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詠餅
鄭板橋大令,通率詭誕,書畫多奇氣,世鹹以才人目之。讀其集中家書數篇,語語直摯,肝肺槎牙,躍然紙上,非騷人墨客比也。板橋少孤寒,賴乳母費撫養得活。值歲饑,費晨負入市,以一錢易餅置其手,始治他事。板橋既入官,有詩雲:“食祿千萬鍾,不如餅在手。平生所負恩,豈獨一乳母。”令人不堪卒讀。
◎鄭板橋自嘲詩
興化鄭板橋明府燮,少貧,嚐為蒙師。既達,作詩自嘲雲:“教館原來是下流,傍人門戶過春秋。半饑半飽清閑客,無鎖無枷自在囚。課少父兄嫌懶惰,功多弟子結冤仇。而今幸作青山客,遮卻當年一半羞。”
◎魏永叔文集
魏永叔禧文集,首一條雲:“人多事後論人、局外論人。事後論人,每將知人說得極愚;局外論人,每將難事說得極易。此二者皆由不忠不孝的生出,記之可以自箴。”
◎朱竹垞醉題酒樓
康熙庚子,竹垞偕粵東詩人屈翁山,會飲杭州酒樓,拍浮屢日,大醉,題壁雲:“毋輕視此樓。秀水朱十,南海屈五,止留此信宿。後有登者,作仙人黃鶴樓觀可也。庚子九月晦日。”是舉出自竹垞,自是雅事,若末生晚學,妄擬前輩風流,便狂放不可向邇矣。李太白著宮錦袍,醉眠長安市上,純是爛漫天真,千古豈容第二人裝點此番舉動。
◎竹垞詞
竹垞朱十中年以後,出其詩古文之餘力,專攻於詞。故指事肖物,有從容之工,無雕繪之跡。即其裘馬清狂,昵昵兒女,亦偶然遙情所托,非若淺斟低唱,滴粉搓酥,引紅妝為知己者也。其自題《江湖載酒集》雲:“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題竹垞壁雲:“賦新詞竹山竹屋。”言所宗也。
己未,奉詔入都,與友相約和宋人樂府補題,有《桂枝香》、《齊天樂》等調,其《詠蟹》一闋雲:“緯蕭截水,見半漾湖波、半撐湖嘴。此際菱歌漸少,滿塍香穗。魚師菰飯新炊後,任欹斜撅頭船艤。爬沙響,連江露白,一燈紅細。便八跪雙螫都利。被筠筐掩就,仄行無計。試放閑塘蓼岸,描成秋意。須愁解甲隨潮去。添瘦葦一枝扶起。履霜聽遍聲聲,宛似玉琴絲裏。”
再《詠蟬》雲:“蛻餘不作遊仙夢,炎天愛浮吹。涼抱柳眠,慵棲槐影,合隨分小園堪寄。綠陰滿地,慣獨自悠揚,一絲風裏。咽住殘聲,哀吟又聽別枝起。柴門亂喧,雨後濕雲斜照,落霞斷魚尾。南陌離亭,西風故國,多少愁人盈耳,兒童此際。罥蛛網簷牙,筠竿樹底。為恁驚飛,弦桐移素指。”
玩兩詞意,豈縈懷簪紱者。迨其入芸局,典棘闈,珥筆禁近,受眷最隆,非常之遇,不且過於扶醉尋鈿,一朝釋褐哉。
◎桐城派古文
桐城派古文,望溪開之,海峰繼之,至惜抱而其傳始大,此天下之公言也。惜抱出於劉門,世幾有“青藍冰水”之喻。然惜抱之學,師法家法,殆兼有之。惜抱之世父薑塢編修範,博聞強識,誦法先儒,與海峰友善,諸子中尤愛惜抱,每談文,必令侍側。惜抱幼時,即喜親海峰,客退,輒肖其衣冠,談笑為戲,故編修授以經學,而複使受古文法於海峰。惜抱先生纂修秘書時,於文襄雅重之,欲一出其門,竟不往。
書竣,當議遷官,劉文正公以禦史薦,已記名矣,未授而公薨,先生遂決計去。既退歸,梁階平相國屬所親傳語曰:“姚君若出,吾當特薦,可得殊擢。”先生婉謝之,集中所謂《複張君書》也。南康謝方伯啟昆,見先生,退而歎曰:“姚先生如醴泉、芝草,使人塵俗都盡。”青浦王侍郎集海內詩至先生,曰:“姬傳藹然孝弟,踐履醇篤,有儒者氣象。”見石甫所作家狀。按先生每以義理、考訂、文章並稱。設非邃於義理,安能出處光明,萬流仰鏡若斯乎?
◎尤西堂十空曲
尤悔庵先生《駐雲飛十空曲》:“一國三公,車馬長安殿閣中,鼎爵分班奉,金印輪流弄。
嗏,白首戀鳴鍾,青山木拱,華表銘旌,斷送黃粱夢,君看蓋世功名總是空。萬貫千鍾,篋蠹青蚨倉朽紅,合藥燒丹汞,掘土埋銀甕。
嗏,金穴與陵銅,化成泥塚,雖有錢神,難買南柯夢,君看敵國資財總是空。北苑南宮,萬戶千門擬九重,金屋阿房衖,金穀天台洞。
嗏,台榭土花封,牛羊丘壟,綺閣迷樓,也等華胥夢,君看甲第田園總是空。翠翠紅紅,十二金釵列小童,綺席雲鬟擁,錦帳花心動。
嗏,脂粉髑髏工,狐精賣弄,雨散雲收,想斷巫山夢,君看絕世紅顏總是空。弦索叮咚,絳蠟燒殘曲未終,鼓壘江南弄,簫吹秦樓風。
嗏,轉盼白楊風,挽歌相送,子弟梨園,同入鈞天夢,君看大地音聲總是空。熊掌駝峰,下箸千錢未足供,美酒金樽送,肥肉台盤捧。
嗏,殺氣滿喉嚨,請公入甕,逐鹿烹羔,變作芭蕉夢,君看飲食因緣總是空。青母黃公,嫁女婚男風俗通,交頸鴛衾共,繞膝烏衣從。
嗏,分手各西東,主人翁仲,打散鴛鴦,驚破熊羆夢,君看眷屬團圞總是空。繡虎雕龍,彩筆吟成萬卷工,獻賦長楊重,問字玄亭眾。
嗏,何處哭秋風,淒涼文塚,一部南華,不過莊周夢,君看錦繡文章總是空。豎子英雄,觸哄蠻爭蝸角中,一飯丘山重,睚眥刀兵痛。
嗏,世路石尤風,移山何用,飄瓦虛舟,不礙鬆風夢,君看爾我恩仇總是空。擾擾匆匆,遮莫晨雞與暮鍾,梵唄無須唪,公案何勞頌。
嗏,早覓主人公,風幡不動,放下機關,圓破蒲團夢,君看萬法無常總是空。”
◎王漁洋寄宋商邱詩
漁洋晚年,寄宋商邱雲:“尚書北闕霜侵鬢,開府江南雪滿頭。誰識朱顏兩年少,王揚州與宋黃州。”讀者多未測其旨,後始知為趙秋穀發也。蓋秋穀罷館職後,益修憾漁洋,薄遊吳中,屢語人曰:“邇日論詩,惟位尊而年高者,斯稱巨手耳。”時商邱方巡撫吳門,聞是語,遂述於漁洋,故答詩雲爾。阮吾山《茶餘客話》,謂此特漫堂假阮翁以自誇耳,其實漫堂固不在秋穀指議中也。按商邱風雅,不減漁洋,吾山斯言,未免鍥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