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莊農人說怪西村地老丈談妖
降虛真人與清虛、淩虛、碧虛諸真,同將四妖帶至紫霞洞府。紫霞謂降虛曰:“今將四妖收伏,若何區處?吾欲以五雷掌訣擊成粉碎,除厥後患,如何?”降虛曰:“四妖尚有所用,不如俾彼師事三緘,他日萬鬼陣中,亦可為破陣之一助。”紫霞曰:“如真人言,美則美矣但不知四妖心內肯服三緘否也?真人且為勸之。”降虛曰:“如是,諸兄請坐片時,待吾去勸四妖,看彼若何回答。”降虛出,見四妖而詢之曰:“爾今為吾擒獲,欲生乎,抑欲死乎?”四妖曰:“生死何說?”降虛曰:“欲死耶,吾遣雷火擊爾;欲生耶,須拜三緘為師,幫助闡道。道闡明日,不少爾等仙真,勝爾在茲徒以妖法駭人多矣!”四妖曰:“承仙長施恩,宥吾不死。吾亦知長為妖屬,難脫獸皮,願助三緘闡明大道,以成正果。然三緘仙官被吾難為如斯,恐不肯錄收吾輩。”降虛曰:“仙官三緘量大能容,不似小人之見。趁彼尚在玉房山下,爾等隨吾前去,拜在門前可也。”四妖欣然。
降虛見四妖已服三緘,與紫霞言之。紫霞遂命正心子飛身來到山下,將三緘師徒呼轉,坐於路側。少頃,諸真同至。三緘參拜畢,紫霞謂之曰:“此四妖為吾等降伏,自知誤入獸道,難脫皮毛,而今願拜爾門。爾其收之,以為驅使。”三緘曰:“彼既難為弟子,恐於已收後變生意外,又將如何?”降虛真人曰:“諒彼不敢有是想矣。”三緘曰:“既承師薦,弟子有何說辭?”降虛曰:“四妖前來,仙官三緘已錄收爾等。今歸門下,須知師宜敬重,不可因師教訓而為命是傲焉!要思爾輩修煉辛苦,始能化作人形;茲幸有緣,得遇三緘闡此大道。又兼三緘仙官傳爾先天,勤苦習之,其成道也,較諸人類為至易耳。吾令諭爾,爾宜謹遵!”四妖聞降虛言,環拜三緘門下。
降虛謂三緘曰:“四妖既拜爾門矣,宜各予道號,以便稱呼。”三緘曰:“九頭烈馬取為‘道烈道人’,第一遊神取為‘傳道道人’,第二遊神取為‘束心道人’,第三遊神取為‘慈祥道人’。”四妖得了道號,心內欣喜,隨同三緘下玉房山,緩向前途雲遊而去。紫霞等祥光駕動,亦各歸於洞府。
三緘師徒行約十數裏,來至白兔莊。莊中居民俱以農業為事,農業外則非所知。三緘見是莊水秀沙明,林木暢茂,其心愛甚,意欲在此莊頭暫宿數宵,以慰梓裏之念。奈人殊地異,欲入無從。正躊躇間,忽一少年負薪而至。三緘曰:“壯士,其欲歸村乎?”少年曰:“然。”三緘曰:“爾居何地?”少年曰:“白兔莊中第三戶耳。”三緘曰:“吾乃雲遊道士,心愛是地幽雅,思欲一入貴莊,玩賞消閑,不知肯容納否?”少年曰:“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不可容?況吾見道爺,道貌道心,能入吾莊,光沾不少。若不嫌敝閭粗陋,即隨吾去,亦可棲身。”
三緘師徒遂尾其後,一趨一步,緩緩而行。但見天外煙生,迭迭山融成一片,村中日落,清清水色縐千層。三緘暗自思曰:一軸名畫,恨無繪師。若有繪師照此描來,懸於壁上,真不啻嘉陵山水,得睹奇觀!少年瞥見三緘沉吟不語,乃詢之曰:“村莊湫隘,不堪目入,道長悔其不應從鄙人而來乎?”三緘曰:“非也。吾觀貴村,山水映於晚霞之中,不讓海嶼仙境耳!”少年曰:“若山若水,乃天造地設,高低醜好,俱屬生成,道長尚世鄙之如斯,如入寒家,尚不若蓬蒿中藉以蔽茲風露者,其鄙之更當何如?”三緘曰:“聽爾所言,應是畫雕棟梁,五彩俱備?”少年曰:“吾乃農家者流,又非簪纓世冑,哪得有此?不過蓽門圭竇,僅可遮夫日月焉。”少年言罷,已到戶外。犬見客而接吠,人拾級以齊登,入了重門,雖是茅屋數間,卻也布置停勻,曲折有勢。
少年將三緘師徒導入堂內,忙呼家人曰:“貴客臨矣,可燃燈來。”家人捧燈來堂,安置案上,然後獻茗。不一刻,山肴野蔬,雜呈於案。師徒餐已,撤席閑談。又一老農由戶外入,詢之少年曰:“爾家何客臨茲?”少年曰:“雲遊道士耳。”老農曰:“吾久欲一會道士,今正有緣也!”少年曰:“而今尚坐中堂,爾去晤之。”老農不慌不忙,來至堂中,將衣抖了又抖,乃揖三緘而言曰:“老道爺來從何地?”三緘曰:“雲遊之人,有何所自?”老農曰:“幸叨道長不棄,辱臨村野,懇祈慈仁大發,為吾鄉治一怪焉!”三緘曰:“爾村有何怪物?”老農曰:“此怪出之已久,但恨治伏無人。”三緘曰:“其怪何如?”老農曰:“善能噬人耳。”三緘曰:“噬人而外,又有何能?”老農曰:“能使人妻子離散,家業傾消。”三緘曰:“是何妖物,如此之厲?”老農曰:“吾鄉慘遭其害,已數十家矣。道長慈悲在抱,如將妖物除卻,則吾村內黑童白叟均荷殊恩!”狐疑曰:“吾師徒雲遊天下,無怪不服。即七足八手,六臂三頭,舉手收之,都如探囊取物。”老農喜曰:“道長有是法力,此怪可伏矣。”狐疑曰:“爾且導吾去視此怪所居在於何處。”老農曰:“今夜已晚,明日晨早,視之未遲。”
果於次日黎明,老農直導狐疑,去在莊中第四戶上,以手指曰:“此即怪穴焉。”狐疑曰:“此乃村莊,怪物安在?”老農曰:“吾等待之。不過片時,怪必出也。”狐疑諾。頃見莊內走出一人,文雅風流,顧狐疑而叱之曰:“爾為誰?敢在吾門窺伺!”老農聞狐疑受叱,暗退籬下。狐疑得了斥責,亦退於斯。隻聽其人大聲囑家仆曰:“今日門外有盜,恐竊喔喔者而來。爾等暗為窺之,如見竊吾家物,即與擒下。俟吾歸後,賞以皮鞭!”言罷,悻悻然去。狐疑詢老農曰:“怪在何地,還未見耶?”老農曰:“時才出戶叱爾者,非怪而何?”狐疑曰:“彼亦猶是人也,又無獰猙惡像,烏能食人?”老農曰:“山妖水怪,獰猙在貌而不在心;是人也,獰猙在心而不在貌。”狐疑曰:“彼以縱惡,其所食者,無非稻、粱、粟、米、豬、羊、魚、肉而已矣,能生嚼人類如狼虎哉?”老農曰:“殆有甚焉。虎狼嚼人,嚼止一人之身。是人食人,並其家產而亦食也。豈但如狼虎乎?”狐疑曰:“爾言何說?”老農曰:“是人為人,術善饕饕。爾如常備肴饌,以充彼腹,彼心喜爾,凡事必為遮蓋。如久不予食,彼必是非刁弄。俾爾兩造起釁,因而在內假作好人模樣,說和其事,其實帶和而帶刁之。真使爾二家興詞訟時,央彼為證,彼乃巧於擺布,活將爾產業傾盡,妻子離散,而又食他人焉。村人恨甚,為之贈以雅號曰‘兩頭蛇’。祈道爺將此兩頭蛇收之,以使吾等安靜數年,恩沾不小!”狐疑曰:“收妖甚易,但須歸稟吾師。”老農聞言,又導狐疑而返。
三緘詢曰:“爾去打探此怪,可能收否?”狐疑曰:“此亦人妖也。弟子已知難伏,故托言稟師。”話猶未已,又聽門外犬吠聲聲。少年出曰:“竹籬外麵,所立者何人?”籬下應曰:“吾西村李姓也。聞得貴莊宿有道長,善能收妖伏怪,吾家一妖最惡,特來請彼前去,為我驅除!”少年轉到堂中,向三緘師徒曰:“西村李老,特請道長師徒前去收妖。”三緘曰:“吾師徒將要他適,不暇久留矣。二次來此,與彼收之。”狐疑曰:“吾師雲遊天下,原為廣積外功。西村有妖,師如不收,將害盡生靈矣。知而弗救,功安在哉?”三緘曰:“師之所以不允者,恐又屬人妖也。如老農所說,爾能收乎?”狐疑曰:“西村之地,豈盡人妖耶?吾不信天下人妖如是其多也!”三緘曰:“天下人妖,較多於山精水怪,是言確切不移。況山精水怪,可以法寶伏之;至於人妖,不可伏以法寶,無非巧為辯說,以化彼心。爾隨為師曆有年矣,素知人心難化,宜急回避李老之招。”狐疑曰:“待弟子問明,如果人妖也,速速回避。否則,吾師徒何妨作此功德,與彼殲除?”三緘曰:“爾速出問,毋稍緩焉!”狐疑出,問之李老曰:“爾家有何妖物?須實為我言。”李老曰:“爾問此怪,其問怪之心性乎,抑問怪之形像乎?”狐疑曰:“爾先言形像,俾吾察何妖屬,好帶法寶來村收之。”李老曰:“是妖首上毛發甚夥,約長數尺,兩乳下垂,兩足如錐,其麵則紅粉相兼,此怪形也。”狐疑曰:“心性若何?”李老曰:“心性最毒,不可相近,近則以爪擊人。”狐疑曰:“所噬何物?”李老曰:“善噬魚、肉、豬、羊、布、匹、綾、羅耳。”狐疑曰:“是必山魈也。”忙忙退入,細述怪之形像、心性。
述已,催三緘起程。三緘曰:“收紫光時,吾嚐戒爾休誇大口,爾不吾信。後非為師一番言詞,打入紫光心坎,何能收伏?今到西村地麵,如係紫光之類,爾去收之!”狐疑曰:“如果紫光類也,弟子一力收伏,不勞吾師焉。”三緘曰:“既然如此,爾等收拾法寶,速投西村!”出得戶來,李老導以前行,延至其家,設筵款待。三緘乘隙暗問李老曰:“爾言妖物,曆此幾許路途?”李老曰:“即在寒家耳。”三緘曰:“既在爾家,何時出現?”李老曰:“出入未定。祈道長稍待半日,必有所見焉。”
三緘不複問,吩咐徒眾:“各將法寶隨身。主言此妖出入無時,須謹防著!”卻說李老請三緘師徒在於家中,已經二日,其妻謂之曰:“爾所請者,實係何人?”李老甚畏其妻,含糊應曰:“朋友。”妻曰:“既屬朋友,可遣去矣。胡為流連於此,將何粟米與彼食耶?”夫婦言談之間,李老幼女向母告曰:“父所請者,道士也。”其妻謂其女曰:“爾父請此道士,所為者何?”女曰:“聞父請來,以治母蠆者。”妻聞女言,粉麵生紅,雙肩倒豎,高挽翠袖,緊束雲橋,手提木棍一根,竟向中堂飛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