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妖配海南上任父母沒盤澗居喪
七竅命仆持得泥金報帖,暨接母家音,朝夕奔馳,一月有餘,已抵閭裏。七竅之母得此喜信,忙將家務撿點,付與堂侄霖雨看守,大治筵席,辭別戚屬。戚屬接連設饌,為之祖餞,盤桓數日,始乘巾車,望皇都坦道而行。曉執征鞭,晚投客舍,不覺寅回鬥柄,已到都門。七竅聞母到都,排列執事,接入館驛。母子相見,欣喜自不必言。
自母接至,卜吉於二月朔日入贅相府,是日,驛內結彩張燈,鼓樂齊鳴。七竅乘得彩輿,紅旗紫蓋,以及禮儀等物,接連數裏之遙。街巷女男,迭肩讚賞,誰不羨探花新貴,贅於丞相府中。但見過巷穿街,頃到相府,炮聲三震,貫耳如雷。七竅下輿,文武官員迎入客廳。香茗獻罷,導至華堂參拜丞相、夫人,然後轉到彩樓,拜見小姐。拜畢,與小姐雙雙共出,交拜成禮,同入洞房。七竅用目一觀,新娘兩旁丫環數十,左右排列錦簇花團,兼之洞房內外紅氈鋪地,牀榻之屬精美難名,七竅此時勝入月宮會妲娥,幾不知此身尚在人世間矣。交杯後,導至廳前,眾官陪飲,雅樂齊奏,入耳悠揚。
飲至更餘,內婢十二各執紅鸞,彩燈一道,跪請新貴入房。
七竅來至房外,眾婢獻茗求賞。一一賞訖,春容、春花二婢高炳蓮炬,導入房醜C珠蓮以為新郎係前日繡樓所視者,心甚悔恨,俯首悲啼。春容曰:“姑爺已入房矣,姑娘何不迎之?”珠蓮曰:“春花,問爾姑爺是不是七竅?”七竅答曰:“賤名正七竅耳。”珠蓮又謂春容曰:“再問爾姑爺,有八裂否?”春容問之,七竅不解。春花曰:“賀吾姑娘,姑爺以前之七竅,今化為一竅而不通矣。”珠蓮曰:“是如前之七竅,而加以八裂,吾今夜願獨宿焉。”春花曰:“彩樓前交拜之時,姑娘豈未偷視?”珠蓮曰:“以前日所見之醜,不屑觀之,一視目中,令吾愈增憂氣,所以至於此際,吾目尚屬緊閉,未嚐一睜。”春花笑曰:“人言女子心毒,吾不之信,茲以姑娘之閉目待夫,始信之矣。幸而七竅不尻,如果似老仆之七尻八裂,姑娘今夜不要八尻九裂乎?”珠蓮以春花之言妙而解頤,微睜雙目,見得七竅人品俊秀,視不轉睛。春容曰:“姑娘將姑爺之竅數清乎?”珠蓮羞不自禁,遂命諸婢散去,夫婦同寢。
次日,相府複設筵席,以款七竅,連飲三日,然後夫婦同歸館驛,朝見拜母。郝相愛婿心切,急為調停,出仕海南太守,走馬上任。七竅夫婦辭別相府,直投海南。
虛靈子天外閑遊,早知七竅海南上任,忙墜塵世,化一漁子,手持巨蚌,叫賣而來。七竅素居山村,從未見此巨蚌,乃命家仆呼至輿前,詢曰:“此蚌得於何所?”漁子曰:“在海角得之。”七竅曰:“售市何用?”漁子曰:“巨蚌肉甚鮮美,可醫百疾,老年食此,又能益壽延齡。”七竅曰:“要銀幾何?”漁子曰:“大人海南上任,吾輩皆百姓也,如其喜之,願以奉敬。”言已,捧獻七竅。七竅命仆接過,交與庖人。賞之以銀,漁子不受而去。
一日,宿於海南西麵館驛之中。晚膳呈時,七竅夫婦陪母共食。老母曰:“皰人今夜所獻何物,味美過於珍饈,食入心間爽快之極。兒可與吾常沽此物焉。”七竅曰:“此物非它,乃漁子在海角內所得之巨蚌也。彼雲是肉能消百疾,兼可延齡,不易得之。”言猶未已,春花曰:“婢子入廚,見庖人烹此巨蚌,其肉已成女子之形,漁人再不捕之,必將成精害世。可命百姓多罹巨蚌以烹之。”珠蓮聞此,心甚不安。適春容自廚內出,持得蚌殼兩扇,獻與老夫人。夫人愛其晶瑩,帶入衙內。
自入衙後,珠蓮常以禁罹巨蚌與七竅言,七竅從之。遍帖示禁,如罹蚌者,與殺人同罪。百姓見示,無不訕笑是官必蚌之子孫所轉,故愛蚌如是。又有訕之曰:“是官必以蚌為妻,其所禁乃在於是。不然千載以下,未聞禁蚌之條,何至彼而獨出此示乎。”此言一張,海南億兆嘈嘈雜雜,是處皆然。七竅在衙,尚未知也。
正心子聞得虛靈子所言,七竅所配,乃珠光之魂附郝相女屍在任,遂來海南地界,化一道長,結緣市鎮,口中常吐四語雲:“山水無緣卻有緣,仙子又為水怪纏;道人不利須逃去,自此宜尋洞裏安。”居民不服者,問於老道曰:“海南太守不禁賭,不禁嫖,不禁宰殺耕牛,獨於下車之日禁止捕蚌者,何也?”老道笑曰:“吾有一聯,汝等記之。作官不恤民,豈可稱為民父母;下車專愛蚌,其中必有蚌妖精。”老道言之,士民和之,多事者以紅箋書好,夜黏太守衙門,傳入衙中。七竅命人訪查,皆雲老道所作。七竅怒,當即下令,遍於所轄之地,捕擒道士。凡習道者,盡皆棄此他往,而海南於是無複有道士跡矣。
三緘聞此消息,入洞問之老道。老道曰:“氣數如斯,不可強也。”三緘曰:“是人禁道,道祖豈能容哉?”老道曰:“挽此禁道之人,其任還在汝躬。汝宜勤習道妙以待之。”三緘聞言,默然而返,隻意日日苦煉其道。
無何而母疾重矣,參苓罔效,叩禱無靈,氣息奄奄,竟歸陰府。母故未久,父疾旋生。剛將母厝深山,而父又亡焉。三緘悲悼欲絕,忙命家仆購材厝父。安厝停妥,墓廬而居。老道時至廬中,層層引入,而三緘已過道中之半矣。
一日,老道來廬,欲以雲遊引之,曰:“內功如是,可望有成,外功不積,仙路難登。”三緘曰:“何謂外功?”老道曰:“利物濟人,一切善行皆是。”三緘曰:“承師指示,弟子願在家內緩緩積之。”老道曰:“凡習道者欲積外功,非雲遊四方,不能積滿登仙之數。為師明日亦要雲遊去矣。汝毋聽外道言,另遷異徑,須照平日所習,一步一步煉之。”三緘唯唯。老道囑畢,執杖將行。三緘不舍,牽衣泣曰:“父母已亡,庭無訓誨,所恃師在,朝夕聆其教諭,入道有機。倘師驟去,弟子道有錯誤,指點何人?望師再留洞中,教訓一二載,俟弟子道根深穩,師即他去,有所定憑。一日道成,不枉師辛苦也。”老道曰:“師非不欲久住此間,常與爾躬切磋道脈,然人各有誌,不可強也。弟子珍重,不久還可重逢。”三緘聆訓,愈不能舍。老道誑之曰:“如弟子不能舍師,師歸再作計較,改日弟子來洞商之。”三緘曰:“師如能留,弟子之願也。”言罷釋手。
複禮子乘雲歸洞,自西而來,忽見一股妖風,繞雲下墜。
複禮子向著妖風,追去約有百裏,克抵嵩山之麓。旁一小峰,形低嵩山,而穀深莫測,其中黑氣如霧,盤結一團。審視逾時,不識何妖踞此野穀,因誦口訣,喚當方問之。當方曰:“前月二十日,小神查及險穀深崖,恐有山妖霸占,查到是地,突然走出十數妖卒,將小神擒去,罰跪洞前。洞中坐一大王,綠麵赤眉,獰猙可畏,虯須怒目,指小神大罵曰:‘爾查水怪山妖,可知吾否?’小神駭甚,答以不知。大王喝曰:‘自今諭爾,凡此穀口休得查及,如違吾令,決不饒汝。’當命數十小妖將吾叉出穀外。而今妖聚甚眾,黑霧彌漫,小神毋敢近之,究不知妖物為何盤踞在此。”複禮子曰:“爾何不私詢妖卒乎?”當方曰:“詢之妖卒,隻言吾洞老妖,故小神至今猶未得其名諱。”複禮子曰:“妖之出入行動何如?”當方曰:“妖卒往來,皆屬黑氣,妖王出穀,則黑霧內金光一道,如月之明。小神不過遙而望之,實不敢近耳。”複禮子曰:“妖於平日所攫食者何物?”當方曰:“彼踞此穀已久,尚未見所攫之食焉。”複禮子曰:“不得妖名,如何收伏。爾可為吾前導,吾將入穀視之。”當方曰:“如妖物來時,小神何以禦彼?”複禮子曰:“爾隱吾後,吾自有伏之之法。”當方領命,乘風前導。
剛臨穀外,妖卒見而詢曰:“當方來此胡為?”當方曰:“特來洞中與大王一晤。”妖卒曰:“汝晤大王,所稟何事?”當方誑之曰:“吾身後有一鹿妖,欲投大王,求吾為前導也。”妖卒曰:“如是,汝候於此,待吾稟之,容進則進,否則囑彼速退,毋在穀內糾纏。”當方曰:“煩爾為吾誠求,如得見納,俱係汝等同類,汝亦有情。”妖卒聞言,入稟妖王。妖王曰:“鹿妖投吾,有何法術,汝速問之。”妖卒出,問當方曰:“鹿妖投吾妖王,問伊有何法術?”複禮子在後應曰:“論吾之術,迥非凡妖可比。吐氣足以遮天,伸手亦能摘月,至於飛沙走石,喚雨呼風,尚其小技耳。”妖王聞言甚喜,傳入問曰:“汝修煉多年,乃有此術?”複禮子曰:“論吾之修不計年,後山石穴已磨穿,要問老妖年有幾,目中見換幾回天。”妖王曰:“凡妖投吾,皆誇海口,不顯其法,吾不信也。”複禮子曰:“欲見吾法,吾且試之。”妖王曰:“汝速試來,待吾一覽。”群妖聞試妖法,盡皆趨出,同立洞前。複禮子不慌不忙,舉口吐氣,愈吐愈大,頃刻天地不見,如混沌一般。氣收回時,伸手向天,將日摘下,紅光一朵,闊大無邊。眾妖妖王,個個呆視。
複禮子出其不意,突將紅日向洞拋之,霹靂一聲,火光亂竄,燒得妖卒潛身無處,盡化為蛇蟲鳥獸。惟妖王化作極醜極惡極大之鬼,雙手抱頭而逃。複禮子驚曰:“是妖乃銅頭鬼王所化也。吾想監幽使者禁彼於陰山,胡為逃脫在此,使者豈未告之吾師耶?”意欲歸洞稟告師後,持大法力擒此鬼王。因囑眾小妖曰:“吾欲將汝等誅戮,幸汝等未曾擾害鄉村,汝其各歸洞中,毋得聽鬼王之言,烏合為害。倘故轍複蹈,斷不容之。”小妖得複禮子一言數著,去而無蹤。
複禮子茫茫然歸,稟以銅頭鬼王複出陰山之事。紫霞曰:“此氣數也,任彼所逃。但吾命爾道傳三緘,其功何苦?”複禮子曰:“三緘於神室中修治清淨,可以常見絳衣之士而不病矣。至若庵子玉樹,能令為杖,其功尚歉三分。”紫霞曰:“功夫至此,何不令彼雲遊乎?”複禮子曰:“弟子曾以雲遊囑之,俟三載服闋,彼自周遊天下,以積外功焉。”紫霞曰:“銅頭鬼王複出陰山,而吾不究者,待三緘雲遊,自收是孽以為附身之役,此時不必追論耳。”複禮子曰:“三緘淺淺道術,安能伏此孽障耶?”紫霞曰:“俟彼出遊時,吾自賜以法器,教以法術,不然道高魔至,如何伏之。”複禮子聆言至是,默默無詞。紫霞曰:“此次代師傳道,頗勞頓矣,可在仙府中靜養數旬,再來聽師驅使。”複禮子退,紫霞複呼正心子而囑之曰:“前日命爾化及洞府,未命傳道,三緘是時灌溉靈根琳條,猶未可以為杖也。今次命爾乘機引導,傳彼扶持衰老之功。”正心子拜辭紫霞,駕動雲車,飄然竟去。
三緘自與老道分別,每將內丹煉後思念老道不已。一日服闋,拜罷雙親墳墓,歸將家務托與老仆趙全仁,以其忠實老成,管理錢銀,自不憂及懷來,可以一心煉道也。
時當盛暑,三緘獨出村莊,直投洞府。一路之上,翹首四顧,目覺林木枯寂,與前大不相同。三緘暗自驚曰:“未經此途其時不久,何山川景象變幻如斯。”待至洞前,則敗葉約堆尺許,洞中老道形影毫無。三緘見而神傷曰:“山川景象變無難,洞口雲封不似前;室邇入遐空悵望,當年舊事付霞煙。”四語言訖,空懷傳道之念而回。
剛出坦途,見一老道手持麈尾,杖掛崖瓢,白發蒼顏,飄飄然有神仙之度。三緘以為前師返矣,絕塵追之,近而細視,非前師也。詢其何來,老道曰:“從昆侖而來。”詢其何去,老道曰:“向昆侖而去。”三緘恐為野道,不複與語。老道且行且顧,已至歧途,始立而詢曰:“爾三緘乎?”三緘訝曰:“道長何以知吾也?”老道曰:“吾昨日在昆侖山半,得遇道兄,言在盤澗穀中教一門徒,已至不病之地,扶持衰老,不日可得其功。囑吾若見爾時,寄言彼不歸矣,如其道有疑難,命吾為爾參考。但不知爾墓廬守製,孝服可闋乎?”三緘曰:“服已闋矣。道長如念吾師之言,肯吾一顧,則敝閭不遠耳。”老道曰:“如是,吾至爾家暫住數朝,為爾參考一二。”三緘得此老道,如獲異寶,遂邀入莊內而請教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