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屏內巧獻瑞寶睡夢中誤認龍宮
七竅在繡榻之上倏然驚醒,舉目四顧,若有懼容。珠蓮曰:“郎君又被野道勾去遊何所乎?”七竅曰:“三緘道兄攜吾去遊冥府,遍觀地獄,囚犯甚眾,皆生前不自修身,敗壞五倫,受茲苦惱。到此地步,無論貴有一品高爵,富有千頃良田,惟以平日修積言之,不講富貴二字也。吾觀於斯,利藪名場,心淡如水,修煉大道,於今已決,不複再聽爾等言矣。”珠蓮曰:“凡野方外道,專習邪門,地獄、天堂、海島、龍宮,頃刻可現。人不之察,信以為真,豈知乃幻境障人乎?如以幻鏡而君亦信,即李赤等亦能獻海內祥瑞之寶焉。”七竅曰:“爾言李赤等能獻瑞寶,可速呼來。”果不逾時,數人呼至。一一拜見後,侍立在側。七竅曰:“夫人言爾等能獻瑞寶。如能獻耶,吾以三緘之導遊上下為虛無,仍然穩坐衙中;如不能獻,則三緘之導遊上下皆真境,而非幻境。人情殊多詐偽,不於其中辨白,將詐者自以為非詐,偽者自以為非偽,當之者亦任其舞弄而不覺矣。”李赤稟曰:“此事甚易。吾等不惟能獻瑞寶,即導大人入海一遊,亦且能之。”七竅聞而喜曰:“爾輩果能如此,言必信爾,以決所從。”珠蓮曰:“如是,暫使李赤等各獻瑞寶,後為海內之觀,亦如三緘導遊故事。”七竅曰:“可。”李赤曰:“大人欲睹瑞寶,請於門屏外坐定,吾等在內將寶獻之。”七竅然其言,遂與珠蓮品坐屏外。
赤鯉等暗商議曰:“瑞寶如何獻法?”蚌母曰:“惟有各現原形,口吐瑞霧,以誑之而已。”妖曰:“蛟形猶龍,老蛟與毒龍、赤鯉現彼原形,則龍有在天之稱,鯉有龍門之躍,不言瑞而瑞在。若吾與蚌母原形現出,莫不指為多殼之蚌,多言之蝦也,瑞在何處?”赤鯉曰:“爾現原形時,將爾兩須化作彩色,大人入目,以為桅杆雙豎矣,非功名中之瑞寶耶?”蝦妖喜曰:“有此一瑞,吾醜可遮,但不知豎是桅杆有區別否?”赤鯉曰:“如係詞林,則加雙鬥;舉人進士,則單鬥焉。”蝦妖曰:“以下還有豎之者乎?”赤鯉曰:“如世有馬草監,亦豎單鬥。人人誚之,以彼所豎桅杆為係馬樁,是又賤之又賤者。”蝦妖曰:“吾獻此桅杆,不知大人視為何等?”赤鯉曰:“桅上加雙鬥,則至貴矣。”蝦妖曰:“桅上雙鬥,其形一乎,抑不一乎?”赤鯉曰:“一小一大,方合其度耳。”蝦妖曰:“如此,吾欲借四鬥以加吾須上,必求之用大小鬥者,其度方合焉。”赤鯉曰:“爾如借得,以大鬥置於下,小鬥加於上,恰是詞林所豎桅杆,備極祥瑞。較吾等所獻,更覺顯然。但不知用大小鬥之家,世有幾許?如隻一也,僅有二鬥,每桅一鬥,又名為馬草監矣,烏足雲端乎了,蝦妖曰:“別件或難尋覓,是使大小鬥之家,恐豎十百萬桅兒,還用不盡。吾之祥瑞固已如此,蚌母瑞寶又如何獻耶?”蚌母笑曰:“吾將兩殼開展,豈非龍門兩扇乎?”蝦妖曰:“閑言少講,吾等商議已定,誰先獻之?”赤鯉曰:“此必蚌母先將龍門化就,爾化桅杆豎於門前,吾化河鯉飛身而上,即是一段絕好祥瑞矣。”妖議如此。
卻說七竅候了片刻,不見動靜,因問珠蓮曰:“瑞寶安在?”珠蓮曰:“郎君稍待,自有瑞寶來朝。”言猶未已,蚌母口吐霧氣,將門屏內外,遮掩如絮。頃之霧散,果見兩扇龍門高大異常,五彩俱華。七竅曰:“是何寶也?”珠蓮曰:“龍門耳。”七竅曰:“既是龍門,可有河鯉登之以化龍否?”珠蓮曰:“瑞寶變化莫測,豈但河鯉登龍門哉?”言此,蝦妖口吐黑煙,霎時已將龍門掩去不見。俟煙收後,龍門左右挺立雙鬥桅兒。七竅曰:“此又何寶?”珠蓮曰:“是乃兆主科名之桅杆也。”七竅喜曰:“吾欲伐此運回鄉去,立於宅外,何如?”蝦妖借口言曰:“吾是以須作來頑的,爾休認為鬆柏屬也。”蚌母以目怒視,蝦妖始不敢言。赤鯉見桅杆挺立,忙吐紫霧,內現一鯉,搖首擺尾,飛向龍門而來,連躍三遭。毒龍老蛟現出原形,亦在霧中飛騰不已。七竅此際喜得手舞足蹈,曰:“真瑞寶也。
有是奇觀,令人百視不厭。”珠蓮乘隙言曰:“妾言野道邪術,無事不可為,爾尚懷疑,今何如者?三緘小子善於夢裏迷人,自茲以還,任他弄出翻天怪異,郎君切毋信焉。”七竅曰:“前遊海島時,一切奇觀,尚未遂心所睹。如李赤等果能導我再道海島,任三緘播弄,決不信之。”珠蓮曰:“此日獻瑞,明宵去遊水國,亦不為遲。”言已,乃呼李赤而謂之曰:“爾等獻此瑞寶,力已疲矣。可將瑞寶收卻,賞賜厚筵一席。”李赤諸妖當將瑞寶收之,領了厚筵,叩謝而出。
七竅自此遂疑三緘下地上天為障眼頑物,道心又不存矣。
珠蓮睹是情景,心甚快樂,暗又賞賜諸妖酒肉,且彼以囑夢遊水國之意。次夜晚餐已畢,珠蓮忙設筵席,請七竅同飲,曰:“今夜為妻願與郎君夢遊水國,但海風極冷,須多飲幾巡以蔽之。”七竅聞之喜,連飲不輳珠蓮曰:“飲此可矣。”夫婦於是各著鮮色衣服,同臥榻中。剛近二更,忽見李赤等候於門外。
七竅夫婦挽手而行,同上巾車,飄然竟去。約走數十裏,聞得濤聲四起,入耳如雷。極目視之,但見一派汪洋,萬頃茫茫然,靡有涯誒。七竅曰:“是豈海耶?”珠蓮曰:“銀濤萬頃,非海而何?”七竅曰:“龍宮在於何所?”珠蓮曰:“吾夫婦權住於茲,自有玉路琉璃導入龍宮也。”
蝦妖在側,愁眉不展,曰:“珠蓮好不曉事,誇起那口,說些大話,安知龍宮不易入耶?”赤鯉、老蛟曰:“爾快回爾蝦宮,排置停妥,導七竅入此,以誑之焉。”蝦妖曰:“人人罵吾多口,若吾口不多,看爾拿甚龍宮與七竅玩之。但裝扮龍王,必須毒龍,如龍王都要蝦氏裝扮,隻有獨角而無雙角,倘被識破,恐二次不能誑也。”毒龍曰:“這事有吾,毋容爾慮。
所可慮者,爾家燦頭太多。設或多口,說出破綻,反現醜態矣。
爾回蝦宮,須要個個叮嚀,毋得多口。”蝦妖曰:“冤哉!天下之多口者盡出蝦宮乎?有非蝦氏孫子而亦多口者,誰之咎歟?”毒龍曰:“休再多口,即速回宮稟爾老蝦,一一巧樣排場,方能誑得過去。”蝦妖將身一縱,躍入水中。甫到宮門,聞一小蝦在內詈曰:“想我蝦氏子孫,延綿甚眾,可為水國望族。奈吾蝦老平素受人擺布,阻甚闡道。不知仙法浩大,自不量力,幫助毒龍老奸,顛之倒之,與天仙一戰。可憐蝦孫蝦子,死者千萬,屍無厝所。
即未死者,將那背兒掙成彎弓一般。堪笑老蝦季子,弗思受毒龍所害,尚還助紂為虐,魂入七竅衙內,日籌阻道法兒。以吾思之,恨不得見耳。如得見焉,必碎乃軀,方泄吾恨。”蝦妖在外聽之甚悉,暗自忖曰:“毒龍等遣吾歸家,假設龍宮,以誑七竅。興致勃勃來到宮門,不料蝦子蝦孫怨恨不已。吾也撫衷熟計,彼闡彼道,究何礙乎?蝦宮前之喪子喪孫,還不是多事所造。然前事已往,究之無益。今此龍宮之設,如何令蝦族心悅誠服哉?”
正躊躇間,倏遇老蟹橫立,從門外過去,見蝦妖而驚曰:“蝦老表幾時歸來?”蝦妖曰:“今夜方歸耳。敢問老蟹公又向何去?”老蟹曰:“連老將軍百齡大慶,吾特往祝,一視壽筵。”蝦妖曰:“壽筵有何看法?”老蟹曰:“連家子孫善吃大口食,諒其筵必豐美。故於今日不惜儀禮,親往祝之。及觀所設酒筵,不過一蝦羹、一魚膾而已。如此看來,連家子孫隻會食人,不樂與人食也。”蝦妖曰:“爾既知彼如此吝嗇,何必往祝?”老蟹曰:“聞他舉口盡屬大話,因彼大話,上當不淺。”
言畢別去。行不數武,轉而問曰:“蝦老表愁眉不展,心有甚事耶?”蝦妖遂將假設龍宮以誑七竅事詳述一遍。老蟹曰:“這有何難?”蝦妖曰:“吾未入門,即聞子孫詈罵。思一善全之計而不得,是以愁結眉梢。”老蟹曰:“何不效我橫行乎?”蝦妖曰:“公之橫行,人所共知。吾初學之,恐不能慣。”老蟹曰:“是道最易學習。爾不見世上人乎,在有財帛時,尚能順理。一至無財無帛,用度空乏,則橫行矣。何況爾我?”蝦妖曰:“橫行於子孫與橫行於外人,有區別否?”老蟹曰:“於子孫前是正橫行,於人則偏橫行也。”蝦妖日:“如是,且領公教而橫行焉。”老蟹去。
蝦妖入,參見老蝦畢,以假設龍宮事稟之。老蝦亦思複仇,當即傳令。一時蝦孫蝦子嘈嘈雜雜,皆以此舉為多事。蝦妖於是裝模做樣使起橫行之法。子孫輩出於無奈,隻得勉強相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