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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雲閣 作者:魏文中  

第四十八回 湖心亭與人說鬼 江月鎮化世彈琴

湖心亭與人說鬼江月鎮化世彈琴

玉屑龍仙領一隊女兵,來到赤水江邊黃沙岸上,將營紮定。

海角頻吹,晶、瑞二光遙見沙岸旌旗密密,殺氣騰騰,知是龍仙領兵到此,忙統本部兵將亦向沙岸而來。入得中營,拜見龍仙與棄海曰:“老鱉道法厲害,吾等連敗二陣,折去女兵無數。

非不用力,實係戰彼不過,望龍仙恕之。”龍仙曰:“敗勝兵家之常,有何罪款。今日太子願為先行,爾二人各領女兵,同去掠陣。如老鱉勢敗,齊齊掩兵殺去,不破彼之巢穴不歸也。”二光領命,各將行伍整飭,以待鱉妖。龍仙身坐營中,請太子計議曰:“今命何人前去搦戰?”棄海曰:“仍命瑞光前去叫罵,吾隱旗門以內,彼如來時,出而擒之。”龍仙依計,遂命瑞光討陣。

瑞光率及本部,擊鼓搖旗,直抵老鱉洞前,大聲叫曰:“洞內鱉子鱉孫,快快歸降,免汝一死。如再逆命,打破巢穴,殺絕爾家眷屬,休怪無情。”老鱉子孫報入洞內、老鱉怒極,趨出洞門,見瑞光而大罵曰:“敗兵之將,知鱉老子厲害,理宜隱身歸爾洞中,鱉不討蚌,蚌不討鱉足矣。即鱉老子奸淫民間婦女,與汝何幹乎?”瑞光曰:“東海內外皆龍君管轄,一切水族皆其子民,爾乃背逆龍君,害及生靈,例應當誅。龍君下旨破爾巢穴,絕爾子孫,實其自取也,夫複何尤?”老鱉聞言,大怒曰:“爾不服鱉老子威風,盡管殺來。”瑞光即舉金光寶劍,向老鱉刺去。老鱉以雙錘夾著,仍複口吐黃氣,氣內黑珠在於半空,圓轉欲墜。瑞光知此珠厲害,將頭一壓,乘得海馬,竟回營中。老鱉笑曰:“以此無用女將,都敢與鱉老子相戰耶?”言已,乘勢馳追,鱉子鱉孫耀武揚威,一齊掩殺。

老鱉追至營外,辱罵百端。棄海手執打妖鞭,由旗門出,化作虎須龍首,挺立吼曰:“龍君有何薄待爾等,為甚不遵王化,擾害良民?龍君發兵前來,應宜倒戈投降,自認其罪,而乃反與東海對敵,是目中無龍君也。這有何說,待吾取爾首級,誅爾子孫。”老鱉不服,以雙錘打下。棄海舉鞭播之,老鱉立站不牢,雙錘已失其一,心中著急,方欲躬身拾錘,又被棄海一鞭,老鱉接應不遑,倒退數十武。棄海曰:“吾謂爾有幾大本事,乃一粗鄙之夫。”言猶未已,老鱉口吐黃煙,黑珠閃爍,直墜棄海頭上。棄海手執盛水寶瓶,望空拋之,海水噴出,珠光頓熄。水噴後,向珠一吸,珠已吞於瓶中。老鱉又將黑囊拋來,欲以鐵沙傷及棄海。殊知鐵沙剛墜,棄海將平波寶扇煽之,化為灰飛而去。二寶已失,老鱉勢將敗下,晶、瑞二光兵將齊齊衝殺,鱉兵大敗。老鱉無路可逃,駕動妖風,騰空遠遁。棄海亦驅風追逐,不即不離。老鱉無可如何,不得已而跪於棄海之前,願自認罪。棄海也不言語,擒回黃沙岸老鱉所住之黃沙洞中。蚌兵是時已將老鱉子孫盡行捆束。

棄海歸洞,龍仙稟曰:“鱉嚇子孫概已被擒,太子如何發落?”棄海曰:“老鱉造罪,延及後人,可將彼身以及子孫各宰一足,看彼艱於步履,若何作亂。”蚌兵聞說,持刃宰之。

一一宰餘,又出洞外。老鱉離洞,自悔不應命傲東海,致有今日,回顧子孫盡皆失去一足,愈加悲痛。於是緩緩行至海角偏僻之地;養此足傷。棄海見鱉怪洞府頗可習道,因命玉屑帶兵歸去,己在黃沙洞內居住焉。

又說椒花子自離碧玉,思念三緘待彼恩深,常常悲泣,又兼與蜻飛分散,遍尋不遇,隻得四處查訪三緘。一日訪到湖心亭前,翹首仰望,見亭在湖之東岸,高聳數十丈,倒映江心。

椒花子樂之,即隱身上層,日將三緘所傳暗暗學習。

亭側有一貧兒名蔣悅者,年僅十四,生性頗孝,奈家貧如洗,無以奉親,日日乞丐鄉村,養彼父母。時當歲晚,人人爭辦迎春之物,蔣悅將所乞飯食攜歸奉親後,來至亭上,看看湖水,不禁有感而歌曰:“湖水清清,豁目爽心。見隻見微波萬頃,量一量綠水千尋。好似那仁人度人,好似那父母恩深,如何成此妙境,若大經綸。隻恨他為溝為壑,淺狹堪輕,直如我貧兒無力奉雙親,徒落得沿門乞丐過光陰。伏臘時人人熟煮洞庭春,惟我如那水成冰,淚兒直向肚中滾,更比湖水深複深。”歌已,仰天大歎曰:“可恨世上富家兒郎,每多忤逆行為,我若稍有餘銀,總要把劬勞之恩報盡。”言罷,喊了幾聲:“天呀,天。”

椒花子在上層亭中,聽得孝親之言懇切,孝親之念純誠,因思是人亦屬罕有,吾且化一老叟與伊言談,看彼孝思真偽何若。如其真心一片,吾正得閑,何妨助之以全彼孝。計定,化為老翁,層迭而降。來到亭下,見乞兒身倚花牆望著湖水。椒花子假作咳喘,乞兒掉首顧之,見是老翁,忙忙倚立一旁,揖而詢曰:“老翁何時來茲,小子未能拱候。”老翁曰:“吾來已久,身在上層,觀望湖水瀠洄,倒還好遣愁悶。”乞兒曰:“老翁有幾子耶?”老翁曰:“吾運不佳,膝下並無子女。”乞兒曰:“翁家富足,若無子媳,小子父母膝下有吾,又甚困窮,天胡不平如是。”老翁曰:“爾何名諱?”乞兒曰:“姓蔣,名悅耳。”老翁曰:“年齒幾何?”乞兒曰:“今歲已二七春秋矣。”老翁曰:“作何生理?”乞兒曰:“室如懸磬,欲耕種則無田土,欲貿易則乏資本,惟有每日沿門乞丐,以奉吾親。”

老翁曰:“爾在亭下所歌所歎,吾已得聞。貧至如斯,奚不為盜?”乞兒曰:“小子此日雖貧,前人清白家聲,何可汙穢?況為盜之輩,絕無良心,人人室中,必罄所有,無論孤獨無依之叟嫗,隻徒彼得其便,竊取諸物,活彼妻兒,哪計他人死生。且家中匿盜,必多奸淫,一旦露出行藏,王法條條,禁諸監卡,將父母遺體喪失於刑罰之下,其不孝也實甚焉。沒入陰曹,閻羅定罪,難免剜心宰手。生而辱及父母,死而罰變獸禽。吾雖困窮,寧可乞食,斷不為盜以汙三代也。”老翁曰:“既不為盜,何弗痞騙鄉鄰?”乞兒曰:“今世受貧,皆前生所造惡孽太重。是他人富有,皆前世所行善事甚多。是爾即痞之騙之,不過得彼一二,彼心忿恨,勢必日日咒罵,怨氣衝天,上天厭之,豈不反折今生壽祿。吾聞一飲一啄,皆屬前定,此生貧困已極,敢又逆天而行乎?”

老翁曰:“痞騙亦不可為,何不棄父母而他適,俾爾一身一口,逍遙自在,免使父母累爾哉?”乞兒聞之,潸然泣下曰:“是何言也。父母生兒,極盡撫育劬勞,無非望其成立,以養老境。兒方強壯,即便拋去,疇顧父母饑寒,如此作為,不但不得逍遙,反恐遭誅於雷斧。”老翁曰:“彼此俱不可為,爾又何以奉親?”乞兒曰:“吾願沿鄉乞丐,歡承菽水,不失為清白好人耳。”老翁曰:“爾言如此,真是少年有誌者。吾欲助爾以孝親之用,不知爾心願否?”乞兒曰:“老翁垂憐,欲成我誌,隻要身親不辱,何弗願為。”老翁曰:“吾之輔助於爾者,自與爾清白之名無礙也。”乞兒曰:“如何?”老翁曰:“爾見有鬼纏之家,爾去驅除,何愁乏用。”乞兒曰:“吾無法術,焉能治鬼?”老翁曰:“吾言如何治,爾即如何治,無不靈應。爾於明日暗暗尋訪,訪得時來此會吾,吾有隱身法兒與爾同往,將鬼驅去,謝禮爾得,詎不有以養親而不必乞丐乎?”乞兒曰:“家被鬼纏,冀人驅遣,此事固無礙於品行,但謝禮須任其以所樂出,亦不可過為強之。”老翁喜曰:“仁人之心,真可以驅除邪鬼也。”言談及此,日將西墜,乞兒恐親懸望,辭翁歸家。

次日,攜篚執杖,至雙親榻前而言曰:“父母請臥片時,孩兒乞丐去矣。”出了蓬戶,沿鄉而去,來至司員外門首,挺立索食。員外家人詈之曰:“爾者乞兒,不知時務,員外家中一子險被鬼纏死矣。員外憂思不暇,豈肯施濟於爾?”乞兒曰:“被鬼所纏,胡不驅遣?”家人曰:“已請過多少高人,驅之不去。”乞兒曰:“爾與員外說,吾能驅之。”家人果報員外。

員外喜甚,即命請入。家人出謂乞兒曰:“員外請爾,可隨吾來。”乞兒曰:“吾且歸去,下午即至。

言已馳歸家內,供了父母飯食,來到亭前,老翁已在其間。

乞兒曰:“小子訪得司員外一子為鬼纏害,吾許以下午為彼驅之。”老翁曰:“如是爾誌可成。”當隱身軀,與乞兒至員外之室。員外迎入,款以酒食,曰:“爾能治此鬼魅,吾願謝金二十,決不失言。”乞兒曰:“治鬼是吾祖傳,有何難哉。”移時酒罷,乞兒燃點香炬,假為作法,室內鬼聲大叫,駭人聽聞。久之,老翁謂乞兒曰:“鬼去矣。”乞兒與員外言之,員外留宿一晚,其子之疾果然痊愈,謝金而回。自茲一倡,凡遇鬼纏者迎請不絕,乞兒得以富足,椒花子亦在此亭修道焉。

至於蜻飛子,自分散後尋師不得,東走西竄,來在江月鎮中,暗自思曰:“吾師雲遊天下,與人除害,廣積外功,吾不免在此市鎮唱些良言好語,以為世勸,速我功行。”意計已定,遂化為瞽者,白須白發,手捧瑤琴,繞市唱曰:“歎世道,想世情,世上人兒甚氣人。也有父母不知孝,貪嫖貪賭費錢銀;也有兄弟不和順,聽信妻言好忿爭;也有朋友全無信,誰是一諾在千金;也有宗族不知睦,滅了脈派源流根;也有鄉鄰興詞訟,不爭田土即墳塋;也有夫嫌妻醜陋,也有妻嫌丈夫貧。綱常滅盡真可恨,還在世上耍豪英。吾勸爾,五倫要克盡;吾勸爾,善事要多行。存陰功,遺子孫,自然五福向門盈。”每撫一琴,泣然流涕。

在鎮十餘日,所化者不乏其人。他日撫琴之際,一中年壯士向蜻飛子問曰:“爾唱勸詞,倒也中聽,能下鄉裏勸人乎?”蜻飛子曰:“但恐無人敬聽耳。如肯敬聽,吾則焉有不去。”壯士曰:“如瞽者肯行,吾導爾至吾家中,勸化幾日。”蜻飛子曰:“何時去耶?”壯士曰:“即行亦可。”蜻飛子於是將琴收下,壯士牽之以手,曳踵而行。行至其家,設筵待之。筵畢,壯士曰:“今日憋矣,明日鳴鍾傳齊是鄉女男,聽爾撫琴一勸。”蜻飛子曰:“可。”是夜安宿鬥室,三更後忽聽室外蓮瓣聲響,蜻飛子以為主人女眷往來,不在意內,暗將師傳大道次第習之。正用功時,室門自開,半露美女顏麵。蜻飛子睨視,非人間婦女,乃一妖也,仍複凝神瞑然趺坐。女妖視得蜻飛子亦屬妖部,將門掩去,從茲寂靜不聞其聲。

天曉,壯士呼門,蜻飛於整衣而出。早膳餐罷,壯士命人傳鍾,齊得女女男男在於家中,兩旁坐定。蜻飛子身居中座,捧著瑤琴而唱曰:“世間有男必有女,陰陽和合始有人。男子固然有幹道,女子亦地爾素行。操中饋,奉生身,和待弟妹喜親心。出了嫁,婦人身,柔順二字是本根。孝公婆,敬夫君,好教兒女在家庭。有無莫憂氣,勤儉自然把家興。世間蠆婦女,真真不像人,好穿又好食,不作公婆丈夫尊。稍打罵,去懸繩,駭公婆,與夫身,投娘家,把氣爭,慣成一個老妖精。在生日,遭雷霆,死去還要受重刑。那時節,悔不贏。不如趁此好盡心,生而榮兮死亦榮。”此曲奏餘,人人爭誇唱得絕妙。

蜻飛子微睜雙目,見昨夜妖婦亦在人中聽琴,暗思:“這妖不知落在誰室,室而有此,人口必為噬盡;若不除卻,枉吾勸世以積外功。”思而又思,轉視妖婦洋洋自得。蜻飛子忍不住除害心腸,突起身來,走在婦女之內,一手扭著妖婦。妖婦詈曰:“爾以捧琴勸世,為何將吾扭著,莫非欲奸老母耶?”鄉人見此情景,多有不服,各執拳頭力擊之。蜻飛子任彼拳擊,絕不鬆手。鄉人拳如雨點,交加打下,扭作一團。蜻飛子無可如何,釋去妖婦。妖婦得釋,汗盈粉掉,痛詈瞽者。鄉人曰:“大嫂請入,瞽者有吾等治之。”妖婦去,鄉人將瞽者扭在壯士廳內。壯士怒氣勃勃而問曰:“爾扭吾拙荊,意欲何為?”蜻飛子曰:“爾家此婦來路不正耳。”壯士曰:“如何不正?”蜻飛子曰:“別吾不向,爾家近日曾失幾人?”壯士聆言,啞然不語。蜻飛子曰:“此婦乃妖所化,如不除之,吾恐爾家終無遺類矣。”壯士竊思:“吾妻自死而複蘇後,三子二女已喪其四,死無別疾,惟喉中一孔,如爪掐之形,吾甚疑惑之。今為瞽者言明,令人愈生疑惑。”又想:“瞽者眼目不見,何知如此,此或異人指示於吾,未可知也。”因而假意向瞽者言曰:“他不具論,吾導爾仍歸江月鎮,迎來送往,亦理之常。”遂散去鄉鄰,親送瞽者。

送至半途,跪於其前曰:“吾因妻死,出外購棺,妻又還魂。兒女五人,從茲喪亡已至於四,死無別異,惟夜半時大叫一聲,死後細視,喉上一孔如指掐然。此屬何妖,祈瞽者指示。”瞽者曰:“吾觀此婦乃蜘蛛所化,樂吸人血,最為殘虐者。因爾妻沒,屍骸被彼吞噬,轉化其形以配爾。其意不惟食爾兒女,而且並及爾身。”壯士聞此大駭,懇祈瞽者救之。蜻飛子曰:“救爾不難,但是爾損人利己之心,奸詐盜偽之事,一一改盡,妖乃能收。”壯士曰:“吾願改除。此妖究如何收伏?”蜻飛子曰:“今夜吾暗至爾家,爾指妖婦罵之,罵彼乃蜘蛛所成,盜食妻屍,化妻形容,偽配於我,是欲吞噬吾之兒女而並及吾躬也。妖婦聞罵至此,必化異形,吾自有法以擒之。”壯士叩首曰:“吾今速歸,祈爾早臨以收妖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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