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問於岐伯曰:餘子萬民,養百姓而收其租稅。餘哀其不給而屬有疾病。餘欲勿使被毒藥,無用砭石,欲以微針通其經脈,調其血氣,榮其逆順出入之會。令可傳於後世,必明為之法,令終而不滅,久而不絕;易用難忘,為之經紀。異其(篇)章,別其表裏,為之終始。令各有形。先立針經。願聞其情。
黃帝向岐伯問道:我將百姓視為自己的子女,養育他們,並征收他們的錢糧賦稅。我憐憫他們時常不能生產自給,還接連不斷地生病。對於疾病的治療,我想使他們避免遭受藥物、砭石的傷害,而僅用微小的針,刺人肌膚,就可以疏通經脈,調和氣血,使氣血在經脈中順從運行、出入離合循行無阻,從而治愈疾病。同時,為了把這種療法流傳後世,就必須明確地製定出使用法則,而使它永遠不會被湮沒,曆久而不失傳;並且這個法則還應該易用不易忘,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使其有綱紀,清楚地分出章節,辨明表裏關係,確定氣血終而複始的循行規律。而所用的針具也都要交待出具體的形狀。為此,我想綜合以上的問題,首先編著一部針經。現在,我想聽聽你對於這個問題的想法;。
岐伯答曰:臣請推而次之,令有綱紀,始於一,終於九焉。請言其道!小針之要,易陳而難入。粗守形,上守神,神乎神,客在門。未赭(別本作睹)其疾,惡知其原?刺之微,在速遲。粗守關,上守機,機之動,不離其空,空中之機,清靜而微,其來不可逢,其往不可追。知機之道者,不可掛以發;不知機道,扣之不發。知其往來,要與之期。粗之闇乎,妙哉!工獨有之。往者為逆,來者為順,明知逆順,正行無問。迎而奪之,惡得無虛;追而濟之,惡得無實。迎之隨之,以意和之,針道畢矣。
岐伯回答說:讓我盡我所能依次陳述,使它條理清楚,就像萬物起於一而終於九的規律一樣清楚明白。現在讓我首先來談一談關於用針治病的一般道理。運用小針治病的要領,說起來比較容易,可是要達到精妙的境界就不容易了。一般的醫生拘守形體,隻知道在病位上針刺;高明的醫生卻能根據病人神情氣色的變化針治疾病,人的“神”是及其神妙的,雖然沒有形體但卻是無所不在,它會客居在人體的所有地方,在人體的所有門戶(指穴位)出入自由,如果診查不出這種神不守關而發生的疾病,又怎麼能知道發病的原因呢?針刺的微妙,在於怎樣運用快慢的手法。一般的醫生僅能拘守四肢關節的穴位治病,高明的醫生卻能把握經脈穴位氣機的變化,氣機的變化離不開孔穴,孔穴中所反映出的氣血虛實盛衰的變化,是至清至靜而極其微妙的,當邪氣盛時不可迎而補之,邪氣衰時不可追而瀉之。這就如同好的弓弩手,懂得扣動扳機的時機;差的弓弩手,該擊發時卻扣而不發。用針的人必須知道氣機的往來運行變化,並相應地嚴格由氣機運行來把握針刺的時間,隻有這樣才能取得良好的療效。一般的醫生對此昏昧不知,隻有高明的醫生才能知其妙處。正氣之去叫做逆,正氣之來叫做順,明白了逆順之理,就可以大膽直刺,不用再問了。如果正氣已虛,反而用瀉法,隻能是更虛;如果邪氣正盛,反而用補法,隻能是更實。所以,迎其邪而瀉,隨其去而補,都應當在用心體察氣機變化後,再靈活運用才能調和虛實。掌握了這個關鍵,小針治病的要領,就盡在其中了。
凡用針者,虛則實之,滿則泄之,宛陳則除之,邪勝則虛之。《大要》曰:“徐而疾則實,疾而徐則虛。言實與虛,若有若無,察後與先。若存若亡,為虛與實,若得若失。”
大凡用針時,正氣虛則用補法,邪氣滿則用瀉法,有長久淤血的用泄血法,邪氣勝的用攻下法。《大要》說:“慢進針而快出針,急按針孔的為補法;快進針而慢出針,不按針孔的為瀉法。這種補和瀉的作用,似有感覺又無感覺。要細察氣的後來與先至,決定去針或留針。不管是用補法還是用瀉法,要使病人感到補之若有所得,瀉之若有所失。”
虛實之要,九針最妙,補瀉之時,以針為之。瀉曰,必持內之,放而出之,排陽得針,邪氣得泄。按而引針,是謂內溫,血不得散,氣不得出也。補曰,隨之,隨之意若妄之,若行若按,如蚊虻止,如留如還,去如弦絕。令左屬右,其氣故止,外門已閉,中氣乃實。必無留血,急取誅之。
虛實補瀉的要領,就在於九種針具有不同的妙用。補或瀉,都可用針刺手法實現。所謂瀉法,就是要很快地將針刺入,得氣之後,搖大針孔,轉而出針,可使邪氣隨針而出。出針後不要馬上按閉針孔,反之則邪氣就會蘊積於內,血氣就不得疏散,起不到瀉的作用。所謂補法,就是順著經脈循行的方向施針,要輕微,仿佛若無其事,行針導氣就像蚊子用尖銳的嘴叮在皮膚上一樣,似有似無;在留針與出針時,更要像蚊子叮完皮膚後,悄然飛去,而感覺上好像它仍舊停留在那裏那樣的輕妙。得氣之後,急速出針,要像離弦之箭一樣快速。右手拔針,左手緊閉針孔,經氣因而留止,針孔已閉,中氣就會充實了。如果皮下出血,不可任其淤留,應當盡快采取刺絡放血法將它除掉。
持針之道,堅者為寶。正指直刺,無針左右。神在秋毫,屬意病者,審視血脈者,刺之無殆。方刺之時,必在懸陽,極與兩衛,神屬勿去,知病存亡。血脈者,在俞橫居,視之獨澄,切之獨堅。
持針的準則,以握針具堅實有力最為可貴,對準穴位,垂直而刺,針要不偏左右,還要注意觀察病人的血脈,進針時避開它,這樣就不會發生危險了。剛進針時,一定要注視病人眉目之間的神態,針者要把握取血於營、取氣於衛的道理,於兩衛間取陰陽之氣,全神貫注、毫不疏忽地觀察進針效果,由此預知病情的良惡。病人的血脈,是橫布在腧穴周圍,看起來脈管突出清晰,觸摸時則會感到很堅實。
九針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镵針,長一寸六分;二曰員針,長一寸六分;三曰鍉針,長三寸半;四曰鋒針,長一寸六分;五曰鈹針,長四寸,廣二分半;六曰員利針,長一寸六分;七曰毫針,長三寸六分;八曰長針,長七寸;九曰大針,長四寸。镵針者,頭大末銳,去瀉陽氣。員針者,針如卵形,揩摩分間,不得傷肌肉者,以瀉分氣。鍉針者,鋒如黍粟之銳,主按脈,勿陷以致其氣。鋒針者,刃三隅,以發痼疾。鈹針者,末如劍鋒,以取大膿。員利針者,大(別本作尖)如釐(別本作氂),且員且銳,中身微大,以取暴氣;毫針者,尖如蚊虻喙,靜以徐往,微以久留之而養,以取痛痹;長針者,鋒利身薄,可以取遠痹;大針者,尖如梃,其鋒微員,以瀉機關之水也。九針畢矣。
九種針具的名稱,根據其不同的形狀而命名。第一種叫做镵針,長一寸六分;第二種叫做員針,長一寸六分;第三種叫做鍉針,長三寸半;第四種叫做鋒針,長一寸六分;第五種叫做鈹針,長四寸,寬二分半;第六種叫做員利針,長一寸六分;第七種叫做毫針,長三寸六分;第八種叫做長針,長七寸;第九種叫做大針,長四寸。镵針,針頭大而針尖銳利,適於淺刺以瀉皮膚之熱。員針,針尖如卵,適於磨擦分肉之間,既不會損傷肌肉,又能夠疏泄分肉的邪氣。鍉針,針尖像黍粟之粒圓而微尖,適於按壓經脈,以導引正氣,從而排除邪氣。鋒針,三麵有刃,用來治療積久難治的疾病。鈹針,針尖銳如劍鋒,用來刺癰排膿。員利針,針尖如同長毛,圓而銳利,針身略粗,用以治療急性病。毫針,針尖形如蚊子的尖嘴,徐緩地刺入皮肉,留針養神,以治療痹痛。長針,針尖銳利,針體較長,可以治療日久不愈的痹症。大針,像折竹一樣銳利粗大,針尖稍圓,可用來瀉去關節鬱積的積水。九針的情況,大體如此。
夫氣之在脈也,邪氣在上,濁氣在中,清氣在下。故針陷脈則邪氣出,針中脈則濁氣出,針太深則邪氣反沉,病益。故曰:皮肉筋脈各有所處,病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以任其所宜。無實(實),無虛(虛),損不足而益有餘,是謂甚(別本作重)病,病益甚。取五脈者死,取三脈者恇;奪陰者死,奪陽者狂,針害畢矣。
氣在人體經脈之內,陽邪之氣常在上部,糟粕之氣常在中部,寒濕之氣常留下部。這就使針刺的部位不同了。如果針刺頭部骨陷孔穴,就會使陽邪得以泄出;針刺中土之脈(指足陽明胃經),就會使濁氣得以外出。病在淺表而針刺太深,會引邪入裏,加重病情。所以說,皮、肉、筋、脈各有自己的部位,病症各有自己所適應的孔穴,情況不同,就要相應用針。不能實症用補法,虛症用瀉法,那樣損不足而益有餘,這被稱為病上加病,隻能加重病情。在病重的時候,如果誤瀉了五髒陰經的經氣,就會造成死亡;而如果誤瀉了六腑陽經的經氣,就使病人形體衰敗,難以恢複。誤瀉陰經,使髒氣耗竭,就會導致死亡;誤瀉陽經,損耗陽氣,就會使人發狂,這些都是誤用補瀉的害處。
刺之而氣不至,無問其數;刺之而氣至,乃去之,勿複針。針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任其所為。刺之要,氣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風之吹雲,明乎若見蒼天。刺之道畢矣。
進針之後,如果沒有得氣的感覺,就說明氣還沒有至,應當繼續施行手法,而不須拘泥於手法的次數,以達到“氣至”為度。如進針之後,有了得氣的感覺,就可以出針,不須再行針刺和留針了。九針各有它的適應證,因而針的形狀也各不相同,要根據病情選用,才能適合需要。針刺的要領,就在於達到氣至,有了氣至的感覺就表明有了療效,療效確切的,就好像風吹雲散,立刻明朗地看到了青天一樣。針刺的主要道理,就完全包括在這裏了。
黃帝曰:願聞五髒六腑所出之處。
黃帝說:我想聽聽五髒六腑經氣所出之處的情況。
岐伯曰:五髒五俞,五五二十五俞;六腑六俞,六六三十六俞。經脈十二,絡脈十五,凡二十七氣以上下,所出為井,所溜為滎,所注為俞,所行為經,所入為合,二十七氣所行,皆在五俞也。
岐伯說:五髒經脈,各有井、滎、輸、經、合五個腧穴,五五共二十五個腧穴;六腑經脈,各有井、滎、輸、原、經、合六個腧穴,六六共三十六個腧穴。人體髒腑有十二經脈,每經各有一絡脈,加上任脈之絡、督脈之絡、脾之大絡,共計十五絡脈。這二十七經絡之氣周行全身,出入於上下手足之間,所出為井,所流為滎,所注為輸,所行為經,所入為合。二十七經絡之氣流注於五輸穴,晝夜不息。
節之交,三百六十五會。知其要者,一言而終,不知其要,流散無窮。所言節者,神氣之所遊行出入也,非皮肉筋骨也。
人體經絡的節點,共有三百六十五個會合處,都是經絡之氣聚結的地方。知道這些要妙所在,一句話就可說明白,否則就不能把握頭緒。這裏所說的節點,是經絡之氣遊行出入的部位,而不是指皮肉筋骨的關節。
觀其色,察其目,知其散複;一其形,聽其動靜,知其邪正。右主推之,左持而禦之,氣至而去之。
在實施針刺之時,注意察看病人的氣色和眼神,可以知道血氣的耗散與還複;分別病人身體的強弱,聽他聲音的動靜,可以掌握其邪正虛實。而後,右手主推而進針,左手輔助而護針身,當針下得氣時,就可以出針了。
凡將用針,必先診脈,視氣之劇易,乃可以治也。五髒之氣已絕於內,而用針者反實其外,是謂重竭。重竭必死,其死也靜。治之者,輒反其氣,取腋與膺;五髒之氣已絕於外,而用針者反實其內,是謂逆厥。逆厥則必死,其死也躁。治之者,反取四末。
凡是要用針之前,一定要先診脈,觀察脈氣的和與不和,然後才可治療。如果五髒之氣已絕於內,是陰虛,而用針反補在外的陽經,造成陽過盛而陰更虛,這叫重竭,重竭必死,其死時是安靜的。這是因為醫者誤治,違反了髒氣陰虛理應補之的原則,而誤瀉了腋下和胸前髒氣所出的腧穴,促使髒氣愈趨虛竭所致。如果五髒之氣已絕於外,是陽虛,而用針反補在內的陰經,造成陰氣過盛而陽氣更加虛竭,這就形成了陰陽之氣不能順接的病變,這叫逆厥,逆厥必死,其死時煩躁不堪。這是由於醫生誤取四肢末端穴位,致使陽氣徹底衰竭所導致。
刺之害,中而不去,則精泄;害中而去,則致氣。精泄則病益甚而恇,致氣則生為癰瘍。
針刺的要害在於:凡針刺用瀉法的,已刺中了病邪的要害,但仍然留針而不出的,就反而會使精氣耗損;刺中了要害,但未經運用適當的針刺手法,就立即出針的,就會使邪氣留滯,進而鬱壅。如果出針太遲,損耗了精氣,病情就會加重,甚至使形體衰敗。如果出針太快,邪氣留滯於氣分,就會使肌膚上發生癰瘍。
五髒有六腑,六腑有十二原,十二原出於四關,四關主治五髒。五髒有疾,當取之十二原。十二原者,五髒之所以稟三百六十五節氣味也。五髒有疾也,應出十二原,十二原各有所出,明知其原,睹其應,而知五髒之害矣。陽中之少陰,肺也,其原出於太淵,太淵二。陽中之太陽,心也,其原出於大陵,大陵二。陰中之少陽,肝也,其原出於太衝,太衝二。陰中之至陰,脾也,其原出於太白,太白二。陰中之太陰,腎也,其原出於太溪,太溪二。膏之原,出於鳩尾,鳩尾一。肓之原,出於脖胦,脖胦一。凡此十二原者,主治五髒六腑之有疾者也。
五髒有在外的六腑相應,六腑之外有十二原穴相應,十二原穴出於四肢肘膝關節以下部位,四肢肘膝關節以下部位的原穴主治五髒病變。所以五髒有病,就應該取十二原穴。因為這十二個原穴,是五髒稟受三百六十五節經氣的部位。五髒發生病變,就會反應到十二原穴上,而十二原穴各有所屬的內髒,隻有明確了各原穴的特性,觀察它的反應,就可知道五髒受病的情況。心、肺位於胸膈以上,屬於陽位。肺是陽位的陰髒,為陽中之少陰,它的原穴是太淵,左右二穴。心是陽位的陽髒,是陽中之太陽,它的原穴是大陵,左右二穴。肝、睥、腎位於胸膈以下,屬於陰位。肝是陰位的陽髒,為陰中之少陽,它的原穴是太衝,左右二穴。脾是陰位的陰髒,為陰中之至陰,它的原穴是太白,左右二穴。腎是陰位的陰髒,為陰中之太陰,它的原穴是太溪,左右二穴。在胸腹部髒器附近,還有膏和肓的兩個原穴,膏的原穴是鳩尾;肓的原穴是氣海,都屬任脈,各隻有一穴。這十二原穴,是髒腑經絡之氣運行交通的關鍵所在,能夠治療五髒六腑的各種疾病。
脹取三陽,飧泄取三陰。
凡患腹脹疾病,應取足三陽經(即胃、膽、膀胱);凡患飧泄疾病,應取足三陰經(即脾、肝、腎)。
稟(為衍字),今夫五髒之有疾也,譬猶刺也,猶汙也,猶結也,猶閉也。刺雖久,猶可拔也;汙雖久,猶可雪也;結雖久,猶可解也;閉雖久,猶可決也。或言久疾之不可取者,非其說也。夫善用針者,取其疾也,猶拔刺也,猶雪汙也,猶解結也,猶決閉也。疾雖久,猶可畢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術也。
五髒發生病變,就好比肌肉上紮了刺、物體被汙染、繩索打了結、河流發生淤塞一樣。但是,刺雖然紮了好多天,還可以拔掉;物體汙染雖久,還可以洗淨;繩結雖然拴了許久,還可以解開;河流淤塞時間雖長,還可以疏通。有人認為久病痼疾不可針治而愈,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善於用針的醫生,治病就像拔刺、滌汙、解結、浚淤一樣。得病時日雖久,還是可以達到治愈效果的。那些說久病不可治愈的,是因為沒有掌握針刺的技術。
刺諸熱者,如以手探湯;刺寒清者,如人不欲行。陰有陽疾者,取之下陵三裏,正往無殆,氣下乃止,不下複始也。疾高而內者,取之陰之陵泉;疾高而外者,取之陽之陵泉也。
針刺治療各種熱病,適宜用淺刺法,手法輕而且捷,就好像用手去試探沸騰的湯水一樣,一觸即還。針刺治療寒性和肢體清冷的病證,適宜用深刺留針法,靜待氣至,就好像旅人留戀著家鄉不願出行一樣。在內的陰分為陽邪侵入而有熱象的,應當取用足陽明胃經的足三裏穴進行治療,要正確地去進行治療,不要鬆懈疏忽,直到氣至而邪氣下退方可停針;如果邪氣不退,則應持續治療。如果證候出現在上部,且屬於在內的髒病,就可以取用足太陰脾經的陰陵泉穴進行治療;如果證候出現在上部,而屬於在外的腑病,則應該取用足少陽膽經的陽陵泉穴進行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