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尉問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終日妄語?”
太尉王衍問兒子王玄:“你叔叔可是個大名士,你為什麼不推崇他呢?”王玄回答說:“哪有名士整天胡言亂語的!”
庾元規語周伯仁:“諸人皆以君方樂。”周曰:“何樂?謂樂毅邪?”庾曰:“不爾。樂令耳!”周曰:“何乃刻畫無鹽,以唐突西子也。”
庾元規告訴周伯仁說:“大家都拿你和樂氏並列。”周伯仁問道:“是哪個樂氏?是指的樂毅嗎?”庾元規說:“不是這樣,是樂令啊。”周伯仁說:“怎麼竟美化無鹽來褻瀆西施呢?”
深公雲:“人謂庾元規名士,胸中柴棘三鬥許。”
竺法深說:“有人評論庾元規是名士,可是他心裏隱藏的柴棘,恐怕有三鬥之多!”
庾公權重,足傾王公。庾在石頭,王在冶城坐。大風揚塵,王以扇拂塵曰:“元規塵汙人!”
庾元規權勢非常大,足以超過王導。庾元規在石頭城,王導則在冶城坐鎮。一次,大風揚起了塵土,王導用扇子扇掉塵土說:“從庾亮那吹來的塵沙太玷汙人啦。”
王右軍少時甚澀訥,在大將軍許,王、庾二公後來,右軍便起欲去。大將軍留之曰:“爾家司空、元規,複可所難?”
右軍將軍王菱之少年時很不善於說話。他在大將軍王敦府上,王導和庾元規兩人後到,王羲之便站起來要走。王敦挽留他,說:“是你家的司空和元規兩人,又為難什麼呢!”
王丞相輕蔡公,曰:“我與安期、千裏共遊洛水邊,何處聞有蔡充兒?”
丞相王導很看不起蔡謨,說:“我和安期、千裏一道在洛水之濱遊覽時,哪裏聽說有蔡充的兒子呢!”
褚太傅初渡江,嚐入東,至金昌亭。吳中豪右,燕集亭中。褚公雖素有重名,於時造次不相識別。敕左右多與茗汁,少箸粽,汁盡輒益,使終不得食。褚公飲訖,徐舉手共語雲:“褚季野!”於是四座驚散,無不狼狽。
太傅褚季野剛到江南時,曾經去到吳郡,到了金昌亭。吳地的豪門大族,正在亭中聚會宴飲。褚季野雖然一向有很高的名聲,但當時匆忙之間,那些人並不認識他。就另外吩咐手下人多給他茶水,少放蜜餞,茶喝完了就添上,讓他始終也吃不上碗底的食物。褚季野喝完茶,慢慢和大家作揖、談話,說:“我是褚季野。”於是滿座的人驚慌地散開,個個進退兩難。
王右軍在南,丞相與書,每歎子侄不令。雲:“虎(犬屯)、虎犢,還其所如。”
右軍將軍王羲之在南方,丞相王導給他寫信,常常慨歎子侄輩才質平庸,說:“虎豚、虎犢,正像他們的名字一樣。”
褚太傅南下,孫長樂於船中視之。言次,及劉真長死,孫流涕,因諷詠曰:“人之雲亡,邦國殄瘁。”褚大怒曰:“真長平生,何嚐相比數,而卿今日作此麵向人!”孫回泣向褚曰:“卿當念我!”時鹹笑其才而性鄙。
褚裒南下時,長樂侯孫綽到船上去看望他。言談中提及劉惔之死,孫綽流著眼淚吟誦“人之雲亡,邦國殄瘁”的詩句。褚裒大怒,說:“劉惔平生何嚐看得起你,而你今天裝出這副麵孔對大家!”孫綽收住淚對褚裒說:“你應該顧惜我的感情!”當時的人都笑話他雖有才學卻稟性鄙陋。
謝鎮西書與殷揚州,為真長求會稽。殷答曰:“真長標同伐異,俠之大者。常謂使君降階為甚,乃複為之驅馳邪?”
鎮西將軍謝尚寫信給揚州刺史殷浩,推薦劉真長主管會稽郡,殷浩回信說:“真長是個黨同伐異、意氣用事的人。我常覺得您降低身份與他交往已經很過分了,可竟然還要為他奔走求官嗎?”
桓公入洛,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袁虎率而對曰:“運自有廢興,豈必諸人之過?”桓公懍然作色,顧謂四坐曰:“諸君頗聞劉景升不?有大牛重千斤,啖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荊州,烹以饗士卒,於時莫不稱快。”意以況袁。四坐既駭,袁亦失色。
桓溫進軍洛陽,經過淮水、泗水,踏上北方地區,和下屬們登上船樓,遙望中原,感慨地說道:“竟使神州國土沉淪,百年之間到處廢墟,王夷甫這些人不能免於責任啊!”袁虎輕率地回答說:“國家的命運本來有興有衰,難道一定是這些人的過錯嗎?”桓溫神色嚴肅,麵露怒容,環顧滿座的人說:“諸位多少都聽說過劉景升的故事吧?他有一頭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比普通牛多十倍,可是令它馱著重物走遠路,還比不上一頭羸弱的母牛。魏武帝進入荊州後,把大牛殺了來慰勞士兵,當時沒有人不拍手稱好的。”桓溫本意是用大牛來比擬袁虎。滿座的人都震驚了,而袁宏也大驚失色。
袁虎、伏滔同在桓公府。桓公每遊燕,輒命袁、伏,袁甚恥之,恒歎曰:“公之厚意,未足以榮國士!與伏滔比肩,亦何辱如之?”
袁虎和伏滔一同在桓溫的大司馬府中任職。桓溫每逢遊樂宴飲,就叫袁虎和伏滔陪同。袁虎對此感到非常羞愧,常常對桓溫歎息說:“您的深厚情意,不足以使國士感到光榮;把我和伏滔同等看待,還有什麼恥辱比得上這個呢!”
高柔在東,甚為謝仁祖所重。既出,不為王、劉所知。仁祖曰:“近見高柔,大自敷奏,然未有所得。”真長雲:“故不可在偏地居,輕在角(角弱)中,為人作議論。”高柔聞之,雲:“我就伊無所求。”人有向真長學此言者,真長曰:“我寔亦無可與伊者。”然遊燕猶與諸人書:“可要安固?”安固者,高柔也。
高柔在東邊,深為謝仁祖所敬重。到京都以後,不被王濛、劉真長所賞識。仁祖說:“近來看見高柔大力地呈上奏章,然而沒有什麼效果。”劉真長說:“本來就不能在偏僻的地方居住,隨便地住在一個角落,不過是被人當作議論的對象。”高柔聽到這句話,說:“我和他交往並不圖什麼。”有人拿這句話向劉真長學舌,劉真長說:“我實在也沒有什麼東西可給他。”然而遊樂宴飲時還是給各位寫信說:“可以邀請安固。”安固,就是高柔。
劉尹、江虨、王叔虎、孫興公同坐,江、王有相輕色。虨以手歙叔虎雲:“酷吏!”詞色甚強。劉尹顧謂:“此是瞋邪?非特是醜言聲,拙視瞻。”
丹陽尹劉惔、江虨、王叔虎、孫興公坐在一起,江虨和王叔虎露出互相輕視的神色。江虨用手捅一下王叔虎說:“殘暴的官吏!”辭色很強硬。劉惔看著他說:“這是生氣嗎?不隻是說話難聽,眼神拙劣吧!”
孫綽作列仙商丘子讚曰:“所牧何物?殆非真豬。儻遇風雲,為我龍攄。”時人多以為能。王藍田語人雲:“近見孫家兒作文,道何物、真豬也。”
孫綽作《列仙傳·商丘子讚》,其中寫道:“所放牧的是什麼?恐怕不是真正的豬。有朝一日遇到風雲變化,會載著我像龍一樣飛騰而去。”當時的人大都認為他有才能。藍田侯王述告訴別人說:“近來看見孫家那小子寫文章,說什麼何物。真豬呢。”
桓公欲遷都,以張拓定之業。孫長樂上表,諫此議甚有理。桓見表心服,而忿其為異,令人致意孫雲:“君何不尋遂初賦,而強知人家國事?”
桓溫想遷都洛陽,以開拓功業,統領疆土。但孫綽上表進諫,反對這個建議,言辭很有道理。桓溫見了,心中暗暗佩服,但不滿他和自己作對,於是令人傳話給他說:“你為什麼不去複習《遂初賦》,卻偏要過問我的國家大事!”
孫長樂兄弟就謝公宿,言至款雜。劉夫人在壁後聽之,具聞其語。謝公明日還,問:“昨客何似?”劉對曰:“亡兄門,未有如此賓客!”謝深有愧色。
長樂侯孫綽兄弟到謝安家住宿,言談非常空洞、雜亂。謝安妻子劉夫人在隔壁聽,全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謝安第二天回到內室,問劉夫人昨晚的客人怎麼樣,劉夫人回答說:“亡兄家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賓客。”謝安臉色很羞愧。
簡文與許玄度共語,許雲:“舉君、親以為難。”簡文便不複答。許去後而言曰:“玄度故可不至於此!”
簡文帝和許玄度在一起談話,許玄度說:“我認為選拔忠孝兩全的人是困難的。”簡文帝便不再回答,許玄度離開以後才說:“玄度本來可以不說這種話。”
謝萬壽春敗後,還,書與王右軍雲:“慚負宿顧。”右軍推書曰:“此禹、湯之戒。”
謝萬在壽春失敗後,回來,給右軍將軍王羲之寫信說:“我很慚愧,辜負了你一向對我的關懷照顧。”王羲之推開信說:“這是夏禹、商湯那種警誡自己的話。”
蔡伯喈睹睞笛椽,孫興公聽妓,振且擺折。王右軍聞,大嗔曰:“三祖壽樂器,虺瓦吊,孫家兒打折。”
蔡伯喈觀察竹椽子而做成竹笛,孫興公聽伎樂時用來打拍子,抖動搖晃,折斷了。右軍將軍王羲之聽說,非常生氣地說:“祖上三代保存的樂器,沒有心肝的東西!竟被孫家那小子打斷了。”
王中郎與林公絕不相得。王謂林公詭辯,林公道王雲:“箸膩顏帢,(糸翕)布單衣,挾左傳,逐鄭康成車後,問是何物塵垢囊!”
北中郎將王坦之和支道林非常合不來。王坦之認為支道林隻會詭辯,支道林批評王坦之說:“戴著油膩的古帽,穿著布製單衣,夾著《左傳》,跟在鄭康成的車子後麵跑。試問這是什麼塵垢口袋!”
孫長樂作王長史誄雲:“餘與夫子,交非勢利,心猶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見曰:“才士不遜,亡祖何至與此人周旋!”
長樂侯孫綽給司徒左長史王濛寫誄文,說:“餘與夫子,交非勢利;心猶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看後說:“文人不謙虛,亡祖何至於跟這種人交往!”
謝太傅謂子侄曰:“中郎始是獨有千載!”車騎曰:“中郎衿抱未虛,複那得獨有?”
太傅謝安對子侄們說:“謝萬才是千百年來獨一無二的。”車騎將軍謝玄說:“中郎胸懷不夠開闊,又怎麼能獨有聲名!”
庾道季詫謝公曰:“裴郎雲:‘謝安謂裴郎乃可不惡,何得為複飲酒?’裴郎又雲:‘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俊逸。’”謝公雲:“都無此二語,裴自為此辭耳!”庾意甚不以為好,因陳東亭經酒壚下賦。讀畢,都不下賞裁,直雲:“君乃複作裴氏學!”於此語林遂廢。今時有者,皆是先寫,無複謝語。
庾道季告訴謝安說:“裴郎說‘謝安認為裴郎卻是不錯,怎麼會又喝酒!’裴郎又說:‘謝安評論支道林如同九方皋相馬一樣,不去看馬的毛色,隻注意馬的非凡善跑。”謝安說:“根本沒有說過這兩句話,是裴啟自己編造的呀。”庾道季心裏很不以為然,便讀出東亭侯王珣《經酒壚下賦》。朗讀完了,謝安一點也不評論好壞,隻是說:“你竟然做起裴氏的學問!”從此《語林》便不再流傳了。現在流傳下來的,都是先前的抄本,再也沒有謝安的話。
王北中郎不為林公所知,乃箸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略雲:“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沙門雖雲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性自得之謂也。”
北中郎將王但之不被支道林所賞識,便著述《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致說:“隱士一定處在隨心所欲、心境諧調舒暢的境界。和尚雖然是置身世外,反而更加受到宗教的束縛,說明他們的本性並非悠閑自得。”
人問顧長康:“何以不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
有人問顧長康:“為什麼不模仿洛陽書生讀書的聲音來詠詩呢?”顧長康回答說:“何至於模仿老女仆的聲音!”
殷顗、庾恒並是謝鎮西外孫。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嚐俱詣謝公,謝公熟視殷曰:“阿巢故似鎮西。”於是庾下聲語曰:“定何似?”謝公續複雲:“巢頰似鎮西。”庾複雲:“頰似,足作健不?”
殷(豈頁)、庾恒都是鎮西將軍謝尚的外孫。殷(豈頁)年少時就聰明直率,有悟性,庾恒卻不這樣認為。有一次他們都去拜訪謝安,謝安仔細看著殷(豈頁)說:“阿巢原來像鎮西。”於是,庾恒低聲問道:“到底哪裏像?”謝安接著又說:“殷覬的臉頰長得像謝尚。”庾恒又問:“隻是臉頰像,就能成為強者嗎?”
舊目韓康伯:將肘無風骨。
過去人們評論韓康伯是:即使用力捏著他的胳膊肘兒,也摸不到他的骨頭在哪裏。
符宏叛來歸國。謝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無折之者。適王子猷來,太傅使共語。子猷直孰視良久,回語太傅雲:“亦複竟不異人!”宏大慚而退。
苻宏逃到東晉,謝安很賞識他,常引為座上賓。苻宏自以為很有才氣,喜歡淩駕於別人之上,座上沒有人能折服他。正好王徽之來,謝安讓他們倆聊聊。王徽之隻是盯著苻宏瞧了很久,回身對謝安說:“竟然也和常人沒什麼區別啊。”苻宏非常羞愧地告退了。
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群白頸烏,但聞喚啞啞聲。”
支道林到會稽去,見到了王子猷兄弟。等到他回到京都,有人問:“你覺得王氏兄弟怎麼樣?”支道林回答說:“看見一群白脖子烏鴉,隻聽到啞啞叫。”
王中郎舉許玄度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訥在坐。”
從事中郎王坦之推薦許玄度任吏部郎,郗重熙說:“相王喜歡管事,不可讓阿訥在座。”
王興道謂:謝望蔡霍霍如失鷹師。
王興道評論望蔡公謝琰說:“來去匆匆像個丟了鷹的鷹師。”
桓南郡每見人不快,輒嗔雲:“君得哀家梨,當複不烝食不?”
南郡公桓玄每當看見的笨拙,就很生氣的說:“您得到我家的梨,該不會蒸著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