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妙寂,姓葉氏,江州潯陽人也。初嫁任華,潯陽之賈也。父升,與華往複長沙、廣陵間。貞元十一年春,之潭州,不複。過期數月,妙寂忽夢父被發裸形,流血滿身,泣曰:“吾與汝夫湖中遇盜,皆已死矣。以汝心似有誌者,天許複仇,但幽冥之意,不欲顯言,故吾隱語報汝,誠能思而複之,吾亦何恨。”
妙寂曰:“隱語雲何?”
升曰:“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
俄而見其夫形狀若父,泣曰:“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
妙寂撫膺而哭,遂為女弟所呼覺,泣告其母,闔門大駭。念其隱語,奮不可知。訪於鄰叟及鄉閻之有知者,皆不能解。秋,詣上元縣,舟揖之所交處,四方士大夫多往憩焉。而又邑有瓦棺寺,寺上有閣,倚山瞰江。萬裏在目,亦江湖之極境。遊人弭棹,莫不登眺。妙寂曰:“吾將緇服其間,伺可同者,必有醒吾惑者。”
於是褐衣上元,舍身瓦棺寺。日持箕帚,灑掃閣下,閑則徙倚欄檻,以伺識者,見高冠博帶,吟嘯而來者,必拜而問。居數年,無能辨者。十七年,歲在辛已,有李公佐者,罷嶺南從事而來。攬衣登閣,神采雋逸,頗異常倫。妙寂前拜位,且以前事問之。公佐曰:“吾平生好為人解疑,況子之冤懇,而神告如此,當為子思之。”
默行數步,喜招妙寂曰:“吾得之矣!殺汝父者申蘭,殺汝夫者申春耳。”
妙寂悲喜嗚咽,拜問其說。公佐曰:“夫猴,申生也。車去兩頭而言猴,故申字耳。草而門,門而東,非蘭字耶?禾中走者,穿田過也,此亦申字也。一日又加夫,蓋春字耳。鬼神欲惑人,故交錯其言,“妙寂悲喜,若不自勝,久而掩涕拜謝曰:“賊名既彰,雪冤有路,苟或釋惑,誓報深恩。婦人無他,唯潔誠奉佛,祈增福海。”
乃再拜而去。元和初,泗州普光王寺,有梵氏戒壇,人之為僧音必由之。四方輻輳,僧尼繁會,觀音如市焉。公佐自楚之秦,維舟而往觀之。有一尼,眉目朗秀,若舊識者,每過必凝視公佐,若有意而未言者。久之,公佐將去,其尼遽呼曰:“侍禦貞元中不為南海從事乎?”
公佐曰:“然。”
“然則記小師乎?”
公佐曰:“不記也。”
妙寂曰:“昔瓦棺寺閣求解車中猴者也。”
公佐悟曰:“竟獲賊否?”
對曰:“自悟夢言,乃男服,易名士寂,泛傭於江湖之間。
數年,聞蘄、黃之間有申村,因往焉。流轉周星,乃聞其村西北隅有名蘭者,默往求傭,輒賤其價。蘭喜召之。俄又聞其從父弟有名春者。於是勤恭執事,晝夜不離,見其可為者,不顧輕重而為之,未嚐待命。蘭家器之。晝與群傭苦作,夜寢他席,無知其作丈夫者。逾年,益自勤於,蘭逾敬念,視士寂,即自視其子不若也。蘭或農或商,或畜貨於武昌,關啟閉,悉委焉。因驗其櫃中,半是己物,亦見其父及夫常所服者,垂涕而記之。而蘭、春,叔出季處,未嚐偕出,慮其擒一而驚逸其一也。銜之數年。永貞年重陽,二盜飲既醉,士寂奔告於州,乘醉而獲。一問而辭伏,就法。得其所喪以歸,盡奉母,而請從釋教。
師洪州天宮寺尼洞微,即昔時受教者也。妙寂,一女子也,血誠複仇,夭亦不奪,遂以夢寐之言,獲悟於君子,與其獲者,得不同天,碎此微軀,豈酬明哲。梵宇無他,唯虔誠法象以報效耳。”
公佐大異之,遂為作傳。太和庚戌歲,隴西李複言遊巴南,與進士沈田會於蓬州。
田因話奇事,持以相示,一覽而複之。錄怪之日,遂纂於此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