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槐求士遇任森李成報國除楊誌
卻說陳希真、劉廣等在遇賢驛客寓上房,正相坐談,又見一位客官,帶了二仆進左廂房來。希真看那客官,劍眉秀目,方額微須,中等身材,滿麵和光,深藏英氣,卻未知是誰,隻見他已進廂房了。希真閑步下階一回,隻見那客官也負手出房。希真便上前唱喏,那客官慌忙回禮。希真請問名姓,客官拱手答道:“小弟杭州徐槐。”劉廣在堂上,慌忙下階,與徐槐深揖,問道:“仁兄府後,是西湖午橋莊否?”徐槐答揖道:“正是。”劉廣大笑道:“遠在千裏,近在目前,原來就是徐虎林兄,久慕之至,幸會之至。”希真便問劉廣道:“姨丈何處聞知此位徐見大名?”劉廣道:“此徐兄表字虎林,居杭州西湖午橋莊,乃高平山徐溶夫之令從弟也。”徐槐轉問二人姓名,二人一一答了。
當時三人一見如故,希真、劉廣便邀徐槐上堂敘坐,範成龍亦相見了。遜坐畢,劉廣對希真道:“徐溶夫才名,姨丈所知也。小弟那年往高平山會晤溶夫時,溶夫說起虎林兄經濟滿懷,深通韜略,能為人所不能為。彼時弟已心醉,不期今日幸遇。”徐槐道:“經濟二字,弟何敢當,特遇事畏葸以-君國,所不忍為耳。”希真稱道不絕。範成龍也說起溶夫稱述徐槐之事,並道久仰之意。希真請以上房相讓,徐槐謙謝。希真再三遜讓,徐槐便移至上房與希真共住。當晚共用晚膳畢,徐槐與希真等暢談竟夜。希真方知徐槐曾在東京考取議敘,歸部以知縣銓選,因選期尚早,故遊幕於山東;近得京信,知名次已近,所以上京投供。希真暗想道:“山東正當幹戈擾攘,此公倘得選山東,必大有一番作為也。”次日早起,兩家仆從各收拾行裝,徐槐與希真等各盥洗畢,用了早膳,又談了一回。為時已不早了,徐槐與希真、劉廣、成龍拱手告別,希真等赴山東,徐槐赴東京。
話分兩頭,先說徐槐辭別希真起行,不日到了東京,覓所房子,安頓了行囊,又就京中雇了兩名車夫。次日即趕辦投遞親供之事,又拜了幾日客,應酬了一番。初夏將近,風和日暖,是日閑暇無事,徐槐獨坐齋內,看那庭院青藤架上綠陰齊放。徐槐忽叫車夫進來,問道:“神武門外元陽穀,我幼年曾到過,一路藤陰,景致甚好,此刻你可曉得藤花放否?”車夫道:“不敢曉得。”徐槐喝道:“什麼說話!不曉得便不曉得,有甚不敢曉得?”車夫忙答道:“是小人說錯了,小人說不敢打聽。”徐槐道:“怪哉,怎麼不敢打聽?”車夫道:“老爺不知道,近來這穀內進出不得了。”徐槐道:“卻是何故?”車夫道:“近來這穀內有一夥強人,為頭的一個叫做千丈坑許平升,一個叫做冰山韓同音。這兩個魔君,聚集一千七八百人,占據了元陽穀,打家劫舍,無所不至,所以這山進出不得。”徐槐愕然道:“元陽穀乃京都北門鎖鑰,豈容盜賊盤踞,收捕的官兵怎樣了?”車夫在旁笑道:“官兵還敢近他!”徐槐歎道:“天下盜賊如此根多,安望太平。”車夫道:“隻有一人,想該鬥得他過。”徐槐聽了,忙問是何人。車夫道:“這人姓顏,名叫樹德,號叫務滋。那年小人送一起大客商,路過薊州府寒積山,突遇一夥強人,望去何至二三百人。這邊客人,無一個不嚇得手腳冰冷。幸喜路旁酒店走出一個大漢,正是顏樹德,手提大砍刀,直奔過去,登時殺得那強人四散逃走。當時客人問了他姓名,又重重謝了他,他也老實收了,又留客人酒飯,歇了一日。小人因此識得他本領。”徐槐道:“這人現在那裏?”車夫道:“倒也巧極,這人向來東飄西泊,不知住處,恰好前日小人在不遠亭邊來複-口撞見他,可惜不問他住處。”徐槐道:“你下次遇著了他,速來通報。”車夫應了出去。
一日,有一貴官來拜見徐槐,正在廳上分賓敘坐。那車夫急走進來,見主人正在會客,不敢上來,隻得站在階下。徐槐一見,便問道:“你有甚事來稟?”車夫上來道:“稟告老爺:那顏樹德正在巷口酒店裏,老爺說要見他,此刻要不要叫他來?”徐槐大喜,不覺立起道:“你怎說叫他,須我去見他才是。”那貴官笑道:“原來是那個乞丐顏樹德,徐兄見他何為?”徐槐道:“小弟聞知此人武藝超群,故愛敬他。”貴官道:“此人武藝卻好,但仁兄叫他來也罷了,何必輕身禮接下賤。況此人武藝雖好,性情鹵莽,本是故家子弟,自不習上,甘心流落,一味使酒逞性,行凶打降,所以他的舊交,無一人不厭惡他。小弟久不聞他消息,隻道他死了,誰知今日還在。仁兄著見了他,便曉得此人不好了。”徐槐道:“仁兄所說,諒必不錯。但此人或有一長可取,亦未可知,總待小弟見過了他再看。”車夫道:“老爺不必自去,待小人去請他。”徐槐道:“也可,但須說得恭敬。”車夫應聲了出去。
那貴官起身告辭,徐槐送至門首,貴官拱手升輿而去。隻見車夫領著一個黑大漢過來。徐槐看那漢,麵目黝黑,虎須例卷,威光凜凜,身長九尺,腰大十圍,身上十分藍縷。車夫指著對徐槐道:“這就是顏樹德。”樹德向徐槐一揖,顧車夫道:“這便是徐老爺麼?”徐槐暗暗稱奇,便答揖道:“小可正是徐槐。”路上人見一華服官人與乞丐施禮,都看得呆了。樹德對徐槐道:“小可落魄半生,知己極少。今日老先生見召,有何教言?”徐槐道:“請壯士進內敘談。”便攜了樹德的手,一同進內。那些仆從盡皆駭然,連車夫也呆了。
樹德到了廳上,向徐槐撲翻虎軀納頭便拜。徐槐慌忙答拜,便吩咐:“浴堂內備好湯水,請顏相公沐浴。”又吩咐:“取套新衣服與顏相公穿了,然後請顏相公出廳敘話。”顏樹德道:“小可承先生過愛,不知先生因何事看取?”徐槐道:“小可在山東時,久聞足下大名。但不知足下運途蹇晦,一至於此。”樹德浩然歎道:“小可是四川人,自幼遊行各處。那年小可在河北薊州,因生意虧本,往青州奔投表兄秦明,正還未到,不料那廝失心瘋了,早已降賊。小可失望,意欲仍回薊州,更不料還有個失心瘋的賊,就是傳言秦明降賊的人,勸小可也去降梁山,吃小可一掌打死。小可犯了人命,隻得一口氣向南奔逃。路至濟南,盤纏乏絕,隻得沿路行乞,邐迤到了河南歸德府。小可初意,原想到這京裏來投奔一個好友。後想世間都是沒誌氣的人,我這副鋼筋鐵骨埋沒了也就罷了,便一口氣回四川去了。恰得奇兆:小可到了四川之後,為人傭工度日,一日往景嶽山去,走進一所廟宇,十分宏敞,隻見裏麵一個老者,相貌魁梧,向小可說道:‘你是洞天中大將軍,豈可置之無用之地!’又說我遇午當顯。說罷,那老者並廟宇都不見了。小可感此奇兆,因重複一路行乞到東京來。到此方才七日,不意便遇先生。先生果知我,異日為先生衝鋒陷敵,萬死不辭。”說罷又拜。徐槐急忙扶起,感慨一回,便問道:“足下那位好友姓甚名誰?”樹德道:“小可未曾和他會麵,據另一個好友,姓韋名揚隱的在薊州說起他,性情仁厚,韜略淵深,慷慨好施,謙光下士,現在-村村神明裏居住。他姓任,名森,表宇人銜。小可久記在心。那年因思歸故鄉,不去見他。今番去見,叵耐他管門的這班鳥男女,不容我進去。我想,就不去罷了!”徐槐道:“想是下人之過,足下休怪他。且請用了便飯,改日小可與足下同去見他。”當日徐槐請顏樹德酒飯,又打掃一間房屋安置樹德,又暢談半夜。
次日早起,徐槐在外麵應酬了些事務,大約無非貴官貴客,一番常套,不必細表。到了傍午,與顏樹德用了中飯,便叫備個名帖,帶同顏樹德,直到-樹村神明裏去訪任森。原來任森世居皇城,先代顯宦相繼,世沐恩光,家居神明裏,資財巨萬。任森生得相貌清正,長須五綹,豐裁儒雅,勇力過人,性情仁厚,卻又嚴正,所以一切富家齷齪子弟,無不刻忌他。更兼他深居簡出,不喜趨走,所以朋友極少。這日任森正靜坐書齋,外麵忽投進徐槐名刺。任森接了細細觀看,恍然悟道:“那年先師陳念義夫子仙駕來臨,謂我道:‘能用汝者,與餘有二人也。’言訖而去,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今想‘餘有二人’,非‘徐’而何?且待我出去接見他。”便命邀徐槐進廳,顏樹德一同進來,任森接見遜坐敘茶。徐槐與任森略談幾句,任森便大悅服,便請徐槐上坐,納頭下拜。徐槐忙謙讓道:“豈可如此!”任森道:“我觀先生才德超群,必建非常功業,日後但有用小弟處,無不效勞。”徐槐謙讓答拜,重複入坐。任森便指樹德問徐槐道:“這位大英雄是誰?”徐槐代樹德通了姓名,樹德便向任森下拜。任森大喜答拜,道:“那年韋揚隱回東京,向小弟說知顏兄,小弟甚為欽佩。又說在歸德府尋訪吾兄不著,小弟亦代為納悶。不期今日得瞻虎威,實為深幸。”樹德聽了大笑。
當時任森留徐槐、樹德酒飯,暢談一切,十分知己。席間徐槐開言道:“仁兄貴莊設立碉樓,整頓戈甲,想是為元陽穀賊人之事麼?”任森道:“正是。那廝見俺莊上豐富,常來滋擾,是以小弟不惜重資,募練鄉勇,保護村莊。那許平升吃小弟誘敗一陣,從此不敢正覷我村。隻是那廝還有個黨羽韓同音,把守得緊,所以不能直搗他巢袕。”徐槐未及開言,樹德忙說道:“那韓同音本領甚低甚低!小弟一到東京,聞知此事,就去與他廝會。那韓同音身披鐵葉甲,手執刀牌。小弟赤膊空拳,打得那廝-鬥頻翻。隻可惜許平升來幫他了,不然小弟活打殺他。”徐槐撚須微笑道:“二公既同生公憤,敵愾殺賊,小可不才,取條妙計,管掃得那廝影跡無蹤。”二人一齊請教,徐槐道:“火攻而已矣。”二人大喜。顏樹德便要前去,任森道:“且將器械備好再去。”一麵席上勸酒,一麵吩咐莊客準備幹柴蘆獲,並一切衣甲之屬。徐槐又指劃些攻取之法,又暢論一切,盡歡終席。徐槐、顏樹德就歇在任森家。
次日,徐槐替他稟明當官,請了號令,便坐在莊內聽信。任森披起黃金鎖子甲,手提爛銀點鋼槍,又取副獅蠻鐵葉甲與顏樹德披了。樹德自去架上選一把七十二斤镔鐵大砍刀。任森跨上火炭棗騮馬,樹德跨上追風烏騅馬,點起八百名莊客,一齊殺奔元陽穀去。那許平升、韓同音正在商議打劫之事,忽報神明裏鄉勇殺來。許平升、韓同音一齊大怒,便各持兵器上馬,點起嘍-們,殺出穀口。恰好兩陣對圓,韓同音當先出馬,高叫:“神明裏牛子,敢再到這裏來領死麼!”這邊顏樹德一馬飛出,大罵:“賊子,今番你休想僥幸了!”同音見是樹德,心中大驚,許乎升慌忙出馬,二人攢戰樹德。樹德毫不懼怯,共鬥十五六合。任森早已立馬陣前,兩邊戰鼓齊鳴。那賊兵後隊忽然叫起苦來,隻見元陽穀煙焰齊發,火光已蒸天價通紅了。賊軍大亂,韓同音被樹德一刀砍於馬下。許平升大驚,拖槍而走。任森早已指揮兩翼壯士掩上,將賊兵團團圍住,殺得一個不剩。許平升已死於亂軍之中。那些放火的壯勇都有斬獲,紛紛上來獻功,任森大喜。內中一個壯勇的頭目稟道:“可惜徐老爺不防及穀後,眼見還有兩員賊將從穀後逃走了。”任森愕然片刻道:“隻好由他。”當時與樹德會合鄉勇,同掌得勝鼓回莊,徐槐接見甚喜。任森說起不守後穀,可借走了兩員賊將,徐槐笑道:“任兄還怕不識此計玄妙,我計正妙在不守後穀。若前後合圍,不留出路,那廝必然拚命,困獸猶鬥,非兵法所忌乎?”任森大服,從此拜徐槐為師。徐槐將任顏二人恢複元陽穀功勞報官,任森、顏樹德都得了防禦職銜。自此任森、顏樹德都歸依了徐槐。
不數日,韋揚隱自睦州回來,來見任森。任森方知韋揚隱奉童貫差征方臘,不料諸庸將掣肘,以致敗績。罪歸韋揚隱,削職。任森大為歎息,韋揚隱毫不介意。因賀任森得勝之喜,見了顏樹德,悲喜交集,各問原委。又聞知了徐槐英雄,便求任森介紹來見,一見大服,便拜徐槐為師。又引李宗湯見徐槐,亦拜徐槐為師。徐槐與任森、顏樹德、韋揚隱、李宗湯日日盤桓,徐槐遂深知四人性情才能,日後各有用處。不題。
且說那元陽穀後逃走的兩員賊將,一個是掃地龍火萬城,一個是擎天銅柱王良。這二人見滿山火起,料知事敗,不敢去接應前軍,隻得率領四百名嘍-,保著一位軍師,向山東而走。路上改換了捕盜官軍旗號,所以一路無阻無礙,直達梁山。
誰知那宋江吃了魏輔梁、真大義的作弄,見有新來弟兄,十分膽怯;更兼刺陳希真不成,枉送了時遷性命,杜絕了蔡京、範天喜門路,懊恨非常。邇日希真又奉旨榮任,跨有兗沂,眾將遵旨就職,日日簡練軍馬,宋江大小頭領無不震懼。這日早上,忽報有火萬城、王良二位好漢前來求見,卻未提起入夥的話。宋江正在煩恨,不得已接見了二人,卻於禮貌言辭間失於關切,覺得疏淡了些。二人不悅,托辭告去。宋江又不苦留,二人便同那軍師並四百嘍-去了。
吳用在後山閱視-煌,中午轉來,方才知道此事,急來見宋江道:“兄長為何拒覆新來兄弟?兄長真是奈何不得東瓜,隻把葫子來磨。那魏輔梁、真大義二人,小可自失眼了,怕他真個人人如此!那新來兄弟,誠偽真假,我自有照察之法,何必遽行拒絕。兄長如此疑人,現在輔佐業已殘缺,未來豪傑裹足不前,我梁山其孤危矣!”宋江大悔,急命楊誌、徐寧二人去追火王二人轉來,與他陪禮。楊誌、徐寧領令火速追去,早已不及了。宋江看著吳用一言不發,吳用道:“此事休提,且著人去探聽他下落,再作計較。隻是陳希真那廝跨有兗沂,兵勢浩大,逼近為患,極非小耍;更兼新泰、萊蕪隔絕兗州之東,我戎馬出入大為不便,所當速定大計。”宋江矍然道:“這事怎處?”吳用道:“處此之勢,用兵或有生路,不用兵直坐以待亡耳。”宋江道:“我去恢複兗州何如?”吳用沉吟一回道:“陳希真何等利害,此番去奪兗州,定然枉費力氣。我想此番我們新失兗州,雲天彪必不料我有事青州,不如乘勢去恢複清真山為妙。”宋江道:“此一路被劉廣在充州當我咽喉,進出不利,怎好?”吳用道:“我自有道理。且我此去奪清真山,亦不專為清真;如果清真山奪不得,我亦另有算計。若從事兗州,則是舍遠守近,地勢愈促,不惟兗州不可必得,而失卻新泰、萊蕪,大非計也。”宋江點頭,便從此日日加緊躁演,鼓勵士卒。統計梁山兵馬尚有十五萬,並嘉祥、濮州兩處十七萬人馬,及新泰、萊蕪十萬人馬,合計共四十二萬人馬,錢糧尚可支三年。吳用對宋江道:“似此盡可有為,兄長放心。”宋江亦喜,對吳用道:“隻是我良將消亡了許多,以此耽憂。”吳用道:“再看機會,倘再能收羅幾位豪傑,便可補數了。”宋江稱是。
過了半月,兵馬躁演已極精熟,宋江箭瘡亦早已全愈。是日初伏天氣,宋江升忠義堂,聚集眾英雄,請吳用點兵派將。吳用請盧俊義率李應、徐寧、燕青、段景住,帶三萬馬步全軍,先行攻圍兗州北門及飛虎寨,不必定求攻破,隻待大軍過時,便將兵馬約退,揀擇險要紮住,一麵為大軍作援,一麵接應糧草。盧俊義應諾,領徐寧等三萬人馬去了。吳用便請公孫勝守寨,點起秦明、楊誌、魯智深、武鬆、燕順、鄭天壽、王英、孔明、呂方,帶三萬人馬,宋江、吳用親自督領,即日起行,由汶河進發。
那盧俊義率領徐寧等三萬軍馬,正在攻打兗州。劉廣悉力防守,不暇他顧。宋江、吳用已領大軍,抹兗州北境過去,一路無阻無礙,直到萊蕪,朱武等迎接入城。歇了一日,宋江便同吳用率領秦明、楊誌、魯智深、武鬆、燕順、鄭天壽、王英並三萬人馬,直趨清真山。早有探子報入清真營裏,都監風會聞報,便與防禦使李成商議道:“俺這裏五萬人馬,訓練精熟,盡皆有用之才。李將軍速派今戰守兵數,嚴行防備。”李成道:“相公且請鎮守,待小將帶三千精銳兵,由後山抄過赤鬆林,至野雲波埋伏。待其兵過,便襲擊他後隊,先殺他個下馬威。”風會道:“此計亦好,但不可十分戀戰。”李成領諾,便提兵赴赤鬆林去了。
且說宋江、吳用將兵馬分為二隊:秦明、魯智深領前隊,宋江、吳用、楊誌、武鬆領中隊,燕順、鄭天壽、王英領後隊,一路由野雲渡進發。宋江中隊已過了赤鬆林,後隊方到林邊,吳用猛叫:“林內恐有埋伏!”說未了,隻聽背後林子裏炮響,伏兵果然殺出,梁山後隊鄭天壽慌忙應敵。李成早已一馬當先,挺槍直刺,鄭天壽舉刀急迎,兩下便鬥。不上二十餘合,鄭天壽刀法已亂,那裏是李成的對手。燕順拍馬來助,隻見官軍呐喊齊出,殺氣影中,鄭天壽中槍落馬。燕順大驚,隻道鄭天壽一命休了。幸王英馬到,救了天壽。官兵奮勇衝殺,賊兵大亂。吳用急命楊誌還救,那李成早已領兵退回去了。鄭天壽左肩中傷,折兵八百餘名。宋江大怒,便催軍馬飛速攻清真營,吳用諫道:“不可,恐前去尚有奸計。總之行軍萬不可因怒任性,一旦有失,悔之晚矣。”宋江依言,整頓了後隊,依舊按隊徐行。到了前麵,果然風會已設伏等候,幸吳用料著,不曾中計。
且說風會接得李成捷報,大喜,使教李成守營,自己領精兵二萬人,紮住西灝山口。宋江兵馬屯在平地,相拒一日。風會見賊兵不中計,便起早領兵,直叩宋江營前搦戰。宋江大怒,便命前隊迎戰。秦明領命,便提狼牙棒一馬先出。風會早已倒提九環潑風大砍刀,立馬垓心。兩人相見,各無言語,交鋒便戰。七十餘合不分勝負,風會拖刀便走,秦明狠命相追。吳用大驚道:“這廝分明有計。”忙教鳴金收住。風會見了,亦不追轉,便收兵而回。次日,風會一麵告知雲天彪,一麵又來討戰,魯智深當先迎戰。饒你魯智深本事高強,和風會隻戰得個平手。宋江、吳用都看得呆了。二人狠鬥一百餘合,隻得收兵。第三日又戰,宋江命武鬆出戰,也隻是平手。話體絮煩,那風會與秦明、魯智深、武鬆連戰五日,不分勝負。當晚收兵,吳用與宋江商議道:“風會這廝,真正了得,不如用計擒他為妙。”宋江問何計,吳用道:“他明日再來,便用如此如此擒他。”宋江稱是。當夜安派已定,隻等風會再來。
且說風會回西灝山寨內,正擬明早再出,隻見李成前來道:“相公連日辛苦,明日待小將出戰。”風會應允。次日,李成領兵直叩宋江營前,大叫:“狂賊快獻上頭顱來!”宋江大怒,命燕順出馬迎戰。李成舉槍急刺燕順,燕順舉刀敵住,一來一往,酣戰四五十合。宋江暗暗稱奇道:“李成真個不弱於風會。”隻見燕順氣力漸漸不加,虛幌一刀敗走,李成狠命相追。風會大驚,急叫鳴金,李成已追上一段。深草坑裏,絆馬索齊起,燕順揮眾軍掩上,將李成捆捉去了。風會急命起鼓進兵,來救李成,吃賊軍兩翼擋住,風會衝殺不入,隻得懊恨收兵而返。
且說宋江收兵回營,燕順解著李成進來。宋江隨即喝退燕順,道:“我教你去相請李將軍,誰教綁縛將來。”燕順諾諾而退。宋江連忙跳離交椅,走下帳來,親自解了繩索,扶上帳來,納頭便拜道:“兄弟們不識尊卑,誤有冒犯,切乞恕罪。”李成答拜畢,大笑道:“宋頭領,你此等詐術,可以網羅俗子,不能結納英雄,竟敢如此唐突李成,無怪你眼睛戳瞎了!”宋江心中大怒,眾頭領同聲共憤道:“俺哥哥山東、河北馳名,叫做及時雨宋公明,你這廝不知忠義之人,如何省得!”宋江猛然得計,便喝住眾人道:“休得傷犯李將軍!”便問李成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負朝廷,蓋為官吏汙濫,威逼得緊,誤犯大罪,因此權借水泊裏隨時避難,隻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動將軍,致勞神力,實慕將軍虎威,今日誤有冒犯,切乞恕罪。”李成笑道:“宋公明,你須受招安,李成現是軍官,未免多此一番招安。你想李成受你的招安,你還想受那個的招安?”
宋江未及開言,隻見鄭天壽大叫道:“哥哥體與這不明理的打話,小弟吃他傷了,哥哥反要與他陪禮!”說罷,提刀上帳。宋江忙攔住道:“兄弟若要如此報仇,皇天不佑,死於刀劍之下。”李成拱手道:“忠義宋公明!俺乃不知忠義之人,殺亦何妨。”宋江見李成口軟,便怒視眾頭領道:“都是你們得罪了李將軍,快與李將軍陪罪。”與眾頭領丟了眼色,宋江先跪,後麵眾頭領排排地都跪下。宋江道:“小可久聞將軍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得拜識,大慰生平,卻才眾兄弟甚是冒瀆,萬乞恕罪。”李成亦拜倒在地道:“公明尊意究欲何為?”宋江笑道:“且請將軍坐地。”眾人皆起,隻見後帳轉出楊誌,向李成敘禮,訴說別後相念,兩人執手灑淚。宋江便命置酒相待,用好言撫慰道:“李將軍,你看我眾兄弟,一大半都是朝廷軍官,苦是將軍不棄,願求協助宋江,一同替天行道。”
李成看到此際,暗暗想道:“我若任性拗他,白白的送了性命,與國家毫無益處,不如趁他籠絡之時,我便將計就計,投降了他,就中取事。或除得來宋江更妙,萬一不能,就剪滅他幾個羽翼,也勝於白死。”便對楊誌道:“楊兄,公明哥哥好意,我非不知。但我李成梗直一身,斷不肯無功受祿,現在既蒙招留,我卻不敢附居眾英雄之列,倘一旦立得一二功勞,顯得我李成本領,然後再敘大義。”宋江又起坐長揖道:“將軍在此,山寨有光,又肯為我立功,莫說眾兄弟欽服,就是我宋江這把椅兒也當奉讓。”大眾歡談了一回,李成對宋江道:“公明哥哥大義,小弟十分欽佩,現在小弟還有一個知己,倘能邀得他來,亦可一同聚義。”宋江問是何人,李成看著楊誌道:“就是大刀聞達,現在雲統製帳下。”楊誌接口道:“此人真有萬夫不當之勇,惜乎不能招致。”宋江道:“想雲天彪日內必來,聞將軍必然同來。”便對吳用道:“何不用計擒之?”吳用撚髭微笑道:“且看。”當時眾人又談一回,酒鬧而散。
吳用私對宋江道:“李成此意,真偽難測。今小可已定主見,來日調楊誌為先鋒,即以李成為副先鋒。我看楊誌和李成交情卻好,必能聯絡得李成。陣上我教楊誌與李成寸步不離,他亦無所施技。李成倘肯奮勇斬獲,便是誠心歸我,如或有退縮,便見其偽。至招致聞達一層,小弟另看機會。”宋江稱是。當下計議已定,吳用便教將李成手下被擒的官兵放走幾個,回去通知李成投降,以絕李成歸路。
風會在西灝山,聞知李成降賊,大驚。正在躊躇無計,次早忽報雲統製領傅玉、雲龍、聞達、歐陽壽通,並三萬人馬前來,風會忙令開營迎入。原來天彪自接到康捷傳樞密院劄子,令其收複萊蕪、新泰,正在調集各路人馬,忽接到宋江攻清真營之信,便飛速統兵赴清真營來。風會稟稱:“李成追賊被擒,聞得已降於賊,殊為詫異。”傅玉、聞達等亦個個呆了,齊聲道:“萬不料李成有此一事。”天彪沉吟了一回道:“非也,吾料李成決不出此。他從我年餘,《春秋》大義聞之熟矣,何至今日昧心。且統兵前進,以現行止。”說罷,便命聞達為前部,密渝道:“此去如見李成,不可鹵莽,須細心察看行止。”聞達領令起行。天彪便命傅王守營,眾將齊出。天彪三萬人馬,並風會二萬人馬,共五萬人馬,浩浩蕩蕩殺奔宋江營前。
宋江見天彪兵馬果到,又是聞達為先鋒,大喜,便命楊誌領李成當先出馬,宋江領全軍齊出。兩陣對圓,這邊官軍隊裏,五百名砍刀手擁天彪出陣,大罵:“宋江瞎賊!因你目無朝廷,故爾天加大罰,尚不悔悟,還敢猖狂!”宋江大怒,出陣大罵:“你這廝早晚必為吾擒,尚敢口出狂言!”便叫楊誌出馬。這邊聞達提大刀迎住,兩下便鬥。兩陣呐喊,戰鼓齊鳴。李成在楊誌背後看著楊誌,立馬挺槍待刺,心中忽然不忍,猛咬牙道:“今日如此徇情,臣多一友,君少一臣矣!”驟馬上前,一槍直透楊誌背心,穿出前胸,大叫:“楊誌,我顧你不得了!”賊軍一齊大驚。天彪大喜,急揮前軍殺上。李成怞出槍頭,與聞達並馬殺奔賊軍,賊軍前隊大亂。官軍一齊奮勇大殺,直殺得賊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宋江、吳用忙的後隊飛逃,怎當得官兵勢大,遮天蓋地的殺來。正是:泰山壓卵,不須輾轉之勞;螳臂當車,豈有完全之理。不知宋江、吳用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