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提到明朝末期的時候有位禪宗大師叫密雲悟禪師,密雲是個廟子名字,“悟”他也叫圓悟大師,密雲悟也叫天童悟,因為他也在天童寺主持過方丈的,那個時候的方丈都是政府聘請的,是悟了道有道的高僧。密雲悟大師同六祖的故事幾乎是一樣,從小沒有讀過書,很苦,也是砍柴,孝順父母,後來出家了,出家學禪宗,大徹大悟,一代禪師影響明朝末期的曆史,非常大的一個人物。後來他的歸依弟子,跟他學佛的非常多,有學問的很多,有一位大儒家就跑來問他,“師父,中庸說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這,這……?”他悟道了以後什麼書,無書不通。他說:“你考功名都考取了,讀了一輩子書這個還不懂?”,“文字上我懂。這個道?師父,我真不懂”。他講幾句話,震古爍今,古今以來沒有:“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具足聖人法聖人不知。聖人若知即是凡夫,凡夫若知即是聖人”。透徹明了。
道理我們如果看過《六祖壇經》你就知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那還是小悟,破初關而已。真正悟道是後來五祖再叫他三更入室,再講一次《金剛經》給他聽,又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時候,六祖才大徹大悟,他講了幾句話:何期自性本自具足。這個本性裏具足了天人的法,也具足了地獄惡鬼的法,本性裏人可以為聖人,也立刻成魔鬼,也可以立刻入地獄,也可以立刻入天堂。所以,具足一切法。密雲悟禪師答複,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這個東西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我們一切凡夫本來就有道,本來具足,我們凡夫不知道。但是同樣的,同凡夫相對是聖人,悟了道的,具足聖人法,聖人也不知喔。得了道的人還有個我得了道,像小孩子一樣,我這個道不能掉了,你不要動,我有道,碰都碰不得,你那個道不值錢的了。
道是不生不滅,無所不在。所以,他說:聖人若知,聖人如果覺得我還有個悟了,覺得我是悟了的,就不是聖人了。就是剩下來的剩人。聲音差不多,不是真正聖人。所以聖人若知即是凡夫,聖人得了道還有那點得了道的味道,你不要理,並沒有道。沒有真正大徹大悟,就是凡夫。凡夫若知即是聖人,凡夫如果知道了,我當下這個就是道,凡夫成聖人了,悟道了。悟了以後這個悟的境界是不會有的,還想保住,你不要碰我,吃飯,我不吃了,我有道喲,修道要緊喲,那不是。答複的多透徹,古今以來再沒有人超過這個話。他也不是有意去注解《中庸》,人家做人學問好的很,讀不懂了,這樣一答出來,那一班讀書人都反對佛教的,統統兩個膝蓋頭就軟了,就跪下來了。高明到極點了。
所以,下麵“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同樣的道理。一個是“知”一個是“行”。王陽明後來講“知行”,行就是菩薩修道,悟了道的人才能修道。但是修道的人,儒家來講就是聖人,聖人是非常平凡的,所謂行菩薩道,沒有什麼菩薩,做人應該做的事,愛人也是人應該做的事,救人都是人應該做的事。人做到了極點是佛,佛與人隻不過是名稱不同而已。所以,你讀這裏不要連起來,夫婦這愚可以與知焉,男女之間笨到極點,男女之間本來是笨到極點,講戀愛就是最笨的事,人作最笨的事也是最高興的事,這是不可思議,叫做夫婦之道費而隱也。夫婦不肖呢,男女之間做的行為都是莫名其妙的。但是聖人的行為也莫名其妙,明明知道眾生渡不完,偏要渡眾生,渡也渡不完,地獄未空我不成佛,你看這個不肖呀,比夫婦之愚還要愚。一個是行,一個是知,密雲悟禪師這幾句話解釋了以後,《中庸》不必講了,就是他二句話解釋,悟道,大徹大悟,同行道,都講完了。
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具足聖人法聖人不知。凡夫若知即是聖人,聖人若知即是凡夫。聖人道貌岸然那個樣子,那個道一毛錢一個,都可以買得到。有道的人不會有有道的樣子,很平凡。可是凡夫知了本身就是聖人,就是佛,眾生即佛,真的悟道了以後還變成人。凡夫若知即是聖人,這一知禪宗叫做轉語,這樣一轉就把整個的道理搞清楚了。機鋒轉語就是這個道理。現在有些人學禪,打機鋒轉語,轉了半天轉不出去,那有什麼用?密雲悟禪師給《中庸》下了一個轉語,大家統統看懂了,就悟了。講這個道體,道為什麼費而隱,無所不在,盡虛空遍法界?本來人在道中,可是我們找不到,為什麼找不到?大而無外,“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哉焉”。他說這個天地,宇宙,是無限製的,無限量的擴充。莊子叫之大而無外,大到沒有外。你說大,這個叫大,天地大,宇宙更大,銀河係統外邊大,大,總有個邊吧,沒得邊。
所以,沒得外,大的沒得外,就是最小。小而無內,小的沒得再小的了,沒得再小,就是空完了,那就是大。所以,大小是人為的假定,真正大小是沒有大小。在《中庸》裏麵的道理也同莊子一樣講法。講到大這個道,盡虛空遍法界,佛經的形容。這兩句話你想一想,多大呀,四方虛空,佛說的話越大越好,最好沒得影子可見,大到不可思議。不可說不可說有多大。所以,這以大來講,道之大,體大,佛經《大方廣佛華嚴經》何以大?體大,形而上道體,大到宇宙所裝不下來,就是楞嚴經有一句話:虛空生汝心中如片雲點太清裏,明心見性的人,你見到自己本性的,虛空生在你心裏,如片雲點太清裏,等於一片雲在虛空裏飄一樣。整個宇宙在你的心體上那麼的渺小,你看心性之體有多大。你們在坐很多青年學佛的,你要曉得這是佛說的話喲,也同中庸說的一樣,君子語大天下莫能哉焉。可是大家打坐閉起眼睛就在那裏玩小的,閉起眼睛在裏頭玩,裏頭玩玩又玩不了,一個念頭都抓不住,在那裏按,然後靠呼吸來抓,呼吸一下來一下去的,你怎麼抓,這都是理不明,怎麼能夠學道。儒家,道家,佛家都一樣的。
所以,語大“天下莫能哉也”,語小呢,“天下莫能破焉”,小得沒得小,沒得一個小。你們學道,學佛的做觀想,觀明點,觀亮光,觀到小到多小呀,我說小得沒得小,就是大啊,虛空生汝心中如片雲點太清裏,有小有大,小大隻是兩邊相對的話,去掉兩邊相對也沒有個絕對,這個才是真正的中。有個絕對,絕對與相對兩個對起來的,“我這個是絕對的”“真的?”“絕對!”你看他已經相對了,因為絕對這個觀念是跟相對兩個對立的。等於說:“我這個絕對沒有主觀的”,“你沒有主觀?”“客觀”“你的很客觀?”“很客觀”已經主觀了,主觀的客觀,客觀的主觀,就是這個東西。所以,中無中可中,有一個中已經不中了。所以,語小“天下莫能破焉”,那麼把道體都告訴了我們。
這一下告訴我們很清楚,道在哪裏修呀,哪裏去見道,找個中庸,換句話用佛家說,你哪裏去明心見性,去找,夫婦之愚可以與之焉,道在吃飯中。莊子更講的徹底,道在屎溺,大小便裏都有道。但是不要把大便找來化驗,沒得道的!就是說那個行為,行在動嗎,念在動,就在這個裏頭去找。吃飯穿衣大小便,念佛跌倒都是道。費而隱,所以,拿禪宗的公案,有許多人跌倒一下開悟了,有許多人頭碰一下開悟了。為什麼那麼快呢?君子之道費而隱嗎,無所不在,就是你找不到。所以,說這個原則告訴我們,你要去找呀,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我們大家修道就靠自己鬼聰明去找,去造一個道,所以,找不到。
那真是費而隱,本來道很明白,倒給你隱起來了,費起來了。道在哪裏,他引用《詩經》我們上古文化: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鳥在空中飛,魚在水裏跳,這就是道。換句話生機天機是活潑潑的,道不是塊板子,你閉起眼睛坐在那裏盤起腿,那是給你修靜練習一下,把你心念習氣初步改變而已,不要認為這是道,這不是見道之道,這是學修道的一個姿態而已。道在哪裏,宇宙之間無所不在,盡虛空遍法界,無所不在。所以,禪宗祖師講: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
李皋,韓愈的那個弟子來見藥山禪師,最後老和尚給他手一指,其實老和尚一定讀過中庸,“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嗎,就是道,不過他沒有講出來。後來李皋就問,“師傅,我不懂呀,你就明白告訴我吧”藥山說:“雲在青天,水在瓶”。李皋認為自己悟了,悟了以後馬上下山就做了一篇文章,叫《複性書》,恢複本性。這一本書出了以後,宋朝理學家都在李皋的複性書裏麵轉了。儒家,宋明理學的根源這樣來的,《複性書》影響最大。所以,中庸上這兩句話,也就是藥山禪師講的,“言其上下察也”,抬頭一看,低頭一看,無處不是道,哪裏都是道。明心見性,你把眼睛瞪死了,變鏡子了也見不到呀。眼睛在不開不閉之間就是道嘛!他說道處處皆有。這一篇給我們結論,中庸這一篇是中心,傳道的:
他說中庸之道在哪裏,就在人生,男女夫婦之間,一陰一陽平常生活之間,就是極平常的生活,極樸素極低級的生活,普通,道的基本在這裏。修道就跟人生打成兩邊,變成兩樣那不是道。修道非要入山不可,那不是道。山裏哪裏有道,山裏馬路都沒有一條,哪裏來的道。道就在那——馬路上,大道。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就是人生本位開始,人生本位你體悟夠了,了解了自己,也就是佛家說自己認識自己,也就是明心見性。察乎天地,最後通法界,整個就了解了。在你自己心念之間先了解起,這就是道。道的境界,真得了道的境界,那個胸襟氣魄,“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包含宇宙,那個胸襟就是宇宙,自己個人的胸襟就是宇宙,氣象萬千。一邊學道,坐在那裏打坐,愁眉苦臉,然後腦袋,牙齒,腿酸的,牙齒咬著眉頭痛,那不是道的境界,那不是道。
道是非常自在的,非常擴大,春風中,活潑潑的。道的境界,跟著下來引用孔子的話,深刻加以解說。
孔子說:道?人之初,性本善,道就在你這裏。你們讀過《六祖壇經》,慧明禪師來追六祖,六祖給他趕得沒有辦法,把衣缽一丟,就躲起來了,慧明禪師爭名爭利,還是衣缽要緊啊,慧明禪師拿衣缽拿不動,大概那個時候六祖帶著強力膠,那個衣缽粘住了。衣缽,一件衣服一個碗他就端不動了,也許虛脫了,跑高山爬上去。然後他就叫了:他說我是為道而來,不為衣缽。六祖就出來,他說“真的”“請你傳我道”。所以,他叫他“不思善,不思惡,正在這個時候,哪一個是你的本來麵目”。所以,慧明禪師這樣開悟了。開悟了以後還有一點點懷疑,去問六祖,他說五祖傳給你除這個以外還有秘訣沒有呀?還有密法沒有?六祖說有呀,秘密在你那裏,不在我這裏呀。什麼叫密宗,個個有個密宗,密宗就在你那裏。告訴你,你就是聖人,你就是佛,你的心就是佛,你找不到心嘛。所以秘密在你那裏,不在我這裏。也就是孔子的話,道不遠人,道就在你那裏,人之為道而遠人,一般人學道、學聖人,一聽,第一反感,第二相信,就去找一個道,沒有事情找事情做,在那裏閉眉閉眼的,那真是很苦呀,咬起牙根在那裏熬腿。他並不知道,道並不遠人,人之以為道而遠人,拚命去找這個道,越離開你。所以,佛經上說:不增不減。你超過了一點又不對,你說我把它空掉也不對了;你說我把它修一點起來,那就是有啊,有也不對啊,空是減,減也不對;不增不減嘛。自己沒有把道理搞清楚,以為道遠人,“不可以為道”啊!因此一般人不是加了一點,就是減少一點,以這種方法來認識這個道,修這個道——並不是在修道,錯了!道就在你那裏,這本來就是道哦!
下麵引用了《詩經》,引用中國上古文化《詩經》:
伐柯是幹什麼?砍木頭。“柯”是斧柄,也是木頭,木頭的枝杈把它砍下來削好了以後,把它做斧頭的、砍木頭一個大斧頭的把子。古人作的詩,很妙,你不要看古人做的詩,就是不需要讀書的,有什麼感情在(就自然表達出來)。在山裏頭砍木頭,換句話說,“伐柯伐柯”,我們作白話詩:“砍啊!砍啊!”就是那麼作的。你不要看到《詩經》——哦喲!古詩啊!經典呀!經典是記載的古人。“砍啊!砍啊!”那麼你再用白話來寫“伐柯伐柯”,(寫成)“哢嚓哢嚓”(是)一樣道理;你這樣懂了,讀古書很輕鬆。你要跟著古人看注解,什麼叫“伐”?“伐”者,砍也;什麼叫“柯”?“柯”者木枝也;什麼叫“枝”?“枝”者,樹幹也;什麼叫“樹幹”?“樹幹”者,樹杈也!哦,要寫它幾十萬字,那就叫做書呆子!我是不會讀書,我也不敢讀書,對書呆子沒有興趣。所以我讀古詩啊,我覺得很好,古人詩真做得好,“伐柯伐柯”,砍木頭啊砍木頭啊!就是這個事,就是在山上砍木頭。
“其則不遠”,怎麼說呢?他說法則呀就在這裏。砍木頭砍慣了,看到這種木頭,拿起斧頭“咚”一下子就砍下來,砍慣了熟能生巧。那麼在山裏頭砍木頭,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嘴裏一邊念“嘿!嗬!”就砍下來了嘛!這很簡單,就是“伐柯……”,就是這樣。你以為做詩……沒有特別的,就是這一套,因為我也會作詩,詩作會了以後——開始是真在作詩,學做詩,這個字要換那個字,那個字要換……做會了以後,詩者“嘶”也,亂嘶就嘶出來了!用腦子想一想不是好詩,真的好詩不用腦子想的,想出來那是詩匠的詩,不是詩人的詩。詩人的詩不用腦子想,所謂靈感;什麼叫靈感?就是“伐柯伐柯”,就是這樣一件事。
“其則不遠”,他說這個法則呀,擺在前麵。那麼怎麼解釋呢?“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這個解釋妙得很了!“執柯以伐柯”,拿著一個斧頭,然後像我們這些(人)到山裏頭割草、砍柴,我們一定會幹出這種事情來,因為沒有砍過嘛,人家拿把刀給你,這個要怎麼砍啊?然後看著這個樹,“睨而視之”,盯著這個樹,砍這裏啊?怎麼砍啊?砍這裏啊?砍下來!砍了半天也砍不下來,也砍不下去。
“執柯以伐柯”,拿著木頭又去砍木頭,“睨而視之”,“睨”,中國字很多,眼睛看的很多字都是眼睛旁,所謂“窮睇眄於中天”《滕王閣序》那個“眄”字,就是那麼看(師示);“瞻彼淇澳”那個“瞻”就是這樣看(師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回眸”就是這個斜起來那麼一撩(師示,眾笑)。每一個字啊,每一個“目”字旁邊啊,看那個形容那個眼睛看法不同。這個“睨”呀,那個眼睛瞪起來看,仔細打靶子,這個樣子謂之“睨”。你要每個字要說清楚,要了解中國文化,中國字要認得。
他說砍木頭,哎!我們這個外行砍木頭拿著斧頭,眼睛瞄著瞪著,就想一刀就把它砍下來,結果啊,樹皮都砍不掉。所以“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哪!你越看越下不了手,砍不準。這個話你說是解釋什麼?你拿什麼解釋一個大概?最會講的、亂吹的也吹到我這個樣子為止了,沒有辦法解釋,隻好借用。借用什麼?(借用)禪宗做以解釋,這就是說人本來有道,這個道,人找不到道,禪宗有個比方:“騎牛覓牛”,你騎在牛背上說:“我牛在哪裏呀?牛在哪裏?”就是騎牛覓牛的道理。他說“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拿禪宗一解釋,完了!就是形容人騎牛找牛,你永遠也找不到。
換句話說,人本來在道中,人本來有道,自己認不得自己心性就是道,偏要去修個道、找道,你一輩子也修不好了。所以修道永遠沒有看到人修成功,你在道中去修道,你怎麼去找?所以由此你懂了以後,原來我們上古老祖宗的文化此道早就曉得了,不等禪宗興起,已經都懂了。那就是“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這就是儒家了,中庸之道始終不想你推到高遠地方去,始終把高遠之道拿到平常之間來,平常就是道。所以道真正用,用到人生的道理、政治的道理,“以人治人”,你不要把這個“治”又看成政治了,就錯了。治者,管理也,怎麼樣人管理人,你看到別人的錯誤,你曉得:哦!人、我不能做這樣的事。看到人家隨便發脾氣、莫名其妙,你不要發脾氣來,你不要與人(發脾氣),你又做錯了。看到人家做了莫名其妙的事,你不要再(做),自己就要反省到,我碰到對人處事不能做這樣子。就象你看到人家穿的衣服不對,自己背後都在歪起嘴巴在笑;可你的衣服要穿好啊!結果你說他穿得不對,你自己的襯衫都沒有塞到褲帶裏頭去,一半露在外麵的——你笑人家,人家後麵還在笑你呢!這就叫“以人治人”,你觀察別人,自己曉得做人。
“改而止”。所以哪裏有個標準啊?看到人家的錯誤,錯誤就是標準。佛在哪裏?看到一切眾生有苦,解脫出痛苦了就是佛;看到別人在莫名其妙起無明煩惱,你沒得無明煩惱,你那個時候就是:就是《金剛經》講“信心清淨,即生實相”了。所以道在哪裏去找榜樣呢?你“執柯以伐柯”拿著斧頭砍木頭很容易呀!木頭就在這裏,你這麼一砍就下去了。所以“以人治人,改而止”,別人的錯誤就是你的老師,那個錯誤的人就是你的老師。說怎麼是老師?你看到他的錯誤給你一個警告,我不能做這個事;看到一個好人做了好事,他(也)是你的老師:哎!我應該效法這樣做。所以“以人治人”。當然俗話講,“人比人,氣死人”;拿中庸講,“人看人,好做人”,就是這個道理,改過來就懂了。
孔子所提倡,是傳我們怎麼樣修道,怎麼行道。孔子有一次傳了密宗,孔子的密宗,你們曉不曉得?沒有聽到過啊?孔子在《論語》上傳(過)。有一天,孔子看到《論語》那個書上寫得很妙,孔子莫名其妙,大概,我想想哦,因為我久矣沒有夢見他了!(一笑)。坐在那裏休息,好像正坐在搖椅上搖啊搖,曾子跑過來;曾子一定像我們這個禪堂在打七一樣,天天在參話頭啊、打坐啊,搞得昏頭昏腦的在他前麵剛剛跑過來,孔子把他一叫:“曾參啊!”叫他名字。那個曾子正在好好修道用功夫,聽到老師一叫,頭就一回轉來:“做什麼?”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指頭一指:“吾道一以貫之!”所以現在有個道叫“一貫道”,就是盜用孔子這個話來的(眾笑)!孔子講“吾道一以貫之”,這句書,你看《論語》上一讀,妙得很噢!你讀懂了這個書,趣味無窮!“參乎!”這個原文記載,孔子就叫:“某人!你過來!”曾子這時一回頭;還沒有等他開口,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就是這個!“曾子曰:”曾子一看:“唯(是)!”懂了,開悟了!“唯!”就是“是!”開悟了。
“曾子出”,曾子開悟了,他們兩個在這裏頭演戲,師徒兩個傳了密宗了!外麵同學在外麵等著:把他叫過去幹什麼?挨罵啊?還是給他東西呀?結果不曉得他們兩個搞什麼。“曾子出,門人問,”曾子一開門啊,這幫同學們問他:哎?老師有什麼傳你呀?“哎,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沒有什麼,你們不要懷疑,老師並沒有傳我什麼,隻告訴我做人做事“忠恕而已”。你看曾子是孔子學生的傳道的最誠懇的人,結果說了慌話,出門就扯謊!(眾笑)
孔子說,“一以貫之!”就是這個!他同學問他,他說成是“夫子之道”兩個,“忠恕而已矣”!他(孔子)告訴他一個,他變成兩個了;加上孔子“一以貫之”,三個了(眾笑)!所以呢,你看《論語》這一節書越讀越有趣、越讀越妙,我當時讀到,“咦?!這個真妙!”當然學了禪宗以後再讀到(懂)這個書。孔子傳給他“道”。顏回死了,孔子那麼多弟子,隻有傳道於曾參,可是曾參最魯,“魯”是個性,不是笨,最老實,話都講不清楚,你叫他上台講話,結結巴巴的,可是你說他人嘛,真誠懇、真老實,這樣叫做“魯”。所以他最後傳道,“一以貫之”給他。他出來告訴人家“忠恕而已”。他看這一班同學功夫沒有到,學問沒有到,所以隻好給他講行,不講道體。就是“這個”!這個是哪個呀?“一以貫之”,一以貫之貫到哪裏呢?如果向心窩子灌,心髒出了毛病;向腦子裏灌,腦會發炎;灌到哪裏去呢?被日本人用刑,鼻子裏灌上了辣椒水,那更不是“一以貫之”了!他說“這個!”禪宗所謂講“這個!”他懂了。那麼曾子出來呢,沒有辦法告訴同學們,因為曉得他們都沒有到,你隻要好好做人,“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什麼叫“忠恕”呢?推己及人。你想到不願意做的事,你不要叫人家做;我不願意拿的東西不要叫人家拿;我不願意聽的話,你不要講給人家聽;你怕人家罵你,你不要罵人;你怕人家笑你,你不要笑人。這是忠恕之道。忠,推己及人;恕道,包容人家;就是講行為了,這是恕,恕(就是)能夠包容。所以“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那麼這裏,所以進一步孔子傳道於曾子,曾子做了他的心得,就是《大學》這一篇。曾子傳道給孔子的學生,因為孔子的兒子早死,(隻有孫子,孔子的孫子子思,)曾子又傳道給孔子的孫子子思,子思著《中庸》,敘述他祖父的這個“道”。所以他這裏解釋:
“忠恕違道不遠”,你注意一個字了吧?忠恕是不是違道這個“違”字。好了,他跟他老師倆講兩樣的話了。曾子說:孔子叫他,“曾參,吾道一以貫之。”曾子出門,同學問,“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一個變成兩個。那麼,我們剛才提出來討論,曾子沒有把真正的孔子的心法(表達、)表達不出來,隻好在行為上叫同學們:你慢慢去修吧!
所以修道的東西並不是見道的東西,所以“忠恕”是行,不是見道。但是忠恕行道這個行,同“道”距離並不遠,就是這個東西,一個手的(兩麵)這一麵(和翻過來)這一麵。所以呢,這裏麵特別注意一個字,就是畫龍點睛一個眼睛,“忠恕違道不遠”。忠恕怎麼可以講它“違”道呢?忠恕是行上、道的行,中庸重要是講見道以後修道的,這一“見”很難。所以從“行”上來見道不是不可見,其實行道才能見道,由於短距離,所以忠恕違道並不遠,它近似“道”。善行真的做到了,這個道你不要愁見,自然會悟道,就是(看)你的道德善行到家不到家。佛家也一樣,佛家說《金剛經》也好,各種(經典)講,你要善行功德圓滿,你的智慧自然開發、自然會悟道了,會證得菩提,會得到般若。所以說“忠恕違道不遠”。
告訴青年同學們,讀書不能馬虎,像這些書也不是老師(教的。)我當年老師教我隻曉得背,管他違道不違道,隻要背得不錯、不打手心就好了!為什麼看到一個“違”字啊,管它(呢!)什麼都不管。中年以後,自己慢慢懂了,哎呀?!怎麼“忠恕違道不遠”,這是幹什麼的呀?古人寫文章不亂用一個字的,換不得的!所以“違道”這裏是畫龍點睛一隻眼。所以他說“忠恕之行,違道不遠。”
“施諸己而不願”,什麼樣的事情你自己不願意人家加在你身上的痛苦,你不要加給別人身上去,這就是道。佛家的(這)就是慈悲。什麼事情我不願意接受的,你不要叫人家接受去做。換句話,剩飯酸了,我不願意吃,但是說“某人,你喜歡吃酸的,你吃吧!”那就不忠恕,沒有這個道理;寧可你把它倒掉。你都不願意,為什麼給人家?這個心太不好。所以啊,“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你不要叫人家去做,這是忠恕的道理。那麼,他引用他的祖父孔子的話,然後再說(還是孔子的話):
“君子之道四,丘”——我們小的時候不敢這樣念——“某”,不敢念“丘”字哦!這個丘字你看少一筆,為什麼少一筆呀?古文寫到皇帝、聖人的名字不能完全寫出來,寫出來不得了哦!這是犯諱的!那不得了,帝王時代要殺頭的呀!所以念到“丘”,“丘”是孔子的名字,孔丘,所以隻好念“某”,是要這個樣子的。所以後來因為帝王時代,姓“邱”的人,本來都是這個丘,為了避諱,所以“丘”字旁邊加一個耳朵。你貴姓啊?我姓“邱”,我那個多一個耳朵的。其實都是一個“丘”。為了避開聖人的名字,所以多了一個耳朵來聽一聽,所以“丘”姓要寫成這個“邱”。
他說,“君子之道”有四種,人格有四種標準;“丘未能一焉”,你看孔子的謙虛!他說,我啊做人做一輩子一樣都沒有做到。哪四種?
“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他說我不是個孝子,真正做到做人的、兒子的本分,孔子說我很抱歉、很遺憾,我沒有做到。因為孔子父親早死,他是個孤兒,母親後來死了,非常痛苦,又窮苦,有個哥哥還是跛子,還要他十二歲就要開始做事,養哥哥養姐姐,所以他講“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其實他並不是不孝,父母早過世了。
“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讓我好好做人家一個大幹部、高級幹部,我沒有做到,很抱歉!怎麼說呢?魯國叫他做了三個月的司法行政部長,他上來把魯國第一名人“少正卯”就殺掉,因此引起大家政治上的攻擊、排擠他,三個月就下台。他想為魯國真正做一點整頓文化,治國平天下,他結果做不到,因此他隻好離開自己的國家,周遊列國,所以他覺得“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他說我也夠不上,沒有做到。
“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就是兄弟之間,他的兄弟、一個哥哥,後來靠他,年輕時候他什麼事情都幹過,也給人家幹過收稅捐,跑去打工、收稅、什麼都搞過。他哥哥後來又早過世,他說我沒有盡到對哥哥好好地伺候的責任。
“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對朋友之間呢?他說我也有遺憾,沒有做到。“先施之,未能也。”這句話很嚴重,他的好朋友很多,衛國的蘧伯玉就是他的好朋友,齊國的小矮子宰相、曆史上的賢宰相晏嬰是他的好朋友,但是後來齊國大臣叛變、亡的時候,晏嬰受難的時候,孔子沒有辦法救,那心裏非常痛苦!他說我的朋友,“先施之”,我怎麼先施之?我接受朋友的好處太多了,朋友布施給我的太多了,朋友沒有困難,我先能夠布施給朋友的他說我做不到啊!他一輩子窮,隻能接受人家的好處多,他說人家沒有給我好處、我先能夠給人家好處我做不到噢!
所以都很痛苦!孔子的痛苦,一個人真正反省自己,你們還年輕不知道;到了幾十歲,反省自己,家庭、父子、兄弟、朋友之間,稍稍有道德修養的人,這種遺憾就來了,對朋友幫不上忙,那個心裏無比的痛苦!
他說我隻有“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他說因此我隻有這麼辦,“庸德之行”,最平凡的行為,做人最平凡的行為我不敢馬虎,最平凡、最平常的行為、道德我都不敢馬虎一點。“庸言之謹”,最平常一句話不敢亂說。當然不會說人家的壞話,也不會跟人家吵架,人家一句隨便的話他說我都不敢亂說;人,做人最困難:一個言、一個行,言行,說得出要做得到,做得到的才敢說。他說所以“庸德之行”,平常一般人你們說婆婆媽媽的“婦人之仁”,婦人之仁都要做到啊!婦人之仁就是劉備告訴兒子的話“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你不要看到一點小善,“哎!不在乎!等到我有錢大布施。”現在嘛你的就是我的,先拿來,不行的啊!這是“庸德之行”。
“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他說在普通的言行上,我自己反省虧欠了一點,我自己就要鞭策自己,“不敢不勉”,盡量地努力。
“有餘不敢盡”,做人做事這句話非常重要。總保持最後有餘,不要做絕了。你就是罵人吧,不要罵絕了;打人嘛,最後還留著可以傷口看得好的(一笑),總不要做絕了!換句話說,做人做事啊留一點後果給人家好轉彎。也就是說,留一點道路給人家走,不要做絕了。什麼風頭給你出夠了,留一點風頭給人家出出。等於說上鏡頭嘛,我經常看到有些人上鏡頭,拚命擠過來……哎,你留一點空間給人家,照一隻眼睛也蠻好,有些人偏要在那裏照嘛(一笑)!像我們諸位,碰到上鏡頭的事,老早就跑開了,人家想搶著趕快跑前麵去嘛,就是留一點多餘的給人家。
“言顧行,行顧言。”說出的話一定要做得到,做不到的事不要亂說。
“君子胡不慥慥爾。”他說一個學君子之道,天天心裏頭(“慥慥”,)“慥慥”是什麼?小小心心,不敢,不敢放肆、不敢馬虎。子思引用他的祖父孔子的這一篇,講中庸之道修道這個行為、做人這個行為要如此,所以他把他的祖父的話所講的,引述了這個道理。其實修道不難,你不要看到後麵他把祖父的話引申的那麼難,“執柯以伐柯,睨爾視之,其則不遠”哪!講了半天還是這句話,“以人治人,改而止。”智慧,其他的人就是我們做人的一個鏡子,看了人家的錯,自己不要犯;看了人家的對,自己立刻要跟著學,“以人治人”的道理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