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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 作者:司馬遷  

三十世家·趙世家

趙氏之先,與秦共祖。至中衍,為帝大戊禦。其後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惡來,事紂,為周所殺,其後為秦。惡來弟曰季勝,其後為趙。
趙氏的先人和秦人是同一個祖先。傳到中衍,他給殷帝太戊趕車。他的後代蜚廉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取名惡來,侍奉紂王,後被周人殺死,他的後代就是秦人。惡來的弟弟名叫季勝,他的後代就是趙人。

季勝生孟增。孟增幸於周成王,是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於周繆王。造父取驥之乘匹,與桃林盜驪、驊騮、綠耳,獻之繆王。繆王使造父禦,西巡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而徐偃王反,繆王日馳千裏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賜造父以趙城,由此為趙氏。
季勝生了孟增。孟增受到周成王的寵信,這就是宅皋狼。皋狼生了衡父,衡父生了造父。造父得寵於周穆王。造父選取了駿馬八匹,與在桃林得到的盜驪、驊騮、綠耳等名馬獻給穆王。穆王讓造父趕車,到西方去巡視,會見了西王母,快樂得把回去都忘了。不久,徐偃王發動叛亂,穆王乘坐馬車,日行千裏,攻打徐偃王,把他徹底打敗。於是把趙城賜給造父,從此就成為趙氏。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時伐戎,為禦。及千畝戰,奄父脫宣王。奄父生叔帶。叔帶之時,周幽王無道,去周如晉,事晉文侯,始建趙氏於晉國。
從造父往下經六代傳到了奄父,奄父字公仲,周宣王的時候討伐戎人,他給宣王趕車。在千畝之戰中,奄父曾使宣王脫險。奄父生了叔帶。叔帶的時候,周幽王荒淫無道,他就離開周王朝到了晉國,侍奉晉文侯,開始在晉國建立趙氏家族。

自叔帶以下,趙宗益興,五世而至趙夙。
從叔帶往下,趙氏宗族越來越興旺,又過五代傳到了趙夙。

趙夙,晉獻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趙夙為將伐霍。霍公求餎齊。晉大旱,卜之,曰“霍太山為祟”。使趙夙召霍君於齊,複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晉複穰。晉獻公賜趙夙耿。
晉獻公十六年(前661),晉國征討霍、魏、耿三國,趙夙為將軍征討霍國。霍公求逃到了齊國。這一年晉國大旱,占卜的結果說:“霍太山的山神作怪。”於是派趙夙到齊國召回霍國國君,恢複了他的地位,讓他主持霍太山的祭祀,晉國才又得到豐收。晉獻公把耿地賜給趙夙。

夙生共孟,當魯閔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趙衰,字子餘。
趙夙生共孟這一年,正當魯閔公元年(前661)。共孟生趙衰(cuī,崔),趙衰字子餘。

趙衰卜事晉獻公及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驪姬之亂亡奔翟,趙衰從。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長女妻趙衰而生盾。初,重耳在晉時,趙衰妻亦生趙同、趙括、趙嬰齊。趙衰從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國。重耳為晉文公,趙衰為原大夫,居原,任國政。文公所以反國及霸,多趙衰計策,語在晉事中。
趙衰為侍奉晉獻公還是侍奉幾位公子進行占卜,結果都不吉利。占卜到侍奉公子重耳時,結果吉利,他就去侍奉重耳。重耳由於驪姬之亂逃亡到翟,趙衰做隨從。翟人討伐廧咎(gāo,高)如,得到兩個女子。翟君把年少的女子給重耳為妻,年長的女子給趙衰為妻,生了趙盾。當初,重耳在晉國的時候,趙衰的元配妻子已生了趙同、趙括、趙嬰齊。趙衰跟隨重耳在外逃亡,共計十九年,才得以返回晉國。重耳做了晉文公,趙衰做原大夫,住在原城,主持國家政事。晉文公所以能返回並且成為霸主,大多是趙衰的計策,這些事記在《晉世家》裏。

趙衰既反晉,晉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為適嗣,晉妻三子皆下事之。晉襄公之六年,而趙衰卒,諡為成季。趙盾代成季任國政二年而晉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為國多難,欲立襄公弟雍。雍時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日夜啼泣,頓首謂趙盾曰:“先君何罪,釋其適子而更求君?”趙盾患之,恐其宗與大夫襲誅之,乃遂立太子,是為靈公,發兵距所迎襄公弟於秦者。靈公既立,趙盾益專國政。
趙衰回到晉國以後,在晉國的原配妻子堅決要求把他在翟娶的妻子迎接回來,並且讓翟妻的兒子趙盾做正宗繼承人,而讓自己的三個兒子居下位侍奉他。晉襄公六年(前622),趙衰去世,他的諡號是成季。

靈公立十四年,益驕。趙盾驟諫,靈公弗聽。及食熊蹯,胹不熟,殺宰人,持其屍出,趙盾見之。靈公由此懼,欲殺盾。盾素仁愛人,嚐所食桑下餓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趙穿弑靈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為成公。趙盾複反,任國政。君子譏盾“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討賊”,故太史書曰“趙盾弑其君”。晉景公時而趙盾卒,諡為宣孟,子朔嗣。
趙盾接替成季主持國政兩年之後,晉襄公去世,太子夷皋年紀小。趙盾由於國家多難,想立襄公的弟弟雍為國君。雍當時在秦國,就派使臣去迎接他。太子的母親日夜啼哭,叩頭對趙盾說:“先君有什麼罪過,為什麼要拋棄他的嫡子而另找國君呢?”趙盾為此事憂慮,恐怕她的宗親和大夫們來襲擊殺死自己,於是就立了太子,這就是晉靈公,並派兵去攔截到秦國迎接襄公弟弟的一行人。靈公即位之後,趙盾更加獨攬晉國的政事。

趙朔,晉景公之三年,朔為晉將下軍救鄭,與楚莊王戰河上。朔娶晉成公姊為夫人。
靈公繼位以來,趙來越驕縱。趙盾多次進諫,靈公不聽。一次吃熊掌,沒有煮熟,就把膳食官殺了,讓人把他的屍體抬出去,正好被趙盾看見。靈公因此害怕,想要殺害趙盾。趙盾平素待人寬厚慈愛,他曾經送食物給一個餓倒在桑樹之下的人,這個人回身掩護救了趙盾,趙盾才得以逃走。他還沒有逃出國境,趙穿就殺死了靈公,立襄公的弟弟黑臀為君,這就是晉成公。趙盾又回來主持國政。君子譏諷趙盾“身為正卿,逃亡沒有出國境,返回來也不誅討逆賊”,所以史官記載說“趙盾殺了他的國君”。晉景公的時候趙盾去世,他的諡號是宣孟,其子趙朔承襲爵位。

晉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賈欲誅趙氏。初,趙盾在時,夢見叔帶持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兆絕而後好。趙史援占之,曰:“此夢甚惡,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孫,趙將世益衰。”屠岸賈者,始有寵於靈公,及至於景公而賈為司寇,將作難,乃治靈公之賊以致趙盾,遍告諸將曰:“盾雖不知,猶為賊首。以臣弑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罪?請誅之。”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諸君將誅其後,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而君不聞,是無君也。”屠岸賈不聽。韓厥告趙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絕趙祀,朔死不恨。”韓厥許諾,稱疾不出。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
晉景公三年(前597),趙朔率領晉國的下軍援救鄭國,與楚莊王在黃河邊交戰。趙朔娶了晉成公的姐姐為夫人。

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趙朔客曰公孫杵臼,杵臼謂朔友人程嬰曰:“胡不死?”程嬰曰:“朔之婦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無何,而朔婦免身,生男。屠岸賈聞之,索於宮中。夫人置兒絝中,祝曰:“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脫,程嬰謂公孫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複索之,柰何?”公孫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程嬰曰:“死易,立孤難耳。”公孫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彊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乃二人謀取他人嬰兒負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嬰出,謬謂諸將軍曰:“嬰不肖,不能立趙孤。誰能與我千金,吾告趙氏孤處。”諸將皆喜,許之,發師隨程嬰攻公孫杵臼。杵臼謬曰:“小人哉程嬰!昔下宮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我。縱不能立,而忍賣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可也。”諸將不許,遂殺杵臼與孤兒。諸將以為趙氏孤兒良已死,皆喜。然趙氏真孤乃反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
晉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賈要誅殺趙氏家族。當初,趙盾在世的時候,曾夢見叔帶抱著他的腰痛哭,非常悲傷;之後又大笑,還拍著手唱歌。趙盾為此進行占卜,龜甲上燒出的裂紋中斷,可後邊又好了。趙國一位名叫援的史官判斷說:“這個夢很凶,不是應驗在您的身上,而是在您兒子身上,可也是由於您的過錯。到您孫子那一代,趙氏家族將更加衰落。”屠岸賈這個人,起初受靈公的寵信,到景公的時候他就做了司寇,將要發難,就先懲治殺靈公的逆賊以便牽連出趙盾,同時遍告所有的將領說:“趙盾雖然不知情,但仍然是逆賊之首。做臣子的殺害了國君,他的子孫卻還在朝為官,這還怎麼能懲治罪人呢?請各位誅殺他們。”韓厥說:“靈公遇害的時候,趙盾在外地,我們的先君認為他無罪,所以沒有殺他。如今各位將要誅殺他的後人,這不是先君的意願而是隨意濫殺,隨意濫殺就是作亂。為臣的有大事卻不讓國君知道,這是目無君主。”屠岸賈不聽。韓厥就告知趙朔趕快逃跑。趙朔不肯逃跑,他說:“您一定能不使趙氏的香火斷絕,我死了也就沒有遺恨了。”韓厥答應了他的要求,他謊稱有病不出門。屠岸賈不請示國君就擅自和將領們在下宮攻襲趙氏,殺死了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並且滅絕了他們的家族。

居十五年,晉景公疾,卜之,大業之後不遂者為祟。景公問韓厥,厥知趙孤在,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麵鳥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適晉,事先君文侯,至於成公,世有立功,未嚐絕祀。今吾君獨滅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策。唯君圖之。”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韓厥具以實告。於是景公乃與韓厥謀立趙孤兒,召而匿之宮中。諸將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孤。趙孤名曰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矯以君命,並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難!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請立趙後。今君有命,群臣之原也。”於是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將,遂反與程嬰、趙武攻屠岸賈,滅其族。複與趙武田邑如故。
趙朔的妻子是成公的姐姐,有趙朔留下的身孕,她逃到景公宮裏躲藏起來。趙朔的一位門客名叫公孫杵臼,杵臼對趙朔的朋友程嬰說:“你為什麼不死?”程嬰說:“趙朔的妻子有身孕,如果有幸是男孩,我就奉養他;如果是女孩,我再慢慢去死。”過了不久,趙朔的妻子分娩,生下男孩。屠岸賈聽到後,到宮中去搜查。大人把嬰兒放在褲子裏,禱告說:“趙氏宗族要是滅絕,你就大哭;如果不會滅絕,你就不要出聲。”搜查到這裏的時候,嬰兒竟然沒有聲音。脫險以後,程嬰對公孫杵臼說:“今天一次搜查沒有找到,以後一定要再來搜查,怎麼辦呢?”公孫杵臼說:“扶立遺孤和死哪件事更難?”程嬰說:“死很容易,扶立遺孤很難啊。”公孫杵臼說:“趙氏的先君待您不薄,您就勉為其難吧;我去做那件容易的,讓我先死吧!”於是兩人設法得到別人家的嬰兒背著,給他包上漂亮的小花被,藏到深山裏。程嬰從山裏出來,假意對將軍們說:“我程嬰沒出息,不能扶養趙氏孤兒,誰能給我千金,我就告訴他趙氏孤兒藏在哪裏。”將軍們都很高興,答應了他,就派兵跟隨程嬰去攻打公孫杵臼。杵臼假意說:“程嬰,你這個小人哪!當初下宮之難你不能去死,跟我商量隱藏趙氏孤兒,如今你卻出賣了我。即使你不能撫養,怎能忍心出賣他呢!”他抱著嬰兒大叫道:“天哪!天哪!趙氏孤兒有什麼罪?請你們讓他活下來,隻殺我杵臼可以吧。”將軍們不答應,立刻殺了杵臼和孤兒。將軍們以為趙氏孤兒確實已經死了,都很高興。然而真的趙氏孤兒卻仍然活著,程嬰終於和他一起隱藏到深山裏。

及趙武冠,為成人,程嬰乃辭諸大夫,謂趙武曰:“昔下宮之難,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趙氏之後。今趙武既立,為成人,複故位,我將下報趙宣孟與公孫杵臼。”趙武啼泣頓首固請,曰:“武原苦筋骨以報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嬰曰:“不可。彼以我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報,是以我事為不成。”遂自殺。趙武服齊衰三年,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絕。
過了十五年,晉景公生病,進行占卜,占卜的結果說是大業的子孫後代不順利,因而做怪。景公問韓厥,韓厥知道趙氏孤兒還在世,便說:“大業的後代子孫中如今已在晉國斷絕香火的,不就是趙氏嗎?從中衍傳下的後代都是姓嬴的了。中衍人麵鳥嘴,來到人世輔佐殷帝太戊,到他的後代輔佐的幾位周天子,都有美好的德行。再往下到厲王、幽王時昏庸無道,叔帶就離開周王朝來到晉國,侍奉先君文侯,一直到成公,他們世代都建立了功業,從未斷絕過香火。如今隻有君主您滅了趙氏宗族,晉國人都為他們悲哀,所以在占卜時就顯示出來了。希望您考慮考慮吧!”景公問道:“趙氏還有後代子孫嗎?”韓厥就把實情完全告訴了景公。於是景公就與韓厥商量立趙氏孤兒,先把他找來藏在宮中。將軍們進宮問候景公的病情,景公依靠韓厥的眾多隨從迫使將軍們同趙氏孤兒見麵。趙氏孤兒名叫趙武。將軍們不得已,隻好說:“當初下宮那次事變,是屠岸賈策動的,他假傳君命,並且向群臣發令,不然的話,誰敢發動變亂呢!如果不是您有病,我們這些大臣本來就要請趙氏的後代了。如今您有這個命令,正是群臣的心願啊!”當時就讓趙武、程嬰一一拜謝各位將軍,將軍們又反過來與程嬰、趙武攻打屠岸賈,誅滅了他的家族。景公重又把原屬趙氏的封地賜給趙武。

趙氏複位十一年,而晉厲公殺其大夫三郤。欒書畏及,乃遂弑其君厲公,更立襄公曾孫周,是為悼公。晉由此大夫稍彊。
到趙武行了冠禮,已是成人了,程嬰就拜別了各位大夫,然後對趙武說:“當初下宮的事變,人人都能死難。我並非不能去死,我是想扶立趙氏的後代。如今趙武已經承襲祖業,長大成人,恢複了原來的爵位,我要到地下去報告給趙宣和公孫杵臼。”趙武啼哭叩頭,堅持請求說:“我寧願使自己筋骨受苦也要報答您一直到死,難道您忍心離開我去死嗎?”程嬰說:“不行。他認為我能完成大事,所以在我以前死去;如今我不去複命,就會以為我的任務沒有完成。”於是就自殺了。趙武為程嬰守孝三年,給他安排了祭祀用的土地,春秋祭祀,世代不絕。

趙武續趙宗二十七年,晉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趙武為正卿。十三年,吳延陵季子使於晉,曰:“晉國之政卒歸於趙武子、韓宣子、魏獻子之後矣。”趙武死,諡為文子。
趙氏恢複爵位十一年後,晉厲公殺了三位郤(xī,西)氏大夫。欒書害怕牽連到自己,於是就殺了晉君厲公,改立襄公的曾孫周,這就是晉悼公。晉國從此以後大夫的勢力逐漸強盛。

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時,齊景公使晏嬰於晉,晏嬰與晉叔向語。嬰曰:“齊之政後卒歸田氏。”叔向亦曰:“晉國之政將歸六卿。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趙武接續趙氏宗族後二十七年,晉平公即位。平公十二年(前546),趙武做了正卿。十三年,吳國的延陵季子使晉國,他說:“晉國的政權最後要落到趙武子、韓宣子、魏獻子後代的手裏。”趙武死後,諡號是文子。

趙景叔卒,生趙鞅,是為簡子。
文子生了景叔。景叔的時候,齊景公派晏嬰出使晉國,晏嬰和晉國的叔向談話。晏嬰說:“齊國的政權以後最終要落到田氏手裏。”叔向也說:“晉國的政權將會落到六卿的手裏。六卿很放肆,可是我們國君卻不知憂慮。”

趙簡子在位,晉頃公之九年,簡子將合諸侯戍於周。其明年,入周敬王於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趙景叔去世,他生子趙鞅,這就是趙簡子。

晉頃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誅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為十縣,六卿各令其族為之大夫。晉公室由此益弱。
趙簡子在位期間,晉頃公九年(前517),簡子會合諸侯在周境內駐守。第二年,送周敬王回周朝,因為他在外躲避他的弟弟子朝。

後十三年,魯賊臣陽虎來奔,趙簡子受賂,厚遇之。
晉頃公十二年,六卿依照法令誅殺了國君的宗族祁氏和羊舌氏,把他們的領地分為十個縣,六卿分別讓自家的族人去做大夫。晉國公室從此更加削弱。

趙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醫扁鵲視之,出,董安於問。扁鵲曰:“血脈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繆公嚐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學也。帝告我:“晉國將大亂,五世不安;其後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公孫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獻公之亂,文公之霸,而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淫,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疾與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間,間必有言也。”
再過十三年,魯國的亂臣陽虎逃到晉國來,趙簡子接受了賄賂,對他給以厚待。

居二日半,簡子寤。語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遊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有一熊欲來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皆有副。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壯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將大敗周人於範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今餘思虞舜之勳,適餘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孫。’”董安於受言而書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畝。
趙簡子生了病,五天不省人事,大夫們都害怕了。醫生扁鵲看過後走出來,董安於詢問病情,扁鵲說:“血脈平和,你們何必驚怪!從前秦穆公也有過這種情況,過了七天才醒過來。醒來的那天,告訴公孫支和子輿說:‘我到了天帝住的地方很快樂。我所以停留的時間久,是由於我正好在受教。天帝告訴我:‘晉國將要大亂,五世不得安寧;他們的後代將稱霸,沒有年老就死去,稱霸者的兒子將要讓你們晉國男女混雜。’公孫支寫下來並把它藏好,秦國的預言這時就傳出來了。獻公時的混亂,文公時的稱霸,襄公時在殽山大敗秦軍,回去就縱容yín亂,這些都是您知道的。如今你們君主的病與秦穆公一樣,不出三天病一定會好轉,好轉之後一定有話要講。”

他日,簡子出,有人當道,辟之不去,從者怒,將刃之。當道者曰:“吾欲有謁於主君。”從者以聞。簡子召之,曰:“譆,吾有所見子晣也。”當道者曰:“屏左右,原有謁。”簡子屏人。當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側。”簡子曰:“然,有之。子之見我,我何為?”當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與羆,皆死。”簡子曰:“是,且何也?”當道者曰:“晉國且有大難,主君首之。帝令主君滅二卿,夫熊與羆皆其祖也。”簡子曰:“帝賜我二笥皆有副,何也?”當道者曰:“主君之子將克二國於翟,皆子姓也。”簡子曰:“吾見兒在帝側,帝屬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以賜之’。夫兒何謂以賜翟犬?”當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服,並二國於翟。”簡子問其姓而延之以官。當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見。簡子書藏之府。
過了兩天半,簡子醒過來了。他對大夫們說:“我到了天帝那裏非常快樂,和百神在鈞天遊覽。聽到了寵偉的樂曲多次演奏,還看到了萬舞,不像是夏、商、周三代的音樂,那樂聲非常動人。有一頭熊要來抓我,天帝讓我射它,熊被射中了,死了。又有一隻羆過來,我又射它,羆被射中,也死了。天帝非常高興,賜給我兩個竹箱,都配有小箱。我看到一個小孩在天帝身邊,天帝又托付給我一隻翟犬,對我說:‘等你的兒子長大了,把這隻犬送給他。’天帝還告訴我:‘晉國將逐漸衰落,再傳七代就要滅亡,嬴姓的人將在範魁的西邊大敗周人,可是你們卻不能占有那裏。現在我追念虞舜的功勳,到時候我將把舜的後代之女孟姚嫁給你的第七代孫子。’”董安於聽了這番話就把它寫下來妥為保存。他把扁鵲說的話報告給簡子,簡子賜給扁鵲田地四畝。

異日,姑布子卿見簡子,簡子遍召諸子相之。子卿曰:“無為將軍者。”簡子曰:“趙氏其滅乎?”子卿曰:“吾嚐見一子於路,殆君之子也。”簡子召子毋恤。毋恤至,則子卿起曰:“此真將軍矣!”簡子曰:“此其母賤,翟婢也,奚道貴哉?”子卿曰:“天所授,雖賤必貴。”自是之後,簡子盡召諸子與語,毋恤最賢。簡子乃告諸子曰:“吾藏寶符於常山上,先得者賞。”諸子馳之常山上,求,無所得。毋恤還,曰:“已得符矣。”簡子曰:“奏之。”毋恤曰:“從常山上臨代,代可取也。”簡子於是知毋恤果賢,乃廢太子伯魯,而以毋恤為太子。
有一天,簡子外出,有人攔路,驅趕他也不離開,隨從們很生氣,要殺他。攔路人說:“我有事要拜見主君。”隨從把他的話稟告簡子,簡子召見他,一見麵就說:“嘻!我曾經清楚地看見過你呀。”攔路人說:“讓左右侍從退下,我有事稟告。”簡子讓人們退下。攔路人說:“您生病的時候,我正在天帝身邊。”簡子說:“對,有這件事。你見到我的時候,我在做什麼?”攔路人說:“天帝讓您射熊和羆,都被您射死了。”簡子說:“對,將會怎麼樣呢?”攔路人說:“晉國將有大難,您是為首的。天帝讓您滅掉兩位上卿,熊和羆就是他們的祖先。”簡子說:“天帝賜給我兩個竹箱,並且都有相配的小箱,這是什麼意思?”攔路人說:“您的兒子將在翟攻克兩國,他們都是子姓。”簡子說:“我看到一個小孩在天帝身邊,天帝給我一隻翟犬,並說:‘等你的兒子長大了把這隻犬送給他’。把翟犬送給小孩是什麼意思?”攔路人說:“小孩就是您的兒子,翟犬是代國的祖先。您的兒子將來必定占有代國。到您的後代,將有政令的變革,並且要穿胡人的服裝,在翟吞並兩國。”簡子問他的姓並且要聘他做官。攔路人說:“我是鄉野之人,隻是來傳達天帝的旨意罷了。”說完就不見了。簡子把這些話記載下來保存在秘府裏。

後二年,晉定公之十四年,範、中行作亂。明年春,簡子謂邯鄲大夫午曰:“歸我衛士五百家,吾將置之晉陽。”午許諾,歸而其父兄不聽,倍言。趙鞅捕午,囚之晉陽。乃告邯鄲人曰:“我私有誅午也,諸君欲誰立?”遂殺午。趙稷、涉賓以邯鄲反。晉君使籍秦圍邯鄲。荀寅、範吉射與午善,不肯助秦而謀作亂,董安於知之。十月,範、中行氏伐趙鞅,鞅奔晉陽,晉人圍之。範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謀逐荀寅,以梁嬰父代之;逐吉射,以範皋繹代之。荀櫟”言於晉侯曰:“君命大臣,始亂者死。今三臣始亂而獨逐鞅,用刑不均,請皆逐之。”十一月,荀櫟、韓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範、中行氏,不克。範、中行氏反伐公,公擊之,範、中行敗走。丁未,二子奔朝歌。韓、魏以趙氏為請。十二月辛未,趙鞅入絳,盟於公宮。其明年,知伯文子謂趙鞅曰:“範、中行雖信為亂,安於發之,是安於與謀也。晉國有法,始亂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於獨在。”趙鞅患之。安於曰:“臣死,趙氏定,晉國寧,吾死晚矣。”遂自殺。趙氏以告知伯,然後趙氏寧。
另一天,姑布子卿拜見簡子,簡子把兒子們都叫來讓他看相。子卿說:“沒有能做將軍的人。”簡子說:“趙氏要完了嗎?”子卿說:“我曾在路上看到一個孩子,大概是您的兒子吧!”簡子又叫來兒子毋恤。毋恤一到,子卿就站起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呀!”簡子說:“這孩子的母親卑賤,是從翟來的婢女,怎麼說他尊貴呢?”子卿說:“上天賜給的,即使卑賤也定能顯貴。”從此以後簡子常把兒子們都叫來談話,毋恤表現最好。簡子有一次告訴兒子們說:“我把寶符藏在常山之上,誰先找到了就賞給他。”兒子們趕快跑到常山上去找,結果什麼也沒找到。毋恤回來後說:“已經找到寶符了。”簡子說:“你說吧。”毋恤說:“從常山上往下看到代國,代國可以奪取過來。”簡子這才知道毋恤果然是賢才。於是廢了太子伯魯,把毋恤立為太子。

孔子聞趙簡子不請晉君而執邯鄲午,保晉陽,故書春秋曰“趙鞅以晉陽畔”。
過了兩年,晉定公十四年(前498),範氏、中行氏作亂。第二年春天,簡子對邯鄲大夫趙午說:“把衛國的五百戶士民還給我,我要把他們安置到晉陽。”趙午答應了,回去後他的父兄卻不同意,就違背了諾言。趙鞅逮捕了趙午,把他囚禁在晉陽。通告邯鄲人說:“我私自誅殺趙午,各位想立誰?”於是殺了趙午。趙午之子趙稷和家臣涉賓憑借邯鄲反叛。晉國國君派籍秦包圍邯鄲。荀寅、範吉射和趙午友好,不肯幫助籍秦反而策劃叛亂,董安於知道這一情況。十月,範氏和中行氏討伐趙鞅,趙鞅逃到晉陽,晉人包圍晉陽。範吉射、荀寅的仇人魏襄等謀劃驅逐荀寅,讓梁嬰父取代他;驅逐範吉射,讓範皋繹取代他。荀櫟對晉君說:“先君對大有令,領頭叛亂的要處死。如今三位大臣都領頭作亂,可是單單驅逐趙鞅,這是施用刑罰不公平,請把他們全都驅逐了。”十一月,荀櫟、韓不佞、魏哆奉國君的命令討伐範氏、中行氏,沒有取勝。範氏、中行氏反過來討伐定公,定公還擊,範氏、中行氏失敗逃跑。丁未這天,兩個人逃到朝歌。韓不佞、魏哆為趙鞅求情。十二月辛未這天,趙鞅進入絳城,在定公宮中盟誓。第二年,知伯文子對趙鞅說:“範氏、中行氏雖然確實發動了叛亂,但這是董安於挑起的,這就是董安於參與了策劃。晉國有法,開始作亂的要處死。那兩個人已經受到處治,而唯獨董安於還在。”趙鞅為此事憂慮。董安於說:“我死了,趙氏可以安定,晉國也能安寧,我死得太晚了。”於是就自殺了。趙鞅把這件事告訴了知伯,此後趙氏才得安寧。

趙簡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諫。周舍死,簡子每聽朝,常不悅,大夫請罪。簡子曰:“大夫無罪。吾聞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諸大夫朝,徒聞唯唯,不聞周舍之鄂鄂,是以憂也。”簡子由此能附趙邑而懷晉人。
孔子聽說趙簡子不請示晉君就逮捕邯鄲大夫趙午,以致退守晉陽,所以在《春秋》中記載說:“趙鞅憑借晉陽叛亂”。

晉定公十八年,趙簡子圍範、中行於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鄲。明年,衛靈公卒。簡子與陽虎送衛太子蒯聵於衛,衛不內,居戚。
趙簡子有個家臣名叫周舍,喜歡直言進諫。周舍死後,簡子每當上朝處理政事的時候,常常不高興,大夫們請罪。簡子說:“你們沒有罪。我聽說一千張羊皮也不如一隻狐的腋下皮毛。大夫們上朝,隻聽到恭敬順從的應答聲,聽不到周舍那樣的爭辯之聲了,我為此而憂慮。”簡子因此能使趙地的人順從,並使晉人也歸向他。

晉定公二十一年,簡子拔邯鄲,中行文子奔柏人。簡子又圍柏人,中行文子、範昭子遂奔齊。趙竟有邯鄲、柏人。範、中行餘邑入於晉。趙名晉卿,實專晉權,奉邑侔於諸侯。
晉定公十八年,趙簡子在朝歌包圍了範吉射和中行寅,中行寅逃奔邯鄲。第二年,衛靈公去世。趙簡子和陽虎把衛太子蒯聵送到衛國,衛國不接納,衛太子隻好住到戚城。

晉定公三十年,定公與吳王夫差爭長於黃池,趙簡子從晉定公,卒長吳。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簡子除三年之喪,期而已。是歲,越王勾踐滅吳。
晉定公二十一年,趙簡子攻入邯鄲,中行寅(文子)逃到柏人。簡子又包圍了柏人,中行寅、範吉射(昭子)於是又奔到齊國。趙氏終於占有了邯鄲、柏人。範氏、中行氏其餘的領地都歸入晉國。趙簡子名為晉國上卿,實際上獨攬晉國政權,他的封地等同於諸侯。

晉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鄭。趙簡子疾,使太子毋恤將而圍鄭。知伯醉,以酒灌擊毋恤。毋恤群臣請死之。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為能忍卼。”然亦慍知伯。知伯歸,因謂簡子,使廢毋恤,簡子不聽。毋恤由此怨知伯。
晉定公三十年,定公與吳王夫差在黃池的諸侯盟會上爭做盟主,趙簡子跟隨晉定公,終於讓吳王為盟主。定公在位三十七年去世,簡子免除了守喪三年之禮,一周年就結束了。這一年,越王句踐滅了吳國。

晉出公十七年,簡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為襄子。
晉出公十一年(前464),知伯討伐鄭國。趙簡子生病,派太子毋恤率兵包圍鄭國。知伯喝醉了,用酒強灌毋恤並打他。隨從毋恤的群臣要求把知伯處死。毋恤說:“主君所以讓我做太子,是因為我能忍辱。”但是他也怨恨知伯。知伯回去後,就對簡子講了,讓他廢毋恤,簡子不聽。毋恤從此更加怨恨知柏。

趙襄子元年,越圍吳。襄子降喪食,使楚隆問吳王。
晉出公十七年,趙簡子去世,太子毋恤繼位,這就是趙襄子。

襄子姊前為代王夫人。簡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請代王。使廚人操銅枓以食代王及從者,行斟,陰令宰人各以枓擊殺代王及從官,遂興兵平代地。其姊聞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殺。代人憐之,所死地名之為摩笄之山。遂以代封伯魯子周為代成君。伯魯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趙襄子元年(前457),越國包圍吳國。襄子減少了守孝期間規定的飲食,派家臣楚隆去慰問吳王。

襄子立四年,知伯與趙、韓、魏盡分其範、中行故地。晉出公怒,告齊、魯,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齊,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孫驕,是為晉懿公。知伯益驕。請地韓、魏,韓、魏與之。請地趙,趙不與,以其圍鄭之辱。知伯怒,遂率韓、魏攻趙。趙襄子懼,乃奔保晉陽。
襄子的姐姐從前是代王夫人。簡子安葬以後,還沒有除喪服,就到北邊登上夏屋山,請來代王,讓廚師拿著銅勺請代王和他的隨從進餐,斟酒時,暗中讓名叫各的膳食用銅勺打死代王和隨從宮員,於是就發兵平定代地。他的姐姐聽說這件事後,哭泣著呼天,磨尖簪子自殺了。代地人同情她,把她自殺的地方叫做摩笄(jī,機)之山。襄子把代地封給伯魯的兒子趙周,讓他做代君。伯魯是襄子的哥哥,原來的太子。太子早已去世,所以封他的兒子。

原過從,後,至於王澤,見三人,自帶以上可見,自帶以下不可見。與原過竹二節,莫通。曰:“為我以是遺趙毋恤。”原過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齊三日,親自剖竹,有硃書曰:“趙毋恤,餘霍泰山山陽侯天使也。三月丙戌,餘將使女反滅知氏。女亦立我百邑,餘將賜女林胡之地。至於後世,且有伉王,赤黑,龍麵而鳥噣,鬢麋髭皞,大膺大胸,脩下而馮,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於休溷諸貉,南伐晉別,北滅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襄子即位四年,知伯和趙、韓、魏三家把範氏、中行氏原有的領地全都瓜分了。晉出公大怒,通告齊國、魯國,想依靠他們討伐四卿。四卿害怕,於是就一起攻打晉出公。出公逃奔齊國,半路上死了。短伯就讓昭公的曾孫驕即位,這就是晉懿公。知伯越來越驕橫。他要求韓、魏兩家割讓領地,韓、魏給了他。要求趙氏割地,趙氏不給,因為在包圍鄭國時知伯侮辱過他。知伯惱怒,就率領韓、魏兩家進攻趙氏。趙襄子害怕,就逃奔到晉陽退守。

三國攻晉陽,歲餘,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懸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禮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禮。襄子懼,乃夜使相張孟同私於韓、魏。韓、魏與合謀,以三月丙戌,三國反滅知氏,共分其地。於是襄子行賞,高共為上。張孟同曰:“晉陽之難,唯共無功。”襄子曰:“方晉陽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禮,是以先之。”於是趙北有代,南並知氏,彊於韓、魏。遂祠三神於百邑,使原過主霍泰山祠祀。
原過跟隨襄子,落在後邊,到了王澤,看見三個人,從腰帶以上可以看見,從腰帶以下就看不見了。三人給了原過一根兩節的竹棍,中間不通。對他說:“替我們把這竹棍送給趙毋恤。”原過到了以後,把情況告訴襄子。襄子齋戒三天,親自把竹棍剖開,裏邊有朱紅的字寫道:“趙毋恤,我們是霍泰山山陽侯天使。三月丙戌日,我們將讓你反過來滅掉知氏。你也要為我們的百邑立廟,我們將把林胡的土地賜給你。到你的後代,將有一位勇健的國王,皮膚紅黑,龍臉鳥嘴,鬢眉相連,髭髯絡腮,寬胸大腹,下體修長,上體壯大,左衣襟,披甲乘馬。全部占有黃河中遊一帶,直至休溷地區的各部貉人,往南進攻晉國的其他城邑,往北滅掉黑姑。”襄子再拜,接受了三位神人的旨令。

其後娶空同氏,生五子。襄子為伯魯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傳位與伯魯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為太子。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為獻侯。
三國攻打晉陽,一年多以後,引來汾水灌城,城牆沒有淹沒的隻剩下三版高了。城裏的人都把鍋掛起來做飯,互換子女吃掉。群臣都有了外心,禮節越來越怠慢,唯有高共不敢失禮。襄子害怕,於是半夜派丞相張孟同暗中結交韓、魏。韓、魏與趙合謀,三月丙戌這天,三國反過來滅了知氏,共同瓜分了他的土地。於是襄子進行封賞,高共是上等。張孟同說:“晉陽有難期間,隻有高共沒功勞。”襄子說:“當晉陽危急之時,群臣都很怠慢,隻有高共不敢有失臣下的禮節,因此他要受上賞。”這時趙在北方占有代地,南邊並吞了知氏,比韓、魏強大。於是在百邑給三神立廟祭祀,派原過主持霍泰山神廟的祭祀。

獻侯少即位,治中牟。
後來襄子娶空同氏為妻,生了五個兒子。襄子由於伯魯未能繼位,不肯立自己的兒子做太子,並且一定要傳位給伯魯的兒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了,就選定代成君的兒子趙浣立為太子。襄子在位三十三年去世,趙浣即位,這就是獻侯。

襄子弟桓子逐獻侯,自立於代,一年卒。國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殺其子而複迎立獻侯。
獻侯年紀不大就即位了,首府在中牟。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十三年,城平邑。十五年,獻侯卒,子烈侯籍立。
襄子的弟弟桓子驅逐了獻侯,在代地自立為侯,一年後去世。趙國人認為桓子即位不是襄子的意願,就共同殺了他的兒子,又迎回獻侯即位。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擊守之。六年,魏、韓、趙皆相立為諸侯,追尊獻子為獻侯。
獻侯十年,中山國武公開始即位。十三年,在平邑築城。十五年,獻侯去世,他的兒子烈侯趙籍即位。

烈侯好音,謂相國公仲連曰:“寡人有愛,可以貴之乎?”公仲曰:“富之可,貴之則否。”烈侯曰:“然。夫鄭歌者槍、石二人,吾賜之田,人萬畝。”公仲曰:“諾。”不與。居一月,烈侯從代來,問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有頃,烈侯複問。公仲終不與,乃稱疾不朝。番吾君自代來,謂公仲曰:“君實好善,而未知所持。今公仲相趙,於今四年,亦有進士乎?”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進三人。及朝,烈侯複問:“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擇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義,約以王道,烈侯逌然。明日,荀欣侍,以選練舉賢,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節財儉用,察度功德。所與無不充,君說。烈侯使使謂相國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為師,荀欣為中尉,徐越為內史,賜相國衣二襲。
烈侯元年(前408),魏文侯攻打中山國,派太子魏擊駐守。六年(前403),魏、韓、趙都立為諸侯,趙籍追尊獻子為獻侯。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趙複立烈侯太子章,是為敬侯。是歲,魏文侯卒。
烈侯愛好音樂,對相國公仲連說:“寡人有喜愛的人,能讓他尊貴起來嗎?”公仲說:“使他富有還可以,讓他尊貴就不好辦了。”烈侯說:“好吧。鄭國的歌手槍和石兩個人,我要賜給他們田地,每人一萬畝。”公仲說:“是”。但並沒有給。過了一個月,烈候從代地回來,詢問給歌手賜田的事,公仲說:“正在找,還沒找到合適的。”過了不久,烈侯又問,公仲始終不給,於是就說有病不上朝。番吾君從代地來,對公仲說:“國君其實喜歡善政,隻是不知道怎樣實行。現在您任趙的相國,至今已有四年,也曾推薦過人才嗎?”公仲說:“沒有。”番吾君說:“牛畜、荀欣、徐越都可以推薦。”公仲就推薦了這三個人。到上朝的時候,烈侯又問:“歌手的田地怎麼樣了?”公仲說:“正派人挑選最好的田。”牛畜侍奉烈侯時對他講仁義的道理,用王道約束他,烈侯態度寬和。第二天,荀欣陪侍,建議精選起用賢才,任命官吏要使用能幹的人。第三天,除越陪侍,建議節約財物,儉省用度,考察評估官吏們的功績德行。他們所講的道理沒有不充分的,國君很高興。烈侯派人去對相國說:“給歌手賜田的事暫時停止。”任命牛畜為師,荀欣為中尉,徐越為內史,賜給相國衣服兩套。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亂,不克,出奔魏。趙始都邯鄲。
九年,烈侯去世,他的弟弟武公即位。武公在位十三年去世,趙國又讓烈侯太子趙章即位,這就是趙敬侯。這一年,魏文侯去世。

二年,敗齊於靈丘。三年,救魏於廩丘,大敗齊人。四年,魏敗我兔台。築剛平以侵衛。五年,齊、魏為衛攻趙,取我剛平。六年,借兵於楚伐魏,取棘蒲。八年,拔魏黃城。九年,伐齊。齊伐燕,趙救燕。十年,與中山戰於房子。
敬侯元年(前386),武公的兒子趙朝作亂,失敗後逃奔魏國。趙國開始以邯鄲為都城。

十一年,魏、韓、趙共滅晉,分其地。伐中山,又戰於中人。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種立。
敬侯二年,在靈丘打敗齊軍。三年,在廩丘救授魏國,大敗齊軍。四年,趙軍在兔台被魏軍打敗。趙修築剛平城以便進攻衛國。五年,齊、魏兩國幫助衛國攻趙,奪取了剛平。六年,向楚國借兵伐魏,奪取了棘蒲。八年,攻下了魏國的黃城。九年,進攻齊國。齊國進攻燕國,趙軍援救燕國。十年,趙國與中山國在房子縣交戰。

成侯元年,公子勝與成侯爭立,為亂。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為相。伐衛,取鄉邑七十三。魏敗我藺。四年,與秦戰高安,敗之。五年,伐齊於鄄。魏敗我懷。攻鄭,敗之,以與韓,韓與我長子。六年,中山築長城。伐魏,敗獮澤,圍魏惠王。七年,侵齊,至長城。與韓攻周。八年,與韓分周以為兩。九年,與齊戰阿下。十年,攻衛,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趙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趙救之。十三年,秦獻公使庶長國伐魏少梁,虜其太子、痤。魏敗我澮,取皮牢。成侯與韓昭侯遇上黨。十四年,與韓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齊。
敬侯十一年(前376),魏、韓、趙共同滅亡晉國,瓜分了它的土地。趙國攻打中山國,又在中人地區交戰。十二年,敬侯去世,他的兒子成侯趙種即位。

十六年,與韓、魏分晉,封晉君以端氏。
成侯元年(前374),公子趙勝與成侯爭奪君位,發動叛亂。二年六月,下雪。三年,太戊午任相國。征討衛國,奪取了鄉邑七十三處。魏國在藺打敗趙軍。四年,與秦軍在高安交戰,打敗了它。五年,在鄄城攻伐齊軍。魏軍在懷地打敗趙軍。趙軍攻打鄭國,打敗了它,把占領的鄭地給了韓國,韓國把長子縣給了趙國。六年,中山國修築長城。趙軍進攻魏國,在湪澤打敗了它,圍困了魏惠王。七年,進攻齊國,打到了齊長城。同韓國聯合進攻西周國。八年,和韓國一起把西周分為兩部分。九年,與齊國在阿城之下交戰。十年,進攻衛國,奪取甄城。十一年,秦國進攻魏國,趙軍到石阿去援救。十二年,秦軍進攻魏國的少梁,趙軍前去援救。十三年,秦獻公派名叫國的庶長領兵進攻魏國的少梁,俘虜了魏國太子和公孫痤。魏軍在澮水一帶打敗趙軍,奪取了皮牢。成侯與韓昭侯在上黨相遇。十四年,趙與韓一起攻秦。十五年,趙國幫助魏國攻齊。

十七年,成侯與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與齊、宋會平陸,與燕會阿。二十年,魏獻榮椽,因以為檀台。二十一年,魏圍我邯鄲。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鄲,齊亦敗魏於桂陵。二十四年,魏歸我邯鄲,與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緤與太子肅侯爭立,緤敗,亡奔韓。
十六年,趙國與韓國、魏國瓜分晉國。把端氏縣封給晉君。

肅侯元年,奪晉君端氏,徙處屯留。二年,與魏惠王遇於陰晉。三年,公子範襲邯鄲,不勝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齊,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虜其將公子卬。趙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起壽陵。魏惠王卒。
十七年,成侯與魏惠王在葛孽相遇。十九年,趙國與齊國、宋國在平陸盟會,與燕國在西阿盟會。二十年,魏國進獻上等木料做的簷椽,於是就用這些木椽修建了檀台。二十一年,魏軍包圍了邯鄲。二十二年,魏惠王攻下了邯鄲,齊軍也在桂陵打敗了魏軍。二十四年,魏國把邯鄲歸還給趙國,趙國與魏國在漳水之濱盟誓。秦軍進攻趙國的藺城。二十五年,成侯去世。公子緤與太子肅侯爭奪君位,趙緤失敗,逃奔韓國。

十六年,肅侯遊大陵,出於鹿門,大戊午扣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肅侯下車謝。
肅侯元年(前349),奪取了晉君的端氏縣,把晉君遷到屯留安置。二年,與魏惠王在陰晉相遇。三年,公子趙範襲擊邯鄲,沒有取勝就死了。四年,朝拜周天子。六年,進攻齊國,奪取了高唐。七年,公子趙刻進攻魏國的首垣。十一年,秦孝公派商鞅征伐魏國,俘虜了魏國將軍公子趙卬。趙國進攻魏國。十二年,秦孝公去世,商鞅也死了。十五年,開始興建壽陵。魏惠王去世。

十七年,圍魏黃,不克。築長城。
十六年,肅侯遊覽大陵,經過鹿門,宰相太戊午牽住馬頭說:“正當農事繁忙的時候,一天不耕作,一百天沒有飯吃。”肅侯聽了立即下車認錯。

十八年,齊、魏伐我,我決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張儀相秦。趙疵與秦戰,敗,秦殺疵河西,取我藺、離石。二十三年,韓舉與齊、魏戰,死於桑丘。
十七年,圍困魏國的黃城,沒有攻克。修築長城。

二十四年,肅侯卒。秦、楚、燕、齊、魏出銳師各萬人來會葬。子武靈王立。
十八年,齊、魏征伐趙國,趙國決黃河之水淹灌敵軍,敵軍撤離。二十二年,張儀任秦國宰相。趙疵與秦軍交戰,失敗,秦軍在河西殺死趙疵,奪取了趙國的藺和離石兩地。二十三年,韓舉與齊軍、魏軍作戰,戰死在桑丘。

武靈王元年,陽文君趙豹相。梁襄王與太子嗣,韓宣王與太子倉來朝信宮。武靈王少,未能聽政,博聞師三人,左右司過三人。及聽政,先問先王貴臣肥義,加其秩;國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禮。
二十四年,肅侯去世。秦、楚、燕、齊、魏派出精兵各一萬人同來參加葬禮。肅侯的兒子武靈王即位。

三年,城鄗。四年,與韓會於區鼠。五年,娶韓女為夫人。
武靈王元年(前325),陽文君趙豹任宰相。梁襄王和太子嗣、韓宣王和太子倉到信宮來朝賀。武靈王年少,還不能處理政事,設有博聞師三人,左右司過官三人。到處理朝政的時候,首先問候先王的貴臣肥義,並給他增加品級和俸祿;國中八十以上的德高老人,每月都給他們送禮。

八年,韓擊秦,不勝而去。五國相王,趙獨否,曰:“無其實,敢處其名乎!”令國人謂已曰“君”。
武靈王三年,修築鄗城。四年,與韓王在區鼠會見。五年,娶韓國宗親之女為夫人。

九年,與韓、魏共擊秦,秦敗我,斬首八萬級。齊敗我觀澤。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陽。齊破燕。燕相子之為君,君反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職於韓,立以為燕王,”使樂池送之。十三年,秦拔我藺,虜將軍趙莊。楚、魏王來,過邯鄲。十四年,趙何攻魏。
八年,韓國進攻秦國,沒有取勝就撤離了。五國互相稱王,隻有趙國不稱王,趙君說:“沒有實際,怎能處在這個名分上呢!”下令趙國人都稱他為“君”。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遊大陵。他日,王夢見處女鼓琴而歌詩曰:“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嬴!”異日,王飲酒樂,數言所夢,想見其狀。吳廣聞之,因夫人而內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寵於王,是為惠後。
九年,與韓、魏一起進攻秦國,秦國打敗了三國軍隊,斬殺了八萬人。齊國在觀澤打敗趙軍。十年,秦軍奪取趙國的中都和西陽。齊國打敗燕國,燕國宰相子之做了國君,國君反而稱臣。十一年,武靈王把燕國公子職從韓國召來,立他為燕王,派樂池把他送燕國。十三年,秦軍攻下趙他的藺城,俘虜了將軍趙莊。楚王、魏王來趙國,至邯鄲。十四年,趙何進攻魏國。

十七年,王出九門,為野台,以望齊、中山之境。
十六年,秦惠王去世。武靈王遊覽大陵。有一天,武靈王夢見一位少女彈琴並唱了一首:“美人光彩豔麗啊,容貌好像苕花。命運啊,命運啊,竟然無人知我嬴娃!”另一天,武靈王飲酒很高興,屢次談起他所做的夢,想像著夢中少女的美貌。吳廣聽說後,通過夫人把他的女兒娃嬴送入宮中。這就是孟姚。孟姚特別受武靈王的寵愛,她就是惠後。

十八年,秦武王與孟說舉龍文赤鼎,絕臏而死。趙王使代相趙固迎公子稷於燕,送歸,立為秦王,是為昭王。
十七年,武靈王到九門,修築野台,以便瞭望齊國和中山國的邊境。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宮。召肥義與議天下,五日而畢。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於房子,遂之代,北至無窮,西至河,登黃華之上。召樓緩謀曰:“我先王因世之變,以長南籓之地,屬阻漳、滏之險,立長城,又取藺、郭狼,敗林人於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東有胡,西有林胡、樓煩、秦、韓之邊,而無彊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遺俗之累。吾欲胡服。”樓緩曰:“善。”群臣皆不欲。
十八年,秦武王和孟說舉龍紋赤鼎,折斷膝蓋骨死去。趙王派代相趙固到燕國接來秦公子稷,送他回國,立為秦王,這就是秦昭王。

於是肥義侍,王曰:“簡、襄主之烈,計胡、翟之利。為人臣者,寵有孝弟長幼順明之節,通有補民益主之業,此兩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繼襄主之跡,開於胡、翟之鄉,而卒世不見也。為敵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盡百姓之勞,而序往古之勳。夫有高世之功者,負遺俗之累;有獨智之慮者,任驁民之怨。今吾將胡服騎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議寡人,柰何?”肥義曰:“臣聞疑事無功,疑行無名。王既定負遺俗之慮,殆無顧天下之議矣。夫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國,非以養欲而樂誌也,務以論德而約功也。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則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樂,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賢者察焉。世有順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雖驅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於是遂胡服矣。
武靈王十九年春天正月,在信宮舉行盛大朝會。召見肥義同他議論天下大事,談了五天才結束。武靈王到北邊巡視中山國的地界,到了房子縣,又去代地,北到無窮,西到黃河,登上黃華山頂。然後召見樓緩商議說:“我們先王趁著世事的變化,做了南邊領地的君長,連接了漳水、滏(fǔ,府)水的險阻,修築長城,又奪取了藺城、郭狼,在荏地打敗了林胡人,可是功業尚未完成。如今中山國在我們腹心,北麵是燕國,東麵是東胡,西麵是林胡、樓煩、秦國、韓國的邊界,然而沒有強大兵力的救援,這樣下去國家要滅亡,怎麼辦呢?要取得高出世人的功名,必定要受到背離習俗的牽累。我要穿起胡人服裝。”樓緩說:“很好。”可是群臣都不願意。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將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聽於親而國聽於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親,臣不逆君,兄弟之通義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議之也。製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令行為上。明德先論於賤,而行政先信於貴。今胡服之意,非以養欲而樂誌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後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從政之經,以輔叔之議。且寡人聞之,事利國者行無邪,因貴戚者名不累,故原慕公叔之義,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謁之叔,請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聞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寢疾,未能趨走以滋進也。王命之,臣敢對,因竭其愚忠。曰:臣聞中國者,蓋聰明徇智之所居也,萬物財用之所聚也,賢聖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異敏技能之所試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義行也。今王舍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學者,離中國,故臣原王圖之也。”使者以報。王曰:“吾固聞叔之疾也,我將自往請之。”
當時肥義在旁侍奉,武靈王說:“簡子、襄子二位主君的功業,就在於考慮到了胡、翟之利。做臣子的,受寵時應有明孝悌、知長幼、順從明理的德操,通達時應建立既可利民又能益君的功業,這兩方麵是臣子的本份。如今我想繼承襄主的事業,開拓胡人、翟人所住之地,可是找遍世間也見不到這樣的賢臣。為了削弱敵人,用力少而能取得更多的功效,可以不耗盡百姓的力氣,就能繼續兩位先主的勳業。凡是有高出世上功業的人,就要承受背棄習俗的牽累;有獨特智謀的人,就要聽任傲慢民眾的埋怨。如今我要穿胡人服裝騎馬射箭,並用這個教練百姓,可是世人一定要議論我,怎麼辦呢?”肥義說:“我聽說做事猶疑就不會成功,行動猶豫就不會成名。您既然考慮決定承受背棄風俗的責難,那末就無需顧慮天下的議論了。追求最高道德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大功的人不找凡夫俗子商議。從前舜用舞蹈感化三苗,禹到裸國脫去上衣,他們不是為了滿足欲望和愉悅心誌,而是必須用這種方法宣揚德政並取得成功。愚蠢的人事情成功了他還不明白,聰明人在事情尚無跡象的時候就能看清,那末您還猶疑什麼呢!”武靈王說:“穿胡服我不猶疑,我恐怕天下之人要嘲笑我。無知的人快樂,也就是聰明人的悲哀;蠢人譏笑的事,賢人卻能看得清。世上有順從我的人,穿胡服的功效是不可估量的。即便驅使世人都來笑我,胡地和中山國我也一定要占有。”於是就穿起了胡服。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請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禮者,所以便事也。聖人觀鄉而順宜,因事而製禮,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國也。夫翦發文身,錯臂左衽,甌越之民也。黑齒雕題,卻冠秫絀,大吳之國也。故禮服莫同,其便一也。鄉異而用變,事異而禮易。是以聖人果可以利其國,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禮。儒者一師而俗異,中國同禮而教離,況於山穀之便乎?故去就之變,智者不能一;遠近之服,賢聖不能同。窮鄉多異,曲學多辯。不知而不疑,異於己而不非者,公焉而眾求盡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製俗也。吾國東有河、薄洛之水,與齊、中山同之,東有燕、東胡之境,而西有樓煩、秦、韓之邊,今無騎射之備。故寡人無舟楫之用,夾水居之民,將何以守河、薄洛之水;變服騎射,以備燕、三胡、秦、韓之邊。且昔者簡主不塞晉陽以及上黨,而襄主並戎取代以攘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時中山負齊之彊兵,侵暴吾地,係累吾民,引水圍鄗,微社稷之神靈,則鄗幾於不守也。先王醜之,而怨未能報也。今騎射之備,近可以便上黨之形,而遠可以報中山之怨。而叔順中國之俗以逆簡、襄之意,惡變服之名以忘鄗事之醜,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字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達於王之義,敢道世俗之聞,臣之罪也。今王將繼簡、襄之意以順先王之誌,臣敢不聽命乎!”再拜稽首。乃賜胡服。明日,服而朝。於是始出胡服令也。
武靈王派王緤轉告公子成說:“寡人穿上胡服,將要這樣上朝,也希望叔父穿上它。家事要聽從雙親,國事要聽從國君,這是古今公認的行為準則。子女不能反對雙親,臣子不能違背君主,這是兄弟們通用的道理。如今我製定政令,改變服裝,可是叔父您要不穿,我恐怕天下人要議論。治國有常規,利民是根本;處理政事有常法,有令就行最為重要。宣傳德政要先從平民談起,而推行政令就要先讓貴族信從。如今穿胡服的目的,不是為了滿足欲望和愉悅心誌;事情要達到一定的目的,功業才能完成。事情完成了,功業建立了,然後才算是妥善。如今我恐怕叔父違背了處理政事的原則,因此來幫助叔父考慮。況且我聽說過,做有利於國家的事,行為不會偏邪;依靠貴戚的人,名不會受損害。所以我願仰仗叔父的忠義,來成就胡服的功效。我派王緤來拜見叔父,請您穿上胡服。”公子成再拜叩頭說:“我來已聽說了大王穿胡服的事,我沒有才能,臥病在床,不能奔走效力多多進言。大王命令我,我鬥膽回答,是為了盡我的愚忠。我聽說中國是聰明智慧的人居住的地方,是萬物財用聚集的地方,是聖賢進行教化的地方,是仁義可以施行的地方,是遠方之人願來觀覽的地方,是蠻夷樂於效法的地方。如今大王拋棄了這些而穿起遠方的服裝,變更古來的教化,改易古時的正道,違反眾人的心意,背棄學者之教,遠離中國風俗,所以我希望大王仔細考慮此事。”使者回去如實稟報。武靈王說:“我本來知道叔父有病,我要親自去請求他。”

趙文、趙造、周袑、趙俊皆諫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襲,何禮之循?虙戲、神農教而不誅,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三王,隨時製法,因事製禮。法度製令各順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禮也不必一道,而便國不必古。聖人之興也不相襲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禮而滅。然則反古未可非,而循禮未足多也。且服奇者誌淫,則是鄒、魯無奇行也;俗辟者民易,則是吳、越無秀士也。且聖人利身謂之服,便事謂之禮。夫進退之節,衣服之製者,所以齊常民也,非所以論賢者也。故齊民與俗流,賢者與變俱。故諺曰‘以書禦者不盡馬之情,以古製今者不達事之變’。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學,不足以製今。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騎射。
武靈王於是前往公子成家中,親自請求他,說:“衣服是為了便於穿用的,禮是為了便於行事的。聖人觀察鄉俗而順俗製宜,根據實際情況製定禮儀,這是為了利民富國。剪掉頭發,身上刺花紋,臂膀上繪畫,衣襟開在左邊,這是甌越百姓的習俗。染黑牙齒,額上刺花。戴魚皮帽子,穿粗針大線的衣服,這是大吳國的習俗。所以禮製服裝各地不同,而為了便利卻是一致的。地方不同使用會有變化,事情不同禮製也會更改。因此聖人認為如果可以利國,方法不必一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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