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兒舍身賺鹿怪唐月君為國掃蝗災
月君又得了一柄古劍,仍依玄女傳授的訣,吞入丹田,用神火煉過九轉,吐出來是道白炁。亦遂通靈變化,略亞於青扆丸。鮑師讚道:“玄女劍丸,亦不過如此!”忽報有兩名公差到來。傳進官銜名柬,一是開封府司李胡瀹,一是縣尹周尚文。月君令柳煙問明來由,是要請到開封府去降妖的。遂命柳煙回說:“但要誠心拜禮太陰元聖天尊,不遠千裏亦到。原帖璧還。”
而今且敘明妖怪的始末。在河南開封府東關外,向有一座大光明寺,元朝敕建以居秘法西僧者。至洪武元年,徐魏公下汴梁,僧眾逃散,隨有一道者占住,自稱梅花萬壽真人,前殿塑尊壽星,後殿塑了自己形象,改名萬壽仙院。那真人彌月不食不餓,日食數餐不飽,與人治疾疫、占吉凶,頗有效驗。施與齋米衣履,皆無所受。愚民信之,呼為梅花仙長。往來郡屬各州縣數年,攝去了幾家婦女,因此,人都學個泄柳,閉門不納了。不期有新任刑廳胡瀹的女兒,年方及笄,在署內看牡丹花朵,聞半空有鶴鳴聲,抬頭一看,那鶴兒盤旋而下,忽一聲響,抓去無蹤。舉家驚哭,訪得也是梅花仙人攝去。因謀之同寅郡丞姚公,名善,為人剛方正直,從升蘇州府知府,起兵勤王殉國者。謂胡刑廳曰:“我輩居官,德不勝妖,實增內疚。聞蒲台縣有個姓唐女人,不知是妖是仙,大有奇術,且肯為人祈晴禱雨,降魔伏怪。何不令人請來,與梅花道者賭鬥?無論兩邊是妖是仙,且觀勝負。勝則令嬡可救,如其不勝,再尋良策。”胡刑廳道:“好固好,隻恐隔省窵遠,他不肯來。”姚公道:“蒲台縣尹是敝年家,待弟寫書懇他轉請。”故此周尹也有名柬送來,而又複書與姚公。大意說唐夫人是仙子臨凡,神通莫測,以菩薩心而行豪傑事,有感必應等語。於是胡瀹夫婦,於每日五更稱頌聖號頂禮。月君差功曹探過兩次,然後同鮑、曼二師並帶柳煙兒,各乘五彩明霞,於五月十三日到開封府。正值刑廳從外回署,衙役稟有彩雲停住公堂之前。刑廳看時,猛聽得有神人厲聲喝道:“太陰聖後娘娘駕臨,官吏們速迎接!”那時眾吏胥皆俯伏向空瞻禮,胡刑廳也就跪下,說:“不知仙駕遙臨,有失虔候。”
月君按下雲頭,中堂坐定,問:“何妖作祟,千裏邀請?”刑廳慮耳目眾多,因答道:“請仙師駕臨內署。”遂大開宅門,月君緩步而入,設位坐下。刑廳夫人及姬妾婦女多來禮拜。刑廳與夫人側坐,把梅花真人攝取民間婦人,並自己女兒之事,細細說了:“而今懇請大法力,斬除此怪,以安黎庶。”月君道:“不難,今夕即當驅之。”
堂上忽傳起鼓來。刑廳急出穿堂,卻見姚公青衣小帽立著,吃了一驚。姚公附耳說了幾句。刑廳笑道:“極好。”即令夫人們暫退,放衙役人眾進來磕頭,姚公雜於其中。月君一手指道:“汝不是下人品格,丹心凜凜,一腔忠義,為何改裝易服來相戲呢?”姚公尚自支吾,月君命易了衣冠相見。姚公拜服道:“不識仙駕肯臨敝署否?”月君道:“可,汝速返署。”那時月君與鮑、曼二師所坐之椅,離地三尺,款款行至庭墀,已升有數丈之高,柳煙兒亦站立在空中。姚公換了公服,正出署迎接,忽抬頭見在雲端下來,即打恭至地。月君與二師降坐中堂,夫人公子們都來禮拜獻茶。鮑師道:“太陰聖後有諭:汝等一門,將來男子死忠,女子死節,名顯千秋。”指其次子道:“此兒不在其數,可逃向正東方,還有烈烈轟轟的日子。”姚公愕然拜謝。月君道:“謹記我言,從此不複能見矣。”姚公的夫人小姐都拜留道:“聞得此妖在院時少,先令人去探看何如?”月君道:“妖若不在,焚其廟宇,必然來救,就便擒之。”時胡刑廳已在穿堂伺候,見月君等出來,鞠躬而言道:“恕下官不敢遠送。”即同姚郡丞向上三揖。諸仙師已無蹤影,早到了萬壽仙院。
月君四顧,院內空空的,但有看殿的蒼頭,便問:“院主何處去了。”答道:“雲裏來,霧裏去,誰知道他?”月君道:“這是神仙了,可惜我們不能一見。”蒼頭道:“到是不見的好。”
月君道:“怎麼說呢?”蒼頭聽聲音是別處人氏,遂告訴道:“我們院主,當時人信為仙師,這十年來,都說他善拐女眷,我原不肯信。一日有兩個婦女到殿遊玩,親見他把個後生的抓了,化道白氣,不知到何方去了。你們幾位女菩薩是異鄉人,不知道利害,若撞他回來,就大沒造化哩。我說的好話,快些出去罷。”隻聽得一陣風響,梅花仙長已站在院內。見殿上有兩個極美的婦女,他就喜歡得了不得,妝了斯文腔兒,迎將上來。月君大喝:“孽畜,速現原形!”道者定睛看時,一道青炁,劈麵飛至,料是神物,遂翻身跳人雲端,掣出腰間狼牙棒,不過尺許,擲來時,也就有數丈長短,竟與神劍在空中盤旋跳躍的鬥將起來。時月君亦已騰身半空,又吐白炁去斬道人。
道人慌了手腳,收了狼牙棒,化道白光,望西北而遁。月君與二師縱雲趕至嵩山之東,忽無蹤影。月君道:“天晚了,明日來尋他巢穴罷。”遂回到殿內。
胡推官正在伺候,便問妖怪逃向何方,曾見他女兒否。曼尼大喝道:“你可曉得孫行者降妖,怎樣千難萬難?書生家好沒理會。難道妖精把你女兒沿路拋著的?偌大一座嵩嶽,如何片刻就找得著他的洞穴?”胡推官自知失言,喏喏連聲,打恭道:“請到小署安歇,以俟明日。”月君道:“署內不便,就在此間住了。”推官連忙差人送了晚膳並鋪陳到來。月君令柳煙用些,盡行發回。
是夜月色明朗,同坐院內。月君道:“這妖必是個梅花鹿。”
二師道:“是也。他塑著南極老人,是他的主子。”月君道:“他的狼牙棒,就是他的角煉成的,所以著我神劍不致缺折。”正說間,一聲響,把柳煙兒平空擎去。月君三人疾忙飛起,仍見一道白光,追至嵩山而沒,不見有一些妖氣。月君道:“回不得去見人了。”鮑姑道:“溝中失了風哩。”曼尼道:“失風失風,今夜柳兒倒得了風。”月君笑道:“這個且由他。我們等到天明,分頭找尋,不怕他逃上天去。”
且說那道者抓了柳煙,一直奔人洞內,放在石榻上。柳煙自想:“落在他手,沒法可完節操。我主母是興王圖霸的人,我也要沾些光彩,不若用計降服了他,到成了功時再作道理。”
乃故做巧笑之容說:“好個洞天,真仙人所居之府。”道者見他喜歡,就來摟抱。柳煙道:“怎的仙家也要幹些勾當呢?”有小令為證:
有個佳人,海棠標韻,飛燕輕盈。乍著霓衣,初持絳節,斂卻玄牝。無端落在妖精,更說甚姹女生春。蘿幌煙濃,石床月冷,狼藉花心。
那道者硬與柳煙交媾,總有三頭六臂,也是抵不住的。就把那舊日的鎖陽、攫陽、吸陽手段施展出來。無奈道者愈敗愈健,愈健愈戰。柳煙假作嬌聲,軟迷道者說:“真是仙長,凡人那有此等精神!”道者回言:“我精神可禦百女,若是乏了,有仙草在此,略吃些兒,精神就複。”柳煙又假哄他道:“我身體虛弱,可也給我吃些?”道者說:“這是鹿含草,是角鹿吃的,不是母鹿吃的。”柳煙已知的是鹿精了,又哄說道:“鹿有分別,我與你俱是人,男吃得,女也吃得,有何妨害呢?”道者說:“我今已吃了,過到你心裏去罷。”柳煙道:“我是生死在此的了,且待安息片刻。你再尋個不好麼?”道者道:“我正要問你,你同行的這個美人,為何竟有神通?”柳煙見已上鉤,就賺他道:“你是個仙長,為何不知他是個狐狸精?我是他拐去伏侍的,活活的守著寡,好不苦哩。”道者一想:“我若得了這個狐精,平生誌願方足。”隨問柳煙:“他有多少神通?”
柳煙道:“就是兩把劍,不知是誰傳授的,餘外別無本事。”又問:“那一個道姑、一個尼僧,是什麼東西?”柳煙道:“這是老狐狸,都沒有神通的,隻好跟隨使喚。”道者又問:“劍藏在何處,可以取得麼?”柳煙道:“你既是仙人,可能變化?”
道者說:“憑你要變什麼。”柳煙道:“這便不難了。你變了我的形相,隻說是逃回去的,那時見機而行,有何取不得?”道者說:“我的福氣到了,遇著你個知心。”柳煙道:“要拿他,該就去。再遲一遲,好不回去哩。”道者說:“是也。”遂變了柳煙模樣,問:“可像麼?”柳煙道:“連我也辨不出真假。”
道者就走,柳煙道:“且住,你還不曉得我名字,如何去哄得他?我叫做梅雪,稱他為聖夫人,切記切記。”道者喜得手舞足蹈,說:“拿這狐精來,你做大,他做小哩。”柳煙要看他洞門,跟隨在後,隻見道者走到石壁跟前,將身一聳,竟自去了。
仰麵看時,隻有碗來大一孔,像是個樹心裏麵,料想逃去不得,且靜以待之。
那梅花仙長起在雲端,遙見月君三人在前山岩畔,猜是找尋人的,十分得計。大呼道:“聖夫人,梅雪在此!”月君運動神光一看,像個柳煙,又聽得自稱梅雪,心中早已明白,與鮑、曼二師對麵迎去,仔細看時,麵貌宛然,止有鬢發稍異,走路差些。月君問:“梅雪,你如何脫了來的?”答道:“那仙長睡熟,我就走了。”說未完,曼尼喝聲:“著!”金繩從空而下,背剪縛住。道者嚷道:“我是梅雪,不曾受他玷汙,怎的拿我縛起來?”月君大喝道:“你這個梅花孽畜,快現原身!”飛起神劍,隻在頭上旋舞。那怪道:“饒我性命,送還你真梅雪罷。”
就地一滾,現了原形,是一隻梅花大白鹿,頂上隻有茸而無角。
忽見山神、土地都來跪著,說道:“怪物恐怕小神等漏風,被他拘禁在洞,今蒙大法力拿了,才得出來接駕。”月君問山神:“他洞在何處出入?”答道:“妖怪所占的洞,是太室少室的尾閭,向無門路,隻因這株老鬆枯了,直穿到底,通於洞府,是他出入的路。”月君道:“本來洞門呢?”山神道:“係上界封的,不敢擅開。”
月君就叫山神引路,押著鹿怪,竟到少室洞口,將封皮輕輕揭了,步進裏麵。但見丹爐藥灶,瓊榻瑤幾,端的仙靈境界,曲曲折折到個最幽密的所在。柳煙在暗中看得見亮處,即趨向前來跪著道:“得見夫人,死甘心矣。”望石壁上一頭撞去。月君忙止住道:“癡妮子,拿住妖怪,是汝的妙策。若已受其辱,即死亦算不得名節,切莫短見。”曼師道:“死不值錢,罷休,罷休!”鮑師道:“還有用你處哩。”柳煙隻得遵從了。月君問:“胡推官的女兒在那裏?”山神又引至一小洞口,聞內有哭聲。
柳煙人去看時,卻有兩個女子,都是半死不活的,逐個扶將出來。月君道:“這是你們夙世的孽,如今得了命哩。”隨與鮑姑各脫外衣一件,畫道靈符,裹丁二女,曼師押了鹿怪,作起神風,直吹到萬壽觀內。
那時官員人民都在院中,忽從天上擲下一個大白鹿來,各吃一驚。曼尼喝道:“這便是你們崇奉的梅花仙長!”胡推官疾忙躬身,月君早已入殿坐下。鮑姑收了法衣,兩個女兒做一堆兒倒在階前。胡推官看了看,趨來拜謝。月君道:“那一個女兒是外方人氏,與汝女患難相識,你同帶回去撫養著罷。”推官領命,叫輿夫抬去不題。月君指著鹿怪道:“神仙洞天,遭你汙穢。良家婦女,受你荼毒。多少白骨冤魂,沉埋於內,罪惡通天,誅有餘辜!”颯然神劍齊下,分為四段。那根狼牙棒,曼師收了。觀內觀外人眾,個個下拜頂禮。月君宣示道:“目今皇上仁慈恭儉,勝似成、康。奈北地兵戈騷擾,中原屢見凶荒,楚南又起蝗蟲,已入豫州境界,將來禾黍一空。我當大施法力,上為國家,下為爾民,掃此蟲災。”就有幾個耆老朗聲答道:“我等小民何福,蒙菩薩慈悲,搭救一方生命。”
姚公聞知,向藩、臬二司道:“目下正慮蝗災,無法可捕。彼乃女流,如此愛國愛民,地方官員似應前謝。臬司道:“古稱能禦災捍患者,則祀之。況現在於此,可不謝乎?”遂煩姚郡丞先為通意。曼尼道:“你們官員,有實心為國為民的,方許進來。皆須自問於心,毋或取咎。”有個賈都司,向著他們屬下說:“我看這幾個總是妖精,由這班書呆文官去拜。我們武官是一槍一刀的,那有個拜女人的哩?他說什麼為國為民,我是不為的,偏要去看看!”月君早聽見了,喝令神將:“為我將這狗都司提起來!”眾官看時,見都司離地三四丈,直挺挺的立在空中,兩腳與屋簷相齊。姚公心上明白,乃向前婉懇請宥。曼師道:“教他倒撞下來,看他還會罵人麼!”眾官在體麵上不好看,一齊來求。曼尼道:“像他這幾個狗弁,盡情宰了,方快眾心。”那些武官著了急,跪向前來,俱叩響頭服罪。月君就令神將:“將都司按罵人律鞭五十。”各官聞空中鞭畢,都司方得下地,痛楚異常,伏在地上。曼尼道:“這廝竟不叩謝,教他到天上走走!”於是文武官弁都簇擁著都司,連連叩首。
月君道:“彼乃無知小人耳,姑恕之。”早有彩雲數片,香風一派,起於座下,三位活神仙驅蝗去也。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