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佳期奸奴學騙馬題姻好巧婦鼓簧唇
詞曰:
他也投閑抵隙,若個氣能平。理合血淋牆壁,此大順人情。
這事莫教消停,須索妙婦私行。知他舌散天花,能調鳳管鸞笙。
——右調《相思令兒》。
且說冷氏到次日,將周璉夫妻角口話與周通說知,周通將周璉極力的數說了幾句,吩咐他在家住五天,在書房住五天,周璉才略有些歡喜。急急的到書房,在先生前打了個照麵,將小院門開放,看見那堵牆和那張方桌,便是一聲嗟歎。入房來,往床上一倒,想算道:“這蕙姑娘不知怎麼怨恨我!若今晚負氣不來,真是將人坑死!誰能過去與我表白冤枉?”
猛想起:可久那娃子最好多說,此事除非著他有意無意的道達,使蕙娘知道我不來的原故方好。隨即叫入個小小廝,吩咐道:“你去隔壁請齊二相公來。”
少刻,那小廝將可久領來。周璉先與他果子吃,又留他吃早飯,問他家中長長短短。漸次問到蕙娘身上,可久道:“我姐姐還睡覺哩。”
周璉道:“我昨晚也是一夜沒睡覺。”
娃子道:“你為什麼不睡?”
周璉道:“我昨晚二更鼓被我父親叫去說話,因此沒有睡覺。我也是才從家中來。”
娃子道:“你昨夜沒在這裏麼?”
周璉道:“正是。”
那娃子吃畢飯,周璉與了他兩包花炮,五百錢,那娃子喜歡的怪叫回家放炮去了。
少時,蕙娘聽得院中炮響,就知是周璉與他兄弟的。急急的扒起將他兄弟叫來問道:“你周哥做什麼哩?”
娃子道:“我來時他說要睡覺。他又說昨日他爹叫著他去,一夜沒睡。”
蕙娘聽了,才明白是他父親叫去,並不是周璉變心。把一肚皮怨恨丟在一邊。原來蕙娘五更天到夾道內,直等到天明。隨向娃子囑咐道:“你周哥問我的話,不可向爹媽說。若是說了,我教你周哥一點東西不與你。”
娃子去了。
到這晚,蕙娘洗腳淨牝,等候接續良緣。到四鼓時,在鏡台前勻了臉,鬢邊戴了一朵大紅燈草茶花,穿了紅鞋,悄悄的走出房來。到夾道內,先向牆上一看,見牆上有人,就知是周璉等候,回身將門兒拴了。周璉打算今晚蕙娘必早來,從三更時分便等候起,今見蕙娘入來,隨將枕頭、褥子丟在炭上,提燈籠過來。到蕙娘麵前,將燈籠、枕、被放下,向蕙娘深深一揖,兩條腿連忙跪下,雙手抱住蕙娘。正要表白昨晚不曾來的話,蕙娘笑嘻嘻的扶起道:“我都知道了。”
周璉起來,將枕、被從新安放好。蕙娘便坐在上麵,不想周璉止穿著大衣和鞋襪,不曾穿著褲子。兩人再無別說,周璉將蕙娘放倒,挺陽物直刺紅門。放出十二分氣力,補昨夜的虧缺,直弄了一個更次,已交上五更,方才完事。把個蕙娘弄的言不得,動不得,到像經了火的糖人兒,提起這邊,倒在那邊。兩人摟抱著,周璉訴說他房下在父母前進了讒言,因此昨晚被叫了去。又言如何角口,才許了書房宿五夜,家中宿五夜。蕙娘道:“可惜一個月,平白裏少了十五天,是那裏說起!”
周璉道:“你莫愁,隻要夜夜像這個時候來,做兩次事,也補過那十五天。”
蕙娘道:“一夜不見麵,不知怎麼心上不好過,我昨日已領教過了。”
周璉親嘴咂舌,將兩隻小金蓮在燈籠下不住的把玩。少刻,那陽物又跳動起來,兩人複行鏖戰,弄到天亮方休。
光陰易過,已到五日之期。周璉說明回家,約定過五天,至某夜相會,去了。
周璉有個家人,名喚定兒。為人頗精細,自周璉與齊貢生家來往後,他便事事留心,見周璉和可久、可大拜弟兄,送衣服、首飾、銀錢、柴炭等物,他和眾人背間有無數的議論。又見做了兩張白木頭桌子,放在房內,院外東牆下,安放一張方桌,心上已明白了十分。但不知是和齊家那一個?打算著不是他閨女,就是他兒媳婦。這番該他在書房上宿,他於這晚三鼓,在小院門隙內偷窺。到交四鼓時,見周璉將桌子疊起,又待了幾句話功夫,見點出燈籠,懷內不知抱著是什麼,在牆頭上站著。少刻便跳過牆去,直到天大明,方才過來。定兒一連看了五夜,俱是四鼓。他也不肯和同伴人露一字,便存了個“以羊易牛”之心。
這晚,周璉回家,他不肯跟回去,要替別人值宿,人何樂而不為。到天交四鼓時分,從小院門樓上扒過去,到書房內,將那兩張桌了掇出來,也疊放在方桌上,卻不敢點燈籠,怕同伴人看見。於是上了桌子,在牆上一望,見都是些黑東西,離牆頭不過二尺上下。他心裏說道:“這必是數日前送的那幾十擔木炭,做了他的走路。”
跳過牆去,一步步走下來,聞的北頭,有些氣味,瞧了瞧,是個毛坑,中間有個門兒。站了一會,不見一點動靜,他想著:必在前院有個密靜房兒,幹這勾當。
悄悄的拿腳緩步,開了夾道門兒,走到那邊院內。見四圍俱無燈火,聽了聽,人聲寂寂。將走到正房東窗下,不防有兩條狗迎麵撲來。急往回走時,被一狗將他左腿咬住,死也不放。定兒挨著疼痛,用拳打開。那一條狗又到,幸虧離夾道門不過四五步,飛忙入去,將門兒關閉。那兩條狗在門外沒死沒活的亂叫,他卻急急的扒上炭堆,跨上牆去,登著桌子下來。摸了摸腿上,已去了一塊肉。襪子也拉成兩片,疼痛的了不得。急急的將桌子搬在房內,翻身出來,仍扒上門樓過去,回到自己房內,收拾他腿傷。
齊貢生家聽得狗咬甚急,將下房內老婆子吆喝起,著他查看。那婆子點了燭,走出來,見一條狗在夾道門口叫,一條狗已入夾道內,也在那裏叫。走到夾道內看,一無所有。那兩條狗見老婆子來,都揚著頭,搖著尾,來回在婆子身邊亂跳亂跑,都不喊叫了。貢生在房內問道:“狗咬甚麼?你須在各處細細照看。”
婆子想睡的狠,應道:“是狗在夾道內咬貓兒,適才一個貓兒從夾道炭上跳過牆去了。”
龐氏在房內道:“他們出了恭,總記不得將門兒關住。”鬧了一會,老婆子回房睡去了。
蕙娘在房內心驚膽戰,疑必周璉沒有回家。後聽得老婆子說“狗咬貓兒”,方才放了心。
再說周璉回到家中,也不去裏邊宿歇,在外邊書房中睡了一夜。一早就到書房,開了小院門鎖。到書房內,見兩張桌子放的不是原地方。正在疑惑間,猛見桌腿上有些血跡,白木頭上,非油漆過的可比,分外看的清楚。將書房中的家人小廝叫來細問,都說:“門子鎖著,誰能夠入來?這血跡到隻怕是原舊有的。”
周璉道:“這都是該打死的話!一個常在我麵前的東西,我怎麼看不見?且放的地方一前一後,也不是原處。”
又問道:“你們昨晚是那幾個上宿?”
眾人道:“師爺院中是某某,內院是某某。”
周璉道:“都與我叫來!”
少刻,眾人俱至。周璉看,止是大定兒不在。問眾人道:“怎麼定兒不來?”
眾人道:“他還未起。”
周璉怒道:“與我叫了來!”
須臾,定兒來至,周璉將他上下一看。見他有些神氣不寧,便指著桌上血跡,問道:“這是那裏來的血?”
定兒道:“小的不知道。”話雖是這樣說,看他的麵色,大是更變。
周璉雖是個二十一二歲人,他心上頗有點識見,就知是他弄的鬼。對著眾人不好究問,普行罵了幾句“不小心門戶”的話,隨即著眾人出去,自己到牆下看了一遍,低頭在地下詳驗。隻見有三四點新紅淋淋漓漓,到院門前。看門樓上的血跡,到有兩三處。用手將門兒關閉,隻見中間門縫有一指多寬,內外皆可傍視。
周璉道:“是了!我的行景必定被小廝們從門縫內看破,昨日回家,便假裝我的招牌。若將蕙娘騙奸了,我真正就氣死。”
又想:“那晚是與他說的明明白白,他斷不肯四五更鼓到夾道中等我。且這桌上、地等處血跡,必是受了傷回來。適才看定兒氣色較素日大變,這奴才平日是個細心人,這事有一百二十分是他無疑了。常言道:機事不密則害成。又言:先發者製人。我須預為之地方可。這便打死他也無益,將來徒結深仇。”
說罷,瞪著兩隻眼,想了一會,連連搖頭道:“這事比不得別事,大則性命相關,是一刻姑容不得的。”又想了一會,笑道:“我有道理了。”
到第三天早起,從家中到書房,將眾人叫來,吩咐道:“本府道台、府台皆與老爺相好,刻下三月將盡,一轉眼便立夏。我想了會,沒個送府、道的東西,惟揚州香料比別處的都好。這得一個細心人去,方能買得好材料物件來。你們出去,大家公舉一人,我再定奪。”
眾家人商酌一番,想出兩個細心人來:一個叫周之發,一個便是大定兒。周璉道:“周之發,老爺時常用他。可說與大定兒,此刻收拾行李完備,著他來,我有話。”
眾人去了。午間,大定兒來,周璉道:“買香料話你也知道。”說著取過三封銀子來,交與定兒,共一百五十兩。
定兒見上麵俱寫有大小錠數,包封在內;又著人與他五千錢,做搭船盤費用。又吩咐:“速刻起身,此物急用之至。你若故為遲延,誤我的大事,你父母、妻子,休想在宅中存留一日。我也不限你日期,去罷。”
定兒領了銀子,見他吩咐的緊急,立即帶了應用的衣物,起身去了。連夜趕到揚州,打開銀包一看,見裏麵方的、圓的、長的、匾的、銅的、鉛的,都是些秤銀子的舊砝碼。隻嚇的神魂俱失。
再拆一封,也是如此,那一封也不用看了。把桌子一拍,道:“好狠心的狗子!殺的我苦。”又一回想道:“這是那一日晚上的事,破露在他心中,如何容得過我!彼時除非當麵驗看此銀,他又要想別法治我。這都是我做的不是,怨不得他。等過了二年後,他的事也定了,氣也平了,到那時回鄉,懇求人情,求他收留罷。”
從此,定兒就流落在揚州。
定兒去後,周璉將院門更換,心上日懷狐疑,隻愁蕙娘被定兒奸騙了。向齊可久也探問不出,惟有日夜盼到第五天,方好問下落。到了這晚三鼓,便扒到牆頭等候。不想蕙娘也結計著,隻到三更將盡,便悄悄到夾道內,兩人相會。蕙娘便嫌怨道:“你日前原說下不來,為何又來了?將炭踏下幾塊,滾在夾道中間,還是我絕早起來,收拾上去。那日隻沒教狗咬倒你,就是萬幸。”
周璉忙問道:“你如何知是我來?”
蕙娘道:“怎麼不是你?那日天交四鼓,我家的狗在這門子前不住聲的叫,我媽教老婆子起來點火看視,老婆子說是狗趕貓兒上這夾道牆上去,我才略放心些。”
周璉聽了大喜,方才將一塊石頭落地,知道蕙娘不曾著手,又明白那血跡是狗咬的。蕙娘又道:“你日後切不可如此。”
周璉也不分辨,將蕙娘放倒,就雲雨起來。到天將明時,已幹訖兩度,周璉方將定兒前後話告知。
蕙娘道:“這真是我的萬幸,倘若教他騙了,我拿甚麼臉見你?從今後,我入夾道內,你看見時,先丟一塊石頭在炭上,我便知道是你;若不丟石頭,我就跑去了。我若來在你前,我與你院中丟一塊炭,你聽見就快過來,以此做個暗號。你記著。”
周璉點頭。
蕙娘又道:“是你我這樣偷來偷去,何日是個了局?依我的主見看來,我媽最是愛你。莫若托個能言快語的人,與我爹媽前道達。就說與你夫人,做個姊妹。倘或我爹依了,豈不更妙?”
周璉連連搖頭道:“你的父親,你還不知道?金銀珠玉綢緞珍寶這六宗,他聽見和仇敵一般。這語言還能搖動他麼?此事若和他一題,他把以前相好都看的是為你,反生起防閑疑忌來。不但先日送的東西交還,這一堆木炭,他也不要了。那時斷了走路,再想像今日之樂,做夢也不能。”
蕙娘拂然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不過為我是小戶人家女兒,配不上大家公子。嫌我玷辱你。好歹和我混上幾日,大家開交就是。你既如此存心,就不該破壞了我的身體。”說著,用纖纖細指在周璉頭上一掇,秋波內便滾下淚來。
周璉急忙跪在一傍,發誓道:“我周璉若有半點欺心,不日夜思量娶齊蕙娘做妻,把我天誅地滅,出門被老虎……”
蕙娘沒等的說完,急急用手把周璉的嘴掩住,說道:“我信你的心了。隻是久後該如何?”
周璉道:“就依你打算,先差個會說話的女人來,試探你母親的口氣。他若依允,大家好商量著做。”
蕙娘聽罷,看著周璉笑了笑,將身子向周璉懷中一坐,用手搬住脖項,口對口兒,低低的叫了“周璉親漢子”,叫罷,便將一條細舌尖連根兒都送在周璉口內。又將一隻金蓮抬起,著周璉握在手中。周璉又喜又愛,覺得心眼兒上都癢起來,將舌根極力吮咂,恨不得咽在自己肚內。把蕙娘的腳握的死緊,下麵的陽物和鐵槍一般硬,將蕙娘放倒,從新拉開褲兒。蕙娘急急說道:“你不看天色麼?”
周璉道:“我情急的了不得了!”
上頭說著,底下已狠命的抽送,隻二三十下,周璉便精如泉湧,直瀉在蕙娘腹中。略停了停,將陽物拔出,蕙娘扒起,拽起褲兒,瞅了周璉一眼,道:“怎麼這樣個狠弄?你也不怕通觸死我了。”說罷,又笑了笑,問周璉道:“你愛我不愛我?”
周璉親了個嘴,道:“我不愛你,還愛誰?”
蕙娘道:“你既然愛我,你也忍心不娶我,教我再嫁別人?”
說著站起來,向周璉道:“快過去罷。今日比素日遲了。”
周璉扒過牆去,洗了臉,穿上大衣服,到先生前應了應故事,也不吃早飯,回到家中,將家人周之發老婆蘇氏叫到無人處,把自己要娶齊貢生女兒做次妻,又細說了貢生情性,並龐氏情性,交與蘇氏一百兩銀子,著他“如此如此”。又道:“我這話都是大概,到其間,或明說,或暗露,看風使船,全在你的作用。家中上下並你男人,一字是說不得。”
蘇氏是個能言快語、極聰明的婦人,他也有些權詐,周家上下人等都叫他“蘇利嘴”。他聽了主人托他,恨不得藉此獻個殷勤,圖終身看顧,便滿口承應,道:“這事都交在我身上。管保替大爺成就了姻緣。”
周璉甚喜,把貢生住處說與他。蘇氏到冷氏前告假,說要去他舅舅家看望,本日即回。然後回到自己房內,與丈夫說明原委。周之發道:“必須與他說成方好。”
蘇氏換了極好的衣服,拿上銀子,一徑到齊貢生門前,說是“周家太太差來看望的。”
貢生家人將他領到龐氏房內。這婦人一見龐氏,就恭恭敬敬,和自己主人一樣相待,也不萬福,扒倒就叩下頭去,慌的龐氏攙扶不迭。起來時,替自己主人都請了安。龐氏讓他坐,他辭了三番五次,方才斜著身子坐下。
龐氏問了一句話,他站起來回答,滿口裏稱呼太太。龐氏是個小戶人家婦女,從未經過這樣奉承,喜歡的和駕上雲一般。小女廝送上茶來,吃罷,蘇氏低低的說道:“我家大爺自與太太做了幹兒子,時時心上想個孝敬太太的東西,隻是得不了個稀罕物件。說著,從懷內掏出兩個布包兒來,放在床上打開,共是四錠紋銀,每一錠二十五兩。笑說道:“我家大爺恐怕齊太爺知道,老人家又有收不收的話說,專專的教小婦人送與太太,零碎買點物事。”
龐氏看見四大錠白銀,驚的心上亂跳,滿麵笑色,說道:“大嫂,我承你大爺的情,真是天高地厚。日前送了我家許多貴重禮物,今又送這許多銀子來,我斷斷不好收。再不了,你還拿回去罷。”
蘇氏道:“太太說那裏話,一個自己娘兒們,才客套起來了。”又低聲說道:“實不瞞太太,我家大爺也還算本縣頭一家有錢的人,這幾兩銀子,能費到他那裏?太太若不收,我大爺不但怪我,還要怪太太不像個娘兒們,豈不冷他的一番孝順心腸?”
說著,將銀子從新包起,早看見床頭有個針線筐兒,他就替龐氏放在裏麵。喜歡的龐氏心內都是奇癢,說道:“你如此鬼混我,我也沒法。過日見你大爺時,我當麵謝罷。”
蘇氏又問道:“太爺在家麼?”
龐氏道:“在書房中看書。”
蘇氏又道:“聞得有位姑娘,我既到此,不知肯教我見不見?”
龐氏笑道:“小戶人家女兒,隻怕你笑話。他身上沒的穿,頭上沒的戴,有什麼見不得?”
蘇氏道:“太太說那裏話。這大人家,全在詩書二字上定歸,不在銀錢多少上定歸。”
龐氏向小女廝道:“請姑娘來。”又道:“我真正糊塗,說了半日話,還沒問大嫂的姓。”
蘇氏道:“小婦人姓蘇,我男人姓周。”
蕙娘在房裏聽了一會,知道必要見他,早在房中換了衣服鞋腳等候。此刻聽見教他出去,隨即同小女廝掀簾出為。蘇氏即忙站起,問龐氏道:“這位是姑娘麼?”
龐氏道:“正是。”
蘇氏緊走了一步,望著蕙娘便叩下頭去。蕙娘緊拉著,那裏拉得起?隻得也跪下扶他。龐氏也連忙跑來,跪著攙扶。蘇氏見蕙娘跪著扶他,心上大是歡喜,扒起來,將蕙娘上下細看,見頭是絕色的頭,腳是上好的腳,眉目口鼻是天字第一號的眉目口鼻。模樣兒極俊俏,身段兒極風流,心裏說道:“這要算個絕色女子了。我活了四十多歲,才見這樣個人。”又將龐氏一看,也心裏說道:“怎麼他這樣個頭臉,便養出這樣個女兒來?豈非大怪事!”
看罷,彼此讓坐。蘇氏在地下拉了把椅兒,放在下麵,等著龐氏母女坐了,方說道:“這位姑娘,將來穿蟒衣,坐八抬,匹配王公宰相,就到朝廷家,也不愁不做個正宮。但不知那一家有大福的娶了去。敢問太太,姑娘有婆家沒有?”
龐氏道:“他今年二十歲了,還沒有個人家,隻為高門不來,低門不去,因此就耽擱到如今。”
蕙娘見說他婚姻的話,故意兒將頭低下,裝做害羞的樣兒。蘇氏道:“我家大爺,空有數十萬家財,隻沒這樣一位姑娘去配合。”
龐氏道:“聞得你家大爺娶過這幾年了,但不知娶的是誰家的小姐?”
蘇氏道:“究竟娶過和不娶過一樣。”
龐氏道:“這是怎該說?”
蘇氏道:“我家大奶奶姓何,是本城何指揮家姑娘。太太和姑娘不是外人,我也不怕走了話。我家大奶奶生的容貌醜陋,實實配不過我家大爺的人才。我家大爺從娶過至今,前後入他的房,不過四五次。我家老爺太太急著要抱孫兒,要與我家大爺娶妾,我大爺又不肯,一定還要娶位正夫人。”
龐氏道:“這也是你大爺胡打算。他既放著正室,如何又娶正室?就是何指揮家,也斷斷不肯依。”
蘇氏道:“原是不依的,我大爺隻送了他五百兩,他就依了。將來再娶過,總是姐妹相呼,伸出手來一般大。隻是我大爺福薄命小,若能娶府上這位姑娘,做我們一家的主兒,休說我大爺終身和美,享夫妻之樂,就是小媳婦等,也叨庇不盡。”
蕙娘見說這話,若再坐著,恐不雅像,即起身到內房去了。龐氏聽了,也不好回答。蘇氏又道:“也不怕太太怪我冒昧,我家大爺即是太太的幹兒子,小婦人還有什麼說不出的話?總然就說錯了,太太也不過笑上一麵。依我看來,門當戶對,兩好一合,我家大爺青春,府上姑娘貌美,到不如將幹兒子做個親女婿,將來不但太爺太太有半子之靠,就是太太的兩位少爺,也樂得有這門親。”
說罷,先自己嘻嘻哈哈笑個不了。
龐氏道:“你家大爺,我真是願意,隻怕我家老當家的話難說。”
蘇氏見話有說頭,又笑嘻嘻的道:“好太太哩,姑娘是太太三年乳哺、十月懷胎撫養大的,並不是太爺獨自生養大的。理該太太主持八分,太爺主持二分。像太太經年家看裏照外,誰饑誰寒,太爺那一日不享的是太太的福?一個婚嫁,太太主持不得,還想主持甚麼?我主人家也曾做過兩淮鹽運司,後做到光祿寺卿。目今老主人又是候選郎中,小主人是秀才,也不愁沒紗帽戴。至於家中財產,太太也是知道的,還拿的出幾個錢來。若怕我大爺將來再娶三房五妾,像府上姑娘這般才貌,他便娶一萬個,也比不上一半兒。這是放心又放心的事。到隻一件,姑娘二十歲了,須太太拿主意,聽不得太爺。太爺是讀書人,他老擇婿,隻打聽愛念書的就好。至於貧富老少,他不計論。將來錯尋了配偶,誤了姑娘終身,太太到那時,後悔就遲了。再教姑娘受了饑寒,太太生養一場,管情心上不忍。”
龐氏聽了這一篇話,打動了念頭,想算著尋周璉這樣人家,斷斷不能。像周璉那樣少年美貌,更是不能。又想到蕙娘見了周璉,眉眉眼眼,是早已願意的。隨說道:“大嫂,你的話都是為我女兒的話。等我和當家的商量後,再與你回信。但是方才這些話,是你的意思,還是你主人的意思?”
蘇氏道:“老主人、小主人,都是這個意思,隻怕太太不依允,丁了臉,就不敢煩人說合了。”
龐氏道:“還有一說,假若事體成就,你家大奶奶若以先欺後,不以姐妹相待,小視我家姑娘,該怎麼處?”
蘇氏笑道:“太太什麼世情不明白?女人招夫嫁主,公婆憐恤不憐恤,還在其次,第一要丈夫疼愛。況姑娘與我大爺做親,係明媒正娶,要教通城皆知,不是瞞著隱著做事。那何家大奶奶會把齊家大奶奶怎麼?休說姑娘到我家做正室,就是做個偏房,若丈夫處處疼愛,那做正室的隻合白氣幾日、白看幾眼罷了。太太是和鏡子一般明亮的人,隻用到睡下的合眼一想,我家大爺若愛我家大奶奶,又要娶府上的姑娘做什麼?”
龐氏連連點頭,道:“你說的是。”
蘇氏:“小婦人別過罷。”
龐氏道:“教你大爺屢次費心,今日又空過你。”
蘇氏道:“太太轉眼就是一家人。將來受姑娘的恩,就是受太太的恩了。”
龐氏送出二門,蘇氏再三謙讓,請龐氏回房。龐氏著老婆子同小婦廝送到街門外,蘇氏去了。
正是:
欲向深閨求絕質,先投紅葉探心跡。
請君試看蘇婆口,何異天花片片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