生長,夏天萬物興盛,秋天收獲農作物,冬天萬物安定寧靜。四季之氣調和就稱為景星。”按照《爾雅》上的說法,景星是四季之氣調和的名稱,恐怕不是指依附在天空的大星。《爾雅》這本書,是用來訓詁五經的,是儒者共同鑽研的書,反而不信服它,另外稱大星為景星,難道《爾雅》上說的景星與儒者說的景星不同嗎!《爾雅》上又說:“甘露及時降下,萬物因此得到好處,就叫做醴泉。”醴泉說的是甘露。現在俗儒的說法,稱泉水從地中出來,它的味道甜得像甜酒一樣,因此叫做醴泉。兩種解釋相差甚遠,確實不容易弄明白。考察《爾雅·釋水章》:“泉水一會兒出現一會又沒有了叫‘瀸’。噴泉水直噴出來。正出,就是噴湧出來的意思。沃泉水從上往下流出。懸出,就是從上麵流出的意思。”這類泉水流出的情況不同,就有不同的名稱。如果太平之時,另外有醴泉從地中流出來,應當在這一章中說到它,為什麼反而記載在《釋四時》這一章中,說甘露是醴泉呢?如果這樣,俗儒說醴泉從地中流出,又說甘露的味道很甜,就不可信了。

儒曰:“道至大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翔風起,甘露降。”雨〔霽〕而陰曀者謂之甘雨,非謂雨水之味甘也。推此以論,甘露必謂其降下時,適潤養萬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飴蜜者,俱太平之應,非養萬物之甘露也。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飴蜜者,著於樹木,不著五穀。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時,土地滋潤流濕,萬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爾雅》且近得實。緣《爾雅》之言,驗之於物,案味甘之露下著樹木,察所著之樹,不能茂於所不著之木。然今之甘露,殆異於《爾雅》之所謂甘露。欲驗《爾雅》之甘露,以萬物豐熟,災害不生,此則甘露降下之驗也。甘露下,是則醴泉矣。
俗儒說:“道德達於上天,能感動上天使日月分外明亮,星辰不偏離運行的軌道,祥風吹來,甘雨普降。”雨停後天陰刮小風這種雨有利於農事就叫做甘雨,並不是說雨水的味道是甜的。據此推論,甘露必然是說它降下的時候,恰好滋潤養育了萬物,不一定露的味道是甜的。也有露水甜得像蜜糖一樣,這都是聖王太平之時應和出現的祥瑞,並不是《爾雅》上說的那種滋養萬物的甘露。用什麼來證明呢?考察一下像蜜糖一樣甜的露水,都是附在樹木上,而不附在穀物上就可以證明了。那些味道不甜的露水,它們降下時,土地全都滋潤,萬物沾蒙恩澤,普遍受惠。據此說來,《爾雅》上的解釋比較接近實際。根據《爾雅》上的解釋,對實物進行驗證,考察味道甘甜的露水降下附著在樹木上,察看甘露附著過的樹木,並不比不附著甘露的樹木更茂盛。然而儒者現在所說的甘露大概不同於《爾雅》上所說的甘露。要想驗證是不是《爾雅》上所說的甘露,用農作物飽滿成熟,災害沒有發生作為標準,隻要符合這個標準就是甘露下降的證明。甘露降下來,這也就是醴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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