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道法離奇可羨講仙蹤曲折堪思
三緘曰:“道兄欲觀仙法,好好在亭坐定,看吾顯之。”言已,用口一吹,紅雲突起,片時之際,愈起愈密,將亭塞滿。
三緘曰:“七竅兄,吾與爾雲頭並立,天外一觀。”七竅曰:“可。”及上雲頭,三緘將手一指,紅雲冉冉向東而行。七竅曰:“仙法隻能乘雲,不為奇異。可有至奇至異者,資吾一賞乎?”三緘曰:“有,且呼天馬來,爾我雲中作馳驟伏。言此,仍複吹氣一口,果來天馬二匹,遍身毛色,如火如荼,跳躍嘶鳴,不讓驊騮俊逸。二人挽轡,扳鞍同上,天馬直行半空,奔放驟馳,幾如電光逐影。乘了一轡,三緘曰:“止。”天馬駐足。下得刁鞍,馬化祥雲,飄忽而逝。
三緘曰:“仙法如此,可謂奇否?”七竅曰:“未為奇也。”三緘曰:“必如何而始為奇乎?”七竅曰:“素聞月宮嫦娥絕豔無雙,吾得遊之,方稱仙法之妙。”三緘曰:“這亦無難,爾隨吾來,月宮一睹。”七竅甚喜,與三緘攜手雲間,愈乘愈高,來至南天門外。由門直入,見一大溪,水聲潺潺,恍如笙簧並奏。有槎破浪周遊泉水之鄉,有犢沿江踏遍河洲之側。紗浣織女,獨坐橋邊冀故夫;石號支機,挺立江頭稱古跡。七竅視此而詢曰:“天上亦有河歟?”三緘曰:“此天河也。”七竅曰:“天河內胡有槎乎?”三緘曰:“爾未聞張騫乘槎以泛於鬥牛者哉?”七竅曰:“天河岸上,又胡有浣紗女子與牧犢童兒耶?”三緘曰:“是乃牛郎織女也。”七竅曰:“河中挺立之石何名?”三緘曰:“支機石耳。”七竅曰:“天河故事雖奇,亦屬平常。若得月宮一遊,吾意方遂。”三緘曰:“如是,月宮在西,吾與爾雲頭扭轉,緩緩行之。”七竅諾。
行約數武,見一神祗,紅發紅須,手執金鞭當頭而至。大聲吼曰:“爾乃下界學道未成者,何敢濫上天曹?倘上皇得知,屍無厝所矣。”三緘伏道稟之,神祗飄然向東竟去。三緘曰:“七竅兄其見天上之神祗乎?”七竅曰:“見之矣,但不知此係何神?”三緘曰:“此即糾查善惡之王天君也。”七竅曰:“以吾讀書士子,性傲異常。平日存心,不惟不知有陰曹鬼卒,即以天上而論,未嚐信其有神。由今觀之,上天有神祗,果然不假。”三緘曰:“不信鬼神,多由讀書士子倡之,愚頑亦從而和之。直使天下人肆無忌憚,而逆種惡類出。此逆種惡類之罪,所以半歸讀書士子,而彼不知也。”七竅曰:“月宮曆此,尚有多途?”三緘曰:“即在咫尺耳。”七竅曰:“月宮之寬,究竟何若?”三緘曰:“其大無外焉。”七竅曰:“以下而視,不過如筐如篚,豈在天上而不同乎?三緘曰:“日月星辰,變幻莫測,烏可以意計度之?”七竅曰:“不到其間,終難以信。”三緘曰:“爾試往觀,自知神明之莫測。”
談談論論,忽至一處,有大桑一株。七竅曰:“上天亦以桑蠶為事耶?”三緘曰:“是名扶桑,日月之出入於此始,亦於此終也。”扶桑過餘,遙見光輝發現。七竅曰:“前之光輝照耀者,其即月宮乎?”三緘曰:“然。”七竅聞是月宮,與三緘忙忙趨至。果然高懸一鏡,大不可量,其中丹桂生香,樓閣亭台,錯雜不一。首重剛入,仰視台上,嫦娥數輩,宮裝儀容,玉笛齊鳴,洋洋入耳。七竅歎曰:“數隊嫦娥秀麗,一派音大忠揚,真人間所無,隻應天上所有者。”三緘曰:“月宮已睹,可知學道成仙,快樂逍遙高過乎人群否?”七竅曰:“人間富貴,誠不若天上神仙。吾從此歸家拋去利藪名場,且學扶衰不老之功,一旦功成,此地自可居處。”三緘曰:“爾能學道,仙種尚在,較之毫無根底者,其修煉為最易焉。”七竅曰:“月宮華榮若此其極,不識瑤池境界又複何如?”三緘曰:“隻要爾能掉頭顱,欲遊瑤池,何難之有?”七竅曰:“兄可導吾視之,以廣識見。”三緘遂導七竅向東而來。所行之途,光潤可愛。剛近瑤池門外,見二神將像貌森嚴,凜凜威風,手執降魔玉杵,吼聲如雷,曰:“何人敢到此地,欲效東方朔之故事乎?”三緘伏耳數言,二將曰:“如此,速去速來。
毋得遲延,為王母所知,罪不爾宥。”三緘唯唯,即導七竅竟入重門。但見左右二池皆玉砌金嵌,一帶亞字欄杆,晶光射目。
池內水清如鏡,蛟龍遊動,水浪頻興,五彩蓮花,香風撲鼻。
池外蟠桃數樹,樹上有花有實,花紅如火,其大如鬥,桃色鮮美,墜於枝頭。七竅曰:“此桃何大如是?”三緘曰:“是桃也,三千年開花,三千年結實,實非凡種可比焉。”七竅曰:“食此桃者何人?”三緘曰:“凡人世道士修煉成真,朝見上皇,封了仙爵,王母下旨,赴瑤池大宴,命守桃仙子摘取遍賜,必於此日方得食之。”七竅曰:“如此看來。為仙之榮,無異人世之受享爵位也。”三緘曰:“人世爵位雖榮,安及仙爵?”七竅曰:“如何?”三緘曰:“仙爵在乎天上,上天數日,塵世幾易春秋。況仙升一品曰金仙,不滅不生,休同天地,幾千萬載,身軀不朽。豈似人間享壽,如花開放,轉眼即謝哉?”七竅曰:“今而知閱曆半生,所誤誠不少也。”三緘曰:“如爾能將富貴一旦拋棄,洗滌舊腸,從新煉氣凝神,成仙尚不難耳。”七竅曰:“謹領兄教,誓必解組歸裏,苦誦《黃庭》。”三緘曰:“恐爾之耳如綿,一聆婦女言,而道心又廢。”七竅曰:“前者為仙之榮目所未睹,即有仙子化導,講盡為仙樂事,俱屬惝恍無憑。茲已親睹目中,任彼巧言如簧,不能易吾心誌。”三緘曰:“如是,爾歸,宜辭爾官,急探道旨,先將禁道之示止而不行,即是初入此門一大功德。”七竅諾。
三緘於是仍導由天河而返。曲折彎環,遠遠望見一門,金光四射。七竅曰:“此何門也?”三緘曰:“是乃前所入之南天門也,爾即忘耶?”既到門前,見一朝服朝冠者獨坐於此。三緘揖而謝曰:“適承尊神青眼顧盼,已許吾等入門。上天榮華,一一備睹,真所謂海樓蜃市,美不勝收。”朝服者曰:“爾等既羨其榮,宜堅定道心。俟道修成,準爾常來遊玩。”三緘曰:“尊神所論,敢不遵之!”出了南天門,一路雲霞,五色俱畢。二人搭肩乘上,甚覺逍遙自在。雖人間極貴,其樂不能有斯。頃之,三緘按下雲頭,拱手作別,曰:“爾歸衙內,即速辭官,苦煉道功,他日重逢,自有期也。”七竅依依不舍,把袂而行。三緘曰:“天下之聚散原有一定,爾何作此兒女態耶?”七竅曰:“吾自老道指示,求爾為友,求之數載,不得一見。今幸相晤,約遊天府,正宜長相聚首,開我茅塞。俄焉拋棄,吾即欲習大道,又烏乎習之?”三緘曰:“爾歸,果能棄絕豪華,真心煉道,吾來與爾朝夕共處。特恐誤聽人言,又易初衷,則吾未如之何也已。”言已,掌推七竅。七竅驚寤,舉目視之,尚在內衙繡幛榻上。
珠蓮見夫蘇轉,忙忙詢曰:“郎君病乎?”七竅曰:“吾無病也。”珠蓮曰:“郎君無疾,何昏聵一至於此?”七竅不答。
移時,言曰:“從茲富貴吾真淡如水耳。”珠蓮曰:“人生斯世,原為富貴而營謀。謀之不得,貧賤一生。謀既得之,受享一世。胡以宜享之富貴,而反厭棄乃爾乎?”七竅曰:“人世富貴,安及仙爵享於無窮?”珠蓮曰:“郎君何所見而雲然?”七竅曰:“吾自有所見焉。”珠蓮曰:“郎君又為野道所迷弄乎?”七竅曰:“野道即能迷人,豈能致遊天府?”珠蓮異,究詢所以。七竅曰:“吾今日議政歸衙,見一中年壯士手捧大鏡,叫賣街頭。剛欲呼之,倏然力倦神疲,臥於車內。魂離軀殼,遨遊坦道。賣鏡者徜徉而至,導吾前行。行約數程,一亭直豎。
其人導入坐定,即設筵席。盞器非金非玉,皆人世所無。肴饌紛呈,亦目未曾睹。吾問之曰:‘是何地乎?’其人曰:‘仙府。’吾曰:‘既是仙府,宜屬天上,吾欲登天一遊。’其人曰:‘此易易耳。’遂攜吾手,由南天入。南天門內,一河阻隔。濯錦者環江而立,牧犢者繞岸而行。吾問之,乃知其為天河。由天河而入月宮,嫦娥數輩,或歌或舞,仙樂齊鳴,媚態嬌姿,妙手難繪。由月宮東轉,徑入瑤池。池中之蓮,池外之桃,王母之宮,在在親為目睹。吾心羨甚,竊欲棄妻辭爵,學道深山焉。”珠蓮聞之,恨入骨髓,良久言曰:“其人何名,郎君曾詢之否?”七竅曰:“其人非他,即吾前所訪之三緘也。囑吾棄世須急,以習道功。吾將於明晨修下辭王表章,煉道去矣。此次任爾巧詞,難挽吾誌。”拂然出外,獨宿書齋。珠蓮是時知七竅之心已堅於道,忙呼李赤等,商其解此迷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