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中,昌黎韓翊有詩名,性頗落托,羈滯貧甚。有李生者,與翊友善,家累千金,負氣—愛才。其幸姬曰柳氏,豔絕一時,喜談謔,善謳詠。李生居之別第,與翊為宴歌之地。而館褘翊於其側。翊素知名,其聽候問,皆當時之彥—。柳氏自門窺之,謂其侍者曰:“韓夫子豈長貧賤者乎!”
遂屬意焉。
李生素重翊,無所吝惜。後知其意,乃具膳請翊飲,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韓秀才文章特異。欲以柳薦枕於韓君,可乎?”
翊驚栗,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輟食久之。豈宜奪所愛乎?”
李堅請之。柳氏知其意誠,乃再拜,引衣接席。李坐翊於客位,引滿極歡。李生又以資三十萬,佐翊之費。
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兩情皆獲,喜可知也。明年,禮部侍郎楊度擢翊上第,屏居間歲。柳氏謂翊曰:“榮名及親,昔人所尚。豈宜以濯浣之賤,稽采蘭之美乎?且用器資物,足以待君之來也。”
翊於是省家於清池。歲餘,乏食,鬻妝具以自給。天寶末,盜覆二京,士女奔駭。
柳氏以豔獨異,且懼不免,乃剪發毀形,奇跡法靈寺。是時侯希逸自平盧節度淄青,素藉翊名,請為書記。洎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乃遣使間行求柳氏,以練囊盛麩金,題之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攀折他人手。”
柳氏捧金嗚咽,左右淒憫,答之曰:“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無何,有蕃將沙吒利者,初立功,竊知柳氏之色,劫以歸第,寵之專房。及希逸除左仆射,入覲!”
翊得從行。至京師,已失柳氏所止,歎想不已。偶於龍首岡見蒼頭以駁牛駕輜軿,從兩女奴。翊偶隨之。自車中問曰:“得非韓員外乎?某乃柳氏也。”
使女奴竊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車者,請詰旦幸相待於道政裏門。及期而往,以輕素結玉合,實以香膏,自車中授之,曰:“當遂永訣,願置誠念。”
乃回車,以手揮之,輕袖搖搖,香車轔轔,目斷意迷,失於驚塵。翊大不勝情。會淄青諸將合樂酒樓,使人請翊。翊強應之,然意色皆喪,音韻淒咽。有虞侯許俊者,以材力自負,撫劍言曰:“必有故。原一效用。”
翊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請足下數字,當立致之。”
乃衣縵胡,佩雙鞬,從一騎,徑造沙籲利之第。候其出行裏餘,乃被衽執轡,犯關排闥!”
急趨而呼曰:“將軍中惡,使召夫人。”
仆侍辟易,無敢仰視。遂升堂,出翊劄示柳氏,挾之跨鞍馬,逸塵斷鞅,倏忽乃至。引據而前曰:“幸不辱命。”
四座驚歎。柳氏與翊執手涕泣,相與罷酒。是時沙吒利恩寵殊等,翊、俊懼禍,乃詣希逸。希逸大驚曰:“吾平生所為事,俊乃能爾乎?”
遂獻狀曰:“檢校尚書金部員外郎兼禦史韓翊,久列參佐,累彰勳效,頃從鄉賦。有妾柳氏,阻絕凶寇,依止名尼。今文明撫運,遐跡率化。將軍沙吒利凶恣撓法,憑恃微功,驅有誌之妾,幹無為之政。臣部將兼禦史中丞許俊,族本幽薊,雄心勇決,卻奪柳氏,歸於韓翊。義切中抱,雖昭感激之誠;事不先聞,固乏訓齊之令。”
尋有詔,柳氏宜還韓翊,沙吒利賜錢二百萬。柳氏歸翊;翊後累遷至中書舍人。然即柳氏,誌防閑而不克者;許俊慕感激而不達者也。向使柳氏以色選,則當熊、辭輦之誠可繼,許俊以才舉,則曹柯、澠池之功可建。夫事由跡彰,功待事立。惜鬱堙不偶,義勇徒激,皆不入於正。斯豈變之正乎?蓋所遇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