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竇乂,年十三,諸姑累朝國戚,其伯檢校工部尚書,交閑廄使、宮苑使,於嘉會坊有廟院。乂親與張敬立任安州長史,得替歸城。安州土出絲履,敬立齎十數輛散甥侄,競取之。唯乂獨不取。俄而所餘之一輛,又稍大,諸甥侄之剩者。乂再拜而受之。敬立問其故,乂不對,殊不知殖貨有端木之遠誌。遂於市鬻之,得錢半千,密貯之。潛於鍛爐作二枝小鍤,利其刃。
五月初,長安盛飛榆莢,乂掃聚得斛餘。遂往詣伯所,借廟院習業。伯父從之。乂夜則潛寄褒義寺法安上人院止,晝則往廟中。以二鍤開隙地,廣五寸,深五寸,密布四千餘條,皆長二十餘步,汲水漬之,布榆莢於其中。尋遇夏雨,盡皆滋長。比及秋,森然已及尺餘,千萬餘株矣。及明年,榆栽已長三尺餘,乂遂持斧代其並者,相去各三寸。又選者條枝稠直者,悉留之。所間下者,二尺作圍束之,得百餘束。遇秋陰霖,每束鬻值十餘錢。
又明年,汲水於舊榆溝中。至秋,榆已有大者如雞卵。更選其稠直者,以斧去之,又得二百餘束,此時鬻利數倍矣。後五年,遂取大者作屋椽,僅千餘莖,鬻之,得三四萬餘錢。其端大之材,在廟院者;不啻千餘,皆堪作車乘之用。此時生涯,已有百餘。自此市帛,布裘百結,日歉食而已。遂買蜀青麻布,百錢個疋,四尺而裁之,雇人作小袋子。又買內鄉新麻鞋數百輛,不離廟中。長安諸坊小兒及金吾家小兒等,日給餅三枚,錢十五丈,付與袋子一口。至冬,拾槐子實其內,納焉。月餘,槐子已積兩車矣。又令小兒拾破麻鞋,每三輛,以新麻鞋一輛換之。遠近知之,送破麻鞋者雲集。數日,獲千餘輛。然後鬻榆材中車輪者,此時又得百餘千。雇日傭人,於崇賢西門水澗,從水洗其破麻鞋,曝幹,貯廟院中。又坊門外買諸堆棄碎瓦子,令功人於流水澗洗其泥滓,車載積於廟中。然後置石嘴難五具,剉碓三具,西市買油靛數石,雇庖人執爨。廣召日傭人,令剉其破麻鞋,粉其碎瓦,以疏布篩之,合槐子油靛,令役人日夜加功爛搗,候相乳入,悉看堪為挺,從臼中熟出,命工人井手團握。例長三尺已下,圓徑三寸,垛之得萬餘條,號為法燭。
建中初,六月,京城大雨,尺燼重桂,巷無車輪。義乃取此法燭鬻之,每條百文,將燃炊爨,與薪功倍。又獲無窮之利。先是西市秤行之南,有十餘畝坳下潛汙之地,目曰小海池,為旗亭之內,眾穢聽聚。又遂求買之。其主不測,又酬錢三萬。既獲之,於其中立標,懸幡子。繞池設六七鋪,製造煎餅及棚子。召小兒擲瓦礫,擊其幡標,中者以煎餅糰子啖。不逾月,兩街小兒竟往,計萬萬,所擲瓦已滿池矣。遂經度,造店二十間,當其要害,日收利數千,甚獲其要。店今存焉,號為竇家店。又嚐有胡人米亮,因饑寒,乂見輒與錢帛,凡七年,不之間。異日,乂見亮,哀其饑寒,又與錢五千文。亮因感激而謂人曰:“亮終有所報大郎。”
乂方閑居,無何亮且至,謂乂曰:“崇賢裏有小宅出賣,直二百千文,大郎速買之。”
又西市櫃坊,鏁錢盈餘,即依直出錢市之。書契日,亮與乂曰:“亮攻於覽玉,嚐見宅內有異石,人罕知之,是搗衣砧,真於闐玉,大郎且立致富矣。”
乂未之信。亮曰:“延壽坊召玉工觀之。”
玉工大驚曰:“此奇貨也!攻之當得腰帶銙二十副,每副百錢,三千貫文。”
遂令琢成,果得數百於價。又得合子執帶頭尾諸色雜類,鬻之,又計獲錢數十萬貫。其宅井元契,乂遂與米亮,使居之以酬焉:又李晟太尉宅前,有一小宅,相傳凶甚,直二百十千,乂買之。築園打牆,拆其瓦木,各垛一處,就耕之。太尉宅中,傍其地有小樓,常下瞰焉。晟欲並之為擊球之所。他日乃使人問乂,欲買之。乂確然不納,雲:“某自有所要。”
候晨休沐日,遂具宅契書,請見晟。語晟曰:“某本置此宅,欲與殺戚居之,恐俯逼太尉甲第,貧賤之人,固難安矣。某所見此地寬閑,其中可以為戲馬。今獻元契,伏惟俯賜照納。”
晟大悅,私謂乂:“不要某微力乎”乂曰:“無敢望,猶恐後有緩急,再來投告令公。”
晟益知重。乂遂搬移瓦木,平治其地如砥,獻晟。晟戲馬,荷乂之所惠。乂乃幹兩市選大商產巨萬者,得五六人,遂問之:“君豈不有子弟嬰諸道及在京職事否?”
賈客金語乂曰:“大郎忽與某等致得子弟庇身之地,某等共率草粟之直二萬貫文。”
乂因懷諸賈客子弟名謁晟,皆認為親故。最忻然覽之,各置諸道膏腴之地重職。乂又獲錢數萬。
崇賢裏有中郎將曹遂興,堂下生一大樹。遂興每患其經年枝葉,有礙庭宇,伐之又恐損堂室。乂因訪遂興,指其樹曰:“中郎何下去之?”
遂興答曰:“誠有礙耳,因慮根深本固,恐損所居室字。”
乂遂請買之:“仍與中郎除之,不令有損,當令樹自失。”
中郎大喜。乃出錢五千文,以納中郎。與斧所匠人議伐其樹,自梢及根,令各長二尺餘斷之,厚與其直。因選就眾材,及陸博局數百,鬻於本行,又計利百餘倍。其精幹率是類也。後乂年老無子,分其見在財等,與諸熟識親友。至其餘千產業,街西諸大市各千餘貫,與常住法安上人經管,不揀日時,供擬其錢,亦不計利。乂卒時,年八旬餘,京城和會裏有邸,弟侄宗親居焉。諸孫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