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世駿逸事
杭檢討名世駿,錢塘人,少舉於鄉,乾隆元年,以鴻博科官翰林院檢討。先生性伉爽,能麵責人過,同官皆嚴憚之。乾隆中葉,上思得直言及通達治體者,特設陽城馬周科試翰林等官,先生預焉。日未中,已得數千言,語過戇直,末又言滿洲人官督撫者過多,觸上怒,抵其卷於地者再,已複取視之。時先生試畢,意得甚,方趨同官寓邸食,忽內傳片紙出,言罪且不測。同官恐,促先生急歸。先生笑曰:“即罪當伏法,有都市在,必不汙君一片地也,何恐?”尋得旨放歸。先生家故不豐,以授徒自給。主揚州安定書院者幾十年,以實學課士子,暇即閉戶著書,不預外事。又疏懶甚,或頻月不衣冠。性顧嗜錢,每館俸所入,必選官板之三者,以索貫之,積床下,或至尺許,其麼麽破碎及私鑄者方以市物,兩手非墨汙即銅綠盈寸。
然先生雖若有錢癖,嚐見一商人獲罪鹺使,非先生莫能解,夜半走先生所乞救,並置重金案上,先生擲出之不顧。最不喜讀邸報,裏居二十年,同歲或積官至大學士、尚書、總督,先生不知也。歲戊子,劉文定綸適服闋,特旨以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土內召,過揚州訪先生。先生見其服冠,詫曰:“汝今何官?”曰:“不敢欺,參預閣務者已數年矣。”先生謔之曰:“汝吳下少年耳,亦入閣辦事耶?”哄堂笑,乃別。先生一歲必兩歸錢塘,歸後無事,或攜錢數百,與裏中少年博左近望仙橋下。時錢文敏維城視學浙中,詞館後進也。
一日盛暑張蓋往訪先生,頭踏過橋下,文敏已從輿中望見先生短葛衣、持蕉扇,與諸少年博正酣。文敏即出輿,揖曰:“前輩在此乎?”時先生以扇自障,業知不可掩,即回麵語曰:“汝已見我耶?”文敏曰:“正詣宅謁前輩耳。”曰:“吾屋舍甚隘,不足容從者。”文敏固欲前,先生固卻之,始尋道反。文敏去,諸少年共博者始從橋下出,驚問曰:“汝何人?學使見敬若此。”曰:“我衙門中後輩耳。”遂不告姓名去。
◎舊貨攤
乾隆癸未,杭大宗以翰林保舉禦史,例試保和殿,下筆為五千言,其一條雲:“我朝一統久矣,朝廷用人宜泯滿漢之見。”是日旨交刑部,部議擬死。上博詢廷臣,侍郎親保奏曰:“是狂生,當其為諸生時,放言高論久矣。”上意解,赦歸裏,原疏留禁中。當日不發鈔,又不自存集中。越七十年,大宗外孫之孫丁大,抱大宗手墨三十餘紙,鬻於京師市,有繭紙淡墨一紙,半乃此疏也,大略引孟軻齊宣王問答語,用己意反複說之。此稿流落琉璃廠肆間。乙酉歲,純皇帝南巡,大宗迎駕,另見,問:“汝何以為活?”對曰:“臣世駿開舊貨攤。”上曰:“何為開舊貨攤?”對曰:“買破銅爛鐵,陳於地賣之。”上大笑,手書“買賣破銅爛鐵”六大字賜之。
癸巳歲,純皇帝南巡,大宗迎駕,名上,上顧左右曰:“杭世駿尚未死麼?”大宗返舍,是夕卒。大宗自丙戌迄庚寅,主講揚州安定課院,索諸生肄“四通”。杜氏《通典》、馬氏《文獻通考》、鄭氏《通誌》世稱三通,大宗加司馬光《通鑒》雲。
◎顧棟高治經
顧複初棟高,以經學授司業,年逾七十,不複出山。丁醜春迎鑾,獻所著詩書兩義,蒙恩加祭酒銜。又數年而終。複初,康熙辛醜進士,性倨慢、不合時,官中書,與堂上官齟齬,僅三載即歸田。生平以窮經著書為事,自幼至老未嚐一日不讀書,於五經皆有所發明。掌教淮陰,從遊甚眾。夏日不見一客,堅閉重門,解衣脫襪履,至寸絲不掛,匿帷後,手一卷不輟。辛未經學,惟祭酒無愧色耳。
◎朱竹垞析產券
仁和宋小茗廣文所輯詩話中,載朱竹垞先生兩孫析產券。清風儉德,可為世法。錄之,曰:“竹垞老人雖曾通籍,父子隻知讀書,不治生產,因而家計蕭然,但有瘠田荒地八十四畝零。今年已衰邁,會同親族分撥付桂孫、稻孫分管,辦糧收息。至於文恪公祭田,原係公產下,徐蕩續置蕩七畝,並荒地三分,均存老人處,辦糧分給管墳人飯米,孫等須要安貧守分。回憶老人析箸時,田無半畝,屋無寸椽,今存產雖薄,能勤儉亦可稍供饘粥。勿以祖父無產遺,致生怨尤,倘老人餘年再有所置,另以續析。”此可與蘇文忠公“馬券”、香光居士“鬻田契”,同為千秋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