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相國深奇韓信
卻說次日滕公差人於店中請韓信,往見蕭何。何所住居丞相府,門禁嚴肅,堂階深遠,先有伺候官報入府,然後一門吏出來,問了姓名,達知丞相。隻見一椽吏出來,請賢士進府相見。韓信入到堂下,即見蕭何出簷下,拉信入於堂,裏不設坐,相與立談。何曰:“滕公深稱大學,幸今相見。”信曰:“信在楚聞漢王聖明,丞相賢達,求士如渴,卑禮折節,不辭千裏而來。到此數日,始見滕公,昨與相見,尚未傾倒;今見丞相後,即欲仍歸故裏,寧甘心泉石,不屈誌人下也。”何曰:“賢士未見囊錐脫穎,何乃見貌變色耶?”信曰:“不遇錯節,未嚐歃血,豈可囊錐脫穎,以自薦耶?”何曰:“願聞賢士高談,何當拱聽。”信曰:“昔齊王好鼓瑟,晉有一賢士善鼓,王再三延訪。一日,賢士至齊國,王坐於堂下,欲賢士鼓瑟。賢士不悅曰:‘王如不悅瑟,臣豈敢登王之堂,而見王於咫尺乎?王如好瑟而樂聞之,當焚香賜坐,聽臣鼓瑟,臣必盡心為王鼓。今王坐,臣立,如待仆隸,臣問自賤,而為王樂乎?’鼓瑟者,尚羞立於王之側,況丞相當吐哺握發之時,為國求賢之日,欲聞治國之要,而反倨傲以接賢士,此信所必欲去,而不願留於其國也!”蕭何聞信語,即延之上坐而拜之曰:“何無知,有失待客之禮,幸望恕罪恕罪。”信曰:“丞相求士,實為國家,某相見,意欲傾心,以圖補報,非一人之私也。”蕭何乃拱手問信曰:“願賢士論天下之形勢,決天下之安危,明天下之治亂,審天下之強弱,然後天下可圖也。”信曰:“關中百二山河,天府之國,自古帝王為建都之地。項王舍此不居,而乃遷都於彭城,此失天下之形勢也!漢王雖左遷於褒中,然養成蓄銳,為虎豹在山之勢,使智者無以用其謀也,不亦為得乎?項王所向無敵,天下諸侯畏其強而已,然背叛之心,藏於不測,外若為安,內有隱禍,反不若漢之遠處偏方,而得以收拾人心,養賢及民,諸侯不得侵擾之也。項王弑義帝於江中,大肆不道,而荊襄湖南之民,欲糾合討罪,不日大亂作矣!彼尚茫然不知,而自以為強,此匹夫之勇耳,何足以望天下之人心乎?漢王約法三章,除秦苛法,雖左遷南鄭,而天下屬望,若舉兵麵東,百姓莫不引領來歸。天下未有一人不願漢王為秦王。章邯等三人,秦民恨入骨髓,而項王乃封為三秦王,以阻扼漢兵,實為資敵國以利也。我苟東向,百姓皆為我戰矣,三秦可傳檄定也。此天下之形勢,安、危、治、亂、強、弱,不待智者推論而可知也。丞相又何憂焉?”何曰:“據賢士所言,楚可伐乎?”信曰:“當此之時,項王東遷,諸侯離叛,百姓嗷嗷,急欲思主,三秦不為嚴備,漢兵正當可舉之日也。失此機會而不東征,使齊、魏、趙、燕,或有智者一言,舉兵而西,先取鹹陽,次取三秦,阻其要害,漢兵雖老死,不得出褒中矣!”蕭何見韓信說到此處,乃近前附耳曰:“前日棧道已燒絕,漢兵急難舉行,奈何奈何!”信笑曰:“丞相何乃欺人若是耶?前日燒絕棧道,必是智者與丞相計議,定當另有別路可通漢兵,然後燒絕耳。此不過使楚無西向之意,漢王絕東歸之心,此計可以瞞項王耳,若智者看破,不可欺也!”蕭何聞韓信此言,實切心肺,不覺笑容滿麵,離席下拜曰:“蕭何自入褒中來,未同人論至此,今日賢士之言,如醉方醒,使我胸中痛快,不能舍也!”連叫左右備馬,與賢士回私宅少坐,先差人預備酒席。
蕭何同信到宅,分賓主而坐,設酒相款。因論為將之道:“夫將者,三軍之司命,國家之安危所恃,其道可得而聞乎?”信曰:“將有五才十過。所謂五才:智、仁、信、勇、忠也。智則不可欺,仁則能愛人,信則不失期,勇則不可犯,忠則不二心也。為將而有此五才者,然後可以為將矣。所謂十過者,有勇而輕死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貪而好利者,有仁而不忍殺者,有智而不心快者,有信而妄信者,有廉潔而不愛惜人者,有謀而心緩者,有則別而自用者,有懦而喜任人者。將有此十過,則不足以為將矣。故善將兵者,具五才,失十過,攻無不破,戰無不勝,謀無不成,可以無敵於天下矣。”何曰:“今之為將者何如?”信曰:“今之為將者,或有勇而無謀,或有謀而無勇,或恃己之能而不能容眾,或外溫恭而內慢易,或矜貴位而惡卑賤,或性驕虞而恥下問,或揚己之長掩人之善,或藏己之過彰人之非,此皆為將之弊,而今皆蹈之,所以不善為將矣。”何曰:“若賢士為將則何如?”信曰:“若信為將,非敢自為誇張,實出古兵法,但人不能知耳!用之以文,齊之以武,守之以靜,發之以動,兵之未出也如山嶽,兵之既出也如江河,變化如天地,號令如雷霆,賞罰如四時;運籌鬼神,亡而能存,死而能生,弱而能強,柔而能剛,危而能安,禍而能福,機變不測,決勝於千裏;自天之上,由地之下,無所不知;自內而外,自外而內,無有或違;十高之鼓,百萬之多,無有不辨;或晝而夜,或夜而晝,無有不兼;範圍曲成,各極其妙;然猶洞達古今,精明易學定安險之理,決勝負之機,神運用之權,藏不窮之智,奇正相錯,陰陽始終,然後仁以容之,禮以立之,勇以敖之,信以成之;如此則成湯之伊尹,武丁之傅說,渭水之子牙,燕山之樂毅,皆我之師也。此乃信為將之道,養之素日,不敢不實告也。”何見信議論如長江大河,一瀉萬裏,心甚奇之。因思漢王有福,感此豪傑來投,破楚元帥,舍韓信再無有過此人者也,稱讚不已,遂留信私宅安歇,分付家僮二人朝夕伺候答應。韓信從此在蕭何家往居,卻將張良角書藏在身邊,不肯取出,隻欲憑自己學問,在蕭何、滕公處施展,其心隻要待臨時舉用之際,方將角書獻出。
蕭何自得韓信,喜而不寐,又思:“張良曾有角書合同,心須尋一個破楚大元帥,連角書一同薦來。今放著這個韓信,正是破楚元帥,卻錯過不薦,想是張良未曾得遇。我明日早朝,同滕公極力薦舉。”更不知漢王用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