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熊鹿邀去野馬呼達訣迷歸狄山
紫玉答曰:“道兄胡出此言?未必忘卻師訓,反此大道,而甘墜深淵乎?”善成曰:“人生斯世,男女之欲,誰不有之?
況習道一事,實屬渺冥。安知習至終身,果能成得仙否?爾我在此,不如各遂所欲之為愈也。”言之戲謔,不堪入耳。紫玉曰:“不意道兄乃假於刁道之輩,淫心尚未死也。然妹以紫棠微物,得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而成,又幸仙師傳以大道。欲吾從兄之命,萬萬不能。”善成曰:“妹果不從乎?”紫玉曰:“習道之心已堅,永無反道悖師之理!”善成曰:“爾既不以道兄為念,吾亦不以道妹為情。”當即扭定紫玉,將拳毒打。
紫玉急不能脫,恐為所辱,以頭觸石,拚將一死。不料頭觸石上,痛極而醒。斜視台左,善成尚未蘇起焉。三緘曰:“能將大道煉深深,不戀邪淫意念真;植物尚能思脫化,可歸篷戶待飛升。”讚已,命歸舊所。
善成被幽在洞,啞然獨坐,勤習元功。一日謂紫玉曰:“吾與爾在此洞內,正好苦用工夫,自有出期,毋庸憂慮也。”紫玉曰:“他且不論,妹問道兄,未從師時,何無妻妾?”善成曰:“兄在海中,稱為鼇王。一海之鯉、蚌、蛟、蝦,無不畏服。如要嬌妻美妾,可以隨選而隨得之。其無妻妾者,以兄之所戀,原不在此耳。”紫玉笑曰:“趁此四妖將爾我幽禁在洞,成為夫婦可乎?”善成驚曰:“道妹癲耶?”不然,何以習道之人而有此淫念也?”紫玉曰:“春心之懷,妹已久矣。所恨者師常講論大道,此心稍滅。今在是地,隻吾與汝,暗為結配,諒無人知。俟出洞時,又來習道未晚。”善成曰:“道妹何言無人知也?爾我對影,已成二人。兼之下地上天,監察森嚴,不啻十目所視,十手所指,焉可瞞哉?”紫玉曰:“兄真不從耶?”善成曰:“斷乎不可!”紫玉於是立起身來,突向善成懷中撲去。善成立身一閃,為小石絆著,倒地而蘇。三緘曰:“女悅男兮男不悅,堅真一片心頭訣;海中此物世間稀,自使仙名標帝闕。”善成拜領師言,退歸廬內。因思師以紫玉試吾,必以吾試紫玉也。問之果然,乃相與吐舌而言曰:“師道甚妙,試人於不及知。如不立定腳跟,一試即墜落矣。”二人之言不必細述。
且說野馬、樂道,三緘呼至講道台,以鏡照之,樂道昂然不動,野馬席地而坐。複以玉鏡向樂道揮去,依然清醒不迷。
三緘曰:“爾根深矣,爾道得矣。速歸篷廬!”野馬悶著片時,舉目視之,已在野馬山下。暗想:“師才呼吾講道,如何即到此地耶?即到此地,且歸視吾洞住有何妖?”剛至洞前,正值熊、鹿二妖王洞中品坐,洞外跪有男女三人。野馬曰:“二妖又以人血為酒矣。待吾呼之,看彼還念前情否?”計定,遂在洞外呼曰:“二位妖王快活死矣。”熊、鹿二妖見是野馬,即便趨出,迎入洞中,鹿妖曰:“自兄一去,久切懷思。不意今日歸來,吾心慰甚,快請入席,同飲鮮酒。”野馬曰:“吾今習道,不願飲此,爾等各請自便。”熊、鹿曰:“習道者,無非補其氣血也。以人血補之,有胡不可?”野馬曰:“習道之人心抱仁慈,安忍喪人性命?”熊、鹿曰:“但飲此次,二次又以仁慈為念焉。”野馬被熊、鹿苦勸,似乎首肯。小妖遂將男女掐破咽喉,抬於三妖手中。三妖欣然,各捧一人,埋首而吸。吸已,撫其腹曰:“爽快,爽快!惜乎不可多得。”無何宴罷,野馬辭行。熊、鹿曰:“馬兄此去,歸來又在何時?”野馬曰:“吾自從師習道,原欲修成仙品,飛升大羅。今日之歸,實出不意。自此以後,不複返焉。”熊、鹿曰:“人為萬物靈,高物類多矣,尚不能成,況吾與爾皆屬獸類?成個人體,其心已足,幾見有登仙品者。”野馬沉吟良久,曰:“慨承妖王勸止,吾仍歸洞,不入萬星台矣。”二妖曰:“如是,爾我拜為弟兄,生死相顧。”野馬大笑,二妖又設宴相待。飲至金烏西墜,各回洞府安宿不提。
蛛龍在洞久之,已曉蛛虎食了蜂妖,麵斥數言。蛛虎怒目曰:“兄毋管吾,吾自此不回萬星台矣!習道之事,願付諸流水焉。”蛛龍大怒,指蛛虎而痛罵之。蛛虎忿然,手提鐵棒,向蛛龍劈頭擊下。蛛龍頭分為兩,痛極而蘇。三緘曰:“弟兄同乳不同心,玉鏡之中涇渭分;獨有一龍能變化,待逢雨沛自飛騰。”蛛龍得師之讚,仍入廬中。
蛛虎道心未堅,貪食妖物,師言不知置於何所。他日,小妖入報:“山左一黃衣女子,常坐石台理發,見小妖等輒誇大口曰:‘爾家妖王食吾同類不少,爾歸寄語,吾於數日後,要來取伊首級,以複同類之仇。’”蛛虎聞言,怒發如雷,曰:“有此妖物,何不早報吾知?”遂命數十小妖,導至山左石台之下。
翹首望去,黃衣女子發已理畢,手持寶鏡,照伊容顏。小妖吼曰:“石上女子聽著:爾欲複仇,吾家妖王來殺爾矣!”女子曰:“囑爾妖王等待片刻,吾將容顏整好,即來會之。”果不一時,女子飛下石台,手持金劍,怒氣勃勃,向蛛虎而言曰:“食吾同類者,即爾耶?”蛛虎曰:“然。”女子曰:“還吾同類,與爾罷休;如其不然,吾必碎爾犬骨!”蛛虎曰:“吾自食爾同類,迄今數月,無有妖物入口,心殊歉然。聞爾在此石台誇下海口,特來吞爾,以資一飽焉!”女子曰:“饕餮之輩,臨死尚不知悟,真令人急煞。”蛛虎不複語,手舉鐵棒,直擊女子。女子將身一閃,執劍相迎,一往一來,不分上下。
蛛虎暗計:“不料妖女亦有如此殺法,且布陰羅以擒之。”於是假敗下風,向山右逃去。女子笑曰:“知爾所恃者,陰羅也。爾欲敗去,以陰羅擒吾。他妖或畏爾陰羅,吾則不畏。”言已,持劍力迫蛛虎。追至山右林木深處,蛛虎早命妖卒將陰羅遍布,以待女子。女子不慌不忙,取出整容寶鏡,向陰羅一照。鏡中生火,火光四射,霎時煙迷山外,已把陰羅毀盡。小妖等無處藏躲,燒斃甚眾。蛛虎見勢難敵,駕起妖風,思欲他逃。豈知火焰隨身,愈燒愈近。蛛虎無奈,躲入荊棘。女子又持寶鏡對照蛛虎所藏之地,荊棘齊燃,蛛虎知不能逃,坐以待斃。不逾一刻,火燃身邊,駭極蘇來,尚聞講道聲,舉目望之,乃萬星台也。蛛虎此時愧悔不及,惟有俯首聽師責斥而已。三緘將道講後,向蛛虎而責之曰:“轉眼存心大不同,師言全背罪何容?道根若要求堅穩,宜向平時若用功。”斥畢,逐出台外。
三緘竊思:“物類道根尚多堅定,迷鏡而下墜者,至此僅蛛虎焉。胡人類中如轉心、混元一試即變也?吾且呼豁達、善訣兄妹試之,看彼道心又是何若?”移時呼至,為鏡光一射,雙雙倒地。魂離軀殼,自覺出了萬星台。極目其間,但見綠野青疇,山重水複。兄妹自通山到此,路徑不稔,呆立於是。忽見台外有車一乘,旁立一男子,似有所候而未至者。豁達詢曰:“此車何人所坐?”男子曰:“吾奉通山狄王命,接伊兒女歸山。來至萬星台,又不識伊之兒女居於何所,吾故在此等候,看有出入此台者以便通信焉。”豁達曰:“狄王接彼兒女何為?”男子曰:“狄母思伊兒女,目已泣瞽。狄王病臥在榻,位無所傳爾。”豁達曰:“爾係何日起程?”男子曰:“昨日。”豁達曰:“爾言誑矣。通山曆此,途程約計半載,焉能朝發夕至?”男子曰:“狄王思伊兒女甚切,不知去在何處借風車一駕,雖迢迢萬裏,頃刻可至焉。”豁達曰:“如是,爾有緣矣。吾兄妹即狄王之子女也。”男子甚喜:“果爾,快上風車,以免狄王懸望。”豁達兄妹亦念切父母,遂上車中坐定。男子抓著車尾,向上一送,直入半空,隻聽風聲濃濃,其行甚速。
約有半日,已到通山。男子曰:“止,到此已是狄王龍門外矣!”風車止下,兄妹出車,狄王左右侍臣齊來迎接。兄妹入見了狄王狄母,抱頭大哭。哭已,狄王問及習道之事。豁達兄妹一一言之。狄王曰:“爾兄妹一去十餘載,音信杳無。今日重逢,亦是大幸。蠻奴等可宰殺牛羊,宴設王宮,以為團圓之賀。”蠻奴領命,當將牛羊宰殺數頭,烹熟設宴。豁達兄妹入府陪飲,絕口不食。狄王曰:“吾兒吾女胡不舉箸?豈嫌父母筵席有未恭耶?”豁達曰:“吾兄妹從師習道,牛羊之類久絕。不惟不敢食,亦不忍食焉。”狄王曰:“汝不食此,將欲何為?”豁達曰:“兒兄妹承父母養育恩德,毫未報答。意欲修成仙品,俾父母亦同上升,不墜輪回,以稍報劬勞於萬一耳。”狄王曰:“父今有病在身,恐不久於人世,狄王之職,吾子任之。自此以還,毋以習道為詞也。若吾女年已及笄,理應適人。為父前日曾許西域夷王家子,不久將下嫁矣。”豁達、善訣倏聞此說,麵麵相覷,不知對答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