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韋竊異人還國
卻說呂翁一夜打點家財仆從,同朱氏子母一簇車馬,乘五更未曉,從邯鄲北門逃走,星夜奔秦不題。
且說不韋次日打聽公孫乾連日教場操演軍馬不閑。一日,正值乾公事稍暇,不韋正往乾家相望。乾曰:“正欲令人奉請,不意下降,甚慰鄙懷。”遂邀不韋至後園少坐。異人出,一同相見。閑話間,乾曰:“日長無以消遣,欲與賢契對一局棋何如?”韋曰:“棋有勝負,不可空著。如輸三局者,罰一席。正是‘三百枯棋消永日,十千美酒賞芳晨。’不亦樂乎?”乾遂令左右設棋枰,與不韋對著,不韋連輸三局。不韋曰:“某輸一席。”異人偶坐觀棋,不韋曰:“陛下亦知棋乎?”異人曰:“秦人多善棄者,某自幼頗知其意。蓋著棋之法,貴多算勝,小算不勝,況無算乎?更要布置安詳,取舍得宜,心隨手應,意在機先,此著棋之法,古人心訣之少也。”不韋聽罷,大喜曰:“殿下深通棋意,難以對著。”乾曰:“賢契亦與皇孫各睹一局,便見高下。”不韋依言,異人饒他四子,一連輸三局。不韋曰:“我正欲請二公子城外小園賞荷花,不意連輸二席,明早屈車駕枉顧,為竟日之樂。”乾依允。
不韋辭歸,即分付心腹家童,準備前後走路。又令一心腹人,先將跟隨人安置一處。酒飯則教預先尋極好濃豔酒二十瓶,差人去麗春館,叫一起女樂,為王臣侑觴之具。先於後門小耳房藏下四匹能快走的好馬。都準備停當。次日,公孫乾、異人出城十裏外,到花園下馬,與不韋接見。遠遠的望見一派清音,滿園佳景。前人有詩,單道園林景致,詩曰:
盛時作宦暫閑遊,更喜郊園景物幽;
山色連雲迷曉徑,鬆聲繞澗雜清流。
層台漸近朱欄迴,高國懸空翠藹浮,
噴鼻花香初破蕊,風微簾幕下重樓。
乾甚喜,盡情痛飲,又兼女樂侑觴,雅歌投壺,近晚大醉,臥於對月樓下,不知天曉。跟隨從人,亦被家僮灌得大醉,各去清涼樹下歇息。異人已知其意,佯為醉容。不韋將女樂打發進城,分付一行從人飽飯畢,遂同異人到後門外上馬,星夜望鹹陽小路逃走,一夜已行二百裏外。
卻說這裏公孫乾直睡到二更時分方醒,隻見燭滅香消,酒闌人散,遍尋不韋、異人,不見蹤跡,十分驚惶。即欲起人馬追趕,城門已閉,雖有從人,俱沉醉未醒,且又天色甚黑,乾捶胸自悔,坐臥不得安息。等到天明,進城歸家,更換朝服,及到朝門外,趙王已升殿畢。乾引從人到不韋家捉拿家小,但見重門鎖閉,徑無一人。有傳說不韋家小在四五日前已遠行矣。乾無計奈何,隻得到上大夫藺相如家求計。門人報入,相如出與乾相見,乾將不韋設智盜異人逃走一節,從頭細說一遍。相如曰:“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以其有異人為質耳。今被盜去,構怨興兵,在此時矣。為之奈何?”乾又俯伏涕泣求計。相如曰:“事不宜遲,當作速奏知主上,快調人馬追趕,盡夜兼程前進。況異人行尚不遠,狀可追襲。使少怠緩,大事去矣!”即同公孫乾進朝,傳與使臣,轉啟趙王。趙王急出殿,便宣二人議事。乾見趙王,忙以頭叩地不起,喉咽不能出言。趙王曰:“汝有何事乃如此狼狽耶?”乾曰:“昔蒙王命,監押異人,一向小心防管,不敢少縱。不意陽翟大賈呂不韋,與異人私通,買通守門者,將異人竊逃回秦,今行一日矣。奏請大王,即調兵追趕。未敢擅便,自來請死。”趙王大驚曰:“汝走脫異人,秦必興兵結怨矣,汝為大將,有負委任,致我事敗,本當誅戮,且與我作速領兵追趕。如異人捉回,免汝重罪;不然罪難逃矣!”相如奏曰:“乾雖追趕,恐人馬眾多,不能兼程前進。不若遣人星夜先到漳河,傳與李繼叔牢把盤詰,先行捉住,庶為便益。王曰:“正合吾意。”當日遣人報與李繼叔,用心防守。隨差公孫乾領兵五千追趕。
卻說不韋自離邯鄲,盡夜趲行,況人強馬壯,歸心似箭,早到漳河隘口,將從人衣服,與異人更換,雜在家僮內,徑過漳河。況李繼叔素與不韋往來,常不人事饋送,更不盤問,徑過關口。未半日,有趙王差人隨到,傳說走了異人■節,李繼叔跌足歎曰:“不韋今早方離此地,未及半日,可疾追趕!”隨同醫和■精銳兵三百,金弓短箭,星夜往前追趕。
且說不韋異人離了漳河將近兩日,來到黃河東岸,忽看後麵塵頭起處,早有追兵到來,異人曰:“前有黃河之阻,後有追兵甚追,吾必受擒矣!”不韋曰:“殿下休憂。我看東岸邊.有一支軍馬來到,必是國君救兵。”言未已,隻見一將拍馬向前,欠身言曰:“吾乃秦將章邯,奉國君命來接應殿下,介胃在身,不能行禮。”遂乃放過異人一行人從,攔住來兵。
李繼叔、醫和齊出,徑奔章邯,邯舉槍來迎,交戰不十餘合,章邯手起處,刺醫和於馬下。李繼叔見折了醫和,無心戀戰,撥回馬便走。邯正欲追殺,忽見塵頭起處,早有兵到,乃是趙將公孫乾也。乾曰:“汝等快將異人放出,仍回赴趙請罪,以全大信,庶不負兩國之好。若聽不韋盜去,大兵到此,豈能幹休?”章邯笑曰:“昔日牛西致書,不過權為講和,以存皇孫,買非真和也。汝趙人何癡之甚耶!”乾大怒,掄刀直取章邯,邯舉槍交還。戰不三回合,公孫乾人馬遠來,未經歇息,力終不加,更兼章邯的槍法甚熟,人馬精銳,不能抵當,隻得拍馬落荒而走。章邯驅兵大殺一陣,回保皇孫,拔寨起行。
不數日,來到鹹陽。不韋曰:“華陽夫人乃楚人也,皇孫當著楚服,以見夫人。”異人依其言,換楚服入官,拜見國君並夫人,各各傷感。夫人複謂安國君曰:“妾乃楚人也,皇孫著楚眼而來見,真吾子也!更其名子楚。”國君曰:“善!”於是子楚複跪而進言曰:“兒被虜為質,幸賴不韋以千金積好左右,又將愛妾與兒為妻,破家竭力,救拔還國,此再生之恩古今絕少。伏望重加官爵,以酬其功。”國君喚不韋進內而謝曰:“吾兒在趙,足下不避斧鉞,救拔歸秦,希世之功,誠為再造。尊公並家眷到時,已賜田千畝,安置新宅居住矣。明日奏過父王,封官報德。”不韋曰:“微功蒙賜,已荷重恩,豈敢更期望外耶?”就拜辭歸宅。子楚同朱氏子政,就在華陽夫人宮中居住不題。
次日,安國君早朝奏曰:“臣子異人,伐趙被虜,久拘於彼,以為質子,我王一向未忍加兵,蓋投鼠忌器耳。今陽翟大賈呂不韋,破家廢千金,不辭萬苦,買賂趙侍臣,今得救拔還國,於秦有光,此不世之功也。奏知我王當加封官。”昭王大喜!即宣不韋朝見,封為太子少傅,兼東宮承局之職。不韋叩頭謝恩。自此在秦發跡。又暗囑皇姨再懇夫人早立子楚為嫡,恐怕有變。皇姨於是入內,見夫人曰:“子楚歸秦,皆夫人拔救之力,同玉符合事,盟約已定,須當早立為嫡,以為萬世之基。”夫人曰:“此事正欲與國君計議,連日國事不暇,未敢啟口。”當乘國君在宮無事,夫人乃進言曰:“國君昔曾許子楚與妾為子,今雖居住宮中,尚未明言於外,恐諸子後日爭立,初議有更。”國君曰:“此說正合吾意。”即擇日以子楚力華陽夫人之子,寵渥日隆,子楚之業大定矣。此是不韋:化家為國機如海,立種生苗意更深。畢竟將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