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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廣記 作者:李昉、扈蒙、徐鉉等  

卷十七·神仙十七

裴諶盧李二生薛肇
裴諶盧李二生薛肇

裴諶
裴諶

裴諶、王敬伯、梁芳,約為方外之友。
裴諶、王敬伯、梁芳三個人結為超脫世俗的好友。

隋大業中,相與入白鹿山學道。謂黃白可成,不死之藥可致。雲飛羽化,無非積學。
隋煬帝大業年間,三個朋友一齊進白鹿山學道。他們認為用銅煉金用汞煉銀的方術一定能得到,長生不老的仙藥一定能求著。至於騰雲駕霧,羽化成仙的功夫,隻要苦修苦煉,也是早晚能成功的。

辛勤采練,手足胼胝,十數年間。無何,梁芳死。敬伯謂諶曰:“吾所以去國忘家,耳絕絲竹,口厭肥豢,目棄奇色,去華屋而樂茅齋,賤歡娛而貴寂寞者,豈非凱乘雲駕鶴,遊戲蓬壺。縱其不成,亦望長生,壽畢天地耳。今仙海無涯,長生未致,辛勤於雲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樂,將下山乘肥衣輕,聽歌玩色,遊於京洛。意足然後求達,建功立事,以榮耀人寰。縱不能憩三山,飲瑤池,驂龍衣霞,歌鸞舞鳳,與仙官為侶,且腰金拖紫,圖形淩煙,廁卿大夫之間,何如哉!子盍歸乎?無空死深山。”
然而,他們經過十幾年的修煉內功,采集仙藥,曆盡了辛苦艱難,手、腳都磨起了老繭,卻仍然什麼也沒得到。

諶曰:“吾乃夢醒者,不複低迷。”
後來梁芳死了,王敬伯對裴諶說:“咱們背井離鄉,拋棄了世間豪華富貴的生活進了這深山老林,聽不見美妙的音樂,吃不到美味的佳飲,看不到美麗的女色。離開華美的府第住進茅屋,以享樂為恥,自甘寂寞過著如此清苦的生活,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得了道,成了仙,有朝一日能騎鶴駕雲到蓬萊仙宮去過上神仙的日子。就算成不了仙,也希望能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然而如今仙境渺渺不知在哪裏,長生也沒什麼指望,我們如果繼續在這裏苦熬,隻能死在山中了。我打算立刻出山去重新過豪華的生活,乘肥馬穿輕裘,欣賞音樂親近美女。遊遍京城勝地,玩夠了再去追求功名宦位,以求在世間顯身揚名。縱然不能飲宴於天宮瑤池,不能乘著天馬神龍聽鳳歌看鸞舞,不能日日與神仙為伴,但是在人世上身居高官,身穿紫袍腰係金帶,每天和高官顯貴在一起,還能使自己的圖像掛在天子為功臣特建的,‘淩煙閣’上,該多麼榮耀。咱們為什麼不回去呢?何必白白死在這空山裏!”

敬伯遂歸,諶留之不得。時唐貞觀初,以舊籍調授左武衛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數年間,遷大理廷評,衣緋。奉使淮南,舟行過高郵,製使之行,嗬叱風生,舟船不敢動。時天微雨,忽有一漁舟突過,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風。敬伯以為吾乃製使,威振遠近,此漁父敢突過。試視之,乃諶也,遂令追之。因請維舟,延之坐內,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拋擲名宦,而無成到此極也。夫風不可係,影不可捕。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敬伯自出山數年,今廷尉評事矣。昨者推獄平允,乃天錫命服。淮南疑獄,今讞於有司,上擇詳明吏覆訊之,敬伯預其選,故有是行。雖未可言宦達,比之山叟,自謂差勝。兄甘勞苦,竟如曩日,奇哉奇哉。今何所須,當以奉給。”
裴諶說:“我早已看破人間的榮華富貴如過眼煙雲。大夢初醒的人怎麼可能再回到夢境中去呢?”

諶曰:“吾儕野人,心近雲鶴,未可以腐鼠嚇也。吾沉子浮,魚鳥各適,何必矜炫也?夫人世之所須者,吾當給爾,子何以贈我?吾與山中之友,市藥於廣陵,亦有息肩之地。青園橋東,有數裏櫻桃園,園北車門,即吾宅也。子公事少隙,當尋我於此。”遂倏然而去。
王敬伯任憑裴諶怎樣挽留也不聽,一個人出了山。

敬伯到廣陵十餘日,事少閑,思諶言,因出尋之。果有車門,試問之,乃裴宅也。人引以入,初尚荒涼,移步愈佳。行數百步,方及大門,樓閣重複,花木鮮秀,似非人境。煙翠蔥籠,景色妍媚,不可形狀。香風颯來,神清氣爽,飄飄然有淩雲之意,不複以使車為重,視其身若腐鼠,視其徒若螻蟻。
當時是唐太宗真觀初年,王敬伯不但恢複了原任的官職,而且在舊職的級別上被新任為左武衛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不到幾年他就升任為大理寺的廷評,穿上了紅袍。

既而稍聞劍佩之聲,二青衣出曰:“裴朗來。”俄有一人,衣冠偉然,儀貌奇麗。敬伯前拜,視之乃諶也。裴慰之曰:“塵界仕宦,久食腥膻,愁欲之火,焰於心中,負之而行,固甚勞困。”遂揖以入,坐於中堂。
有一次他奉命出使淮南,坐船走到高郵,當時他的船隊儀仗森嚴,威風十足,江上的民船都躲著不敢走。這時天下著小雨,忽然有一隻小漁舟出現在官家船隊前麵,船上是一位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漁夫。劃著槳很快地駛過船隊,像一陣疾風。王敬伯心裏很不高興,心想我是朝裏派出的使臣,誰都對我敬畏回避,怎麼這個漁夫敢為此放肆?仔細一看。那漁夫意是當年和他一起在山中修道的裴諶。

窗戶棟梁,飾以異寶,屏帳皆畫雲鶴。有頃,四青衣捧碧玉台盤而至,器物珍異,皆非人世所有;香醪嘉饌,目所未窺。既而日將暮,命其促席,燃九光之燈,光華滿坐。女樂二十人,皆絕代之色,列坐其前。裴顧小黃頭曰:“王評事者,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棄吾下山,別近十年,才為廷尉。屬今俗心已就,須俗妓以樂之。顧伶家女無足召者,當召士大夫之女已適人者。如近無姝麗,五千裏內,皆可擇之。”小黃頭唯唯而去。
於是趕快派船追上去。把裴諶追到後,王敬伯命手下人把裴諶的漁船連在自己大船的後麵,請裴諶上了大船,進艙坐下,握著裴諶的手說:“老兄當初堅持不和我一起出山,拋開了世上的功名利祿,一意修道,但到如今你又得到了什麼呢,不還是個江上的漁夫嗎?所以我看修道的事如同捕風捉影,太坑人了。古人尚懂得人生苦短抓緊享樂,甚至點著燈燭不讓夜晚虛度,何況青春年少白白扔掉歲月呢?我出山後才幾年就做到了廷尉評事,由於我辦案公正受到朝廷讚賞,天子特賜我穿紅袍係金腰帶。最近淮南有一件疑案一直定不了案,案情上報到大理寺,皇上命令派一個幹練的官員到淮南複審疑案,我被選中,所以才有這次淮南之行。我現在雖然還算不上飛黃騰達,但比起山中的老翁還是要強得多吧。裴兄你卻仍像從前那樣甘心在山中埋沒了自己,我真是不能理解啊!不知裴兄需要什麼東西,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

諸妓調碧玉箏,調未諧,而黃頭已複命,引一妓自西階登,拜裴席前。裴指曰:“參評事。”敬伯答拜。細視之,乃敬伯妻趙氏。而敬伯驚訝不敢言,妻亦甚駭,目之不已。遂令坐玉階下,一青衣捧玳瑁箏授之。趙素所善也,因令與坐妓合曲以送酒。敬伯坐間,取一殷色朱李投之,趙顧敬伯,潛係於衣帶。妓奏之曲,趙皆不能逐,裴乃令隨趙所奏,時時停之,以呈其曲。其歌雖非雲韶九奏之樂,而清亮宛轉,酬獻極歡。
裴諶說:“我雖是個山中的平民,但早把心寄托於閑雲野鶴,我怎麼會像《莊子》中說得那樣。讓隻腐爛的死鼠引起我的興趣呢?我像魚一樣在江裏遊,你像鳥一樣在天上飛,各有各的樂趣,你何必向我炫耀你那些浮名微利呢?人世間需要的東西我都非常充足,你能送我什麼呢?我和山裏的朋友一同到廣陵賣藥,也有個歇腳的地方。在青園樓的東邊,有一個幾裏寬的櫻桃園,園北有個行車的門,那就是我家。你公餘之後如果有空,可以到那裏找我。”裴諶說完,就瀟灑地離去了。

天將曙,裴召前黃頭曰:“送趙夫人。”且謂曰:“此堂乃九天畫堂,常人不到。吾昔與王為方外之交,憐其為俗所迷,自投湯火,以智自燒,以明自賊,將沉浮於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於此,一以醒之。今日之會,誠再難得。亦夫人宿命,乃得暫遊。雲山萬重,複往勞苦,無辭也。”趙拜而去。
王敬伯到廣陵十幾天後,空閑時想起了裴諶的話。就去找裴諶,找到了櫻桃園,果然有個車門,一打聽,果然是裴家。門上領王敬伯往裏去。起初周圍挺荒涼,越走景色越好。走了幾百步後,又近了一個大門,門內樓閣重重,花草繁茂,好像不是凡人住的地方。霧氣籠罩,景色無比秀麗,無法形容,陣陣香風襲人,令人神清氣爽,飄飄然好像身在雲中。

斐謂敬伯曰:“評公使車留此一宿,得無驚郡將乎,宜且就館。未赴闕閑時,訪我可也。塵路遐遠,萬愁攻人,努力自愛。”敬伯拜謝而去。複五日將還,潛詣取別。其門不複有宅,乃荒涼之地,煙草極目,惆悵而返。
王敬伯此時的心情也大大轉變了,覺得做官為宦實在沒什麼意思,自己的肉體像隻死老鼠一樣卑賤,看他那些同僚也像螞蟻一樣卑微了。不一會兒,聽見輕微的佩劍撞擊的聲音,兩個青衣女子出來說:“裴郎來了。”

及京奏事畢,將歸私第,諸趙競怒曰:“女子誠陋,不足以奉事君子,然已辱厚禮,亦宜敬之,夫上以承先祖,下以繼後事,豈苟而已哉。奈何以妖術致之萬裏,而娛人之視聽乎?朱李尚在,其言足徵,何諱乎!”敬伯盡言之,且曰:“當此之時,敬伯亦自不測。此蓋裴之道成矣,以此相炫也。”其妻亦記得裴言,遂不複責。籲,神仙之變化,誠如此乎?將幻者鬻術以致惑乎?固非常智之所及。且夫雀為蛤,雉為蜃,人為虎,腐草為螢,蜣螂為蟬,鯤為鵬,萬物之變化,書傳之記者,不可以智達,況耳目之外乎?(出《續玄怪錄》)
隻見一個儀表堂堂衣冠華貴的人來到麵前,王敬伯趕快下拜,抬頭一看,竟是裴諶。

盧李二生
裴諶安慰王敬伯說:“你長期在人間做官,久吃腥膻的魚肉,心中盡是貪欲私心,像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使你步履艱難哪。”裴諶把王敬伯請到客廳,隻見門窗屋梁都裝飾著奇珍異寶,屏風帳幕都畫著仙鶴。

昔有盧李二生,隱居太白山讀書,兼習吐納導引之術。一旦,李生告歸曰:“某不能甘此寒苦,且浪跡江湖,訣別而去。”後李生知桔子園,人吏隱欺,欠折官錢數萬貫,羈縻不得東歸,貧甚。偶過揚州阿使橋,逢一人,草蹻布衫,視之乃盧生。生昔號二舅,李生與語,哀其襤縷。盧生大罵曰:“我貧賤何畏?公不作好,棄身凡弊之所,又有欠負,且被囚拘,尚有麵目以相見乎?”李生厚謝,二舅笑曰:“居處不遠,明日即將奉迎。”至旦,果有一仆者,馳駿足來雲:“二舅遣迎郎君。”既去,馬疾如風,過城南數十裏,路側朱門斜開,二舅出迎。星冠霞帔,容貌光澤,侍婢數十人,與橋下儀狀全別。邀李生中堂宴饌,名花異木,若在雲霄。又累呈藥物,皆殊美。既夜,引李生入北亭命酌,曰:“兼與公求得佐酒者,頗善箜篌。”須臾,紅燭引一女子至,容色極豔,新聲甚嘉。李生視箜篌上,有朱字一行雲:“天際識歸舟,雲間辨江樹。”罷酒,二舅曰:“莫願作婚姻否?此人名家,質貌若此。”李生曰:“某安敢?”二舅許為成之,又曰:“公所欠官錢多少?”曰:“二萬貫。”乃與一拄杖曰:“將此於波斯店取錢,可從此學道,無自穢身陷鹽鐵也。”才曉,前馬至,二舅令李生去。送出門(門字下有脫文,《雲笈七簽》一一三下有“洎歸,頗疑訝為神仙矣。即以拄杖詣波斯店”十七字)。波斯見拄杖,驚曰:“此盧二舅拄杖,何以得之?”依言付錢,遂得無事。其年,往汴州,行軍陸長源以女嫁之。既婚,頗類盧二舅北亭子所睹者。複能箜篌,果有朱書字,視之,天際之詩兩句也。李生具說揚州城南盧二舅亭中筵宴之事。妻曰:“少年兄弟戲書此。昨夢見使者雲:‘仙官追’,一如公所言也。”李生歎訝,卻尋二舅之居,唯見荒草,不複睹亭台也。(出《逸史》)
不一會兒,四個青衣女子捧著碧玉的盤子進來,其中的器皿光彩照人,不是人間有的東西,擺上來的美酒佳肴也從來沒吃過。天快黑時,裴諶請王敬伯入席,在室內點起了放射多種彩色的燈,照得室中光彩迷離。又叫來了二十個奏樂的女子,一個個都是絕代佳麗,列坐在王敬伯麵前。

薛肇
裴諶告訴管家說:“王敬伯是我山中的朋友,由於修道的意誌不堅,扔下我下了山,離別十年了,他才做到廷尉,他的心已經完全歸於凡俗了,所以就叫世間的妓女來讓他取樂吧。我看花街柳巷的那些女子也太差了,你不妨在書香門第和官宦人家給他找一個女子來。如果近處沒有美貌的,在五千裏之內為他請一個也行。”

薛肇,不知何許人也,與進士崔宇,於廬山讀書。同誌四人,二人業未成而去,崔宇勤苦,尋已擢第。唯肇獨以修道為務,不知師匠何人。數年之間,已得神仙之道。廬山下有患風勞者,積年醫藥不效,屍居候時而已。肇過其門,憩樹陰下,因語及疾者,肇欲視之。既見曰:“此甚易耳,可以愈也。”留丹一粒,小於粒米,謂疾者所親曰:“明晨掐半粒,水吞之,自當有應。未愈,三日外更服半粒也。”其家自以久疾求醫,所費钜萬,尚未致愈,疾者柴立,僅存餘喘,豈此半粟而能救耶。明日試服之,疾者已起,洎午能飲食,策杖而行。如此三日,充盛康壯。又服半粒,即神氣邁逸,肌膚如玉,髭發青鬒,狀可二十歲許人。月餘,肇複來曰:“子有骨籙,值吾此藥,不唯愈疾,兼可得道矣。”乃授其所修之要,此人遂登五老峰,訪洞府而去。崔宇既及第,尋授東畿尉,赴任,過三縙驛,忽逢薛肇。下馬敘舊,見肇顏貌風塵,頗有哀嗟之色。宇自以擢第拜官,揚揚矜負。會話久之,日已晡矣,薛謂崔曰:“貧居不遠,難於相逢,過所居宵話,可乎?”崔許之。隨薛而行,仆乘皆留店中。初入一小徑,甚荒梗,行一二裏間,田疇花木,皆異凡境。良久已及,高樓大門,殿閣森沉,若王者所理。崔心驚異之。薛先入,有數十人擁接升殿。然後召崔升階,與坐款話。久之,謂崔曰:“子有好官,未可此住,但一宵話舊可爾。”促令召樂開筵。頃刻,即於別殿宴樂。更無諸客,唯崔薛二人。女樂四十餘輩,拜坐奏樂。選女妓十輩同飲。有一箜篌妓,最為姝穎,崔與並坐。崔見箜篌上有十字雲:“天際識歸舟,雲間辨江樹。”崔默記之。席散,薛問崔坐中所悅,以箜篌者對。薛曰:“他日與君,今且未可。”及明,與崔送別,遺金三十斤,送至官路,慘別而去。崔至官月餘,求婚得柳氏。常疑曾識而不記其處。暇日,命取箜篌理曲,崔見十字書在焉,問其故,雲:“某時患熱疾,夢中見使人追雲:‘西城大仙陳溪薛君有客,五百裏內解音聲處女盡追。’可四十餘人,因隨去。與薛及客崔少府同飲一夕,覺來疾已愈。薛君即神仙也,崔少府風貌,與君無異。”各話其事,大為驚駭,方知薛已得道爾(明抄本此處有“與盧李二公事相類,故附焉”十一字)。(出《仙傳拾遺》)
管家答應著出去了。那些奏樂女子就給碧玉箏調弦,弦還沒調好。管家已經領了一個女子進來,向裴諶下拜。裴諶說:“快拜見王評事。”王敬伯也連忙向那女子還禮。仔細一看,竟是自己的妻子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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