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上岸船戶報案施鐵鎖地保詐錢
那個中艙客人說道:“唉,這是哪裏來的晦氣!我是到杭州去望看我丈母的,本來打算遲幾天再走,隻因我家裏死活的催昨兒個上船,不想撞著這倒黴的事。昨兒開船後我便睡覺,並沒聽見什麼聲響。今兒早起穿衣服,看見我袖子上沾著一片血,回頭一看,就嚇得我魂都掉了,急忙爬起來喊眾位同看,不是眾位大家都看見的?”那老客人道:“你老貴姓?”中艙客人道:“我姓黃,名叫道梅。沒有領教你老呢?”老客人道:“我就叫裴道運,世代行醫。杭州上中下三城,提起姓裴的五世郎中,也頗頗有點小名氣的。”說話未畢,那管船的道:“怪不得那個倒黴,這個倒運,我這管船的更該死了。”李公道:“少說笑話,且看看這個客人的腦袋是從哪裏出去的。我們大家的行李先齊一齊,等船靠碼頭,便打地保報官。”
那管船的便前後左右的細細看了一回,並沒有出路,就是中艙上首篷窗上的銷釘卻沒有了。再看那死的,身上穿著藍棉綢小棉襖褲;旁邊疊著一個繭綢大棉襖,一件紅青羽毛夾馬褂,上放著一條香色綢褡膊,一頂青緞瓜皮小帽,並無有動;一條印花粗布禱子差不多被血濕透了;一條綠綢棉被,一半墊在身子底下,也有血汙;枕頭底下壓著一個帖包;身後邊有一個藍布包袱。李公道:“若是謀財,怎麼包裹一切都沒有動?若是有仇,特地來害他的,這一船的人難道就聽不見一些聲響?況且這船是水當中走的,這賊從哪裏上來?從哪裏下去?這事實屬可疑。”那管舵的在後麵說道:“昨兒晚上那聲響不是嗎?還當是水鬼出現。那位客人在後艄出恭,不是也聽見的嗎?”
李公聽說,也不能不疑心是這個緣故。
這個時候,眾客人嚇壞的也都回過氣來了,七嘴八舌的亂說。這個說:“必是妖精,能水遁的。”那個說:“也許是劍客,能駕雲的。”還有一人說道:“這不是偷頭嗎?是有典故的。先前跟我舅舅聽戲,有這麼一曲,想必就是這個事。”
正說之間,船已快到碼頭,遠遠望見市廛的房屋。李公恐賊在船上,便悄悄囑咐管船的先上岸找著地保在船埠等候,免得攏船的時候逃跑。管船的喊個暗號,那拉纖的便將纖繩嗖嗖嗖的攏起,管舵的把舵望懷裏一帶,那隻船便慢慢的望岸邊靠了。管船的趁勢往上一跳,將腳往後一蹬,船身重複漾開。那拉纖的仍舊將繩放開,隨走隨放,隨放隨走,一直望前去了。
這裏船上眾客人仍是議論不了。李公細看眾人,實在不像有殺人的凶手。看那死人的頸上和那塊血漬,許多蒼蠅攢滿了。
因叫個水手,拿兩塊板豎在兩旁,免得看著惡心。
不多時,船已到岸。管船的同著地保在那裏等,看見船到,也不等鋪跳,地保便跳上船頭,鑽進艙來,管船的也跟著進來。
地保將板拿開,將他的被子掀起看了一看,又叫管船的摸他腰裏有無物件。管船的皺著眉,捏著鼻子,伸手望棉襖裏一摸,說道:“有個褡膊,仿佛有一包洋錢。”地保親自動手,將褡膊解下,摸出一個紙包。打開看時,卻是本洋三十六元。又摸出一個小手摺,上寫著“李代記”,又有順隆布店的紅字戳記。
地保便向管船的說道:“這個東西你且收好,回來要呈堂的。
看這個摺子,這位客人必是姓李。這順隆布店不知在哪裏,既有字號,便沒有個打聽不出來。”說罷,向眾客人道:“你們諸位也都看明白了,昨天晚上到底有人聽見些聲響沒有?”眾人說“沒有”。地保又對管船的說道:“你當眾位的麵,將這客人的行李點個數兒,好讓我照數兒開個清單。”一麵說,一麵在襯衣內掏出一管筆,一本小賬本。管船的點一件,地保就寫一件,寫完,又將屍身的服色、刀傷記上,又對眾人說道:“這個事非同小可,船主人自然脫不了幹係,就是眾位也少不得委屈做個見證。我們奉公而行,也叫無法。現在先同這位管船的老哥到縣報案。你們眾位先不要下船,在船上等候,回頭大老爺來相驗,伺候回話。”
說罷,就拿出一條鐵鏈,望管船的頭上要套。管船的再三哀求,地保道:“公事公辦,人命關天。就單單套這麼個鏈子,還不是便宜你?請走罷!大清早起,為你這屁事跑到這時候,水米還沒沾牙,你倒偏偏有這許多講究,我們當官差的便該死嗎?”說罷,將鏈子套上,還在加鎖。管船的沒法,在身邊掏出兩塊洋錢,雙手奉上,說:“地保哥,地保爺,實在對不起您老。這兩塊錢權且先吃些早點心再到縣報案罷。”
地保看見錢,便說道:“這個客人也不是你殺死的,不過誰叫你做船主人,還能不報案嗎?咱們哥兒們有什麼話不好說,又要您破費。”管船的道:“這也不是給你老哥,就給夥計們喝碗早茶。”地保笑道:“我倒看不出,你這位老哥真懂交情,我倒不好意思不收了。但是衙門裏的朋友眼寬手大,你須要明白。這是我為好關照你的意思。”說罷,便將鎖鏈退下,兩人一同上岸,又招呼岸上的夥計,叫他坐在船頭上看守,便一同到縣報案去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這就叫:有錢使得鬼推磨,無事莫經官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