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國寺殿外霹妖蠍宰相府庫內走銀蛇
詞曰:
妖言誤信入京華,道念先差。一聲霹靂現丫槎,魂夢驚訝。
火球做就放光華,送入閻家。權奸庫內走銀蛇,藉此還他。
——右調《玉樹後庭花》。
話說城璧初登雲路,覺得身子飄飄蕩蕩,起在空中;耳中但覺雷鳴風吼之聲。偷眼往下觀瞧,見江山城市,模模糊糊,一瞬即過。約半個時辰,已到都中彰義門外。於無人處,按落雲頭。於冰問道:“你可怕不怕?”
城璧道:“到沒什麼怕處,隻是寒冷的了不得。”
於冰道:“你還算在瓊岩洞修煉了這幾年,若是血肉之軀,不凍死也要病死。再修煉幾年,便不覺冷了。”
兩人談論著入都門,到報國寺來。但見:
琉璃瓦明同寶一鑒,朱漆柱紅著丹砂。白石台階打磨的光光溜溜,綠油鬥拱妝點的整整齊齊。頭門上斜站著兩個金剛,咬著牙,瞪著眼,威風凜凜;二門裏端坐定四員大帥,托著塔,撐著傘,像貌堂堂。左一帶金身羅漢,一十八尊;右一行散花天女,三十六個。蓮台上,如來合掌;法座前,韋護提鞭。合衛貧兒守定幢幡寶蓋,給孤長老掛起纓絡垂珠。彌勒佛哈哈大笑,枷藍神默默無言。老和尚滿肚銀錢學打坐,小沙彌一心婦女害相思。
兩人走入廟中,至第二層增院,見幾個和尚,從裏邊走出。於冰舉手道:“敢問眾位師父,貴寺可有個姓金的住在裏麵麼?”
內中一和尚道:“我們寺中,住客最多,不知你問的是那一房頭?”
又一和尚道:“海闊房到有個姓金的,病在那裏。二位若是找他,我領你們去。”
於冰道:“是不是,一看便知。”
和尚領二人到一小禪房內,見一人昏昏沉沉,躺在炕上,隻有一領破席在身下。二人同看,各大驚喜。城璧道:“我再想不起他在這裏。”
忙用手推了推。不換便狂叫了兩聲。城璧道:“這是個甚麼病?”
於冰道:“無妨,這是受了驚嚇,略一動他便狂叫。”
兩人議論間,已來了六七個和尚。知道是舊相識,各大歡喜道:“有認得他的人,我們將來省多少囉嗦了。”
於冰道:“有冷水,借一碗來。”
和尚道:“我們有茶。”
於冰道:“我要水,是與此人治病。”
和尚將水取至。於冰道:“眾位且請回避。”
眾和尚道:“我們到要看看你這用涼水治病。”
又一和尚道:“治好治不好,我們看他怎麼。”
眾和尚方一齊退去。於冰在水內畫了一道符,又念了安神定驚的咒,令城璧將不換扶起。不換又狂叫起來。於冰將水灌下。仙傳法術,救應如神。隻聽得腹中作響,不換道:“怕殺!怕殺!”隨即將眼一睜,看於冰、城璧,拚命的跳下地來,哭拜道:“不意今日又得與二位長兄相見!”眼中落下淚來。
於冰扶起道:“賢弟不必多禮,且將入都原由,告訴我聽。”
不換正要說,那些和尚聽得房內問答,都走來看視,見不換站在地下,一個個大為驚異道:“可是那碗涼水的功效麼?”
正言間,各房頭和尚又來了好些,都亂嚷:“是怎麼好的?”
於冰向不換道:“此地非講話之所,可同出廟去。”
三人卻待要走,幾個和尚攔住道:“我們擔了好幾天人命幹係,怎麼好了就走?”
內中一個年老和尚,見三人衣服破舊,亦且行蹤有些詭秘,京都地方,恐怕惹出是非來,連連與眾和尚遞眼色,三人方得出廟。
直走到土地廟後身,才立住腳,聽不換說話。
不換道:“我是本月初六日早間出洞去尋食物。剛走到虎溝林,見一樹莎果正熟。隻摘了三四個,聽得背後一人叫道:‘金不換,你好自在呀!’我彼時大為驚嚇,深山之中,如何有人知我名姓?回頭看時,見一青麵道人,其頭匾而且寬;兩隻眼睛純黑,沒一點白處,比棋子還大,卻又閃閃有光;身子約五尺高下,更是寬扁的異常。穿著一件青布道袍,腦袋上不見有頭發;將一頂木道冠,用帶兒穿著,從頂中間套在項下。我見他形容古怪,心上著實怕他,暗念護身咒。那道人大笑道:‘我非鬼非怪,是與你有緣的人,又非害你的人,你何用念那護身咒?’說罷,他坐在一塊大石上,著我和他同坐。我想了想,他若害我,我也走不脫。我便遠遠的尋了塊石頭坐了。那道人道:‘你在本山瓊岩洞修煉,想是要做個神仙麼?你若打的過本月二十五日,將來穩穩妥妥是個神仙;若是打不過,求做個豬狗亦不可得。’我便問他打得過打不過原由。那道人道:‘你心上又怕我,又疑我,又且不信服我。與你說也無益。我且將你自幼至今行為過的事,略說幾件。我若說的有半字差錯,你理該不信服我;若說的一字不差,你須要聽我,我好救你的性命,永結仙緣。’隨將我父母名諱,並我做過的事,無一不和他親見一般。且更有奇處,我昔年做過再想不起來的事,他都說得出來。我聽了,便疑他是個神仙。世上那有知過去未來的妖怪?他說我打不過本月二十五日,我不由的怕死心切。隻是懼怕他的形容醜惡,不敢求他解救。誰想那道人又知我肚中的話,大怒:‘你要活,就懇求我;你要死,我此刻就別過你,何用你肚中打稿兒?’我見他明白我心上話,便問他如何解救之法。那道人道:‘你道友冷於冰煉氣口訣,係得之火龍真人。真人原教他不許傳人,誰想他就傳與你和連城璧。那連城璧今世雖是個強盜,他前三世皆是學道未成的人。這真仙口訣,理該傳他。你前一世是人,隻因你打爹罵娘,即轉生為狼;做了狼,你又吃人;因此第三世又轉生為驢。”
說到此句,城璧大笑,連於冰也大笑起來。
不換又道:“他說我今世方得為人。‘一個初世為人的人,安可消受真仙口訣?教你日後輕輕的做個神仙,與天地同休?古今焉有此理?目今冷於冰已被火龍真人傳去,罰他燒火三年,免他妄傳匪人的罪孽。因此,許久他不來看望你們,托我救你。’我問他:‘可見過冷大哥麼?’那道人大笑道:‘我與冷師弟同出火龍之門。火龍在唐朝,渡了桃仙客;到宋朝,才渡了我;本朝才渡了他。我今這一來,還是受冷師弟之托,瞞著火龍真人到此。’我彼時聽了與大哥是師兄師弟,便深信他無疑。又問他:‘打不過二十五日,想是死麼?’那道人道:‘人孰無死?隻是你死的傷心可憐,一死便萬世不得人身。’我問:‘是怎麼個死法?’那道人怕泄露天機,不肯說,隻說我死的苦。我又再三問是怎麼個死,那道人隻是搖頭,說我死的苦不可言。我問:‘要淩遲我麼?’那道人道:‘比淩遲還苦。’我聽了心上著急,與他磕了幾十個頭,求他明說。他長歎了一聲道:‘看在冷師弟分上,我也講不得泄天機了。’隨向我耳邊低低的說道:‘火龍真人已碟知雷部,定在本月二十五日午時霹你。一霹之後,不但求一胎生,連卵生亦不可得,隻好在蛆蟲、蚊納中過日月。你說比淩遲苦不苦?’我聽了驚魂千裏,又跪著求他解脫。那道人道:‘我原是為救你而來。你此時跟我走方可。’我說:“老師便教我赴湯蹈火,我亦不辭。隻是我表兄連城璧須達他知道,我心上方安。’那道人便怒說道:‘你若必定去別他,你就安排著挨雷。我便去了。’我怕死情切,不合許他同行。那道人將我左臂捉住,頃刻間起一陣大風,刮的天昏地暗。約兩個時辰,把我飄蕩在這報國寺後。與我留了一塊銀子,教我住在寺內盤用。他說怕火龍真人知道,不敢久留此間。言明‘二十五日早間,定來救你。你就住在海闊和尚房內。’到了二十五日早間,我在廟門外等候。那道人如期而至,看見我甚是歡喜,說我是有大福命的人。從懷中取出兩本書,說是什麼《易經》。書上畫著一首朱砂符。又說:‘今日一交巳時,天必陰;午時雨至。到下雨時,你可速去第三層殿內,上了供桌,坐在彌勒佛肚前,將《易經》頂在頭上,用手扶著,任憑他有天大的霹雷,你切莫害怕。有我的書和符在頭上,斷斷霹不了你。隻用挨過午時,你就是長生不老的人了。我還要傳你許多法術。你若是擅離一尺一寸,那時霹了你,你切莫怨我。慎之!慎之!我再說與你:你隻將身子靠緊彌勒佛的肚,穩坐不動,就萬無一失了。’又道:‘雷住了,我還要到殿中尋你,有妙話兒和你說。’他去後,我就在第三層殿外等候。到了巳時下刻,果然雲霧滿天,點點滴滴的下起雨來。我那時以為霹我無疑,心上著實害怕,急忙坐在彌勒佛肚前。少刻,雷電大作,雨和直倒的一般。猛然電光一瞬,滿殿內通紅,一個大霹雷,卻像從我頂門上過去。我那時可憐連耳朵也不能掩,兩手舉著《易經》在頭上亂戰。此後左一個霹雷,右一個閃電,震的我腦袋昏沉,眼中不住的發黑。想了想:這一個時辰,也不是輕易過得。自己罪大惡極,何必著老天爺動怒?總然躲過去,也是罪人;不如教雷霹了,可少減死後餘孽。我便拿定主意,跳下供桌,跑出殿外受霹。不意剛出殿門,便驚天動地的響了一聲,較以前的霹雷更利害幾倍。雷過處,從殿內奔出五尺餘長一個大蠍子來。我便渾身蘇麻,滿心裏想跑,無如兩腿比紙還軟,跌下台階去。此時我心裏還明明白白。又見那大蠍子七手八腳,從台階上也奔下來。我耳朵中響了一聲,就昏過去了。魂夢中,又聽得大震之聲,此後便不省人事。這幾天糊糊塗塗,也不知身在何處。若不是大哥來救,我也斷無生理了。”
不換說完,城璧哈哈大笑道:“這是那蠍子預知本月二十五日午時,他該著雷霹死,早算到你還是有點福命的人,請你去替他頂缸。頂得過,你兩個俱生;頂不過;你兩個同死。”
於冰道:“就頂得過,那蠍子且樂得將金賢弟飽吃做一頓壓驚茶飯。”
城璧道:“那有個方才救了他,他便吃救他的人?”
於冰笑道:“那蠍子若存這點良心,五毒中便沒他的名諱了。”
城璧道:“這番驚恐,都是金兄弟自取。你我既出了家,理該將死生置之度外,那有聽了一個‘死’字,也顧不得向我說聲,就去了?”
於冰道:“這話甚是。然亦幸虧隨了他去。若金兄弟彼時不依從,他在泰安山中早已就動手了。所以我屢次囑咐你們:於深山中少出洞外。自己既無道術防身,一遇此類,即遭意外之禍。”
城璧又道:“我不解個蠍子是最癡蠢不過之物,怎麼他便知道過去未來事?”
於冰道:“他已長至五尺餘長,也不知經曆了幾百個春秋。”
不換接說道:“我說五尺餘長,還沒算他的尾巴。若連尾巴,有八九尺長,怕他不未動先知麼?”
於冰又遭:“此類修煉,較我們最易。我們一身,有四體百骸,五髒六腑。一處氣運不到,便是一處空缺。此類采日精月華,一吸即到。我們修煉十年,不過長十年見解。此類修煉十年,便可長三二十年見解。若說人為萬物之靈,還有個不如此類的話說,便是拘執講論了。總之此類未成氣候時,其心至蠢,不過日夜以一飽為榮。既成氣候,其心較人倍靈,卻比世間極無賴人,更不安分百倍。任他修煉幾千年,終不免雷火之厄。緣他賦形惡,存心毒,隻用念頭一壞,雷便在他頭上放著。”
城璧道:“山中虎蛇,日食人畜,也算壞了念頭,怎麼雷不霹他?”
於冰笑道:“虎蛇等類,他心上止知飽食而已。若也像這蠍子,盜竊天地造化,變男變女,幾千百年,在世界上混鬧起來,雷不霹他,更霹那個?”
城璧道:“弟還有未解處。常見世間極奸巨惡,打爹罵娘的人,其存心比蛇蠍更不堪,怎麼雷也不霹他?”
於冰大笑道:“此迂腐之見也!大奸巨惡,打爹罵娘之人,其行為人即不能盡知,隻用一二事,人知其奸惡,人知其不孝,這就算他的奸惡、不孝現露了,將來或遭顯戮,或遭冥誅,自有應得之報,雷還霹他怎麼?若雷見人不善,即霹起來,天地間人十去其三四矣!大抵雷霹的,多是隱惡。就如做兒女的,心上本待父母涼薄,卻外麵做出許多孝順,還要邀美譽於宗族鄉黨,這便是隱惡,這便要雷霹。還有人存一肚皮殺人、害人的心腸,他卻不肯明做,或假手於人,或誘陷人自投羅網,致令受害者人亡家敗,始終不知他是壞人,且還感激他,這也是隱惡,這也要雷霹。人若於大雷、大電之際一時懼怕,自己省心改過,將來不蹈前轍,一念轉移,雷即宥之;若雷電甫過,舊心複萌,仍作惡如故,這為欺天,其罪更大,其霹與不霹,在其人過惡大小定之。須知雷是天地至正之氣,與邪氣原不並立。人有隱惡,必邪氣上衝,雷始下擊耳。若說雷尋著霹奸惡人,恐無此理也。然亦有素行良善孝友,或六七歲小兒,以及牛馬等類,被雷霹者,此蓋前世作惡露網,今世複邪氣上炎,又不必拘執立論,嫌怨天地賞罰不明。”
城璧聽了,甚是佩服,向金不換道:“你常時說起要見見西湖,並帝都世麵。此番到京,雖受了大驚恐,卻遂卻心願。”
不換道:“我自到此,日夜愁著雷霹。除買吃食外,總在禪房內苦守。又愁二哥不知怎麼找尋我,可憐見什麼世麵來?”
於冰笑道:“此刻領你一遊何難?”
說著三人走至大街。剛到茶市口兒,隻聽得街上三三五五,互相歎惜道:“又把個戶科給事中鄭曉的腦袋去了。”
又有人說道:“一個太師嚴大人,可是他輕易參得麼?”
於冰聽了,向二人道:“可知嚴嵩家父子,竟是無日不作惡。我們一入都門,就聽得有這些議論。”
又道:“我今歲在陝西平涼府,賑濟窮民,偷借了西安藩庫銀二十六萬三千餘兩,誠恐官吏一時查出,未免牽連了無辜受累。我想這宗銀兩,出在嚴嵩父子家身上罷。”
城璧道:“未知大哥又用何妙法,再像前番戲耍他一番才好。”
於冰道:“我已有計了。”
同二人尋到一大錫器鋪,問道:“貴鋪後麵可有作房麼?”
掌櫃的道:“匠人頗多,不知要照顧什麼?”
於冰道:“我要打周圍一尺二寸,一大圓錫球。卻要做成兩半個,合在一處是一個;內中還要盛放三十個小錫球。一共隻要六斤重。你要多少錢?”
掌櫃的笑道:“你做什麼用?”
於冰道:“你隻賣了錢就是,何必管我?”
掌櫃的道:“這大球自必還要做的又光又圓,已經費手;這三十個小球,定必也是做空的,再對口打磨,止這手工就難說。”
於冰道:“小的隻要圓,也不對口,也不打磨,也不拘大小,止與你三兩白銀,一分不加。你要明白:小球三十個,俱要裝在大球內。”
掌櫃的道:“幾時用?”
於冰道:“明日午間。”取出一塊定銀,是一兩二錢五分。又說道:“取球時再行找足。”
掌櫃的收受。三人出了錫器鋪,遊走了半天,然後尋處僻靜店房住下。不換道:“大哥定做這許多大小錫球何用?”
於冰道:我要如此如此。兩人聽罷,都笑了。
次日午後,著不換拿銀子,將錫球取來。打開一看,內中大小球兒,共三十個,於冰又著買銀朱二斤,大紅棉紙五十張,羊毛筆十管。著連、金二人將大小球先用紅紙校糊,後又著將銀朱調研,用筆在紅紙上塗抹。那大球上的銀朱,塗抹的更厚。
到了晚間,於冰將小球盡裝在大球內,扣住合口。又用粉筆在大球上寫了“盤古氏製”四個蠅頭篆字,關閉了門兒,披發仗劍,用符水將那大球周圍噴噀了數次。不過一刻功夫,此球立刻更變,其紅和燒透的火炭一般,滿屋照耀,如同白晝。於冰急忙用衣服包裹,連、金二人驚異之至。又將超塵、逐電叫出,吩咐道:“你兩個可分頭去,一去嚴嵩家,打聽他收藏銀子地方;一去他總管閻年家,將這火球兒丟在井中更好,若無井丟在屋上亦可。”
二鼓後,逐電回來,說嚴嵩放銀地方在內院第四層之東院內,有銀庫三處。隨後超塵亦來,言:“將球兒好好安放在井中,誠恐碰壞。”
於冰收了二鬼。
再說閻年,至二鼓將盡,騎馬從相府回家,見家中男婦亂吵,說馬圈院井中放出紅光。閻年親去看視,向眾人道:“不可向外人聲張。此井內必有奇寶,你們那一個下去取來,我賞十兩銀子。”
眾人你推我挨,沒一個肯下去。閻年從十兩加至五十兩,把他家一挑水人,素常膽子大些;又知這並隻四丈來深,貪得這銀子,著眾人用繩把他係下去。少刻喊叫起來,眾人將他拉上。他又著用一大筐,送下他去。問他,又不肯說。
眾人連筐同他送下。少刻又複喊叫。及至拉上時,見他坐在筐中,手內抱著個大紅球,與一輪紅日相似。閻年一見大喜,親自抱在庭上,照的滿庭皆紅,無異白晝。心下大悅,立即賞了水夫五十兩;又差兩個得用家人,照這球兒大小,連夜趕做三尺高一紫檀木架。一家男婦說奇道異,直守到天明,見那球才將紅光收斂,其仍和火炭一般。至日上時,紫檀架亦做到。將球架起,足有四尺餘高。心喜不盡。用一大錦緞包袱包了,著家人拿了架兒,先見了嚴世蕃,說了原由。打開一看,把世蕃愛的眉歡眼笑,叫好不絕。閻年又說起夜晚放光和白晝一樣。
世若驚的隻是吐舌。又從新周圍細看,問閻年道:“你可知他叫什麼名色?”
閻年道:“小人不知。”
世蕃道:“你家中得的,你還不知,足見粗心。”隨將那四個字指與閻年道:“此係盤古氏所製,看來還是未開天地以前之物。必是多做出來的一個太陽,皆因太老爺與我的福德感應,才得落在你家井中。吾讀《綱目》,堯時十日並出,伯羿繳風射日,此即射落之一也。過兩三日,太老爺進與聖上,便是天大的人情,天大的臉麵。你此刻就吩咐管廚房的人,做二十桌極豐盛酒席,一點豬羊肉不許明用,總要稀奇美品。晚間太老爺回閣,到起更時,大廳陳設此寶。燈燭通不許用,見見他的神奇。再說與你眾位太太、你眾位奶奶和你眾位小姐,還有你眾位姨娘們,都晚間出來坐坐,著他們也見見奇寶。”
閻年答應下來。日西時分,嚴嵩回家。世蕃備言得寶原委。嚴嵩大悅,又道:“你既吩咐家宴,理合闔家共賞。我此時也不看玩,到起更時慶賀可也。”
再說冷於冰至燈後,差二鬼打聽錫球下落,知嚴嵩家已擺設酒席,向連、金二人道:“我明日早飯後回來。此刻就去。”
城璧笑道:“在嚴嵩家一夜麼?”
於冰道:“你到忘懷了。陝西藩庫二十多萬銀子,要出在那錫球上,況又費了你弟兄兩個半天塗抹糊裱功夫,豈是他父子、祖孫安然享受得麼?”
說罷,架遁光早到嚴嵩府內。從空中往下一看,見錫球已擺設在廳中,果然光同紅日。但見:
金烏呈異彩,赤彘吐奇輝。女紀初沉,但見千山共暗;扶桑始旦,欣瞻萬國同明。含太陽之精靈,理應象懸天上;具純剛之正氣,何由寄跡井中?火色盈庭,形可融金煉鐵;紅霞滿室,勢能化石流金。輝煌弗燃眉,無假迎涼仙草;焰煙不焚野,寧須避暑神珠。起誇父於寒原,行將棄杖;遇魯陽於戰地,定必揮戈。步晷昆吾,入隙窺容光之照;反景泉隅,臨波驗國影之垂。誠哉貫虹佳珍,允矣追鳧至寶。
又見嚴嵩獨坐一桌,在大廳正麵,向眾婦女指指點點,似個誇講那錫球的神異。兩傍有四桌老少婦女,笑色相陪。東邊有五桌,是世蕃同他的妻女、侍妾。西邊有六桌,見有兩個少年男子,想是世蕃的兩兒。滿廳中婦女無數;廳外都是家丁,約二百餘人。兩廊下有兩班吹打手,奏粗細十番。
於冰看罷笑道:“這老奴才也要算有福的人。你看他此刻,也得意到極處。我且與他個樂極生悲。”說著,用劍將錫球一指,隻見那錫球飛去,比箭還疾。嚴嵩正將一口酒送人唇內,不防此球響一聲,已打中胸脯,嚴嵩和椅子齊倒,跌了個麵朝天,把一個雕刻極細雅大白碾玉杯也摔了個粉碎。一廳男女,俱皆嚇呆了。家丁們搶入來攙扶。世蕃心中大懼,連忙跑出廳外。
於冰在半空中看得明白,又將那錫球一指,那球快如鷹隼,趕到世蕃脖項上一觸。世蕃扒倒地下,大叫救人。於冰又將那錫球指了兩指,那錫球分為兩半,從裏邊飛出那三十個小錫球,你起我落,將眾男女打的眉青目腫,發散鞋丟,一個個沒命的亂跑;喊叫之聲,雞犬皆驚。於冰將劍亂攪了幾下,那些小球仍歸於大球之內,合而為一,一直滾入嚴嵩家第四層東院銀庫內。
眾家丁有膽大的,跟隨在後。隨後又來了二十餘人,各執火把,到銀庫前去看。猛見半空中電光一瞬,隨即響了一個霹雷,隻見銀庫門大開,從裏邊走出數丈長一條大白蟒,揚著頭,有五六尺高下;口內銜著那火球,向眾人奔來,嚇的眾家丁魂消魄散,如飛的逃命。於冰在半空中,用手招了幾下,那白蟒便直上青霄。於冰騰身跨上了蟒背,如電逝的一般向西去了。
嚴嵩家男女直吵鬧到天明,查點庫中,少了二十六萬三千餘兩。
事出怪異,戒諭府中大小人等,一字不可露泄。嚴嵩被錫球打中胸膛,受傷還淺,隻五六天就上了朝。惟世蕃被錫球打中項後總筋,晝夜疼痛的連頭也不敢動一動兒;無可殺氣,將閻年打了二十板。他是嚴府中第一有體麵的家人,今日受此大辱,幾乎氣死。
再說於冰騎蟒到了陝西隴山,用手將蟒頭一指,那蟒便頭朝下,尾朝上,就像天上銀河倒瀉下來一般,落在地下,都是元寶。於冰又將錫球上符咒收回,丟在一邊。走入佛廟,見畫的那門兒依然還在,隨將丁甲眾神拘來;又披發仗劍,將畫的門兒推開,煩眾神將將銀子都送入去,至天明時方完。那門兒內,將於冰日前的借帖丟出,立即關閉。於冰退了眾神,回到店中,向連、金二人告訴了一遍。二人大笑,稱羨不已。於冰道:“此地安可久停?可同去衡山。”
於是領二人到無人之地,用左右手扶住二人,架雲起在空中,向衡山去了。
正是:
醫得同人病始痊,錫球偏送與權奸。
神仙短鈔猶行騙,無怪凡夫倍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