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講到《中庸》上引用的文字,描述這個物理世界這個天地的廣大,那個偉大與畜產的豐富,那麼山川土地、天地來形容。實際上他不是在作寫風景的文章,他是說明,要我們了解我們這個自性到達至誠境界,它能具足萬法,能生起自性的功能、智慧神通的作用無量無邊,是這個意思。
那麼他現在引用上古的《詩經》裏頭的周頌的詩:
他說周朝的《周頌》(講周朝文化的盛德),當時的形容的句子,他說文王的內聖學養修養、外麵的學問,所謂內聖外王之學,到達了同天地一樣。就是中國文化經常講,天、地、人叫做三才。中國文化把人道的價值、人的價值已經提升到與天地同一個程度(層麵)。因為天地本身也有缺陷,不是沒有缺陷的。但是彌補天地的缺陷要用人,生命的智慧是最高了。所以人能彌補天地之德、之不足,所以可以參讚天地的化育。而我們現在引用《詩經》所說的“維天之命”,文王的修養到達內聖外王之道的**,所以他承受了天命。“於穆不已”,“於穆”兩個字很難解釋、不需要解釋,這是個形容詞,那麼拿現代我們念“於(瘀)穆”,古代念“於(音烏)穆”。“於穆”是什麼意思呢?就是“穆穆”文王,穆穆然,就是形容那個,我們現在用白話一樣,形容一個東西很深遠、很廣大,有什麼好句子形容啊?怎麼說明?空空洞洞?太小了,沒有*。就是講不出來,隻好用“於穆”,那麼高遠,那麼偉大。我們做一個了解,要朗誦,要把它變成朗誦詩:你好偉大啊!好崇高啊!就是那個樣子。反正白話詩啊,裝模作樣的句子都可以把它拿上來。就是稱它做“穆穆然”這個意思。
他說這個兩句詩所代表的意思,“蓋曰”,這個“蓋”是在古文的寫法。我們白話文怎麼寫呢?“這個吧……好比是……”就是這樣。古代就是一個字“蓋”。拿現在寫這個轉折的文字啊,“這個嗎……好比是……”,就是這樣。這個蓋就包括了這樣一個意思。“這個樣子嘛……好比像……”,就是這個道理。所以這個“蓋”字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古文啊,我們現在寫新文、新的教育入手的人,不懂古文啊,看到這個是廢話,蓋——蓋個什麼?都把它拿掉。“之乎也者”,那個之乎也者是*的東西,聲音拉得很長,等於我們講白話“哎喲——”,那個“喲”拖得那麼長幹什麼?“哎喲”就好了嘛!為什麼那個“哎喲——”那個“喲”字要拖得那麼長呢?凡是“之乎也者”就是文下麵那個語調那個虛字。那麼開頭就是“那麼……這個……啊……”都是。“蓋”也包括了這個樣子。那麼這個“哎”,就是那個“蓋”。所以過去的“之乎也者”就是現在的“呢嗎吧呀”,呢、嗎、吧、呀,等等,是同樣的道理。所以古今沒有什麼差別,你懂了以後覺得蠻好玩的,滿好笑的。像古文你不懂,或者翻譯用現代文,跳起來你不懂,打滾你就懂了,打滾同跳兩個一樣的。所以“蓋”也是這個道理。
現在承接上文,這兩句詩經代表了什麼呢?就是等於來說,講天之所以為天哪,嘿!這個話講了等於沒有講!天就是天,天就是那麼偉大,講不完的。真的形容隻有這個話最好!你說那個偉大,偉大到什麼樣子?偉大就是偉大!不要再加形容。更加形容都不是,就已經變成第二義,不是第一義。
他說,下麵這叫做“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沒有辦法明顯地表達得出來。譬如我們佛經經常用虛空,現在我們大家學佛的人看到佛經一講空,拚命下意識地構想一個空的境界,所以打起坐來呀,空空洞洞叫做空——那是你的幻想。空,沒有一個空空洞洞的境界。那麼空之所以為空者,空也!空就是空。那麼空怎麼叫空?“於乎不顯”哪!它沒有一個境界啊!你說我有一個境界,那就不是了,那有個限度了,那不叫***。那個空的境界大概水桶那麼大、冰箱那麼大。你不相信,大家自己覺得空空洞洞了,我如果給你量一量看,無量那麼大,你那個意識境界隻達到那麼,不會想得很高遠,那就是妄念的境象。所以真正無妄念、無分別,就是空是什麼境界?隨時都有,“於乎不顯”,沒有一個境界。有了境界已經有了限量,無量無邊已經有了限量。
所以,他說這兩句詩所描寫文王的道德的成就、學問修養之德,他的道德、德業——“純”,到達了爐火純青,那沒有話講!“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所以文王怎麼稱文王?這是中國文化特有的,叫做諡號、諡法。現在沒有了,這幾十年不用了。中國文化有個“諡法”,你們多研究曆史就懂了。所以說中國人古代的教育同現代做人完全兩樣。像過去當皇帝、當一個讀書人、知識分子做人很害怕。所以講出來做官,或者做一個知識分子,就怕死後的這個諡號很難聽(定)。死後才能公議給你個什麼封號。“文王”這個文,文王的名字不叫文王,後人給的;武王就是諡號給一個“武”。這個曆史上獨有的**。所以你看,王陽明叫“文成”,曾國藩叫“文正”,就是死後的封號、諡號。
過去的讀書人、知識分子,或者出來做事,他不但對國家對天下要負責,對自己負責,怕死後給曆史留一個罵名。連和尚都一樣,譬如六祖死了以後,政府給了一個“大鑒禪師”(大鑒*的禪師),也有這個諡號。這是中國文化特有的,死後給你定評,你活在世界上活了一輩子,你究竟有什麼價值。你說有些亡國的皇帝——“殤帝”,年紀很輕,搞了幾年;像宣統皇帝,都已推翻了,如果像滿清裏頭封號,也許叫做“殤宗”。當了三年,上去做過了一年,就那個江山,然後一輩子都很可憐。像三國的時候漢獻帝(文獻的獻),也可以稱為……還不錯了,有**他的意思。實際像滿清的,把那個漢朝四百年天下就那麼獻出去了。那麼有些叫“哀帝”,很悲哀的。像皇帝這個諡號很嚴重。
現在也講到諡號,就是中國文化:“文王之所以為文也。”所以沒有什麼解釋,文就是文。所以我們要懂了這個文化的道理,什麼叫文化?文化就是“為文也”,所以中國的文化,有內養之學到了。書讀得好、文章寫得好,不一定可以稱你為文化人。真正講中國文化精神,學問之所以為文也,那要達到什麼程度呢?學問知識達到“至誠不息”。換句話要明心見性以後,才送給他“文”。
所以他說,文王之所以稱文啊,“純亦不已”,那就是精純到極點,沒有一點缺陷可以挑剔。那麼我們拿後世什麼叫做純?也可以等於什麼呢,等於後來的佛經的翻譯,就是圓滿,真正的圓滿、真正極圓滿,所以“純亦不已”。
這一段、這一章就是“右第二十六章”,講儒家修養學問用功的方法的精要修證結論。那麼下麵引申發揮了。
所以中國文化,首先要了解這個。他說(我們這裏是白話翻譯了):偉大的那個聖人的道啊!那個聖人的道,不曉得哪一道,聖人道、所謂中庸之道,這是中國固有文化。什麼叫聖人呢?以中國固有文化看所謂佛、神仙、一切的天主、一切鬼神等等,好的至善,統統一個名稱叫做“聖”,大成就、大徹大悟。還在修行中,還沒有到達大徹大悟成就的,就謂之“賢人”。再差不多的,就謂之君子。我們有時候把君子這個名稱也提到聖人、賢人的階段,一樣。因此我們來看佛學、佛教翻譯,十地菩薩所謂是屬於聖人的境界;十住、十信、十回向,屬於三賢,還沒有登地,就是還在修行中,還沒有明心見性,還沒有摸到邊的。所以三賢、十聖,正好就是以中國固有文化這個概念來翻譯佛法這個境界。所以它是中國文化影響最大的一篇文章。
這個話也告訴你們,現在年輕的人都想宏揚佛法,到國外去,所以我經常鼓勵你們要多讀讀新舊約的原文的聖經。你不能不借用他的文化,不然你翻譯不好。你說菩提、般若,般若什麼?般若像菠菜一樣的。然後英文也翻,翻了就注解,搞了半天。新的觀念給人家接受,一百年以後去,效果發揮出來。就是現在大家跑到外國宏揚佛法,大家也拚命地請我去,我就懶得動。我說我要動啊,我活五百年的話,再過兩百年再說。差不多了,那些就是亂打基礎的,變成**。你把基礎墊穩了,我來給你們設計一下、蓋一蓋差不多。叫我去給你打基礎,那還有這個精神哪?翻不起來的啊!那有些句子怎麼翻譯?像中文講境界,用功到達某一個境界,外文怎麼翻譯?“先天一炁”,決不能翻成氣死人那個氣哦!怎麼翻?所以呀,你們學外文的想一下把佛法翻譯、溝通、演講,所以有時候我說是難兮哉!難兮哉啊!
**什麼,要真正的學問。要東方的學問有基礎,自己把古文弄好,因為佛經都是古文,你怎麼翻哪?你自己先要讀懂。然後把外文弄好,弄***的程度。你不要認為說是學兩句洋的葷的英文啊,**去翻啊!翻——翻跟頭!你能翻個什麼啊?所以講到聖人之道,這是順便告訴你們,因為現在很多年輕人講。這是我很鼓勵的事,不是給你們澆冷水,就是叫你們不要太狂妄、太自滿,認為懂兩句就可以去翻了。你把中文古文翻成白話,翻好了再來翻吧!
他說聖人之道呢,“洋洋乎”,不是洋洋百貨公司哦!洋洋乎,形容詞,偉大,形容詞,流水一樣的。為什麼用流水這個海洋的洋呢?這個洋是後來借用,原來這個洋是“水流貌”,像古文的解釋,翻開古文的字典:“水流貌”,三個字。什麼叫水流貌?流水的那個現象。你站在那個海中、高山頂上一看,海水一片……就是一個浪一個浪在那裏擺動,就是:洋洋乎。就是水那麼擺,叫洋洋。你就認識了中國字了。然後你寫文章,寫文言也好、白話也好,用的形容字啊,也不會有錯。所以你自己中國字都認不得,說“洋洋”,什麼叫洋?太平洋的洋;太平洋為什麼叫這個洋,不叫發癢的“癢”呢?那是什麼道理呢?就要講文字。這個在中國過去的教育,認字的功夫是六歲開始到十二歲,這叫小學階段,小學時認字。因為過去中國字一個字包含了好幾個觀念,甚至一個字包括了很多的概念,因為文字的簡化。現在新的是一個概念要好幾個中國字把它表達出來,這是新舊的不同了,這個注意了!將來怎麼變?不知道!
“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他說,得道的聖人到達至誠不息、明心見性以後的境界,他的功德成就、學問道德,佛家講功德,佛家是借用這個名詞,**這個字。學問、德業的成就,他的教養,所謂佛家講做人,這個教養發育萬物。但是他同佛學所講那個文字不同。“發”,活潑潑地生發,生機不絕。養育、包養,父母養育孩子一樣,“發育萬物”,到達聖人境界。不但聖人,有無上的貢獻,發育萬物都有。
“峻極於天。”那個峻,高貴大度,他的道德的成果**天*地*,說它有多高呢?天那麼高。天有多高啊?不可數、不可說、不可量,就是那麼高,所以叫“峻極於天”。
“優優大哉。”也是形容詞。什麼叫優優大哉呢?這個優啊,不是那個悠哦!那個悠哉遊哉又是個意義呦!這個優包括那個。要怎麼說呢?非常慈悲、優遊,好像“東風吹到臉上來,統統吹上我胸懷”,那個樣子的優優。這是一個好的白話詩哦!剛才一下做的,“統統吹上我胸懷”,然後啊“臉上不覺得笑起來”!(眾笑)這是很好的白話詩,那個就是優優;無比的快樂,無比的高興,但是不是發瘋;微笑狀,有拈花微笑那個樣子,東風一吹。“優優大哉”,大是大,下麵還大得來哦!聖人境界那麼大哦!
“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為什麼會做到聖人的境界呢?戒律、戒,他的行為。所以真到了這個行為的人,就是我們《論語》,像《史記》上麵都提,形容孔子:“望之儼然”,遠遠一看有點害怕,不敢**,他那個威嚴;“即之也溫”,一親近接觸到,無比的舒服,無比的親切,然後這個修養到這個境界。他何以到達如此呢?拿佛家說,功德成就。因為他的德性、內學,“禮儀三百”,他自己起心動念中規中矩。規矩,佛學就是戒律,“威儀三千”。所以後來佛經到漢朝到佛教過來,戒律第一次翻過來叫“三千威儀”,根據這個來的。第一次的戒律翻過來就是叫“三千威儀”,根據中國文化來的。中國文化《禮記》上“威儀三千”,威儀是對自己內心的修養,就是戒律、戒條,所以起心動念說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就是戒律的精神。所以儒家過去的時候走路,莊容端正。出來不戴冠、衣服不正,像領子拖拉一下,不敢見人。像我們小的時候穿夏衣,在家裏房間裏脫掉了,穿的短褂;在家裏聽到朋友、客人一來:等等等等!慢點進來哦!趕快把衣服穿上。這個就是威儀,實際上大家脫得光光的裸露一下,是沒有什麼好看。現在叫做人體美,我看看叫裸體美差不多!因為我看現在到達了脫衣服為美,要是再過幾十年,沒得脫了,叫扒皮!扒了才美。再過幾十年,叫修白骨觀!(眾笑)哈,那就叫做美了!(眾笑)扒皮扒完了又穿長袍了。所以過去人都要這些,禮儀,所以要“禮儀三百,威儀三千”。
換句話說,一個人真到達了見到自性的境界,不要修,不要你修威儀的,一個人到定的境界,自然是無比的威儀,所以“大威德金剛”。自己自然要具備了大威德,也具備了慈悲喜舍那一種威儀。所以他說:“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啊!
每讀到這個時候,非常感歎!所以禪宗就叫做傳心。傳心是莊子的話,****衣缽傳人。這個儒家也感歎,不要佛家說正法要等到人來傳,儒家也覺得傳人很難,“待其人而後行”。等待,並不是**呦!都是讀儒家的書、做儒家的修養,哪個人變成孔子?不知道。哪一個人變成孔子,也可以證入。“待其人而後行”。所以孟子說“五百年而後王者興”。真是啊!我們看曆史上不管是文化學術上,在政治上、曆史上的成就,幾百年來出一個人,一個人就影響了幾百年,有那麼嚴重!亂世的人也這樣,你看出亂世,像明朝一個張獻忠,你看***馬克思,就鬧了一百多年。再加上一個馬克思,**。你要**一個世界太平,要聖人來,要數百年之久。這是心裏頭無比的感歎!所以成就的人是不容易的。這也是勉勵一個人自己要曉得努力,所以“待其人而後行”。
千萬記住哦!千萬千萬注意!你們大家所謂學佛的也好,學道家的也好,就是普通講學問的也好*,“苟不至德,至道不凝”。你們很多人看到《金剛經》釋迦牟尼說:“修一切善法,(才)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一樣道理。你看讀這個話怎麼講?要一切善法修成功,你才得開悟。你們現在隨便是看看什麼禪宗的書,青蛙一聲“撲通”跳下水,“通!”那是禪;“見山不是山”,哦!那是禪!“忽然之間一**笑笑,禪到了!”那怎麼行呢!禪是靠道德、功德,“苟無至德,至道不凝”啊!道德都不成就啊,那個道像冰凍一樣你兜不攏來的啊!你是水啊,你要凍攏來變成冰塊啊!冰塊要雕刻起來變成東西,那才會用。這個“凝”字用得好極了!所以說為什麼我們學佛要修定?定是凝靜、凝定、凝結了。所以為什麼不能得定呢?你們大家學佛不能得定,你就要反省自己心理行為、道德戒律。“苟無至德,至道不凝焉”啊!至德,還不是普通的道德。這個至德到達了最高處,不可捉摸,看不見的。所以你說要想明道、悟道,“苟無至德,至道不凝”啊!自己要切實反省這個道理!不反省這個道理,就是**。所以要“禮儀三百,威儀三千”。
所以我們為了要修到至道的凝定,隻好從外麵打進來。所以戒律的理念是什麼?因為我們曉得是凡夫,隻好拿個範圍自己,走路嘛不要東看西看,你要這個樣子“非禮勿視”,隻好端端正正;“非禮勿聽”,隻好這個樣子。慢慢從外麵接近裏頭去,就是戒律、禮儀的作用。大英雄大氣概根本用不著這個,他一下自己就到了。到了以後,他用不著;他無所謂戒,他自然是“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就到了。所以中國文化講禮儀的“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到了宋朝唐朝以後,佛法一變,所以到禪宗佛教起個大革命,把他這個印度的戒律變成中國叢林製度。到了叢林以後,宋朝儒家已經是衰落了,所以程明道他反對佛教,可是一到廟子裏看起參,和尚出來吃飯,一看和尚的那個威儀濟濟,他說:三代禮樂,盡在此矣!叢林製度,***,造就中國文化的大禮,那個威儀非常氣派,可是自然的。
真正的誠懇的修行快沒有了,大家都想開悟,我們隻好八個字:“苟無至德,至道不凝”啊!怎麼恢複啊?要想恢複隻有自修,你要證得。證得了以後,自己到達了,“禮儀三百,威儀三千”,那麼你懂得了,明白這個精神之外。所以我也常常告訴你們,**都沒有,那個準備呀,你怎麼樣去做到。
這個非常重要!尤其在座的青年們,將來要自己,包括國家、世界的人類在內,要想自己對於國家民族文化有所貢獻,不管男女,都要特別注意!現在告訴你們,提供一個路子,是有一個路子:“故君子遵德性而道問學”。“遵德性”,內養之學。拿現在你們在座講,當然要參禪悟道,“遵德性”,先要求得內明之學。中庸講的就是內明,“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者,非道也。”內明之學,明心見性,“遵德性”。
你光是修道、開悟了,學問不夠不行啊!——“道問學”。有道、沒有德性,有道、沒有學問,你不能宏揚、不能利他的。所以像佛家的菩薩五明之學,才是真正的大徹大悟了。先是內明,明心見性;然後世間一切的學問乃至魔、外道,世界上沒有不清楚的,才是菩薩境界。那個佛教菩薩五明之學拿中庸來講,“遵德性而道問學”。非常重要!
那麼這一句話,後來到了宋朝,理學家兩派的爭論。譬如陸象山這一派,陸象山是宋朝的大儒了,注重“遵德性”。曆史上批評他CHAN,不是“篤”。什麼思想?開悟、靜坐、修定;見了性,學問自然好。朱熹這一派:“道問學”。啊,這個靜坐修道啊,不容易開悟,不容易到達這個悟;必須要學問淵博了,集義之所生,最後才能到達。所以朱、陸,這個朱熹同陸象山的“朱陸爭”。王陽明是走的陸象山的。那麼,在中國文化學術史,所以講王陽明啊、陸象山的“遵德性”。“遵德性”一派到了明朝晚年的流弊呀,“聖人滿街走,賢人多如狗。”個個都覺得開悟了,就是像今天的佛學,禪宗到處流行,這個也開悟,那個也開悟,都悟到腿肚子裏去了差不多,那******,那已經到了菩薩滿街走了,賢人多如狗了!很可怕!所以“遵德性”的流弊。“道問學”的流弊呢?就是朱熹這一派,一直到了八股文章啊,**啊,之乎者也啊,寫八股文章。然後像到了滿清末期,說一個人都考取了舉人了,功名還不錯,結果到朋友家裏,他說你要看什麼書啊?《史記》。《史記》誰做的?司馬遷。“司馬遷是漢人啊?是哪一朝的進士啊?”那個朋友就告訴他,司馬遷不是進士。“不是進士的書我不要看,那個不寫書了。”嗬!就是這個路線到達這種境界,這個文化**,不要***,不要**,所以非要推翻不可。這是滿清末年的故事。
所以啊,“遵德性而道問學”,兩者要並兼。所以不管在家出家一樣,內明之學立刻就做,痛下決心,非證道、非悟道(不可)!等於學佛的精神:不起此座。有這個決心,來學問。**行菩薩道,在過去很難哦!過去念書*文章好,像**大師啊,像**文章好,自然科學不一定好啊!叫他生到現在來,文章又要好、佛學還要懂、外文還要好,現在到了今天更難了。越到後世,菩薩就變成薩菩、薩菩了,就越來越難了!所以****不敢來了。像你們學佛的更要大才了,所以沒有大才下世了。不單文章好,悟了道,文章好,詩詞都不行啊,你行嗎?我都會,都很高明啊!現在啊,詩詞都不行,你再把外文、中文、日本文,樣樣科學,什麼學,考古學啊、靈魂學啊、什麼學,鬼學都要來耶!“道問學”包括了那麼多。
“致廣大而盡精微。”你要這樣,就是你們做學問的基本。要想擔負起中國文化,要致廣大、淵博,古今中外學問無所不知。你的知識要淵博,修證的也要淵博。你要學佛、學道,修魔道你也要知道啊!不然你怎麼教化魔啊?那你說我佛魔不要來往,跟誰兩個來往?要度眾生,魔不是眾生啊!什麼叫眾生啊?哦,好度的才度,那好度要你來度幹什麼啊?真是的!學佛都沒有學清楚,對不對?佛法之所以在世上,就是要度人,不能度的你能夠度,那才是佛的境界。要怎麼樣做得到呢?“致廣大”,胸襟廣闊,還不夠;“而盡精微”,你那個修養專精,專精到了什麼?聖人境界。精而微,不可思議的最高的境界,你證到了,不可思議。所以,“致廣大而盡精微”,這個盡就是什麼盡呢?你翻過來,前兩天講過的:“唯天下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就是這個道理。到了這個境界,你就是聖人,聖人的境界才夠得上這個精微,“致廣大而盡精微”。
那還不對,“極高明而道中庸。”最後是禪宗,**是禪宗大師們就到達了: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極高明而道中庸。”自己修養,就是大徹大悟成了佛的境界,沒有個佛的樣子,也沒有講自己是佛,非常平凡。世界上最偉大的就是最平凡的;真正的平凡是最崇高、最偉大。所以佛沒有說“我是世尊”,世尊是弟子們恭敬他,他沒有。所以你看《金剛經》,他化緣的時候還光著腳,腳還沾著泥巴,地上泥巴也**,還洗腳,吃飯。他表示非常平凡。“極高明而道中庸。”非常平凡。
中庸不一定講平凡,平凡可以**中庸;中庸不一定光是平凡。你如果說我隻要平凡、不要高明,那不中庸。“極高明而道中庸。”中庸者,在行為上一切合適,恰到好處;隨時隨地很合適,恰到好處。所以人家解釋中庸是馬馬虎虎,你說:吃飯不吃飯?“無所謂。”究竟吃不吃了?“無所謂。”這不是中庸啊!那不是中庸。
中庸者,是中(zhong4)庸。合適,隨時隨地合適。所以平凡才是中庸之義。不過我們解釋呢,就是“極高明而道中庸。”就是講行為的修養。你盡管悟了道,學問崇高而偉大,不要有傲慢之態,不要有自我崇高。有自我崇高一點點觀念,你那個道沒得講了,已經完了!非常平實。這三點要千萬注意,“君子遵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這三個是大要點。
除此以外,“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要多讀書,要多了解曆史、多了解文化,一切書都要讀。要“溫故”,溫習過去的。傳統的文化,不管他儒家、佛家、道家、中國、外國,你不要說“我隻要中國的,外國的沒有”——不要輕視了西方文化,人家也有五千年哦!你不要一言而概之哦!不要冒昧呦!
我經常批駁西方文化,但是你們批駁我也不大願意指導你們。所以同學們老師都**幫助,或許再學幾百年差不多。那些批駁不對嘛!西方文化不是沒有東西的,所以你們隨便講……我們大家都是中國**畢業的,土頭土腦、麻木不仁。所以這個你也沒有對西方文化深入,出去留學三年五年、五六年就算學完了,你懂個什麼啊?那一方麵都沒有看到。那是騙騙我們、騙騙老土,那我這個老土不受騙的啊!有一個回來,我照樣罵:我們曉得你在那裏……看了這個人啊,充其量出去到外麵到台灣然後到台大,就在羅斯福段門口那個攤子上坐坐,反正那個地方就是轉來轉去,就是那一圈。孔子說:“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白宮的門口你站都不敢站,上流的社會影子都沒有,一、半個朋友都沒有,看你那個樣子都不像!****自大,淨是騙人。那些深層的文化,瞎摸一下,我們自己摸了中文幾十年,還沒有搞清楚,你去搞了五六年英文去就懂了?除了上帝相信,我是不相信,嗬!對不對?想想看!
好!那我們大家都二十幾歲,你搞中文還搞不清的。都是中國人,吃中國飯、讀中國書,**,還搞不清楚;你去搞了十幾年、五六年就通了?那麼容易通?!我們拿一個膠皮管,從太平洋通到大西洋,還免得,走路過去就好了,那叫通了!那麼簡單?!
所以呀,學問之道要“溫故”,好好地研究,溫習;還要“知新”,不要落伍,要跟著時代,而且要超越時代。所以你們注意啊!現在天天坐在這裏研究老莊啊、中庸、大學啊,你“溫故而知故”啊!你去做古人去吧!中庸上反對的,下麵就有:“生乎今之世,行古之道,災及其身者也!”現代人要想返古,就落伍,絕對是錯誤的!中庸下麵以後就講到了。所以聖人之道頭腦不行啊!所以這裏告訴你“溫故而知新”。你要接受了過去文化的寶貴曆史,進步、才能夠推動,才知道舊的路,開展新的路。這是非常重要!
就是宗教也一樣,你要接受舊的、古老的東西,把古老的東西,我們經常給他們法師講:二十一世紀馬上來嘍!這一套是決定搞不住哦!靠這個裝樣子學佛吃不開呦!這個裝樣起來以後,人家看到躲開遠了,那就不行,要接受,要使人家接受。
****清淨,這就是要研究了。所以呀,光是溫故,很多老前輩們隻想搞這個溫故,我就反對。——不知新。“溫故而知新”。
“敦厚以崇禮。”最後,自己個人的人格修養,要修養好,非常敦厚、厚道。“崇禮”,禮者文化的精神,禮儀、文化的精神。人類文化的精神要敦厚,做人就是要厚道。厚道並不是學笨——包含一切、包容一切。所以能有這樣偉大。
“是故”,所以(“是故”兩個字是古文了,翻譯成白話是“所以”)懂了中庸的修養,做一個國家領導人、社會的領導人、一個團體的領導人、甚至做一個家長,“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在上麵地位高了,年紀大了,將來你們年輕變成老年了,也許幾十年,你們坐在上麵凶巴巴地,不然像這個傷風感冒那個樣子,就犯這個“驕”了。到什麼地位,“極高明而道中庸”,非常樸素,非常自然。樸素並不是不叫你打扮,盡管打扮,但是那些態度都是非常自然,沒有傲慢之感。所以“居上不驕”。
“為下不倍。”縱然一輩子不得誌,也沒有自卑感。倍者,有自卑感。沒有自卑感,一個人**沒有自卑感。頂天立地。各人的職業不同、地位不同,**也沒有關係呀!人人可為聖人,“為下不倍。”
“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講到修養,**中庸講這個作用。社會國家上了軌道,你的學問、文章拿出來就可以幫助了社會國家,幫助了世界。你的學問,“其言足以興”,你的思想影響了一切。“國無道,其默足以容。”碰到亂世的時候,自己也不站起來。默是一句話不講,含默不言。但是雖然不講話,包容了一切、影響了一切。反正啊,出來也有影響,應該貢獻的;不出來,也有影響,對世界影響。出家也罷、在家也罷,這樣做到了才是一個人的完成,才夠一個人,才不冤枉活了做一個人。
所以說,“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所以我們成語有個“明哲保身”。明哲保身不是叫你躲避啊!明哲保身這句話是非常積極的。明,就是明心見性、悟了道;哲,有高度的智慧處世。處亂世,不是說“明哲保身”是怕——不願意輕易犧牲。因為自己擔負著人類文化的責任,這個種子的傳播的責任擔負得起來。所以“其默足以容”,就不說話了。
“國有道”,社會有了道,“其言足以興”,就站出來講話。他說中國**這裏**這裏,這個**。讀了一點書,明白一點問題,就亂發牢騷,亂批評,自詡好像是那個諸葛亮,我們知道三國時候我們看電視的諸葛亮,三國以後都看見諸葛亮的兄弟,都是諸葛暗。諸葛亮據說(他不是真的了),他未卜先知;諸葛暗是兄弟,是過後方知,同我一樣。所以呀,不要亂發*言,**。既明且哲,要自己內明做到,明心見性,處處有道。所以孔子在《論語》上說:“國有道,危言危行;國無道,危行(行為要端正)言遜(言語要遜,含默)”,就是這樣。這個不是*的話,這個就是道,不知道也就是不知道,此所謂不知道也!(我們今天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