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黃榜名震金街結花燭一家完聚
詩曰:
燦爛卿雲繞帝京,幽芳蘭蕙達彤庭。
九天丹詔遙頒下,步向雷峰度上升。
且說許夢蛟別了姑夫、姑母,出門上京會試,路上朝行暮宿,穿州過縣,到了京城,尋寓安歇,揣摩以待。到了場期,隨眾人人闈,三場已畢,真個篇篇錦繡,字字珠璣。揭曉之期,夢蛟高中了會元。報到寓所,夢蛟大喜,慌忙打發了報人。早有許多執事員役前來伺候,夢蛟遂即換了冠帶,吏役擁簇,出門赴過瓊林宴,拜座師,會同年,忙個不住。到了殿試對策,天子臨軒,百官侍立,三百進士濟濟,伏於丹墀之下。傳臚高唱:第一名許夢蛟狀元及第以次榜眼、探花。各賜禦酒三杯,簪花掛紅,敕賜遊街三日,十分榮耀。滿城人等,看見狀元青年秀美,無不嘖嘖稱羨。三月遊滿,狀元三人進朝謝恩,退出午門,夢蛟赴翰林院修撰之任。到任後,遂將父母始未並自己托居李家成立情由做成一本。五更入朝,景陽鍾動,天子登殿,百官山呼已畢。夢蛟俯伏金階,口稱:“微臣新科狀元許夢蛟有事奏聞。”天子問道:“卿有何事奏來?”夢蛟將書呈上龍案,天子從頭至尾細細一看,隻見疏上寫道:
新科狀元翰林院修撰臣許夢蛟奏為敬陳微臣父母遭難始末緣由,仰祈聖恩俯允籲請封誥事。臣聞君親一體,臣子原元二致,家國並重,思孝同此寸心。臣父許仙,自幼怙恃,依姊家而成立。臣母白氏,修道青山,托岩洞以棲身,雲遊中界,聊作求凰之情。爰遇西湖,遂成無媒之合,結親五載,負冤兩地。臣生彌月,母遭塔下之殃,固悼淪亡,父作方外之客。臣姑許氏,憫臣孤幼,躬親撫養,既減損而課讀,複許息以為婚。臣蒙聖恩,待罪翰林,父母未蒙誥封,子職既虧,臣道有缺。合無仰懇天恩,乞賜敕命,榮耀先人,俯準告假,回鄉祭親,稍盡子職,無忝臣道。謹奏。
天子看罷,龍顏大喜道:“原來卿家父母有此一段委曲,朕心嘉悅。今封卿父為中極殿學士,卿母為節義天仙夫人,卿姑夫李公甫教誨有成,封為忠義郎,許氏撫養有功,封為賢淑宜人,均賜誥敕。準卿給假一年,回鄉祭親,完娶後回朝供職,欽此。”狀元謝恩出朝,退出午門,慌忙回來別了眾同年,收拾起身。車馬紛紛出了京城,一路好不興頭,所過州縣,文武官員盡皆迎送。
路由鎮江,狀元猛然思起前因,遂令將車馬安頓馹中,自己打扮作秀才模樣,隻帶一個跟隨,一路往金山寺而來。到得寺中,無心觀玩形勝,進入大殿,焚香禮佛,遂入後殿。和尚出迎,同到方丈內分賓主敘坐,小沙彌獻茶入來,吃罷。狀元開言問道:“師父可是法海禪師?”和尚道:“法海乃是家師,現在雲遊未回。”狀元道:“師父法號甚麼?俗家尊姓?為麼出家?乞道其詳。”和尚道:“貧僧賤號道宗,俗家姓許名仙,字漢文,杭州錢塘人氏。”遂將從幼在李家,後來如何與白氏相會、結親及兩番受罪,並水漲鎮江,同歸錢塘,生下兒子取名夢蛟,共姊家指腹為婚,到滿月法海來家將白氏收在雷峰塔下前後緣由,從頭至尾細細說明。“因此,貧僧看破世情,離了紅塵,削發金山,拜法海為師,在寺修行。於今十數載,兒子寄托姊家,未知長成與否。”狀元聽罷,慌忙雙膝跪落,落淚紛紛,叫聲:“爹爹,不肖便是許夢蛟。”漢文愕然,起來仔細一看,扶起笑道:“居士,你認錯了。”夢蛟道:“不錯。”就將在學堂讀書,被眾友背地笑罵,回家見過姑娘,說明根由,因思憶父母悲苦成病,醫治平服,後來奮誌入泮;連科發解,入京會試,蒙恩取中狀元,現蒙聖恩,欽賜父母誥敕,給假回來一段情由,詳細稟明。“因此路出鎮江,特來金山尋訪父親,同回錢塘,稍伸孝養。”
漢文聽罷,悲喜交集。叫聲:“兒嗬,如此說來,我果是你的父親。且喜上天垂憐,吾兒金榜成名,隻是你母遭塔壓身,一念及此,夢魂難安。”說罷,垂下淚來。狀元淚流滿麵,叫聲:“父親不必傷悲,兒現求取敕封,回來祭塔,封贈母殺,望父親同兒下山。”漢文道:“兒嗬,你父今已出家,本不肯再蹈紅塵,念你孝思苦懇,如今姑同你去祭了你母回山便了。”狀元大喜。此時,寺內眾僧聽得夢蛟是新科狀元,道宗是狀元父親,一個個驚得屁滾尿流,大家忙披上袈裟,戴了僧帽,齊到方丈跪下道:“小僧們不知狀元爺駕臨荒山,有失迎接,死罪!死罪!”狀元逐一扶起道:“眾師父何須如此,家父在此,蒙眾師父不棄,獲居寶山,學生感佩不盡。”漢文亦道:“你們如此下禮,我心何安。”眾僧大喜,無不稱讚狀元爺大量。漢文對眾僧說明就裏,眾僧合掌作賀。狀元令長隨取了白銀二十兩送與眾僧為香銀之費。眾僧忙道:“小僧們怎敢受狀元爺大惠。”狀元道:“不妨,請收。”眾僧推辭不過,隻得收下。狀元遂請父親起身,同出金山寺,眾僧送出山門不題。
且說公甫家中已經郵報夢蛟中了狀元,家內鑼鼓喧天,音樂震地,親友填門,車馬塞戶,府縣俱來作賀。公甫同許氏就如登天一般,喜得亂跳,碧蓮歡喜更不必說。後來探知狀元給假回家祭親完娶,家中預先整治第宅,打點各項伺候。
不多時,狀元輿馬已到,府縣出郭迎接,到得裏門,迎入新第,家中又有一番的鬧吵。狀元拜見姑夫、姑母,公甫、許氏見漢文亦同狀元回來,更加歡悅,狀元將金山尋回之事一一說明。漢文同姊夫、姊姊相見,彼此樂極,不覺淚下。此時一家聚會,喜溢門闌,大開筵席作賀。漢文已經持齋,另治素筵,飲至更深方罷。明日,清晨起來,狀元全副執事,出了西關城,祭謁祖父、祖母墳墓回來,請出誥敕,漢文同公甫、許氏一齊冠帶起來,望闕謝恩。狀元吩咐治辦禮物,同去西湖祭塔。一程到得西湖,雷峰塔下安排祭禮,狀元跪下讀罷誥敕,放聲痛哭,漢文亦動悲聲,公甫、許氏俱揮淚不止。
大家正在悲傷之際,隻見空中來了法海禪師,叫聲:“好了,狀元今日還鄉祭塔,老僧今日亦來完卻一場善緣。”公甫、漢文等看見,慌忙迎拜,就對狀元道:“這位就是法海大禪師。”狀元見說,跪下拜求法師放出母親。禪師慌忙扶起,道:“狀元皇家貴臣,老僧怎能生受得起。令堂夫人今日災難已滿,老僧奉佛旨特來放他出來,與狀元相見。”狀元聽罷大喜。禪師遂即默念真言,將杖望塔一敲,塔登時搖動,移在一邊。禪師高聲叫道:“白氏,快些出來。”隻見底下一道白光衝出,白氏已在麵前。禪師將杖向塔再敲一下,塔即仍歸原處。
狀元向前跪下,抱住白氏哭道:“娘親受災,孩兒不能身代,直至今日方識娘麵。”說罷,放聲大哭。白氏手撫狀元,淚流滿麵。叫聲:“兒嗬,幸喜你今日金榜成名,求得誥敕回來,救出你母,足見孝思。”漢文叫聲:“賢妻,為夫隻道今生不能與賢妻相會,誰知今日再得相逢。”說罷,悲慟起來。白氏不勝咽哽,叫聲:“官人,妾身冒罪,致官人遁跡空門,今日相見,惚似夢中。”許氏、公甫上前相見,也有一番言語,不必細表。
正是:人生無限傷心處,盡在生離死別時。
禪師聽得多時,叫聲:“白氏,你今災退難解,不可久戀紅塵,老僧度你早歸仙班。”說罷,隨手取出白帕一條,鋪在地中,叫聲:“白氏,可踏此帕之上,老僧度你成為正果。”白氏忙即跪下,叩謝佛恩,起來踏在帕上。禪師手指白帕大喝一聲,隻見白帕變作一朵白雲,將白氏升上九霄雲裏。禪師又取出青帕一條,仍前鋪好。叫聲:“道宗賢徒,你可踏此青帕之上,老僧度你並歸仙班,同享逍遙之福。”漢文跪下稽首,起來踏在青帕之上。禪師也喝一聲,青帕變作一朵青雲,將漢文也升上雲端。隻見滿天瑞彩,香氣氤氳,二朵祥雲冉冉望西而去,霎時不見。當下禪師度了二人飛升,遂即縱上雲端,竟回靈山繳佛旨去了。
此時,公甫同許氏等一齊跪下,望空禮拜,隻有狀元哭倒在地。公甫近前扶起,勸道:“侄兒.你父母白日升天,世間難得,此乃喜事,何必悲懷,可同回去罷。”狀元被勸不過,隻得上轎一同回來。狀元到家後,追思不已,令人裝塑父母二人金身,供養堂中,朝夕禮拜,如同生時。
正是:
惟將朝暮瞻仰意,權作問安視膳時。狀元在家住了幾時,因思欽限已迫,未完親事,正在沉思。適值錢塘縣來拜,狀元大喜,迎接進內。坐定,狀元開言道:“治弟正有一事要仗托老父母。”知縣忙道:“殿元公有何事見委?學生自當領命。”狀元道:“治弟從幼蒙家姑夫不棄,許以表妹締結朱陳,仰蒙聖恩,賜歸完娶。正慮無人執柯,敢求老父母作伐,未知肯否?”知縣道:“原來殿元公有此快舉,學生敢不效力。”遂即過去見了公甫,道明來意,公甫欣然,選定八月十五日完婚。知縣過來回複,狀元大喜,留住知縣小酌,飲罷,告辭去了。
到了吉期,官員親友齊來慶賀,金花表禮充室盈庭。狀元烏紗帽,大紅袍,簪花掛紅,身騎駿馬,鼓樂喧天,執事儀仗,一路迎來。知縣吉服,也來相陪。這邊,碧蓮金裝玉裹,冠帶繞圍,打扮如天仙一般。公甫、許氏亦穿了冠帶等候。須臾,狀元到門,行禮已畢,迎歸第中交拜天地,次拜父母神位,同入香房。外麵排開喜筵,款待縣令與眾親友,大家飲至更深,方各散去不題。這一夜,鸞幃中,一雙少年夫妻,說不盡千般恩愛,萬種風流。到了次日,親友又有一番作賀,不必細表。滿月後,狀元迎請嶽父母過來,同居新第,受享榮華。
正是:
名遂功成諧素願,闔家完聚受天恩。
過了些時,狀元因欽限已滿,打點人都複命,選擇了黃道吉日,收拾起身,將嶽父、嶽母一並搬請入京。路出蘇州,親到吳家致謝員外的前情,到京麵聖過,仍赴翰林院修撰之任。後來直做到詹事府正詹事,遂即榮歸錢塘,優遊林下。許夫人生了二子,狀元即將次子承繼嶽父之後,接續宗枝。後來,公甫夫妻皆躋高壽,無病善終。狀元同夫人亦並登古稀,無病端坐而逝。後代簪纓綿綿不絕,人皆以為孝義之報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