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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新語 作者:劉義慶  

卷十九 賢媛

陳嬰者,東陽人。少脩德行,箸稱鄉黨。秦末大亂,東陽人欲奉嬰為主,母曰:“不可!自我為汝家婦,少見貧賤,一旦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
陳嬰是東陽縣人,從小就注意加強道德品行的修養,在鄉裏中很有名望。秦代未年,天下大亂,東陽人想擁護陳嬰做首領,陳母對陳嬰說:“不行!自從我做了你家的媳婦後,從年輕時起就遇到你家貧賤,一旦暴得富貴,不吉利。不如把軍隊交給別人。事成了,可以稍為得些好處;失敗了,災禍自有他人承擔。”

漢元帝宮人既多,乃令畫工圖之,欲有呼者,輒披圖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貨賂。王明君姿容甚麗,誌不苟求,工遂毀為其狀。後匈奴來和,求美女於漢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見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於是遂行。
漢元帝的宮女既然很多,於是就派畫工去畫下她們的模樣,想要召喚她們時,就翻看畫像按圖召見。宮女中相貌一般的人,都賄賂畫工。王昭君容貌非常美麗,不願用不正當的手段去乞求,畫工就醜化了她的容貌。後來匈奴來媾和,向漢元帝求賜美女,元帝便拿昭君當做皇族女嫁去。召見以後又很舍不得她,但是名字已經告訴了匈奴,不想中途更改,於是昭君終於去了匈奴。

漢成帝幸趙飛燕,飛燕讒班婕妤祝詛,於是考問。辭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脩善尚不蒙福,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訴;若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
漢成帝很寵愛趙飛燕,飛燕誣陷班婕妤祈求鬼神加禍於她,於是拷問班婕妤。班的供詞說:“我聽說死生由命運來決定,富貴隨天意去安排。做好事尚且不一定得福,起邪念又想得到什麼呢!如果鬼神有知覺,就不會接受那種邪惡諂佞的禱告;如果鬼神沒有知覺,向它禱告又有什麼好處!所以我是不做這種事的。”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宮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後出看疾。太後入戶,見直侍並是昔日所愛幸者。太後問:“何時來邪?”雲:“正伏魄時過。”因不複前而歎曰:“狗鼠不食汝餘,死故應爾!”至山陵,亦竟不臨。
魏武帝曹操死後,文帝曹丕把武帝的宮女全都留下來侍奉自己。到文帝病重的時候,他母親卞後去看他的病;卞太後一進內室,看見值班、侍奉的都是從前曹操所寵愛的人。太後就問她們:“什麼時候過來的?”她們說:“正在招魂時過來的。”太後便不再往前去,歎息道:“狗鼠也不吃你吃剩的東西,確是該死呀!”一直到文帝去世,太後竟也不去哭吊。

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
趙母嫁女兒,女兒要出門時,她告誡女兒說:“千萬不要做好事!”女兒問道:“不做好事,可以做壞事嗎?”母親說:“好事尚且不能做,何況是壞事呢!”

許允婦是阮衛尉女,德如妹,奇醜。交禮竟,允無複入理,家人深以為憂。會允有客至,婦令婢視之,還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範也。婦雲:“無憂,桓必勸入。”桓果語許雲:“阮家既嫁醜女與卿,故當有意,卿宜察之。”許便回入內。既見婦,即欲出。婦料其此出,無複入理,便捉裾停之。”許因謂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然士有百行,君有幾?”許雲:“皆備。”婦曰:“夫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遂相敬重。
許允的妻子是衛尉卿阮共的女兒,阮德如的妹妹,長相特別醜。新婚行完交拜禮,許允不可能再進新房去,家裏人都十分擔憂。正好有位客人來看望許允,新娘便叫婢女去打聽是誰,婢女回報說:“是桓郎。”桓郎就是桓範。新娘說:“不用擔心,桓氏一定會勸他進來的。”桓範果然勸許允說:“阮家既然嫁個醜女給你,想必是有一定想法的,你應該體察明白。”許允便轉身進入新房,見了新娘,即刻就想退出。新娘料定他這一走再也不可能進來了,就拉住他的衣襟讓他留下。許允便問她說;“婦女應該有四種美德,你有其中的那幾種?”新娘說:“新婦所缺少的隻是容貌罷了。可是讀書人應該有各種好品行,您有幾種?”許允說:“樣樣都有。”新娘說:“各種好品行裏頭首要的是德,可是您愛色不愛德,怎麼能說樣樣都有!”許允聽了,臉有愧色,從此夫婦倆便互相敬重。

許允為吏部郎,多用其鄉裏,魏明帝遣虎賁收之。其婦出誡允曰:“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既至,帝核問之。允對曰:“‘舉爾所知。’臣之鄉人,臣所知也。陛下檢校為稱職與不?若不稱職,臣受其罪。”既檢校,皆官得其人,於是乃釋。允衣服敗壞,詔賜新衣。初,允被收,舉家號哭。阮新婦自若雲:“勿憂,尋還。”作粟粥待,頃之允至。
許允擔任吏部郎的時候,大多任用他的同鄉,魏明帝知道後,就派虎賁去逮捕他。許允的妻子跟出來勸誡他說:“對英明的君主隻可以用道理去取勝,很難用感情去求告。”押到後,明帝審查追究他。許允回答說:“孔子說‘提拔你所了解的人’,臣的同鄉,就是臣所了解的人。陛下可以審查、核實他們是稱職還是不稱職,如果不稱職,臣願受應得的罪。”查驗以後,知道各個職位都用人得當,於是就釋放了他。許允穿的衣服破舊,明帝就叫賞賜新衣服。起初,許允被逮捕時,全家都號哭,他妻子阮氏卻神態自若,說:“不要擔心,不久就會回來。”並且煮好小米粥等著他。一會兒,許允就回來了。

許允為晉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中,神色不變,曰:“蚤知爾耳!”門人欲藏其兒,婦曰:“無豫諸兒事。”後徙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流及父,當收。兒以谘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語,便無所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以狀對,卒免。
許允被晉景王殺害了,他的門生跑進來告訴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正在織布機上織布,聽到消息,神色不變,說:“早就知道會這樣的呀!”門生想把許允的兒子藏起來,許允妻子說:“不關孩子們的事。”後來全家遷到許允的墓地裏住,景王派大將軍府記室鍾會去看他們,並吩咐說,如果兒子的才能流品比得上他父親,就應該逮捕他們。許允的兒子知道這些情況,去和母親商量,母親說:“你們雖然都不錯,可是才能不大,可以怎麼想就怎麼和他談,這樣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也不必哀傷過度,鍾會不哭了,你們就不哭。又可以稍為問及朝廷的事。”她兒子照母親的吩咐去做。鍾會回去後,把情況回報景王,許允的兒子終於免禍。

王公淵娶諸葛誕女。入室,言語始交,王謂婦曰:“新婦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婦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彥雲,而令婦人比蹤英傑!”
王公淵娶諸葛誕的女兒為妻,進入新房,夫妻剛剛開始交談,王公淵就對妻子說:“新婦神態不高貴,很不像你父親公休。”他妻子說:“大丈夫不能像你父親彥雲,卻要求婦人和英雄豪傑並駕齊驅!”

王經少貧苦,仕至二千石,母語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經不能用。為尚書,助魏,不忠於晉,被收。涕泣辭母曰:“不從母敕,以至今日!”母都無戚容,語之曰:“為子則孝,為臣則忠。有孝有忠,何負吾邪?”
王經年少時家境貧苦,後來做官做到二千石的職位時,他母親對他說:“你本來是貧寒人家的子弟,現在做到二千石這麼大的官,這就可以止步了吧!”王經不能采納母親的意見。後來擔任尚書,幫助魏朝,對晉司馬氏不忠,被逮捕了。當時他流著淚辭別母親說:“沒有聽從母親的教導,以至有今天!”他母親一點愁容也沒有,對他說:“做兒子就能夠孝順,做臣子就能夠忠君;現在你有孝有忠,有什麼對不起我呢!”

山公與嵇、阮一麵,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於常交,問公。公曰:“我當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負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公曰:“伊輩亦常以我度為勝。”
山濤和嵇康、阮籍見了一次麵後,就相投情誼。山濤的妻子韓氏,發現山濤和兩人的交情不一般,就問山濤。山濤說:“我這裏可以看成朋友的,隻有這兩位先生罷了!”他的妻子說:“僖負羈的妻子也曾親自觀察過狐偃和趙衰,我也想偷偷的觀察一下他們,可以嗎?”有一天,他們兩人來了,山濤的妻子就勸山濤留他們住下來,並且準備好酒肉;到夜裏,就在牆上挖個洞來察看他們,看到天亮也忘了回去。山濤進來問道:“這兩個怎麼樣?”他妻子說:“您的才能、情趣根本比不上他們,隻能靠見識、氣度和他們結交罷了。”山濤說:“他們也常常認為我的氣度優越。”

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有俊才,欲以妹妻之,乃白母,曰:“誠是才者,其地可遺,然要令我見。”武子乃令兵兒與群小雜處,使母帷中察之。既而,母謂武子曰:“如此衣形者,是汝所擬者非邪?”武子曰:“是也。”母曰:“此才足以拔萃,然地寒,不有長年,不得申其才用。觀其形骨,必不壽,不可與婚。”武子從之。兵兒數年果亡。
王渾的妻子鍾氏生了個容貌美麗、品德善良的女兒,王武子想給妹妹挑選一個好的夫婿,一直都沒有找到。有個軍人的兒子,才能出眾,武子想把妹妹嫁給他,就向母親說明。他母親說:“如果確實是有才能,對他的門第可以不計較,可是要讓我看一看。”武子便叫那個軍人的兒子和平民百姓混在一起,讓母親在帷幕裏觀察他。事後他母親對武子說:“穿著這麼樣的衣服、長著這麼樣的相貌的,就是你所考慮的那個人嗎?”武子說:“是的。”他母親說:“這個人,才能足以拔尖兒,可是門第寒微,如果沒有高壽,就不能發揮他的才能。可是看他的形貌氣質,一定不能長壽,不能和他結親。”武子依從了母親的意見。幾年後,那個軍人的兒子果然死了。

賈充前婦,是李豐女。豐被誅,離婚徙邊。後遇赦得還,充先已取郭配女。武帝特聽置左右夫人。李氏別住外,不肯還充舍。郭氏語充:“欲就省李。”充曰:“彼剛介有才氣,卿往不如不去。”郭氏於是盛威儀,多將侍婢。既至,入戶,李氏起迎,郭不覺腳自屈,因跪再拜。既反,語充,充曰:“語卿道何物?”
賈充的前妻是李豐的女兒,在李豐被殺後,離了婚流放到邊遠地區。後來遇到大赦得以回來,可是賈充早先已經娶了郭配的女兒。晉武帝特別準許他兩個妻子都留下,分別為左夫人和右夫人。李氏另外住在外麵,不肯回到賈充的住宅。郭氏告訴賈充說,想去探望李氏,賈充說:“她性格剛強正直,很有才華,你去不如不去。”郭氏於是帶了一個規模盛大的儀仗隊伍和隨從,還帶了很多侍婢去。到了李氏家,進入內室,李氏站起迎接,郭氏不覺腿腳自然彎屈,便跪下行再拜禮。回家後,告訴了賈充,賈充說:“我告訴你什麼來著!”

賈充妻李氏作女訓,行於世。李氏女,齊獻王妃,郭氏女,惠帝後。充卒,李、郭女各欲令其母合葬,經年不決。賈後廢,李氏乃祔,葬遂定。
賈充的妻子李氏寫了《女訓》一書,流傳當代。李氏的女兒是齊獻王王妃;郭氏的女兒是晉惠帝的皇後。賈充死後,李氏、郭氏的女兒各自都想讓自己的母親和賈充合葬,連年也解決不了。後來賈後被廢,李氏才能合葬,葬事終於確定下來。

王汝南少無婚,自求郝普女。司空以其癡,會無婚處,任其意,便許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東海,遂為王氏母儀。或問汝南何以知之?曰:“嚐見井上取水,舉動容止不失常,未嚐忤觀。以此知之。”
汝南內史王湛年輕時沒人提親,便自己提出向郝普的女兒求親。他父親王昶因為他癡呆,一定無處求婚,便隨他的心意,答應了他。婚後,郝氏果真美貌賢淑。後來生了王承,終於成了王家母親們的典範。有人問王湛怎麼了解她的,王湛說:“我曾經看見她上水井打水,舉止儀容不失常態,也沒有不順眼的地方,因此了解了她。”

王司徒婦,鍾氏女,太傅曾孫,亦有俊才女德。鍾、郝為娣姒,雅相親重。鍾不以貴陵郝,郝亦不以賤下鍾。東海家內,則郝夫人之法。京陵家內,範鍾夫人之禮。
司徒王渾的妻子是鍾家的女兒,太傅鍾繇的曾孫女,也有超群的文才、女性的美德。鍾氏和郝氏是妯娌,兩人非常親密又互相敬重。鍾氏並不因為自己門第高貴而欺負郝氏,郝氏也不因為自己門第卑微而屈從鍾氏。在王承一家裏,都恪守郝夫人的規矩,在王渾一家裏,都遵從鍾夫人的禮法。

李平陽,秦州子,中夏名士。於時以比王夷甫。孫秀初欲立威權,鹹雲:“樂令民望不可殺,減李重者又不足殺。”遂逼重自裁。初,重在家,有人走從門入,出髻中疏示重。重看之色動,入內示其女,女直叫“絕”。了其意,出則自裁。此女甚高明,重每谘焉。
平陽太守李重是秦州刺史李景的兒子,是中原名士,在當時,人們把他和名望很高的王夷甫並稱。起初孫秀想樹立自己的威望和權力,到處說:“樂令眾望所歸,不可殺,不如李重的人又不值得殺。”於是就逼李重自殺。事先,李重在家,有人從門外跑進來,從發髻裏拿出一封信給李重看;李重看了就臉上變色,拿到內室給他女兒看,他女兒隻是喊叫說:“完了”,李重明白她的意思,出來就自殺了。李重這個女兒見解非常高明,李重遇事經常跟她商量。

周浚作安東時,行獵,值暴雨,過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絡秀,聞外有貴人,與一婢於內宰豬羊,作數十人飲食,事事精辦,不聞有人聲。密覘之,獨見一女子,狀貌非常,浚因求為妾。父兄不許。絡秀曰:“門戶殄瘁,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或大益。”父兄從之。遂生伯仁兄弟。絡秀語伯仁等:“我所以屈節為汝家作妾,門戶計耳!汝若不與吾家作親親者,吾亦不惜餘年。”伯仁等悉從命。由此李氏在世,得方幅齒遇。
周浚任安東將軍時,外出打獵,正碰上下暴雨,就去探望汝南李氏。李氏家境富有,隻是男人不在家。這家有個女兒,名叫絡秀,聽說外麵來了貴人,就和一個婢女在後院殺豬宰羊,準備幾十人的飲食,事事都做得很精到,卻沒聽見有人聲。周浚覺得奇怪,就去偷看一下,隻看見一個女子,相貌不同一般;過後,周浚就請求娶她為妾,女方的父兄不答應。絡秀說:“我們家門第衰微,為什麼舍不得一個女兒!如果和貴族連姻,將來也許好處很大。”父兄就順從了她。後來生了周伯仁幾兄弟。絡秀對伯仁兄弟說:“我降低身分給你家做妾的原因,隻是為我家門第作想罷了。你們如果不肯和我家做親戚,我也不會吝惜晚年!”伯仁兄弟全都聽從母親的吩咐,因此,李氏在生前,得到公正的禮遇。

陶公少有大誌,家酷貧,與母湛氏同居。同郡範逵素知名,舉孝廉,投侃宿。於時冰雪積日,侃室如懸磬,而逵馬仆甚多。侃母湛氏語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為計。”湛頭發委地,下為二髲,賣得數斛米,斫諸屋柱,悉割半為薪,銼諸薦以為馬草。日夕,遂設精食,從者皆無所乏。逵既歎其才辯,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裏許。逵曰:“路已遠,君宜還。”侃猶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陽,當相為美談。”侃迺返。逵及洛,遂稱之於羊啅、顧榮諸人,大獲美譽。
陶侃年少時就有大誌,家境卻非常貧寒,和母親湛氏住在一起。同郡人範逵一向很有名望,被舉薦為孝廉,有一次到陶侃家找??地方住宿。當時,冰雪滿地已經多日了,陶侃家一無所有。可是範逵車馬仆從很多。陶侃的母親湛氏對陶侃說:“你隻管到外麵留下客人,我自己來想辦法。”湛氏頭發很長,拖到地上,她剪下來做成兩條假發,換到幾擔米。又把每根柱子都削下一半來做柴燒,把草墊子都剁了做草料喂馬。到傍晚,便擺上了精美的飲食,隨從的人也都不欠缺。範逵既讚賞陶侃的才智和口才,又對他的盛情款待深感愧謝。第二夭早晨,範逵告辭,陶侃送了一程又一程,快要送到百裏左右。範逵說:“路已經走得很遠了,您該回去了。”陶侃還是不肯回去。範逵說:“你該口去了。我到了京都洛陽,一定給你美言一番。”陶侃這才回去。範逵到了洛陽,就在羊晫、顧榮等人麵前稱讚陶佩,使他廣泛地得到了好名聲。

陶公少時,作魚梁吏,嚐以坩(魚差)餉母。母封(魚差)付使,反書責侃曰:“汝為吏,以官物見餉,非唯不益,乃增吾憂也。”
陶侃年輕時做監管魚梁的小吏,曾經送去一罐醃魚給母親。他母親把醃魚封好交給來人帶回去,並且回封信責備陶侃說:“你做官吏,拿公家的東西送給我,這不隻沒有好處,反而增加了我的憂慮。”

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妹為妾,甚有寵,常著齋後。主始不知,既聞,與數十婢拔白刃襲之。正值李梳頭,發委藉地,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曰:“國破家亡,無心至此。今日若能見殺,乃是本懷。”主慚而退。
桓溫平定了蜀地,娶李勢的妹妹做妾,很寵愛她,總是把她安置在書齋後住。公主起初不知道,後來聽說了,就帶著幾十個婢女提著刀趁她不備去殺她。到了那裏,正遇見李氏在梳頭,頭發垂下來鋪到地上,膚色像白玉一樣光采照人,並沒有因為公主到來而表情有變。她從容不迫他說道:“我國破家亡,並不情願到這裏來;今天如果能被殺而死,這倒是我的心願。”公主很慚愧,就退出去了

庾玉台,希之弟也。希誅,將戮玉台。玉台子婦,宣武弟桓豁女也。徒跣求進,閽禁不內。女厲聲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門,不聽我前!”因突入,號泣請曰:“庾玉台常因人腳短三寸,當複能作賊不?”宣武笑曰:“婿故自急。”遂原玉台一門。
庾玉台是庾希的弟弟;庾希被殺以後,將要殺玉台。玉台的兒媳婦,是桓溫弟弟桓豁的女兒,她心急得光著腳去求見桓溫,掌門官擋著不讓進去。她大聲斥責說:“這是哪個奴才!我伯父的家。竟敢不讓我進去!”說著便衝了進去,哭喊著請求說:“庚玉台的一隻腳短了三寸,常常要扶著人才能走路,這還會謀反嗎?”桓溫笑著說:“侄婿自然會著急。”終於赦免了庾玉台這一家。

謝公夫人幃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暫見,便下幃。太傅索更開,夫人雲:“恐傷盛德。”
謝安的妻子劉夫人掛起帷幕圍著眾婢女,叫她們在自己麵前表演歌舞,也讓謝安看了一會,便放下了帷幕。謝安要求再打開帷幕,夫人說:“恐怕會損害你的美德。”

桓車騎不好箸新衣。浴後,婦故送新衣與。車騎大怒,催使持去。婦更持還,傳語雲:“衣不經新,何由而故?”桓公大笑,箸之。
車騎將軍桓衝不喜歡穿新衣服。有一次洗完澡,他妻子故意叫仆人送去新衣服給他,桓衝大怒,催仆人把衣服拿走。他妻子又叫人再拿回來,並且傳話說:“衣服不經過新的,怎麼能變成舊的呢?”桓衝聽了大笑,就穿上了新衣。

王右軍郗夫人謂二弟司空、中郎曰:“王家見二謝,傾筐倒庋;見汝輩來,平平爾。汝可無煩複往。”
右軍將軍王羲之妻子郗夫人對兩個弟弟說:“王家見謝家兄弟來,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翻出來款待人家;見你們來,不過平平常常罷了。你們可以不必再去了。”

王凝之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說。太傅慰釋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材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王凝之妻子謝夫人到王家後,非常輕視凝之;回到謝家後,心裏非常不高興。太傅謝安安慰、開導她說:“王郎是逸少的兒子,人品和才學也不錯,你為什麼竟不滿意到這個地步?”謝夫人回答說:“同一家的叔父裏頭,就有阿大、中郎這樣的人物;本家兄弟,就有封、胡、遏、未這樣的人物。沒想到天地之間,竟有王郎這種人!”

韓康伯母,隱古幾毀壞,卞鞠見幾惡,欲易之。答曰:“我若不隱此,汝何以得見古物?”
韓康伯母親平日靠著的那張舊小桌子壞了,卞鞠看見小桌破舊了,就想換掉它。韓母回答說:“我如果不倚著這個,你又怎麼能見到古物!”

王江州夫人語謝遏曰:“汝何以都不複進,為是塵務經心,天分有限。”
江州刺史王凝之夫人問謝遏道:“你為什麼一點也不再長進?是一心注意世俗雜務,還是天資有限?”

郗嘉賓喪,婦兄弟欲迎妹還,終不肯歸。曰:“生縱不得與郗郎同室,死寧不同穴!”
郗嘉賓死了,他妻子的兄弟想把妹妹接回去,她卻始終不肯返回娘家。說:“活著雖然不能和郗郎同居一室,死了豈可不和他同葬一穴!”

謝遏絕重其姊,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尼者,並遊張、謝二家。人問其優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
謝遏非常推重自己的姐姐謝道韞,張玄常常稱讚自己的妹妹,想使她和謝遏姐姐並列。有個尼姑叫濟尼,和張、謝兩家都有交往,別人問她這兩個人的高下。她回答說:“王夫人神態風度瀟灑爽朗,確實有隱士的風采和氣度;顧家媳婦心地清純,潔白光潤,自然是婦女中的優秀者。”

王尚書惠嚐看王右軍夫人,問:“眼耳未覺惡不?”答曰:“發白齒落,屬乎形骸;至於眼耳,關於神明,那可便與人隔?”
尚書王惠曾經去看望過右軍將軍王羲之的夫人,問她說:“眼睛、耳朵還沒有覺得不好吧?”她回答說:”頭發白了,牙掉了,這是屬於身體的衰老;至於視力和聽力,關係到精神,哪能就阻礙和別人交往呢!”

韓康伯母殷,隨孫繪之之衡陽,於闔廬洲中逢桓南郡。卞鞠是其外孫,時來問訊。謂鞠曰:“我不死,見此豎二世作賊!”在衡陽數年,繪之遇桓景真之難也,殷撫屍哭曰:“汝父昔罷豫章,徵書朝至夕發。汝去郡邑數年,為物不得動,遂及於難,夫複何言?”
韓廉伯的母親殷氏,隨著孫子韓繪之到衡陽去,途中在闔廬洲上遇見南郡公桓玄。桓玄的長史卞鞠是殷氏的外孫,當時也來問安。殷氏對卞鞠說:“我不死,就看到了這小子兩代人做亂臣賊子!”在衡陽住了幾年,繪之在桓景真的叛亂中被害,殷氏撫屍痛哭道:“你父親以前免去豫章太守時,征調他的文書早晨到了,他傍晚就上路;你免官已經幾年了,卻為著別人不能動身,終於遭難,這還能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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