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正是講到中庸的中心重點。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這五章是它中心的重點。就是說中庸修養的方法,就是一個“誠”,我們普通講誠懇這個誠。在中庸裏麵這個誠字,不能專作普通觀念“誠懇”講,這個誠懇很難講。你說一個人什麼最誠懇?罵人最誠懇,罵人的時候絕沒有虛假。那你說誠懇講話,怎麼樣叫做誠懇?很難下一個準確的定義。肚子餓了要吃飯最誠懇,這個時候一念就是要吃下去。那麼這是普通所解釋這個誠。中庸所講的誠,整個的境界我們沒有辦法可以解釋,隻好借用佛家的觀念解釋,就是所謂明心見性的道理。那麼上次的重心,中庸上提出來兩點,“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由誠到明謂之性;由明、明白了以後,再加修持,悟後起修。
由誠到明謂之性,漸修,然後達到悟了;由明、明白了以後,再加專修持的進階,由頓悟,悟後起修得到。借用禪的方法,隻好借用禪的方法(解釋)。如果要講普通的學理,不講實際的修持,照普通的學理解釋,那也可以另外作一種解釋,就可以說:誠明,由歸納而到演繹;明誠,由分析到了歸納。這個道理。那是普通、極普通。就是學術的、學理上的講。實際上中庸是真正的用功修養,真正的中心方法。所以由鬼神之理,到達生命的誠懇道理。由生命之理,講到神通的境界,“至誠之道,可以前知。”由這個神通的境界,而又回到最平凡,所謂“誠”的境界,“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不是依助外力,不是依重他力,必須要自力而後他力,才能相輔助、相借助。上次我們的重點講到這裏,希望大家不要忘記了。必須要很嚴重地熟悉,深刻地了解。
現在告訴我們,達到誠的境界,一句話,就是二十六章第一句話開始。在中國過去的經典,秦漢以上的書,沒有像現在這許多先有題目後來作,都是一段一段看過了以後,擺在右邊。因為那個時候用竹簡一節一節刻的,讀不完了,把這個放到右邊來,已經看過了,就是“右第一章”。那麼再看下麵,第二章翻過來:“右第二章”,這個“右”字就是這個道理。我們上次講到“右第二十五章”。我們年輕小的時候讀書如果忘記了:“右發昏第一章。”嗬!不行了,搞不清楚了。
現在是二十六章的開始第一句話:“至誠無息。”真正到達誠的那個境界,沒有間歇性,沒有斷過。什麼叫無息呢?不休息,沒有停止。那麼也可以拿佛學中的道理來解釋,至誠無息是不生不滅的境界。它沒有停止的時候,是永恒,所以“至誠無息”。那麼,講修養的功夫,可以拿禪宗的道理來解釋:一念萬年,萬年一念。就是一念一定下去,超越了時間、空間的影響。一念可以過了萬年。一萬年時間在那個至誠也就是定的境界裏頭,彈指之間就過了一萬年。一下,自己出定不曉得已經過了一萬年。所以一念萬年,萬年就是這一念,等於是這個道理。所以“至誠無息”。為什麼剛才我們首先提出來誠的這個道理?儒家究竟的修養。然後我們可以看到東方文化的比較,儒釋道到了最高形而上道理所講都是相同的。也可以由此發揮,看到人類的文化不限製於東西南北地區,更不限製於古今中外。因為真理隻有一個,表達的方法不同。
所以下麵你看,他說:“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因為你到達了真正內養到至誠的境界,“不息則久”,永恒。也就是後世秦、漢以後的道家所謂講修養修身、天之道,長生不老之術,就是一句話來解釋:長生久視之道。“視”怎麼可以長久?這是一個問題,這是個科學上的問題。譬如我們的眼睛看東西,你沒有辦法永遠久視,盯在那個地方永遠不動,做不到的。第一個眼睛的生理機能做不到,它一定要轉動,眼睛的神經維持不住。第二個你的思想心念也不會定在一點上。但是真到了定境啊,那個久視,不是用眼睛看,所謂“內視”,內視之道。內視也等於佛學裏頭所說的“觀照”,心觀、心照的境界。所以能夠久視,自然可以長生。觀照不息,永遠不斷,一念萬年、萬年一念。所以上古的中國,這個時候佛學還沒有來。長生久視之道,就是觀照、內照方法,最高了。假定說我們人,你看怎麼樣叫做死亡?首先眼睛看不見了,不能久視。所說久視,永遠是清醒的、清明的、明白的,那到了不死、不息的境界。所以他《中庸》上提出來:
“久則徵”,定久了以後一切效果才出來。等於我們佛家道家的修定,大家所謂學佛修道,基本上沒有定力,一切都是空言,自欺欺人之談。有了定力,定久了才“徵”,的確的效果、氣質的變化、身心的轉變,自然的征驗就起來了。那麼這個並不說做功夫另外做出一個道理,因為我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就用第一句話、第一點。自己的本性具備了這些功能,所以要定久了它的徵驗才出來,所以“久則徵”。有了徵驗,效果出來以後——悠久的;悠久是永遠永遠,是無窮的,突破時間、空間的限製。
所以“悠遠則博厚”,包含一切,比方像大地一樣,厚道而載物,裝載一切、生長萬物,像大地這樣。“博厚則高明”,我們曉得《中庸》曾經講過一個非常重要的一個中心,用功的方法、修養,就是一個“誠”。但是有兩點,要達到誠境界,一個是博厚寬禮,通了以後起修、明誠,“自明誠謂之教”。一個是所謂至誠、一念至誠。譬如我們許多宗教徒,不管佛教、道教還是天主教、耶穌教,什麼教都一樣,一念信教的那個時候,那是的確,可是不要輕視了那一念的東西,那個時候他是至誠的。第二念就不行了,第二念就要考慮考慮;第三念更不像了。
當我們……,講一個故事,有一位朋友,現在台灣過世的,現在講一、二十年了。大概在座的有的老憲兵界都應該知道他,湖南人,叫歐陽向,憲兵裏頭的老人,也是老長官。這個人很了不起的。他在大陸逃難到台灣基隆,跟我講,他說**黨要是抓住他的話……,他怎麼跑出來的很奇怪,**黨如果抓住你的話,他說:對了!抓了我啊,一定是扒了皮以後再來問其他的!那麼慘。他從來不信宗教。他說到了這種遭遇,他說我現在啊,天天都念觀音。我說:奇怪啊!你這是怎麼搞的?他說:哎呀!我親身的經曆。我在重慶啊,**黨到處抓我,到處來抓我,他說我還帶著太太,還抱著一個小孩在手裏剛出生,他說我還能夠逃?回頭看看太太、小孩,我也不能死啊!我可以死,她們……。他逃了一路,怎麼逃法,想逃到台灣,一路走也走不出來,一下逃到四川,越逃越遠,逃不了坐監獄。他說一逃肯定瞞不了。他說有一天住到旅館去,**黨都要檢查,他也沒有證件,這一下他說完了!結果**黨要來查旅館了,這一下完了!這一下我一定完了!他說我看看太太,看看這個孩子,他說這一下**,**看看太太孩子,他自己的心情,個人我就自殺,很簡單*,孩子怎麼辦?他說我隻有床前一跪:“觀世音菩薩!上帝啊!關公啊!閻王啊!玉皇大帝啊!”反正我年輕時聽到過的一概都請哦!“你要保佑我啊!要救我啊!”那個小孩**。他說那個小孩在床上蹦蹦,也不哭。他說要是我一個人、我自己,跑得不曉得多遠了。有人敲門敲房間就要進來。他說我這麼樣一跪,禱告了站起來不曉得我自己怎麼樣了。這個孩子也不哭了,還笑了。**黨開門一看,忽然看到那個孩子那麼玩,笑笑,直接過去逗那個孩子玩,玩了半天就走了。他覺得很奇怪。這一下**,他說我也不曉得觀音菩薩跟玉皇大帝跟上帝倆什麼關係,好像什麼親戚啊,他說我都不懂!(眾笑)他說反正聽到人家說閻王爺關公啊什麼都請,想得到都請完了。後來又有兩次,然後又跑,跑了到後來快到廣州了,又碰到一起,也很嚴重。他說結果趕快找那個老板:你廁所在哪裏?“廁所在……”“哎喲!不得了,肚子疼了,上大號!”一進去了以後在廁所想辦法。後來,到了香港以後,這一下我相信了:世界上真有靈啊!我說是怎麼一回事?一問啊,哦,原來上帝是上帝,耶穌是耶穌,玉皇大帝、觀音菩薩他們戶口都不一樣的!(眾笑)總要查查戶口的,究竟是做什麼的,學佛啊,他說一直香港念到這裏,我現在怎麼樣念觀音菩薩怎麼不靈,那麼翻過來求求上帝也不靈,他反正一樣都不靈。抓的時候,怎麼那麼靈啊!他說是不是我要念還是照老辦法“南無啊,上帝啊!觀世音菩薩!佛啊!關公啊!閻王爺啊!”是不是一氣連到念?不合道理。當然他道理都懂,他說自己這個經曆。就是說一念的至誠。
一念至誠,你念泥巴,你成天就念泥巴,泥巴都有靈。所以至誠的力量。但是這個至誠還不是真正的至誠,是一念專一,所以專一就到達了近於至誠的那個靜定的境界。此心散亂,受環境一點影響、一點聲音聽到要害怕,這個樣子聽到又動念,永遠也搞不清楚。所以“至誠無息”,就是至誠。大家盡管學許多宗教,真的說是達到至誠的境界了?沒有。至誠是“無息”,千萬記住!
因“至誠無息”產生幾種層次、功夫的層次,“至誠無息(對不對?一個啊!把至誠也算上);不息則久(久是一個層次);久則徵(又是一個層次);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你像我們幾個層次啊?我不大會算賬,掐指一算,七個層次。他怎麼不達到八個呢?第八個啊?那是中庸,那就是中庸。所以你看東方文化,易經講八卦,後來佛家、後期的佛學講八識,都是七七八八裏頭在打滾,起用都在六上頭,六根啊、六塵啊、六道輪回啊,都是一樣。所以易經用的隻有六爻,八卦用的是六爻。這個都是數字的問題,就是數理的使用。
現在,我們曉得他講出來,修養到達至誠的境界有七個層次的作用不同。這七個層次就是境界不同。
他說“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等於說,我們隻好拿佛家來比方,其他家不能啊,找不出來。四禪八定的道理是一樣,上麵是四禪定基本的境界。到了這個功夫修養後麵發展下來,所以非常博厚,包容一切;所以博厚像大地一樣,生長萬物。因此我們拿中庸來看禪宗,所以六祖悟道以後講:“何期自性具足萬法。”就是這個道理。“博厚所以載物”,那麼博厚就是說,你達到專一至誠的境界以後身心的變化。所謂修道人要講證果,什麼叫證果?身心起了變化,一個成績、效果就出來了。所謂證果就是真正的效果,絕不是指神通,(是)智慧。那神通硬有,不然佛法在騙人,不然這一些聖人做不到,儒釋道三家都在欺世之談,都是騙人;如果他不是騙人,就有效果、徵驗。所謂證果,他的效驗就出來了。大家都在修養做學問,沒有效驗出來,這功夫根本沒有做,都是嘴裏講理論,滿口的佛話,一肚子的胡扯,胡言亂語,那都沒有用,抵不住事的。所以到這個時候,他身心起了變化,起了變化效果出來了——博厚。所謂博厚,做人做事方麵,修養高了,胸襟擴大了,德性優厚了。所以“載物”,他像大地一樣,能夠生長萬物、成長萬物。那麼這是一個階段。
到達博厚以後,自然到達“高明”,就是大智慧的成就,就非常高明。崇高、遠大、明照一切。所謂高明像什麼?物理世界的高明——天,上天夠高明。所以“高明所以覆物也”,蓋住了,可以照見萬物,都是靠太陽、靠天體的光明而生存而活著。我們修養境界由至誠道理到達博厚而高明,其胸襟、身心的轉變,就同天地的境界是一樣的。那麼,胸襟、身心,生理、身體同心理到達至誠,修養到這個境界,自然悠久。“悠久,所以成物也。”這個物,不是現在物理學的物,它是形容一個東西,這個力量。這個力量你叫它是道也可以,中庸也可以,怎麼樣也可以,它形成一個力量。“悠久,所以成物也。”
所以像博厚的境界,他說“博厚配地,高明(就)配天。”是這樣。配,就是易經所謂講配卦,就是比方,就是匹配、比喻。博厚呢,它是像大地一樣;高明,像天底下這個宇宙一樣。悠久,就叫它“悠久無疆”。什麼叫無疆呢?就是無量無邊、沒有疆土。這個疆就是疆土的疆、土地;沒有邊界,無疆就是沒有邊界。
講到這個無疆啊,很有意思,我們過去都講過一個笑話的。當年滿清沒有推翻以前,慈禧太後做壽。當年我們有個革命黨人,很幽默,送了一個匾額:“萬壽無彊”,“疆”下麵“土”字把它拿掉了,嗬!沒有辦法,台灣也割給日本了,朝鮮也丟掉了,到處都被你丟掉,沒有疆土了。這個“疆”字的“弓”下麵一個“土”字,疆就是邊際,就是說到達無量無邊的境界。
學問修養到至誠這個程度,這就是成道的成果。學問修養到達這個道的境界,至誠成功到這個程度,“不見而章”,他用不著用眼睛去看東西。所謂老子說:“不出戶,知天下。”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智慧神通的成就。用不著看一遍,等於佛家所講神通——天眼通,無所不知,無所不見。“章”,顯著,智慧境界。“不動而變(化)”,本身都在靜的境界裏,不需要動,不需要慢慢鑽來。他的身心自性之道、至誠之道,可以前知,能見證一切事,所謂神而通之。“無為而成”,拿佛法就是到達了智慧的最高處了,神通最高的境界了,所以是無為、清淨,一念不生。無為就是至誠的境界。所以佛家所講的一念不生、無生法忍等等,拿儒家來說,這個是至誠不息的至誠境界而已。
所以他說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這個要特別注意啊!儒家我們上古的文化所謂天地,拿現在新的觀念就是代表了宇宙。宇宙萬物隻有一個真理,就是天地同根、萬物一體。就是莊子的話:“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莊子的觀念:天地同根,萬物一體。本性都是相同的。所以儒家說“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就是一句話,什麼話?“其為物不貳。”這個東西。這個“物”不能拿現在這種物質觀念的物看。所謂秦漢以上的說法,要留意哦,這種地方唯物思想這個“物”,就是講我們現在話“這個東西”,天地這個生命有一個東西,這個東西是什麼?“不貳”。不二就是一,所以後來佛學來翻譯《維摩經》等等:“不二法門”。“不二”這一個觀念就是《中庸》提出來的。佛法佛經的翻譯,借用中庸這個名詞,所以叫不二法門。
什麼叫不二?不二就是一。所以佛學的境界很高明。不二法門,你看看,別有文雅之感。如果說“一法門”,一點意思都沒有,對不對?譬如所謂禪的境界,加上文學;學佛的境界,加上文學。文學境界高明,佛的境界接近,不二法門。所以我們經常講,說這個文學境界同禪的境界一樣。譬如宋朝那個詞人辛稼軒的名詞:“夢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是學禪、悟道的時候,至誠之道,要悟的時候。
平常拚命地用功,盤腿腿又酸了,坐起來腰又痛了,打坐、妄想,煩惱極了,怎麼樣都搞不好,等到一旦到達那個至誠境界,你開悟的時候,猛一回頭,“夢裏尋她千百度”,怎麼都找不到。他說忽然無意之間,你看,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隱隱約約,看得見、看不見,哎!就是這個東西!悟道了。那就是文學的境界。所以禪、道怎麼悟?那你如果嚴肅地天天跑去經典啊,天天看些古詩、經典啊,我看很多人啊,因為不懂文學的境界,都死背,結果腦子搞得啊一塊板一樣,我經常說許多同學們搞得腦子像塊板,**韓國菜裏頭鐵板燒那個板,又燙,又不好摸,都是油膩,就是那麼笨,那個板。
佛與道、禪都是活的,活潑的境界。經常講,《西廂記》的文字最黃了,我看一點也不黃啊!哪個黃啊?他說“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這是用功境界啊!怎麼是用功的境界?“待月西廂下”,打起坐來老是等到開悟;“迎風戶半開”,心裏頭等得哎呀好開心,結果搞了半天,腿又酸都不來;“隔牆花影動”,忽然一下:嗯!好像對了!哎呀我要開悟了!“疑是玉人來”,結果還不是。嘿!
雖然……,何嚐不是佛法的境界?任何文學境界都是,所以啊,你看古代的高僧傳,得道的高僧、禪宗每一個大師,為什麼他的文學境界都是那麼高?他沒有用心去搞文學,因為他得了道,忽然就懂了文學,換句話你文學到了最高處,丟掉了以後一轉身就是佛的境界就來了。你一天到黑八識規矩了、規識八矩了,把自己搞得古裏古板,腦子亂七八糟的,然後永遠翻不進來。
這是我們由“其為物不貳”、所謂不二法門這個觀念連帶地講到文學的境界同佛道、同禪,這個“不二”用得多好!不二就是一,沒有兩樣。因為你得了一,一就是道。所以老子也講一。(“隔牆花影動”啊?隔牆不是*牆,這個不要管了,對了、不對了。這是《西廂記》,我們今天講中庸,誰管它西廂記、東廂記!)“其為物不貳”,你證到了專一不二法門,真證到了不二法門這個境界才是“誠”。
注意哦!千萬注意,什麼是真正至誠呢?不二法門。一念專一、一念不生處,這個才是至誠。到了這個時候啊,“其生物不測”。那麼你說要求長生不老的也好,要想壽者相、得四相、求個空都可以。人相、我相、眾生相、壽者相,樣樣俱全都沒得關係。能夠空也可以!空與有都可以。“生物不測”,變化莫測,智慧神通的境界。它是生生不已。這就是誠的境界。所以,它下麵再跟我們反複陳述:
它有幾個層次,都告訴你了。它拿物理世界說明我們性地的功夫。所以後來,其實佛家所謂講用“性”,明心見性這個性,乃至性宗、相宗這個性,當然我們過去的高僧們、大德善知識的翻譯借用名詞是哪裏來?就是借用這個,“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等後來有明心見性這個路子,這個路子同中庸是完全一樣。另外,當我們翻譯的時候,曉得自己固有文化有這個東西,不過沒有佛家分析的精詳,所以玄奘法師從印度回來,翻譯大藏經,但是他把我們老子莊子這幾本要緊的書也翻給印度了。所以印度後期的佛學、後期佛法的修持,據我所研究,許多還受了中國的影響。不過可惜的是玄奘法師翻譯的原書都找不到了。因為到宋朝以後這個梵文不是原來唐以前的梵文了,所以現在一般研究佛學學者很有意思,拚命去學梵文,想了解佛學,慢慢回轉來。那何必這樣辛苦呢!自己拚命回去來變唐朝人多好呢!那個唐代的梵文早就不是後來的啦!冤枉花功夫然後叫學問,還不如自己好好放下來修持做功夫。所以這個知識上的問題。
那麼現在我們回轉來,他再說明,這個至誠境界到達了至誠之道,同這個天地物理世界、天地之道為一體,這是心地的法門。同物理世界的、拿物理世界的情況作比方。所以天地之道、物理世界,“博也”,這個空間沒有限製。這個宇宙有多大?非常廣博;“厚也”,非常深厚;“高也”,非常高遠;永遠是光明的;永遠是悠然清淨的;“久也”,永恒不變的。所以悠久高明、博大精深。那麼,他現在把物理世界的情形,文學的手法、文章的手法,描寫物理世界的一切現象,使我們了解生命本來自性的境界。
《中庸》是孔孟齊魯的文化,孔孟文章的係統文字都很優美。你們現在同白話書一樣看,永遠不了解它的優美。古書要讀,讀要朗誦、念出來。不是念佛經,念佛經一個字一個字念就清楚了;朗誦有音調、聲調。特別我們在寫舊文的時候一邊在寫,至少嘴裏、有時嘴不念心裏在念、發聲音。這個文字一句下來,這個字不對,念出不上口、不能上口,唱不出來,聲調有了問題,那麼這個文字非常重要,這個就想辦法就把它換了。所以我們曉得經常像佛家的放焰口,下麵那些**很多事情,佛門和尚們也都知道,法師們也都曉得,書都不讀,書都不讀的你念念就發生效果了。那麼其他人作的,比蘇東坡高明的人很多。這個道理。所以我講佛學……過去的經驗。它可以**,嗬!它可以起神通作用,就是這個道理。像這些文字,你要曉得文學的境界也可以到達神通的境界。那麼它這一段,如果要朗朗順口,上口去念它,它的文學非常美。“昭昭”兩個字,這個在古文寫法叫做“雙聲疊”,雙聲是把兩個聲音疊起來**。那麼念出來,音韻的表達,那個意義加重。而且聲音發得很久。
所以他現在用這個文學的手法,來說明物理世界、天地作用,他是叫我們觀察天地。“斯昭昭之多”,昭昭就是明白,“斯”就是“這個”。他說你看看這個天地、物質的世界,這樣明白、光明,擺了那麼多,萬有的現象都擺在天地之間。“及其無窮也”,所謂萬有,就是無窮無盡,這個天地非常大。“日月星辰係焉”,三千大千世界,我們眼睛看起來隻看到一片小火星一樣,天上有那麼多星星。那麼多星星裏頭,所有它的世界,他說日月星辰都掛在這個天地,天地就是個虛空。“萬物覆焉”,我們人世間地球所知道的萬物,就靠天做帽子一樣,譬如說放在冰箱裏一個冷凍的東西,上麵蓋一個房子一樣把它蓋著,像這個天地蓋著萬物。天和地,就是形容天像一個帽子蓋一樣,它包含了萬物,靠它來成長;大地是基本。
他說,那麼這個大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萬物載焉。”那麼這兩句話如果照古文的方法讀出來、念出來,是很好的詩詞、對子,很好的句子。他說這個大地啊,你看這個地球那麼大,嚴謹分析起來不過一撮,兩個指頭一捏,一把泥土;把很多泥巴、泥土把它堆起來才變成這個廣闊的大地。當它一點一點累積起來變大地的時候,它非常廣厚。廣厚下麵文學好句就來了:“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你看,學古文的都要看了,上麵一個字用得很好,一個都不能變。一個“載”,載重,華山、五嶽乃至喜馬拉雅山就載在大地上。你載在它的手心上麵(大地像一個手心),“而不重”,它沒有覺得壓力,所以是“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振,振動,*起來、跳起來振動。“振河海而不泄”,拿現在來講,這是個科學問題。這個文字用得太好了。那麼為什麼我們拿一碗水,或者平常你看耍魔術的特技表演轉碗,拿一杯水,把它轉得很快的時候,一滴水都不會漏出來?就是輪回、大地在轉動。“振”,在轉動。另外,江河海洋在這個地麵上,為什麼海裏頭一點水不會滴出來啊?因為這個地球永遠在轉。“振河海而不泄,萬物載焉。”這個一切萬物就靠這個大地而有生命,生生不已。大地覆載了一切。
他說“今夫山”,再看高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他說你看世界上的山,不過是一塊一塊的小石頭堆起來。“一卷石”,一個小石頭那麼滾起來。卷就是滾,拿現在我們科學古人用字啊,對於現在研究地質係來講,如果一個在大學裏研究礦物與地質係的,這個地球開始兜攏來,那麼那個地球在轉動,一冷凍起來的時候,那個在滾,滾著凝結湊攏來,凝結在一起變成山,硬是轉起來。等於我們擀麵粉一樣、包餃子一樣、做饅頭一樣轉攏來。所以啊,在古文用字,一個文字不隨便用。為什麼用這個“卷”呢?這個卷是滾動。它一個個石頭滾攏來,累積多了變成高山。到達最高、廣大的時候,你看,山上任何的草木靠它的貢獻來生長;有那麼多的禽獸、昆蟲在這個山上生存。還有,一點一點石頭累積,中間就包含了整個礦物,金礦啊、銀礦啊、煤礦啊、什麼礦,一切的寶藏全都聚藏在裏麵。我們不要給它文章牽走了,他現在描寫的,你們去不了想發財開礦去了。但是他在形容我們人的自性裏頭的本性礦藏,那個無盡藏,所以佛經認為形容自己的本性——“無盡藏”,有無盡的寶藏、神通、智慧,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可惜就是我們自己修持沒有功力、沒有智慧,修持達不到,就在那裏玩,如此而已。
他說:“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他說,你看大地上的水,不過一勺、一舀,一點點水把它堆起來變成大海。你看他形容山,這個文字用得不同:“及其廣大”。形容水就是“及其不測”。這個‘測’字用得太好了。水不好玩的!人坐船在海麵上,隨時天有不測的風雲,意想不到,一個浪頭來就把你翻掉了。變化無常,深不可測,變動不可測。到達了深的海水裏,黿鼉蛟龍魚鱉,海裏的幾種,烏龜,龜、鱉樣子看起來一樣,分別很大,作用也很大。所以每一個字如果講國文來研究,教國文啊,每一個字就要研究清楚了,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還要拿著圖案來教,什麼叫做黿?什麼叫做鱉?什麼叫做龜?那很多了。我們現在不是上國文課,這一點就把它省略了。就是說海裏頭許多海洋水族的生物,都在裏頭。其實海洋裏邊,陸地上有的生命——礦物、植物、動物,海裏頭統統有。海裏頭的世界比陸地世界又清靜、又舒服。我們陸地上有的:陸地上有馬,海裏有海馬;我們陸地有人,海裏有海人。什麼都有,一切都有。可能比我們還要多一點,那個世界大可以去玩玩。當然不能夠不會遊泳跳下去呀,那就玩不到了。“大海不載死屍”,水有個好的德性,死掉的東西它就送上來。所以,死屍在裏頭它就立刻把它飄出來,不要它。所以呀不要去跳水自殺,嗬!死了見不到海龍王的。
所以呀,他說這個大海有那麼大,“貨財殖焉”,裏頭啊,大海裏頭包括了無數的深藏,可以使你發財。“殖焉”,物質的“殖焉”。(我們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