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冤魔雲衣賜寶過集春鬼首拜門
三緘自得村人虔心供奉,午齋後吩咐二狐曰:“今夜為師出閣登山,提魔考問,爾兄弟排立吾側,一捧虛無圈,一執靈符,屹立毋動。候師考畢,然後同歸。”二狐諾之。
無何,日落西海,師徒出閣,來到山巔。三緘坐於石盤,二狐排立左右。布置停妥,口念真言,以喚當方。當方至,從容稟曰:“仙官傳得小神,有何見教?”三緘曰:“是方魔鬼擾害居民,爾為裏域之神,胡不保護?”當方曰:“此係村人自結,以冤報冤也,小神如何保之。”三緘曰:“既不能保,亦不爾咎。爾且傳集諸魔,待吾考詢冤由,為之解釋。”當方領命而去。頃之回複曰:“群魔即到,以會仙官。”果不一時,呼聲四起,群魔並至,一一拜舞,拱立座前。
三緘詢曰:“爾等何不為村人保陣,而吞食男孩如是,獨不畏天律耶?”座左紅發魔曰:“今承仙官傳問,吾等之冤可明,而男孩之食亦有名矣。不然強說魔生無故吞食彼之男孩,動輒怨地呼天,縱吾魔鬼橫行,不加誅戮,豈知是村風氣,魔不擾之,天久厭絕之乎?”三緘曰:“如何?”魔曰:“是村愛男不愛女,凡生女者,每人隻留其一,餘是棄諸池水江水之中。始而稍有仁心,猶存片念不忍,久則習為常態,見多存一女者,非之笑之。曆年以來,所棄女嬰不下數千之眾,因此冤氣凝結而吾輩生,欲將村人所愛男孩食盡,絕彼祖宗血食,以報其棄女子冤。仙官試思,吾輩諒未為刻也。”三緘曰:“誠如爾言,冤有所結,報非無故矣。立吾座右者,又何冤乎?”右旁魔曰:“吾等之冤不一,要皆如分而報之耳。”三緘曰:“爾何妨為吾詳言之。”一魔言曰:“綠發部中,乃是村刻斃兒媳所結。紫發部內,係是村淫汙女鬼結成。他如白發,不以嫡母、繼母、庶母為母,或因凍餒而喪,或因氣逆而喪,冤結不孝,所以白發魔部較毒於他部焉。是三者要皆以冤報冤,非吾輩之錯,實村人之錯也。”
三緘曰:“棄女心毒,食彼男孩宜也,何以諸魔皆吞食人子乎?”綠發者曰:“刻待兒媳,亦是愛兒不愛媳之意,正宜吞食所愛,以報彼所不愛。至白發之吞食男孩,緣彼不知諸母之當孝,有子亦如無子,故皆食之,以絕逆子於天下。而為紫發所食者,又以報奸淫致死之冤也。”三緘曰:“聆爾所言,皆由村人自造,非爾輩不仁。不識此冤可能解否?”群魔曰:“承仙官呼吾,訴明冤果,即將緣村惡類吞食殆盡,已非出於無名。仙官毋為是村解之,蓋是村之人原無良心,且無信心。仙官欲解是冤,固屬慈仁之念,恐村人有負仙官多矣。”三緘曰:“群魔聽吾所勸,吾命村人改悔前愆,永毋蹈,大修水陸,解此冤纏,亦爾輩之仁慈也。”魔部同聲應曰:“仙官之諭,非不甚善,奈村人與吾冤結極深,不可解耳。”三緘曰:“若以村人之惡而言,即吞盡遺種,罪所不赦。但看吾麵,囑村人多行善舉,以濟爾等,何如?”魔部怒目曰:“仙官毋須苦勸,以彼毒心毒腸,令吾輩言之,甚難平其氣也。念得仙官勸諭,吾輩且退,暫停十日,不肆鯨吞。”言此大呼一聲,紛然四散。三緘歎曰:“冤深難解亦難和,堪歎村人用意訛;吾不施番仁德念,鯨吞尤畏肆群魔。”歎罷,師徒歸閣,已月上三竿。
晨起,村人陸續齊集,拜見三緘曰:“道爺昨晚考詢魔鬼,彼言若何?”三緘曰:“魔部不一,有紅發者,有綠發者,有白發紫發者,爾等所見,可如是乎?”村人曰:“然,然,紅綠白紫中,惟白發魔最惡,能飛身入戶,門難以限其步履。未識四部魔鬼,若何而獨害於吾村也?”三緘曰:“彼言紅發魔者,乃爾村人棄女愛男所結,所以端食爾等酷愛之男。綠發魔乃刻死媳魂所結,食爾男者,報爾不愛媳之惡也。”村人曰:“紫、白二發,又如之何?”三緘曰:“紫發魔,係爾村內淫汙致死,或以和奸被父母丈夫逼而喪命之魂所結;而白發魔之最惡者,不孝之嫡、繼、庶母,凍餒氣逆而斃,冤魂凝結所成,將欲吞盡逆子淫兒,以報爾之淫與不孝也。”言畢,一老叟曰:“魔鬼所道,皆吾村之弊,奈吾常勸諭,而村人不以為然也。道爺詢諸魔鬼,有可解乎?”三緘曰:“吾勸魔鬼,囑貴村人人改過,大修水陸,超拔冤魂。魔言受冤已深,難於解釋,看吾顏麵,暫停十日,以免鯨吞。”村人聞茲,齊跪三緘座前,懇祈相救。三緘曰:“爾村中男女老幼,願改前愆乎?”合村老少曰:“事到如今,再不改悔,必任諸魔鬼絕卻人種耶?”三緘曰:“如是,爾等各具悔詞,對天焚化,約於是閣大開水陸齋筵。事事如吾所囑而行,魔鬼自不敢近。”村人如命,即卜吉起齋,九日完成。三緘各賜靈符,囑黏於門,歡呼散去。
村人散後,三緘暗謂二狐曰:“師命是村男女改過超拔,賜以靈符,不知群魔肯解此冤否。吾師徒再於閣中消閑數日,看此魔鬼動靜如何。”二狐曰:“魔鬼曾言冤不願解,吾師強為解之,恐其不得虐肆村人,必加害於吾師徒也。”三緘曰:“彼以順來,吾以順施,彼以逆來,吾以逆治,何畏之有?”且說魔鬼念三緘勸諭,許停十日,已滿其期,複約入村吞食男子。
剛到門首,見靈符高掛,毫光閃灼,群魔畏退而之他。殊意村人家家皆有靈符,不能得入。群魔曰:“是必仙官所為。吾等不禍及仙官,心不遂也。”白發魔曰:“如欲禍彼,其策何施?”綠發魔曰:“吾等吹起陰風,將閣內外布下黑霧,橫塞死氣於門前,然後接連入閣吹之,令彼悶絕,以消阻滯之恨。”紫發魔曰:“其如彼之靈符與虛無寶圈何?”紅發魔曰:“靈符但以阻去路,虛無圈僅可伏陽世妖魔,吾等之冤以魂集成,此圈安能治及也?”群魔唯唯。
商議已定,片時大震呼聲,集於閣之四隅,齊布陰氣。一夜之久,已將陰氣密布。是閣內外,似晚非晚,似曉非曉焉。
狐疑忙忙稟曰:“群魔與師為仇,鬼霧蒙蒙,晝夜不分,吾師何以處此?”三緘曰:“爾將虛無圈執定,四方揮動,陰氣必散。”狐疑得命,持圈在手,向四方揮去。陰氣暫散而暫聚,不克全消。複稟三緘,繪一靈符,以黏閣門,而魔鬼又於更深時,俱從壁隙中吹入腥臭之氣。三緘得此陰氣,一入鼻內,避之不能,看看悶絕牀頭,慵於起立。二狐恐魔傷師,一執靈符,一捧虛無圈,坐於榻之左右,隻思陰霧散後,師即清醒。豈知魔鬼愈吹愈力,一連七日,三緘之悶絕更加。狐疑謂狐惑曰:“爾在榻前緊守師體,吾將昔日妖風駕動,去在紫霞洞府以求救援。”狐惑曰:“師體重大,恐弟一身難以保之,須速去忙來可也。”狐疑曰:“為兄自知,毋煩切囑。”狐惑曰:“兄出閣外,亦宜小心。”狐疑諾,說聲:“去了!”妖風一股,衝破陰霧。紅發魔鬼駕霧馳追,狐疑口吐清光,魔吹惡氣,兩相力觸,移時魔部又添十數,皆吐陰霧圍繞。
狐疑正難脫身,忽見空際祥光下罩,陰霧消散,魔鬼亦逃。
狐疑跪在半霄,仰首呼救。不一刻,祥雲閃閃,竟向下層而駐。
雲中坐一仙官,兩旁排立童兒,見狐疑而詢曰:“妖狐何來,膽敢淩空舞弄妖法!”狐疑曰:“仙官錯疑吾也。吾師三緘為四部魔鬼所困,弟子無策,隻得乘風求救紫霞。不料魔阻去路,吾身急不能脫,幸得祥光下照,以解此危。還望仙官垂憐,往救吾師出茲陰陣。”仙官曰:“吾非他,乃上界天仙雲衣子是也。前日紫霞真人命正心子來洞,祈賜三緘寶器,雲遊四海,乃能伏怪降魔。吾故乘得祥雲,欲到鳳儀閣將重寶賜之,何期三緘困於魔鬼陰陣之內。爾可驅風前導,老仙後隨。”剛將雲頭播轉,雲衣子驚曰:“為何陰霧內而有清光一縷若隱若現乎?
三緘之軀,必為魔鬼擒出閣矣。幸有道氣在身,不然屍無厝所。”以手一指,清光停穩,陰氣渺然,遂謂狐疑曰:“吾以祥光鎮著爾體,速向閣外負爾師歸。”狐疑聞言,乘風竟去。果見山巔之上,三緘仰臥在地,兩旁魔鬼數十,吞刺聲響,恍若雷鳴。
狐疑至時,群魔忽見祥光,一哄而散。狐疑負師入閣,雲衣子以丹一粒,納入口內。三緘蘇轉,拜見雲衣真人。雲衣子曰:“曩者正心子來至洞府,言紫霞祈吾賜爾降魔治妖之寶。爾可跪下,待吾教爾真言。”真言教餘,持一寶帶賜之,曰:“此寶名為腸紼子。如遇鬼魔,念動真言,拋之半空,自將魔鬼擒著。複賜爾飛虎劍一鞘,當斬之魔妖鬼怪,持鞘而真言念動,劍自鞘內飛出斬之。”三緘一一拜受。雲衣子彩雲乘定,冉冉而升。
三緘拜送以還,坐於閣中。魔鬼見無祥光,又從而布以陰氣。狐疑曰:“吾師何不試試法寶,收此惡魔。”三緘點首,先向閣門大聲呼曰:“群魔聽著,爾可從吾之言,吾命村人再修水陸齋筵,超濟爾等。”魔鬼不答,仍然陰霧頻吹。三緘念動真言,將腸紼子向空拋去。始而化出青、黃二氣,橫隔天外,頃則微風起處,徐徐墜下。剛要及地,霹靂一聲,化作青、黃二龍,妖嬌莫測。群魔以為陣眼頑物,不甚畏之,誰知此龍四方一繳,將群魔束捆提入閣中。三緘勸諭從新,群魔似乎不服。
三緘請出飛虎寶劍,晶光逼人。群魔恐被見誅,伏地哀求,願解冤怨。三緘曰:“解則終解,倘吾去後又行不義,定斬不饒。”群魔答曰:“再不敢矣。”三緘即命村人複作水陸,以度魔鬼,魔鬼各得超拔,散而無蹤。自魔散去,村中鹹安若素,是地風俗為之一正焉。
三緘辭別村人,村人依依不舍,祖餞甚眾。三緘再三勸諭,然後告辭而行,四處結緣,靡有定向。不知不覺已到集錦村中,欲於其間覓一下榻之處,奈是村無有寺觀,難尋所居。村人見三緘道家裝束,乃與之言曰:“道長欲覓地棲身,惟集春山山王廟宇宏闊幽雅,但惜爾等不是女身耳。”三緘聞此,細詢其由,村人愁結眉梢而不與語。三緘暗計,是村又有妖孽乎?吾正欲掃盡妖氣,以靖四方也。故不另覓水閣山亭,特訪此廟。
村人好事者導其去路,竟送至廟而回。師徒三人入於廟內,見香火興旺,婦女接踵,且有宿於廟者。三緘以為途遠難歸,亦不之怪,惜不知是廟住持何人。問諸宿廟之男子,皆曰:“前三四載山王顯聖而廟始創焉。今尚無住持,凡來此焚香者,自備中饋耳。”三緘曰:“吾欲借宿數宵,未審山王可見納乎?”男子曰:“借宿何妨,所畏者,吾廟山王極其靈應,隻準焚香者宿之,他人則不許也。”三緘曰:“如是吾宿今夜,明日又適他方,不然黑夜難行,吾將何往。”男子曰:“止宿一宵,諒不見咎於山王,多則未可知也。”三緘見男子允諾,師徒尋入東廂廊下,暝然趺坐,各煉其功。
狐疑暗思:“是廟山王何如是之靈,想亦魔鬼在斯,籠絡士民以圖血食者。吾且化一鼠子,在西廂婦女宿身之所觀其動靜。三更後,聞得廂內密室有調笑聲,入室視之,乃一男子抱著閨女為戲。狐疑知是妖魔,暗入彼懷,力齧其乳。男子一聲大叫,化為六臂三頭,怒目圓睜,指女子而罵曰:“吾以好情待爾,爾反持刃刺吾,吾將吞食爾軀,以消此恨。”女子跪地告饒曰:“妾無是意,望山王念在夫妻前情赦吾之命。”山王吼曰:“死罪可免。小鬼速來,將此丫頭力抽三百皮鞭,以為伴神者戒。”當來十數小鬼,將此女子兢兢戰戰,束其手足,吊於梁間,鞭抽與哭泣之聲直達室外。
眾女眷屬齊入室去,跪地告哀,山王猶然忿氣不息。狐疑怒,爬上項間,極力一齧。山王痛甚,用手抓下,乃一鼠子,轉瞬化為巨人,手執銅錘,向山王擊之。山王即起陰風,與狐疑大戰。一時飛砂走石,鴛鴦瓦解。廟中男婦忙將女子解下,潛於他室焉。狐惑驚曰:“今夜廟中,胡以狂風亂卷,得吾出外看看,其故為何。”剛出東廂,見狐疑墜下,曰:“完矣,完矣,惹出禍矣!”遂與狐惑將所見情景細稟三緘。三緘尚未回言,山王吹起沙石,打入門內,如雨點一般。三緘曰:“何物老魅,若是之厲?”山王吼聲如雷,且遣京觀鬼魂,圍著三緘師徒。三緘詈曰:“老魅在此佑享淫祀,應得天誅。待老師爺誅之,以除一方之害。”詈畢,手捧腸紼,念動真言,拋向半空,化為青黃霞光,照徹此廟。
頃之下墜,一聲霹靂,如崩山嶽。京觀鬼魂靈魄,震為灰飛。
銅頭鬼王知此法寶凶狠難敵,陰風駕動,逃約數百裏之遙。心以為隔廟遠矣,暫且息肩,誰知紼子從千裏外一繳而還,將身束捆前來,墜於廟內。三緘曰:“爾為誰,可能逃得脫老師爺之法寶乎?爾在地角,能從地角擒歸,爾在天涯,能自天涯束爾。而今入吾掌握,還是如何?”鬼王跪地叩首,曰:“吾係銅頭鬼王,已為上仙監幽二次矣。今複被擒,願降仙官,以為近身之役。”三緘曰:“倘有叛心,又加何罪?”鬼王曰:“願於霹靂中化作烏有。”三緘聞說,撤回紼子。鬼王得釋,拜跪於其前,三緘收為門徒,號曰“三服”。自此三服皈依三緘。
三緘囑咐村人焚毀廟宇,並罷集春之遊,而集錦之舊俗,洗滌一新矣。因易其村為“歸厚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