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舉言為士則,行為世範,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誌。為豫章太守,至,便問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陳曰:“武王式商容之閭,席不暇暖。吾之禮賢,有何不可!”
陳仲舉的言論和行為是讀書人的榜樣,是世人的模範。他初次做官,就有整治社會弊端,匡正天下的誌向。擔任豫章太守時,剛剛赴任,就打聽徐孺子的住處,想先去拜訪他。主簿稟報說:“大家的意思是希望府君先進官署視事。”陳仲舉說:“當年周武王剛攻下朝歌去商容的住所拜見商容(時),席子(都還)沒來得及坐暖。我去拜訪賢人,有什麼不可以!”
周子居常雲:“吾時月不見黃叔度,則鄙吝之心已複生矣。”
周子居常說:“我過一段時間見不到黃叔度,庸俗貪婪的思想就會又滋長起來!”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車不停軌,鸞不輟軛。詣黃叔度,乃彌日信宿。人問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
郭林宗到了汝南郡,去拜訪袁奉高,見了一會兒就走了;去拜訪黃叔度,卻留宿了兩晚。別人問他什麼原因,他說:“叔度好比萬頃的湖泊那樣寬闊、深邃,澄不清,也攪不渾,他的氣量深邃寬廣,是很難測量的呀!”
李元禮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後進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為登龍門。
李元禮風度出眾,品性端莊,自視甚高,他要把在全國推行儒家禮教、辨明是非看成自己的責任。後輩讀書人有能得到他教誨的,都自以為登上了龍門。
李元禮嚐歎荀淑、鍾皓曰:“荀君清識難尚,鍾君至德可師。”
李元禮曾經讚歎荀淑和鍾皓兩人說:“荀君識見高明,人們很難超過他;鍾君有最美好的德行,卻是可以學習的。”
陳太丘詣荀朗陵,貧儉無仆役。乃使元方將車,季方持杖後從。長文尚小,載箸車中。既至,荀使叔慈應門,慈明行酒,餘六龍下食。文若亦小,坐箸膝前。於時太史奏:“真人東行。”
太丘縣縣長陳皇去拜訪朗陵侯相荀淑,因為家貧、儉樸,沒有仆役侍候,就讓長子元方駕車送他,少子季方拿著手杖跟在車後。孫子長文年紀還小,就坐在車上。到了荀家,荀淑讓叔慈迎接客人,讓慈明勸酒,其餘六個兒子管上菜。孫子文若也還小,就坐在荀淑膝上。這時候太史啟奏朝廷說:“有真人往東去了。”
客有問陳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上有萬仞之高,下有不測之深;上為甘露所沾,下為淵泉所潤。當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有一位客人問陳季方:“令尊陳太丘有哪些功勳和品德,能夠享有全天下這麼高的聲望?”季方說:“我父親好比生長在泰山一角的桂樹。上有萬丈高峰,下有深不可測的深淵;上受雨露的澆灌,下受深泉的滋潤。在這種情況下,桂樹怎麼知道泰山有多高,泉水有多深呢!實在說不清有什麼功德啊!”
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谘於太丘。太丘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
陳元方的兒子陳長文,才能傑出,他和陳季方的兒子陳孝先各自論述自己父親的事業和品德,兩人爭執不下,便去問祖父太丘長陳寔。陳寔說:“元方很難當哥哥,季方也很難當弟弟。”
荀巨伯遠看友人疾,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一郡並獲全。
荀巨伯去探望遠方生病的朋友,正好碰上外族敵軍攻打郡城,朋友對巨伯說:“我已經時日無多了,你還是趕快離開吧!”巨伯說:“我不遠萬裏來看你,你卻叫我走;損害道義而苟活世間,這怎能是我荀巨伯做的事!”敵軍進了郡城,問荀巨:“大軍到了,全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誰,竟敢一個人留下來?”荀巨說:“我的朋友得了重病,我不忍心讓他獨自留在這裏,寧願我自己代朋友去死。”敵軍聽了互相議論說:“我們這些不講道義的人,卻侵入有道義的地方!”於是就把軍隊撤回去了,全城也因此得以保全。
華歆遇子弟甚整,雖閑室之內,嚴若朝典。陳元方兄弟恣柔愛之道,而二門之裏,不失雍熙之軌焉。
華歆對待子弟很嚴肅,即使是在家裏,也嚴肅得像在朝廷上參加典禮。陳元方兄弟卻是盡量實行和睦友愛的辦法。但是兩家都沒有失掉和睦安樂的治家準則。
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嚐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管寧和華歆一同在菜園裏種菜,看見地上有一塊金,管寧不理會,繼續舉鋤鋤去,跟鋤掉瓦塊石頭一樣,華歆則把金撿起來再扔出去。還有一次,兩人同坐在一張坐席上讀書,有達官貴人坐車從門口經過,管寧照舊讀書,華歆卻放下書本跑出去看。管寧就割裂坐席說道:“你不是我的朋友。”
王朗每以識度推華歆。歆蠟日,嚐集子侄燕飲,王亦學之。有人向張華說此事,張曰:“王之學華,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遠。”
王朗常常推崇華歆的識見和氣度。華歆曾經在蠟祭那天把子侄聚到一起宴飲,王朗也學他的做法。有人向張華說到這事,張華說:“王朗學華歆,學的都是表麵,所以距離華歆越來越遠。”
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欲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後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劣。
華歆和王朗一同乘船避難,有一個人想搭他們的船,華歆感到為難。王朗說:“好在船還寬,為什麼不行呢?”後來強盜追來了,王朗就想甩掉那個搭船人。華歆說:“我當初猶豫,就是考慮到這種情況。已經答應了他的請求,怎麼可以因為情況緊迫就拋棄他呢!”於是仍舊帶著並幫助這個人。世人便根據這件事來判定華歆和王朗的優劣。
王祥事後母朱夫人甚謹,家有一李樹,結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時風雨忽至,祥抱樹而泣。祥嚐在別床眠,母自往闇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還,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請死。母於是感悟,愛之如己子。
王祥侍奉繼母朱夫人非常小心。他家有一棵李樹,結的李子特別好,繼母常常讓他去看管著。有時風雨忽然來臨,王祥就抱著樹哭泣。有一次,王祥在另一張床上睡覺,繼母暗暗走過去想拿刀砍他;正好碰上王祥起夜出去了,隻砍著空被子。王祥回來後,知道繼母為這事遺憾不止,便跪在後母麵前請求處死自己。繼母因此受到感動而醒悟過來,從此就像愛自己親生兒子那樣愛他。
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嚐臧否人物。
晉文王司馬昭稱讚阮嗣宗為人謹慎,每逢和他談話,他的言辭都很奧妙深遠,從不評論人物的短長。
王戎雲:“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嚐見其喜慍之色。”
王戎說:“我和嵇康相處二十年,從來沒有看到他有高興或者發怒的表情。”
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俱以孝稱。王雞骨支床,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臣以和嶠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王戎和和嶠同時喪母,都因為盡孝得到讚揚。王戎骨瘦如柴,和嶠哀痛哭泣,禮儀周到。晉武帝對劉仲雄說道:“你經常去探望王戎、和嶠嗎?聽說和嶠過於悲痛,超出了禮法常規,真令人擔憂。”仲雄說:“和嶠雖然禮儀周到,精神狀態沒有受到損傷;王戎雖然禮儀不周,可是傷心過度,傷了身體,骨瘦如柴。臣認為和嶠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應為和嶠擔擾,而應該為王戎擔憂。”
梁王、趙王,國之近屬,貴重當時。裴令公歲請二國租錢數百萬,以恤中表之貧者。或譏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損有餘,補不足,天之道也。”
梁王和趙王是皇帝的近親,貴極一時。中書令裴楷請求他們兩個封國每年撥出賦稅錢幾百萬來周濟皇親國戚中那些貧窮的人。有人指責他說:“為什麼向人討錢來做好事?”裴楷說:“破費有餘的來補助欠缺的,這是天理。”
王戎雲:“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中清遠,將無以德掩其言!”
王戎說:“太保處在正始年代,不屬於擅長清談的那一類人。等到和他談論起來,原來義理清新深遠。他不以能言見稱,恐怕是崇高的德行掩蓋了他的善談吧!”
王安豐遭艱,至性過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慟果能傷人,浚衝必不免滅性之譏。”
安豐侯王濬衝在服喪期間,哀毀之情超過一般人。中書令裴楷去吊唁後,說道:“如果一次極度的悲哀真能傷害人的身體,那麼濬衝一定免不了會被指責為不要命。”
王戎父渾,有令名,官至涼州刺史。渾薨,所曆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百萬,戎悉不受。
王戎的父親王渾,很有名望,官職做到涼州刺史。王渾去世後,他在各州郡做官時的隨從和舊部下,懷念他的恩惠,一共湊了幾百萬錢送給王戎做喪葬費,王戎一概不接受。
劉道真嚐為徒,扶風王駿以五百疋布贖之,既而用為從事中郎。當時以為美事。
劉道真原來是個罰服勞役的罪犯,扶風王司馬駿用五百匹布來替他贖罪;不久又任用他做從事中郎。當時人們都認為這是值得稱頌的事。
王平子、胡毋彥國諸人,皆以任放為達,或有裸體者。樂廣笑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為乃爾也!”
王平子、胡毋彥國等人都把放蕩不羈當作曠達,有時候有的人甚至還赤裸身體。樂廣笑著說:“名教中自有令人快意的境地,為什麼偏要這樣做呢!”
郗公值永嘉喪亂,在鄉裏甚窮餒。鄉人以公名德,傳共飴之。公常攜兄子邁及外生周翼二小兒往食。鄉人曰:“各自饑困,以君之賢,欲共濟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於是獨往食,輒含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後並得存,同過江。郗公亡,翼為剡縣,解職歸,席苫於公靈床頭,心喪終三年。
郗鑒遭遇永嘉之亂的時候,避居鄉下,非常窮困,甚至吃不飽,常常挨餓。鄉裏人尊敬郗公的名望德行,就輪流給他提供食物。郗公常常帶著侄子郗邁和外甥周翼一起去吃飯。鄉裏人歎道:大家都饑餓困乏,因為您的賢德,所以我們才想著一起幫助您,如果再加上兩個孩子,恐怕就不能一同養活了。”從此郗公就一個人去吃飯,把飯含在兩頰旁,回來後吐給倆孩子吃。後來,這兩個孩子都活了下來,一同渡江南下。郗公去世時,周翼任剡縣令,他辭職回家,在郗公靈床前鋪了草墊,為郗公守喪,整整三年。
顧榮在洛陽,嚐應人請,覺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輟己施焉。同坐嗤之。榮曰:“豈有終日執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後遭亂渡江,每經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已,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顧榮在洛陽的時候,有一次應邀赴宴,發現上菜的人流露出想吃烤肉的神情,於是就把自己那一份讓給了他。同座的人都笑話顧榮,顧榮說:“哪裏有成天端著烤肉而不知肉的滋味的道理呢!”後來顧榮遭逢亂世,渡江南下,每逢遇到危急,總有一個人來救助自己。便問他為什麼這樣,原來他就是接受烤肉的那個人。
祖光祿少孤貧,性至孝,常自為母炊爨作食。王平北聞其佳名,以兩婢餉之,因取為中郎。有人戲之者曰:“奴價倍婢。”祖雲:“百裏奚亦何必輕於五羖之皮邪?”
光祿大夫祖納少年時死了父親,家境貧寒,他生性最孝順,經常親自給母親做飯。平北將軍王義聽到他的好名聲,就把兩個婢女送給他,並任用他做中郎。有人跟他開玩笑說:“奴仆的身價比婢女多一倍。”祖納說:“百裏奚又何嚐比五張羊皮輕賤呢!”
周鎮罷臨川郡還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時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狹小,而又大漏,殆無複坐處。王曰:“胡威之清,何以過此!”即啟用為吳興郡。
周鎮從臨川郡解任坐船回到京都,還來不及上岸,船停在青溪渚。丞相王導去看望他。當時正是夏季,突然下起暴雨來,船很狹窄,而且漏雨漏得很厲害,幾乎沒有可坐的地方。王導說:“胡威的清廉,哪裏能超過現在這種情況呢!”立刻起用他做吳興郡太守。
鄧攸始避難,於道中棄己子,全弟子。既過江,取一妾,甚寵愛。曆年後訊其所由,妾具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業,言行無玷,聞之哀恨終身,遂不複畜妾。
當初鄧攸躲避永嘉之亂時,逃難去江南,在半路上扔下了自己的兒子,保全了自己的侄子。過江以後,娶了一個妾,非常寵愛。一年以後,詢問她的身世,她便詳細訴說自己是北方人,遭逢戰亂,逃難來的;回憶起父母的姓名,原來她竟是鄧攸的外甥女。鄧攸一向德行高潔,事業有成就,言談舉止都沒有汙點,聽了這件事,傷心悔恨了一輩子,從此便不再娶妾。
王長豫為人謹順,事親盡色養之孝。丞相見長豫輒喜,見敬豫輒嗔。長豫與丞相語,恒以慎密為端。丞相還台,及行,未嚐不送至車後。恒與曹夫人並當箱篋。長豫亡後,丞相還台,登車後,哭至台門。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開。
王長豫為人謹慎和順,侍奉父母總是和顏悅色。丞相王導看見長豫就高興,看見敬豫就生氣。長豫和王導談話,總是以謹慎細密為本。王導要去尚書省,臨走的時候,長豫總是送他上車。長豫常常替母親曹夫人收拾箱籠衣物。長豫過世以後,王導到尚書省去,上車後一路哭到官署門口;曹夫人收拾箱籠,一直把長豫收拾過的封好,不忍心再打開。
桓常侍聞人道深公者,輒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達知稱,又與先人至交,不宜說之。”
散騎常侍桓彝聽到有人談論竺法深,就說:“此公素來有名望,而且受到前輩賢達的賞識、讚揚,又和先父是最好的朋友,不該談論他。”
庾公乘馬有的盧,或語令賣去。庾雲:“賣之必有買者,即當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於他人哉?昔孫叔敖殺兩頭蛇以為後人,古之美談,效之,不亦達乎!”
庾亮駕車的馬中有一匹的盧馬,有人勸他把馬賣掉。庾亮說:“賣馬,必定有買主,那就又害了馬的新主人,怎麼能因為對自己有害就將禍端轉嫁給他人呢?從前孫叔敖殺掉雙頭蛇,以保護後人,這件事是古時候人們樂於稱道的。我學習他,不也是很曠達的嗎!”
阮光祿在剡,曾有好車,借者無不皆給。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後聞之,歎曰:“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車為?”遂焚之。
光祿大夫阮裕在剡縣的時候,曾經有過一輛很好的車,不管誰向他借車,他沒有不借的。有個人要安葬母親,想借車可是不敢開口。阮裕後來聽說這件事,歎息說:“我有車,可是讓別人不敢借,還要車子做什麼呢!”就把車子燒了。
謝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謝以醇酒罰之,乃至過醉,而猶未已。太傅時年七、八歲,箸青布褲,在兄膝邊坐,諫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於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謝奕做剡縣縣令的時候,有一個老頭兒犯了法,謝奕就懲罰他喝醇厚的酒,直到喝的很醉了,還不停罰。謝安當時隻有七八歲,穿一條藍布褲,在他哥哥膝上坐著,勸告說:“哥哥,老人家多麼可憐,怎麼可以做這種事!”謝奕臉色立刻緩和下來,說道:“你要把他放走嗎?”於是就把老人放走了。
謝太傅絕重褚公,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
太傅謝安非常敬重褚季野,常常稱讚說:“褚季野雖然嘴上不說,可是心裏明白是非,就像具備了四季的氣象。”
劉尹在郡,臨終綿惙,聞閣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請殺車中牛祭神。真長答曰:“丘之禱久矣,勿複為煩。”
丹陽尹劉真長在任內,臨終奄奄一息之時,聽見供神佛的閣下正在擊鼓、舞蹈,舉行祭祀,就神色嚴肅地說:“不得濫行祭祀!”屬員請求殺掉駕車的牛來祭神,劉真長回答說:“我早就禱告過了,不要再做煩擾人的事!”
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
謝安的夫人教導兒子時,問太傅謝安:“怎麼從來沒有見您教導過兒子?”謝安回答說:“我經常以自身言行教導兒子。”
晉簡文為撫軍時,所坐床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有參軍見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殺之,撫軍意色不說,門下起彈。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複以鼠損人,無乃不可乎?”
晉簡文帝還在撫軍任將軍的時候,他座位上的灰塵不讓別人擦,見到老鼠在上麵走過的腳印,認為很好看。有個參軍看見老鼠白天出來跑動,就拿手板把老鼠打死,撫軍為這很不高興。他的門客彈劾參軍。簡文帝說:“打死老鼠尚且不忍,遑論借此傷人?”
範宣年八歲,後園挑菜,誤傷指,大啼。人問:“痛邪?”答曰:“非為痛,身體發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宣潔行廉約,韓豫章遺絹百匹,不受。減五十匹,複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後與範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範,雲:“人寧可使婦無(巾軍)邪?”範笑而受之。
範宣八歲的時候,有一次在後園挖菜,不小心弄傷了手指。就大哭起來。別人問他:“很痛嗎?”他回答說:“不是因為痛,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因此才哭呢。”範宣品行高潔,為人清廉儉省。有一次,豫章太守韓康伯送給他一百匹絹,他不肯收下;減到五十匹,還是不接受;這樣一路減半,終於減至一匹,他到底還是不肯接受。後來韓康伯邀範宣一起坐車,在車上撕了兩丈絹給範宣,說:“一個人難道可以讓老婆沒有褲子穿嗎?”範宣才笑著把絹收下了。
王子敬病篤,道家上章應首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雲:“不覺有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
王獻之病重,請道士主持上表文禱告,這時本人應該坦白過錯,道士問子敬一向有什麼異常和過錯。王獻之說:“想不起有別的事,隻記得和郗家離過婚。”
殷仲堪既為荊州,值水儉,食常五碗盤,外無餘肴。飯粒脫落盤席閑,輒拾以啖之。雖欲率物,亦緣其性真素。每語子弟雲:“勿以我受任方州,雲我豁平昔時意。今吾處之不易。貧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爾曹其存之!”
殷仲堪就注荊州刺史以後,正遇上水災歉收,吃飯通常隻用五碗盤,除外沒有其他葷菜;飯粒掉在盤裏或坐席上,馬上撿起來吃了。這樣做,雖然是想給大家做個好榜樣,也是因為他的本性質樸。他常常告誡子侄們說:“不要因為我擔任一個州的長官,就認為我把平素的生活習慣拋棄了,現在我的這種習慣並沒有變。貧窮是讀書人的常態,怎麼能做了官就丟掉做人的根本呢!你們要記住我的話!”
桓南郡、楊廣共說殷荊州,宜奪殷覬南蠻以自樹。覬亦即曉其旨,嚐因行散,率爾去下舍,便不複還。內外無預知者,意色蕭然,遠同鬥生之無慍。時論以此多之。
當初,南郡公桓玄和楊廣一起去勸說荊州刺史殷仲堪,認為他應該奪取殷覬主管的南蠻地區來建立自己的權力。殷覬也馬上明白了他們的意圖。一次趁著行散,隨隨便便地離開了家,便不再回來,裏裏外外沒有人事先知道。他神態悠閑,和古時候的楚國令尹子文一樣沒有怨恨。當時的輿論界就因為這事讚揚他。
王仆射在江州,為殷、桓所逐,奔竄豫章,存亡未測。王綏在都,既憂戚在貌,居處飲食,每事有降。時人謂為試守孝子。
仆射王愉任江州刺史時,被殷仲堪、桓玄起兵驅逐,逃亡到了豫章,生死未知。他的兒子王綏在京都,聽到消息,便麵容優愁,起居飲食,每一事都有所降低。當時的人把他稱為試守孝子。
桓南郡。既破殷荊州,收殷將佐十許人,谘議羅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將有所戮,先遣人語雲:“若謝我,當釋罪。”企生答曰:“為殷荊州吏,今荊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顏謝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昔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與企生母胡,胡時在豫章,企生問至,即日焚裘。
南郡公桓玄打敗荊州刺史殷仲堪以後,逮捕了殷仲堪的將佐十來人,谘議參軍羅企生也在裏麵。桓玄向來待企生很好,當他打算殺掉一些人的時候,先派人去告訴企生說:“如果向我認罪,一定免你一死。”企生回答說:“我是殷荊州的官吏,現在荊州逃亡,生死不明,我有什麼臉向桓公謝罪!”綁赴刑場以後,桓玄又差人問他還有什麼話要說。企生答道:“過去晉文王殺了嵇康,可是他兒子嵇紹卻做了晉室的忠臣;因此我想請桓公留下我一個弟弟來奉養老母親。”桓玄也就按他的要求饒恕了他弟弟。桓玄原先曾經送給羅企生母親胡氏一領羔皮袍子;這時胡氏在豫章,當企生被害的消息傳來時,當天就把那領皮袍子燒了。
王恭從會稽還,王大看之。見其坐六尺簟,因語恭:“卿東來,故應有此物,可以一領及我。”恭無言。大去後,即舉所坐者送之。既無餘席,便坐薦上。後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對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
王恭從會稽回來後,王大去拜訪看完他。看見他坐在一張六尺長的竹席上,便對王恭說:“你從東邊回來,自然會有這種東西,可以拿一張送給我吧。”王恭沒有說什麼。王大走後,王恭就拿起所坐的那張竹席送給王大。這樣他自己也沒有多餘的竹席,就坐在草墊子上。後來王大聽說這件事,很吃驚,對王恭說:“我本來以為你有多餘的,所以才問你要呢,”王恭回答說:“你不了解我,我為人處世,沒有多餘的東西。”
吳郡陳遺,家至孝,母好食鐺底焦飯。遺作郡主簿,恒裝一囊,每煮食,輒貯錄焦飯,歸以遺母。後值孫恩賊出吳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遺已聚斂得數鬥焦飯,未展歸家,遂帶以從軍。戰於滬瀆,敗。軍人潰散,逃走山澤,皆多饑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為純孝之報也。
吳郡人陳遺,在家裏非常孝順。他母親喜歡吃鍋巴,陳遺在郡裏做主簿的時候,就經常帶著一個口袋,每逢煮飯,就把鍋巴儲存起來,回家的時候拿給母親。後來遇上孫恩賊兵侵入吳郡,內史袁山鬆馬上要出兵征討。這時陳遺已經積攢到幾鬥鍋巴,來不及回家,便帶著隨軍出征。雙方在滬瀆開戰,袁山鬆打敗了,軍隊潰散,都逃跑到山林沼澤地帶,沒有吃的,很多人都餓死了,唯獨陳遺靠鍋巴活了下來。當時人們認為這是對他純厚的孝心的回報。
孔仆射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時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漣。見者以為真孝子。
仆射孔安國任晉孝武帝的侍中,幸福地得到孝武帝的恩寵禮遇。孝武帝死,當時孔安國任太常,他的身體一向瘦弱,穿著重孝服,一天到晚眼淚鼻涕不斷,看見他的人都認為他是真正的孝子。
吳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陽郡。後遭母童夫人艱,朝夕哭臨。及思至,賓客吊省,號踴哀絕,路人為之落淚。韓康伯時為丹陽尹,母殷在郡,每聞二吳之哭,輒為淒惻。語康伯曰:“汝若為選官,當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韓後果為吏部尚書。大吳不免哀製,小吳遂大貴達。
吳道助和吳附子兄弟倆住在丹陽郡官署的後麵。遇上母親童夫人逝世,他們在早晚哭吊以及思念深切、賓客來吊唁時,都頓足號哭,哀慟欲絕,過路的人也因此落淚。當時韓康伯任丹陽尹,母親殷氏住在郡府中,每逢聽到吳家兄弟倆的哭聲,總是深為哀傷。她對康伯說:“你如果做了選官,應該妥善照顧這兩個人。”韓康伯也和他們結成知己。後來韓康伯果然出任吏部尚書。這時大吳已經死了,小吳終於做了大官,非常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