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都外倏逢複禮入部衙故意談妖
且說蝦妖以橫行法挾製子孫,假設龍宮,蝦子蝦孫畏而相從,急急忙忙,各逞妖氣。轉瞬之際,已將一個蝦窟化為龍宮模樣,佳美可人。蝦妖喜甚,妖風乘著,奔告赤鯉。赤鯉等齊來此間,拭目望之,果與龍宮無二。毒龍於是謂赤鯉、老蛟曰:“爾速為龜、鯉二相化之。吾化龍王,以待之。”一一化齊,蝦妖始請七竅由水路而下。一路之中,水晶為途,琉璃為壁,紆徐曲折,來到龍宮。進了宮汀,龜相迎入。
龍王朝罷,宴設殿庭,鼓樂笙簧,洋洋盈耳。席間肴饌,目所未經。酒逾三盞,龍君曰:“不知貴客辱臨敝國,無好款待,望其恕之。”七竅曰:“中國賤臣,禮儀不識,有罪龍君多矣。
前者已臨貴國,擾謝殊深。自從歸家,家憶萬寶樓中美景難名,至今形諸夢寐,恨不再得一覽,沒亦甘心。”龍君笑曰:“小小樓兒,不堪入目。大夫如欲遊玩,吾命龜相前去打掃潔淨,以款嘉賓。”龜相領命,暗與蝦妖商議,噓氣成樓。樓成,導七竅入,命蝦孫蝦子吐氣成寶,在樓外朝之。七竅貪愛此樓,不忍遽棄。豈知乃妖氣所化,安及龍宮之萬寶樓乎?蝦妖在旁,恐其窺出破綻,假意促曰:“龍君旨下,命送中國大臣出宮。”七竅聞之,遂下樓頭,來至殿前,龍王曰:“吾國有事,不得久留貴客。俟諸異日,再迎玉趾入宮閑遊。”七竅督旨辭行,緩緩退出殿外。蝦妖等仍導從原路而歸。
蘇來,珠蓮曰:“郎君謂三緘野道導遊天宮地府為奇,今夜夢遊龍宮,又何如者?”七竅曰:“今而知障眼之物,比比皆然也。自今日始,作吾官階。修道成真,不複信是說矣。”珠蓮甚喜,以為得計。
且說三緘自導七竅夢遊上下,諒彼道心堅穩,不複惑疑。
是日,化為化緣道人,入衙一探,以看動靜。正值七竅花園散步。三緘所化道士不由門外通報,竟入園中。來到七竅麵前,打了一躬,曰:“貧道有禮。”七竅驚曰:“吾未聞門丁通報,爾由何來?”三緘曰:“得道人變化無窮,門何能阻?”七竅曰:“爾今來此,有何說乎?”三緘曰:“道人原論道,道外不知道;道中有妙理,與君言道竅。”七竅曰:“吾非學道人,不愛道中理;一切障眼物,恨入骨內髓。爾各隨所行,休望吾為侶;假若久停留,恐役難容彼。”言已,拂袖竟入。三緘歎曰:“苦吾費盡心力,導遊下地上天,而乃反複如斯,把一片傳道熱心,化為冰冷矣。”歎罷,走出園外,由都門而去。亦行亦止,暗自思曰:“七竅如此反複,又將何此使彼入道乎?”左思右維,不覺已至荒野。一時力甚倦怠,思欲暫息其肩。
恰有老榆一株,大可合抱,濃蔭廣袤。三緘身剛坐下,複禮子化一道士,攜笻而來,大聲言曰:“欲化世間人,反受世間磨;已知世間事,無奈世間何。”言訖,目視三緘,大笑不止。三緘曰:“道長何來?”複禮子曰:“天上來。”三緘曰:“何去?”複禮子曰:“天上去。”三緘曰:“爾何不以化世為心,而棄絕塵世如此耶?”複禮子曰:“地下盡愚人,枉費推移力。”三緘曰:“聆道長言,是上仙也。”複禮子曰:“非仙卻是仙,知爾到花園;反複難於化,故坐老榆前。”三緘曰:“爾也知吾念,吾心甚不安;前思複後想,怎使彼心堅?”複禮子曰:“要使彼心堅,卻有一奇緣;除去心頭患,歡然亦坦然。”三緘曰:“願領其中教,祈師為吾告;倘得事周全,功行何浩浩。”複禮子曰:“師字則不敢當,吾有一言,為爾告之。爾照此行,七竅所受牢籠,自然可破。”三緘曰:“如何?”複禮子曰:“七竅所受此牢籠者,第一在乎珠蓮。珠蓮刁播於內,又有赤鯉、毒龍等以為外援,均屬水怪渠魁,妖術甚妙。不先除此,不惟足以亂仙法之大,反以滋七竅之疑。”三緘曰:“數妖固宜誅矣,未識若何能誅?祈為指示。”複禮子曰:“論此數妖,為紫霞真人累誅未克。爾欲誅彼,非請仙助,恐難勝之。”三緘曰:“仙在天上,何能請之來乎?”複禮子曰:“心與神通,爾於戰不勝時,暗禱告之,自有仙至也。”三緘曰:“欲誅此妖,從何起乎?”複禮子曰:“必先告之七竅耳。”三緘曰:“如告之七竅,將機泄漏,數妖不他逃乎?”複禮子曰:“為數妖恃彼法力極高,即或風聞,亦不爾畏。爾化道士,於告七竅後入彼衙內,曆指諸妖而詈之。詈罷,與戰。妖於此刻必起狂風,折木摧林,大為都中駭異。縱不能一時誅卻,而原形現出,俾七竅已識為妖。他日將妖除餘,引入道中,自爾更易。吾將去矣,爾宜如計行之。”言別一聲,飄然而逝。
三緘得此巧計,又欲邀七竅於夢內,以收妖事告之。於是歸都取出鏡兒,安置鏡台之上,仍將七竅魂魄引入仙亭。七竅曰:“吾何複到此耶?”三緘曰:“吾於此番導爾來亭者,實以告爾也。”七竅曰:“所告者何?”三緘曰:“爾以遊上天下地為真乎?遊海島龍宮為真乎?”七竅曰:“俱真亦俱假,都是障眼法;野道修煉言,吾心久為察。”三緘曰:“爾言如是,其亦視吾上下之遊為虛假歟?”七竅曰:“然。”三緘曰:“爾以吾之所遊為假,抑知乃妻亦非真乎?”七竅曰:“吾妻乃郝相女也,胡以假為?”三緘曰:“郝相妞妞死已久矣。爾妻係蚌女妖靈,附珠蓮而生。爾以為郝相女兒,而不知實蚌母之女也。”七竅曰:“爾言吾妻乃蚌女所附,吾且問爾蚌母安在?”三緘曰:“爾之老婢,即是蚌母。爾之役使,一屬老蛟,一屬蝦精,一屬毒龍,一屬赤鯉所化。爾為極品,日近諸妖,吾不救之,恐爾終為彼嚼。”七竅曰:“吾妻與李赤等明明人也,何誣以妖乎?”三緘曰:“爾如不信吾言,吾明日來衙與之相問,立見妖風四起,摧林折木,方知諸妖厲害。爾不避之,而反以為心腹之誤也。”言此,七竅怒曰:“野道滿口胡言,殆欲離散人骨肉乎?”
三緘見其詞厲,推彼下亭,一驚而蘇。舉眼望之,已見珠蓮卸晚妝矣。珠蓮詢曰:“郎君此臥,何其久也?”七竅曰:“吾得一惡夢,不知何兆?”珠蓮曰:“郎君所夢若何?”七竅曰:“吾夢前之賣鏡者相招而去,仍至仙亭坐定。問吾所遊諸處,吾俱以假對。彼色若有不豫,忿氣言曰:‘豈但所遊非真,即爾衙中妻婢役從概是假耳。’”珠蓮曰:“彼言妻婢役從怎見為假?”七竅曰:“彼言郝相之女物故已久,爾乃蚌女珠光附屍而生。以下蚌母附吾老婢,毒龍、蝦妖等亦附彼吏而入衙中,笑吾朝日近妖而不之察。言定明日來此,以除爾等焉。”珠蓮聞之,粉麵添紅,怒目詈曰:“野道不能迷弄郎君,反以妖言間離吾骨肉。待彼來此,吾必碎屍萬段,其心乃甘。”
到了次日,七竅刻刻防備,將至巳刻,弗見動靜。七竅以為夢無足憑,不在意內。時剛到午,忽一道士默然而入。七竅見而詢曰:“爾係何方野道,膽敢默入吾衙?”三緘曰:“吾來爾衙,原非無故。”七竅曰:“既有其故,請入廳中。”三緘入廳,與七竅一揖,坦然坐下。七竅曰:“道長此來,究何議論?”三緘曰:“待來救爾也。”七竅曰:“吾乃朝廷貴官,何人敢戲虎須?”三緘曰:“爾毋以貴官自恃,自有以噬爾者,而爾不知也。”七竅曰:“爾言如是,敢噬吾者,莫非仙亭內所談之妖乎?”三緘曰:“是矣。”七竅曰:“爾毋惑吾,吾自爾談妖以後,常於隙處偷窺婢役諸人以及吾妻,原無他異,爾指以為妖物,殊屬不情。”三緘曰:“爾乃肉眼凡胎,焉知妖之所在?”七竅曰:“吾妻與婢役相隨於吾,已十餘年,合衙視之,無他異處。爾獨謂為妖物,究何所見而雲然?”三緘曰:“俟收妖時,爾自知得。但吾將妖收卻,爾願如何?”七竅曰:“願拜爾為師,以習大道。倘非妖而不能收也,爾又如之何哉?”三緘曰:“永不向爾提及道字焉。”二人於是道冠紗帽兩相交質。交質後,七竅曰:“收妖之舉,其在今日乎?
抑尚有待也?”三緘曰:“今日晚矣,但待明日。”七竅曰:“爾又安宿何所?”三緘曰:“借爾空室暫宿一宵。”七竅曰:“即此書室可乎?”三緘曰:“可。”七竅起下奸心,將三緘導入書室,落了鎖鑰,竟進內庭。
珠蓮曰:“郎君今日入內何遲?”七竅細告所以。珠蓮曰:“道士安在?”七竅曰:“在書室。”珠蓮曰:“爾何容彼入此室乎?”七竅曰:“彼言借宿一宵,明日將收爾等矣。”珠蓮聞言,遂出內庭,向書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