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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廣記 作者:李昉、扈蒙、徐鉉等  

卷一百九十四·豪俠二

昆侖奴侯彝僧俠崔慎思聶隱娘
昆侖奴侯彝僧俠崔慎思聶隱娘

昆侖奴
昆侖奴

唐大曆中,有崔生者,其父為顯僚,與蓋代之勳臣一品者熟。生是時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稟孤介,舉止安詳,發言清雅。一品命姬軸簾,召生入室。生拜傳父命,一品欣然愛慕,命坐與語。時三妓人豔皆絕代,居前,以金甌貯含桃而劈之,沃以甘酪而進。一品遂命衣紅綃妓者,擎一甌與生食。生少年赧妓輩,終不食。一品命紅綃妓以匙而進之,生不得已而食。妓哂之,遂告辭而去。一品曰:郎君閑暇,必須一相訪,無間老夫也。命紅綃送出院。時生回顧,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後指胸前小鏡子雲:記取。餘更無言。生歸,達一品意。返學院,神迷意奪,語減容沮,怳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詩曰:誤到蓬山頂上遊,明璫玉女動星眸。朱扉半掩深宮月,應照璚芝雪豔愁。左右莫能究其意。時家中有昆侖奴磨勒,顧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報老奴。生曰:汝輩何知,而問我襟懷間事。磨勒曰:但言,當為郎君釋解,遠近必能成之。生駭其言異,遂具告知。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隱語,勒曰:有何難會,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數十五指,以應十五日之數;胸前小鏡子,十五夜月圓如鏡,令郎來耶。生大喜不自勝,謂磨勒曰:何計而能導達我鬱(鬱字原空缺,據明抄本補)結?磨勒笑曰:後夜乃十五夜,請深青絹兩匹,為郎君製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姬院門,非常人不得輒入,入必噬殺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間非老奴不能斃此犬耳。今夕當為郎君撾殺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攜鍊椎而往。食頃而回曰:犬已斃訖,固無障塞耳。是夜三更,與生衣青衣,遂負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內,止第三門。繡戶不扃,金釭微明,惟聞妓長歎而坐,若有所俟。翠環初墜,紅臉才舒,玉恨無妍,珠愁轉瑩。但吟詩曰:深洞鶯啼恨阮郎,偷來花下解珠璫。碧雲飄斷音書絕,空倚玉簫愁鳳凰。侍衛皆寢,鄰近闃然。生遂緩搴簾而入。良久,驗是生。姬躍下榻,執生手曰:知郎君穎悟,必能默識,所以手語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術,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謀,負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簾外耳。遂召入,以金甌酌酒而飲之。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擁旄,逼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臉雖鉛華,心頗鬱結。縱玉箸舉饌,金爐泛香,雲屏而每進綺羅,繡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願,如在桎梏。賢爪牙既有神術,何妨為脫狴牢。所願既申,雖死不悔。請為仆隸,願待光容,又不知郎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語。磨勒曰:娘子既堅確如是,此亦小事耳。姬甚喜。磨勒請先為姬負其橐妝奩,如此三複焉。然後曰:恐遲明,遂負生與姬,而飛出峻垣十餘重。一品家之守禦,無有警省,遂歸學院而匿之。及旦,一品家方覺。又見犬已斃,一品大駭曰:我家門垣,從來邃密,扃鎖甚嚴,勢似飛騰,寂無形跡,此必使士而挈之。無更聲聞,徒為患禍耳。姬隱崔生家二歲,因花時,駕小車而遊曲江,為一品家人潛誌認,遂白一品。一品異之,召崔生而詰之事。懼而不敢隱,遂細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負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過,但郎君驅使逾年,即不能問是非,某須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嚴持兵仗圍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飛出高垣,瞥若翅翕,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頃刻之間,不知所向。然崔家大驚愕。後一品悔懼,每夕,多以家童持劍戟自衛,如此周歲方止。後十餘年,崔家有人,見磨勒賣藥於洛陽市,容顏如舊耳。(出《傳奇》)
唐代宗大曆年間,有一位崔生,他父親是一個地位顯赫的官員,與當時的勳臣一品很要好,崔生當時任宮中警衛。一品患病。崔生的父親命他去探視。崔生很年輕,容貌如玉,性情耿直,舉止安祥,語言清雅。一品命一姬女卷起門簾,召崔生入室,崔生拜過一品後,傳達了他父親的關懷之情。一品很喜歡崔生,讓崔生坐在麵前,二人閑談。這時有三個豔麗無比的姬女站在前麵,手捧著金飾的食器,食器中盛著用糖水浸過的鮮桃。一品讓一位身穿紅綃衣的姬女端了一碗給崔生吃,崔生年輕,在姬女麵前顯得很羞澀,沒有吃。一品又讓紅綃姬用匙喂崔生。他不得已才吃了,姬女笑了,崔生要告辭回去。一品說:你要閑暇時,必須經常來看我,可不要疏遠了老夫。命紅綃姬送崔生出院。這時,崔生一回頭,看見那姬女伸出三個手指,又連續翻了三掌,然後又指了指胸前的小鏡子,說:記住。沒有再說其它話語。崔生回來,先向父親轉達了一品的意思。返回學院後便神迷意亂,臉也瘦了,話也少了,隻是癡呆呆地想心事,整天不吃飯,他卻吟了一首詩。

侯彝
誤到蓬山頂上遊,明璫玉女動星眸。

唐大曆中,有萬年尉侯彝者好尚心義,嚐匿國賊。禦史推鞫理穹,終不言賊所在。禦史曰:賊在汝左右膝蓋下。彝遂揭階磚,自擊其膝蓋,翻示禦史曰:賊安在?禦史又曰:在左膝蓋下。又擊之翻示。禦史乃以鏊貯烈火,置其腹上。煙烽焪,左右皆不忍視。彝怒呼曰:何不加炭!禦史奇之,奏聞。代宗即召見曰:何為隱賊,自貽其苦若此?彝對曰:賊臣實藏之。已然諾於人,終死不可得。遂貶之為端州高要廚。(出《獨異誌》)
朱扉半掩深宮月,應照璚芝雪豔愁。

僧俠
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這時,他家有一個叫磨勒的昆侖奴,去看了看崔生,說:你心中有什麼事,竟這樣抱恨不已?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崔生說:這是我心裏的事,你們怎麼能知道。磨勒說:你說吧,我一定能為你解除憂愁,不論什麼難事,我都能辦成。崔生覺得這話不一般,便把他這段經曆告訴了磨勒。磨勒說:這是小事一件,何不早說,你自找苦吃。崔生又把紅綃姬的隱語說了。磨勒說:這有什麼難的,伸三個手指,是說一品家有十院歌姬,她是第三院的。翻掌三次,正是十五,是說十五日後。胸前小鏡子,是說十五的月亮圓如鏡,叫你去相會。崔生一聽非常激動,高興。他對磨勒說:用什麼辦法才能解開我心中的鬱結,達到我的願望呢?磨勒笑了,說:後天晚上,就是十五夜,請你用兩匹青絹,做一套緊身衣服。一品家有猛犬,看守歌姬院門,一般人是進不去的,進去也將被咬死。那犬,其警如神,其猛如虎,是曹州孟海之犬,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別人不能殺死它。為了你,我就要殺死它。崔生便弄來了酒肉,犒賞磨勒。到了那晚的三更,磨勒拿了煉椎走了,隻過了吃頓飯的時間他回來了,說:犬,已經叫我打死,這回沒有障礙了。這晚三更後,崔生換上了緊身青衣,磨勒背著他飛過了十多重院牆,到了歌姬院,在第三院停下了,門也沒鎖,燈還亮著,隻看著紅綃姬長歎而坐,好像在等待。她不戴頭飾,不施脂粉,滿腹怨恨,滿麵悲戚,她在吟詩:深洞鶯啼恨阮郎,偷來花下解珠璫,碧雲飄斷音書絕,空依玉簫愁鳳凰。宮中的侍衛都睡了,周圍很寂靜。崔生便慢慢地掀起門簾進去了,過了一會兒,紅綃姬認出來人是崔生,便急忙跳下床,拉著崔生的手,說:我知道你很聰明,一定會悟出我隱語的意思,所以那天才用手語。可我不知道郎君你有什麼神術,才能到這深宅大院?崔生便把磨勒為他出的主意,並背他飛到這裏的經過告訴了紅綃女。姬女說:磨勒在哪?崔生說,在簾外。便把磨勒叫進屋,用金飾杯盛酒叫磨勒喝。紅綃姬告訴崔生說:我家原來很富有,住在北方,是一品用武力逼迫我做了姬女,沒能自殺,苟且偷生,臉上雖然塗脂抹粉,心裏卻很苦悶。就是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鋪金蓋玉,這都不是我希望的,我好像在監獄裏似的,賢仆磨勒既有這麼高明的神術,何不幫我逃出監牢,隻要我的願望實現了,雖死不悔。我情願為奴仆,侍候在你身旁,可是,我不知道郎君有什麼高見?崔生隻是悶悶不語。磨勒說:娘子既然這麼堅決,逃出虎口,隻是小事一件。姬女非常高興,磨勒先為紅綃姑娘把隨身用的衣服,妝奩背出去三次,然後說,恐怕晚了就要天亮了。磨勒便背崔生和姬女,飛出高牆大院十幾處,一品家的守衛,都沒發現。回來後到學院隱藏起來。天亮了,一品家才發覺,又看到了犬已死,一品大吃一驚,說:我家牆高院大,警衛森嚴,門戶緊鎖,來人是飛騰而來,沒留一點痕跡,必定是俠士所為,這事不要聲張,以免惹禍招災。紅綃姬在崔生家隱居二年,到了春暖花開季節,她坐著小車去遊曲江,被一品家人暗中認出來了,告訴了一品。一品有點疑惑,便召來崔生追問此事,崔生膽怯不敢隱瞞,便詳細地把前後經過都說了,最後說都是因為磨勒背著才去的。一品說:是姬女的罪過,但她已服侍你幾年了,也不能向她問罪了。但我要為天下人除害。命令五十名士兵,持兵器包圍崔生的院子,叫他們抓捕磨勒。磨勒呢,手持匕首,飛出高牆,輕如羽毛,快如鷹隼。盡管箭矢如雨,卻沒能射中他,頃刻之間,不知去向。崔家卻是一片驚慌,一品也有些後悔和後怕,每到晚上,配備了很多持劍執戟的家童自衛巡邏,這樣做了一年多。十多年後,崔家有人看見磨勒在洛陽市賣藥,麵貌還和從前一樣。

唐建中初,士人韋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與連鑣,言論頗洽。日將夕,僧指路歧曰:此數裏是貧道蘭若,郎君能垂顧乎?士人許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處分從者,供帳具食。行十餘裏,不至。韋生問之,即指一處林煙曰:此是矣。及至,又前進。日已昏夜,韋生疑之,素善彈,乃密於靴中取張卸彈,懷銅丸十餘,方責僧曰:弟子有程期,適偶貪上人清論,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裏,不至何也?僧但言用行。是僧前行百餘步,韋生知其盜也,乃彈之。僧正中其腦。僧初若不覺。凡五發中之,僧始捫中處,徐曰:郎君莫惡作劇。韋生知無可奈何,亦不複彈。良久,至一莊墅,數十人列火炬出迎。僧延韋生坐一廳中,笑雲:郎君勿憂。因問左右:夫人下處如法無?複曰:郎君且自慰安之,即就此也。韋生見妻女別在一處,供帳甚盛,相顧涕泣。即就僧,僧前執韋生手曰:貧道盜也,本無好意。不知郎君藝若此,非貧道亦不支也。今日固無他,幸不疑耳。適來貧道所中郎君彈悉在。乃舉手搦腦後,五丸墜焉。有頃布筵,具蒸犢,犢上劄刀子十餘,以韭餅環之。揖韋生就座,複曰:'貧道有義弟數人,欲令謁見。言已,朱衣巨帶者五六輩,列於階下。僧呼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即成齏粉矣。食畢,僧曰:貧道久為此業,今向遲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過老僧,欲請郎君為老僧斷之。乃呼飛飛出參郎君。飛年才十六七,碧衣長袖,皮肉如臘(明抄本臘作脂)。僧曰:向後堂侍郎君。僧乃授韋一劍及五丸,且曰:乞郎君盡藝殺之,無為老僧累也。引韋入一堂中,乃反鎖之。堂中四隅,明燈而已。飛飛當堂執一短鞭,韋引彈,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覺躍在梁上,循壁虛躡,捷若猱玃。彈丸盡,不複中。韋乃運劍逐之,飛飛倏忽逗閃,去韋身不尺。韋斷其鞭數節,竟不能傷。僧久乃開門,問韋:與老僧除得害乎?韋具言之。僧悵然,顧飛飛曰:郎君證成汝為賊也,知複如何。僧終夕與韋論劍及弧矢之事。天將曉,僧送韋路口,贈絹百匹,垂泣而別。(出《唐語林》,明抄本作出《酉陽雜俎》)
侯彝

崔慎思
唐代宗大曆年間,萬年尉侯彝非常講義氣。他曾經藏匿過國家要犯。禦史審問他時已經理屈詞窮,可他就是不說要犯在什麼地方。禦史說:賊在你左右膝蓋下。侯彝便揭台階上的磚,擊打自己的膝蓋,指給禦史看,並說,賊在那?禦史又說,在左膝蓋下。他又擊打左膝給禦史看。禦史又用錢鏊裝炭火。放在他的肚子上,煙氣騰騰,左右在場的人都不忍看。侯彝卻大怒喊叫說,為什麼不再加些炭?禦史也感到驚奇,便上奏皇上。唐代宗召見了候彝,說:你為什麼要藏賊,你這樣自找苦吃?侯彝回答說,這個賊確實是我藏的。我已經事先向他做了承諾,就是死了我也不能食言。後來他被貶為端州高要縣尉。

博陵崔慎思,唐貞元中應進士舉。京中無第宅,常賃人隙院居止。而主人別在一院,都無丈夫,有少婦年三十餘,窺之亦有容色,唯有二女奴焉。慎思遂遣通意,求納為妻。婦人曰:我非仕人,與君不敵,不可為他時恨也。求以為妾,許之,而不肯言其姓。慎思遂納之。二年餘,崔所取給,婦人無倦色。後產一子,數月矣,時夜,崔寢,及閉戶垂帷,而已半夜,忽失其婦。崔驚之,意其有奸,頗發忿怒。遂起,堂前彷徨而行。時月朧明,忽見其婦自屋而下,以白練纏身,其右手持匕首,左手攜一人頭。言其父昔枉為郡守所殺,入城求報,已數年矣,未得;今既克矣,不可久留,請從此辭。遂更結束其身,以灰囊盛人首攜之。謂崔曰:某幸得為君妾二年,而已有一子。宅及二婢皆自致,並以奉贈,養育孩子。言訖而別,逾跨牆越舍而去。慎思驚歎未已。少頃卻至,曰:適去,忘哺孩子少乳。遂入室。良久而出曰:喂兒已畢,便永去矣。慎思久之,怪不聞嬰兒啼。視之,已為其所殺矣。殺其子者,以絕其念也。古之俠莫能過焉。(出《原化記》)
僧俠

聶隱娘
唐德宗建中初年,讀書人韋生舉家遷往汝州,中途遇一僧人,便和他並轡而行,彼此言論很融洽。天快黑時,僧人指著一個岔路說:離這裏不遠是我的寺廟,您能不能到那去住一宿?韋生答應了,叫家人先走。僧人讓他的隨從先走,回去準備食宿用品。走了十餘裏還沒到,韋生問僧人。僧人指一處林煙說,這就是。可是,走到那後又往前走了。這時,天已經黑了,韋生有點疑心,他平常就擅長射彈弓,他便悄悄地從靴中取出彈弓,懷中有銅丸十多粒。這才以責備的口氣問僧人:我的行程是有日期的,方才見到你,由於言談投機,便應邀而來,現在已經走了二十裏啦,怎麼還沒到?僧人隻說走吧,他自己往前走了百多步,韋生看出了他是一個大盜,便拿出彈弓射他,正打中他的腦袋,僧人起初像不知道似的,打中五發後,他才用手去摸打中的地方,僧人慢慢說:郎君(指韋生)你不要惡作劇。韋生也無可奈何,不再打了。又走了一段時間,到了一處莊園。好幾十人打著火把出來迎接。僧人請韋生到一廳中坐下,笑著說:郎君不用擔心。又問左右的下人,夫人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嗎?又說,郎君就在這裏好好休息吧。韋生看到了妻子子女住在了另一處,住處安排得很好。夫婦互相看著都哭了,僧人來了,拉著韋生的手說:我是個大盜,本來未懷好意,不知郎君你有這麼高的武藝,除非我,別人是受不了的。現在沒別的事,感謝你沒有懷疑我,方才我中郎君的彈丸都在這。說著舉手摸腦後,五個彈丸便落下來。過了一會兒,開始布筵,端上來的是蒸犢,蒸犢上插著十幾把刀子,周圍擺著切碎的餅。請韋生就座。又說,我有幾個結義弟兄,我叫他們拜見你。說完,有五六個穿紅衣紮巨帶的人站在階下。僧人喊道:拜郎君,你們若是遇到郎君,早粉身碎骨了。吃完飯,僧人說,我幹這一行很久了,現在已經老了,很想痛改前非。不幸的是我有一個兒子,他的技藝超過我,我想請郎君為我除掉他。他便叫來了兒子飛飛出來拜見韋生。飛飛才十六七歲,穿著長袖的綠衣服,皮膚蠟黃。僧人說,你上後堂去等郎君。僧人給韋生一把劍和五粒彈丸,並向韋生說,我乞求郎君使出所有的武藝來殺他,老僧我今後就沒有累贅了。他領韋生進入一個堂中後,他出來反鎖了門。堂中四個角落,都點了燈。飛飛拿一短鞭站在當堂。韋生拉緊了彈弓。心想必然打中。彈丸射出時,飛飛竟跳到梁上去了,沿著牆壁慢慢行走,象猿猴一樣敏捷。彈丸打光了,也沒打中他。韋生又持劍追逐他,飛飛騰跳躲閃,隻離韋生有一尺遠。韋生把飛飛的鞭子斷成數節,卻沒有傷著飛飛。時間過去很久了,僧人開了門,問韋生,你為老夫除了害了嗎?韋生把方才的經過告訴了他。老僧人悵然若失,對飛飛說:你和郎君比武,弄得你非得做賊了,隻好這麼辦了麼?僧人和韋生談論劍術和弓箭之事談了一夜,天要亮時,僧人把韋生送到路口,並贈給他絹布一百匹。二人垂淚而別。

聶隱娘者,唐貞元中,魏博大將聶鋒之女也。年方十歲,有尼乞食於鋒舍,見隱娘悅之。雲:問押衙乞取此女教?鋒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鐵櫃中盛,亦須偷去矣。及夜,果失隱娘所向。鋒大驚駭,令人搜尋,曾無影響。父母每思之,相對涕泣而已。後五年,尼送隱娘歸。告鋒曰:教已成矣,子卻領取。尼歘亦不見。一家悲喜。問其所學,曰:初但讀經念咒,餘無他也。鋒不信,懇詰。隱娘曰:真說又恐不信,如何?鋒曰:但真說之。曰:隱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幾裏。及時,至大石穴之嵌空數十步,寂無居人,猿狖極多,鬆蘿益邃。已有二女,亦各十歲,皆聰明婉麗不食。能於峭壁上飛走,若捷猱登木,無有蹶失。尼與我藥一粒,兼令長執寶劍一口,長二尺許,鋒利,吹毛令剸,逐二女攀緣,漸覺身輕如風。一年後,刺猿狖。百無一失。後刺虎豹,皆決其首而歸。三年後能飛,使刺鷹隼,無不中。劍之刃漸減五寸。飛禽遇之,不知其來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於都市,不知何處也。指其人者,一一數其過曰:為我刺其首來,無使知覺。定其膽,若飛鳥之容易也。受以羊角匕首,刀廣三寸。遂白日刺其人於都市,人莫能見。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藥化之為水。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無故害人若幹。夜可入其室,決其首來。又攜匕首入室,度其門隙,無有障礙,伏之梁上。至瞑,持得其首而歸。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雲:見前人戲弄一兒可愛,未忍便下手。尼叱曰:已後遇此輩,先斷其所愛,然後決之。某拜謝。尼曰:吾為汝開腦後藏匕首,而無所傷。用即抽之,曰:汝術已成,可歸家。遂送還。雲後二十年,方可一見。鋒聞語甚懼,後遇夜即失蹤,及明而返。鋒已不敢詰之,因茲亦不甚憐愛。忽值磨鏡少年及門,女曰:此人可與我為夫。白父,父不敢不從,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鏡,餘無他能。父乃給衣食甚豐,外室而居。數年後,父卒。魏帥稍知其異,遂以金帛署為左右吏。如此又數年。至元和間,魏帥與陳許節度使劉昌裔不協,使隱娘賊其首。引娘辭帥之許。劉能神算,已知其來。召衙將,令來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衛。至門,遇有鵲前噪夫,夫以弓彈之,不中,妻奪夫彈,一丸而斃鵲者。揖之雲:吾欲相見,故遠相祗迎也。衙將受約束,遇之。隱娘夫妻曰:劉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願見劉公。劉勞之。隱娘夫妻拜曰:合負仆射萬死。劉曰:不然,各親其主,人之常事。魏今與許何異,顧請留此,勿相疑也。隱娘謝曰:仆射左右無人,願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知魏帥之不及劉。劉問其所須,曰:每日隻要錢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請。忽不見二衛所之,劉使人尋之,不知所問。後潛收布囊中,見二紙衛,一黑一白。後月餘,白劉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繼至。今宵請剪發,係之以紅綃,送於魏帥枕前,以表不回。劉聽之。至四更卻返曰:送其信了,後夜必使精精兒來殺某,及賊仆射之首。此時亦萬計殺之,乞不憂耳。劉豁達大度,亦無畏色。是夜明燭,半宵之後,果有二幡子一紅一白,飄飄然如相擊於床四隅。良久,見一人自(自字原缺,據明抄本補)空而踣,身首異處。隱娘亦出曰:精精兒已斃。拽出於堂之下,以藥化為水,毛發不存矣。隱娘曰:後夜當使妙手空空兒繼至。空空兒之神術,人莫能窺其用,鬼莫得躡其蹤。能從空虛之入冥,善無形而滅影。隱娘之藝,故不能造其境,此即係仆射之福耳。但以於闐玉周其頸,擁以衾,隱娘當化為蠛蠓,潛入仆射腸中聽伺,其餘無逃避處。劉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聞頸上鏗然,聲甚厲。隱娘自劉口中躍出。賀曰:仆射無患矣。此人如俊鶻,一搏不中,即翩然遠逝,恥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裏矣。後視其玉,果有匕首劃處,痕逾數分。自此劉轉厚禮之。自元和八年,劉自許入覲,隱娘不願從焉。雲:自此尋山水,訪至人,但乞一虛給與其夫。劉如約。後漸不知所之。及劉薨於統軍,隱娘亦鞭驢而一至京師,柩前慟哭而去。開成年,昌裔子縱除陵州刺史,至蜀棧道,遇隱娘,貌若當時,甚喜相見,依前跨白衛如故。語縱曰:郎君大災,不合適此。出藥一粒,令縱吞之。雲來年火急拋官歸洛,方脫此禍。吾藥力隻保一年患耳。縱亦不甚信,遺其繒彩,隱娘一無所受,但沉醉而去。後一年,縱不休官,果卒於陵州。自此無複有人見隱娘矣。(出《傳奇》)
崔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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