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華原人,七歲就學,日諷千言。及長,善譚《莊》《老》百家之說。周宣帝時,以王室多故,隱於太白山。隋文帝輔政,征為國子博士,不就。常謂人曰:“過是五十年,當有聖人出,吾方助之,以濟生人。”太宗召詣京師,嗟其顏貌甚少,謂之曰:“故知有道者誠可尊重,羨門之徒,豈虛也哉!”將授之以爵位,固辭不受。高宗召拜諫議大夫,又固辭。時年九十餘,而視聽不衰,頗明推步導養之術。時範陽盧照鄰,有盛名於朝,而染惡疾,嗟稟受之不同,昧彭殤之殊致,嚐問於思貌曰:“名醫愈疾,其道如何?”對曰:“吾聞善言天者,必本之於人。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代,其運轉也,和而為雨,怒而為風,凝為霜雪,張為虹蜺,此天地之常數。人有四肢五藏,一覺一寐,呼吸吐納,精氣往來,流而為榮衛,彰而為氣色,發而為聲音,此人之常數也。陽用其精,陰用其形,天人之所同也。及其失也,蒸則生熱,否則生寒,結而為瘤贅,陷而為癰疽,奔而為喘乏,竭而為焦枯,沴發乎麵,變動乎形,推此以及天,則兆亦如之。故五緯盈縮,星辰錯行,日月薄蝕,彗孛流飛,此又天文之危沴也。寒暑不時,此天地之蒸否也。石立土踴,此天地之瘤贅也。山崩地陷,此天地之癰疽也。奔風暴雨,此天地之喘乏也。雨澤不降,川瀆涸竭,此天地之焦枯也。良醫導之以藥石,救之以針劑。聖人和之以至德,輔之以人事。故體有可愈之疾,天地有可消之災也。”又曰:“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詩》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謂小心也。’赳赳武夫,公侯千城。’謂大膽也。不為利回,不為義疚,仁之方也。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智之圓也。”製授承務郎,直尚藥局。永徽初卒,遺令薄葬,不設明器牲牢之奠。月餘顏色不變,舉屍入棺,如空焉。時人疑其屍解矣。
朱桃椎,蜀人也。澹泊無為,隱居不仕,披裘帶索,沉浮人間。竇軌為益州,聞而召之,遺以衣服,逼為鄉正。桃椎不言而退,逃入山中,夏則裸形,冬則樹皮自覆。凡所贈遺,一無所受。每織芒屩,置之於路,見者皆言:“朱居士屩也。”為鬻取米,置之本處。桃椎至夕取之,終不見人。高士廉下車,深加禮敬,召之至,降階與語,桃椎不答,瞪目而去。士廉每加優異,蜀人以為美譚。
張果老先生者,隱於恒州枝條山,往來汾晉。時人傳其長年秘術,耆老鹹雲:“有兒童時見之,自言數百歲。”則天召之,佯屍於妒女廟前,後有人複於恒山中見。至開元二十三年,刺史韋濟以聞,詔通事舍人裴晤馳驛迎之。果對晤氣絕如死。晤焚香啟請,宣天子求道之意,須臾漸蘇。晤不敢逼,馳還奏之。乃令中書舍人徐嶠、通事舍人盧重玄,齎璽書迎之。果隨嶠至東都,於集賢院肩輿入宮,備加禮敬。公卿皆往拜謁。或問以方外之事,皆詭對。每雲:“餘是堯時丙子年生。”時人莫能測也。又雲:“堯時為侍中。”善於胎息,累日不食,時進美酒及三黃丸。尋下詔曰:“恒州張果老,方外之士也。跡先高上,心入窅冥,是混光塵,應召城闕。莫知甲子之數,且謂羲皇上人。問以道樞,盡會宗極。今將行朝禮,爰申寵命。可銀青光祿大夫,仍賜號通玄先生。”累策老病,請歸恒州,賜絹三百疋,拜扶持弟子二人,拜給驛舁至恒州。弟子一人放回,一人相隨入山。無何壽終,或傳屍解。
盧藏用,始隱於終南山中。中宗朝,累居要職。有道士司馬承禎者,睿宗迎至京,將還,藏用指終南山謂之曰:“此中大有佳處,何必在遠。”承禎徐答曰:“以仆所觀,乃仕宦快捷方式耳。”藏用有慚色。藏用博學,工文章,善草隸;投壺彈琴,莫不盡妙。未仕時,嚐辟穀練氣,頗有高尚之致。及登朝,附權要,縱情奢逸,卒陷憲綱,悲夫!
司馬承禎,字子征,隱於天台山,自號白雲子,有服餌之術。則天、中宗朝,頻征不起。睿宗雅尚道教,稍加尊異,承禎方赴召。睿宗嚐問陰陽術數之事,承禎對曰:“《經》雲:‘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且心目一覽,知每損之尚未能已,豈複攻乎異端而增智慮哉!”睿宗曰:“理身無為,則清高矣;理國無為,如之何?”對曰:“國猶身也,《老子》曰:‘遊心於澹,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理。’《易》曰:‘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為而成。無為之旨,理國之要也。”睿宗深加賞異。無何,苦辭歸,乃賜寶琴、花帔以遣之。工部侍郎李適之賦詩以贈焉。當時文士,無不屬和。散騎常侍徐彥伯撮其美者三十一首,為製《序》,名曰《白雲記》,見傳於代。
王希夷,徐州人,孤貧好道。父母終,為人牧羊取傭,供葬畢,隱於嵩山。師事道士,得修養之術。後居兗州徂徠山,刺史盧齊卿就謁,因訪以政事。希夷曰:“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以終身行之矣。”玄宗東封,敕州縣禮致,時已年九十六。玄宗令張說訪其道義,說甚重之。以年老不任職事。乃下詔曰:“徐州處士王希夷,絕聖去智,抱一居貞,久謝囂塵,獨往林壑。屬封巒展禮,側席旌賢,賁然來思,應茲嘉召。雖紆綺季之跡,已過伏生之年。宜命秩以尊儒,俾全高於上齒。可中散大夫、守國子博士,特聽還山。”仍令州縣,歲時贈束帛羊酒,並賜帛一百疋。
元愷,博學善天文,然恭慎,未嚐言之。宋璟與之同鄉曲,將加薦舉,兼遺米百石,皆拒而不受。元行衝為刺史,邀至州,問以經義,因遺衣服。愷辭曰:“微軀不宜服新麗,恐不勝其美以速咎也。”行衝乃泥汙而與之,不獲已而受。及還家,取素絲五兩以酬之,曰:“義不受過望之財。”
白履中,博涉文史,隱居大梁,時人號為梁丘子。開元中,王誌愔表薦堪為學官,可代馬懷素、褚無量入閣侍讀。乃征赴京師,履中辭以老疾,不任職事。授朝散大夫,尋請歸鄉。手詔曰:“卿孝悌立身,靜退敦俗,年過從耄,不雜風塵。盛德早聞,通班是錫。豈唯精賁山藪,實欲獎勸人倫。且遊上京,徐還故裏。”遂停留數月。
玄宗征嵩山隱士盧鴻,三詔乃至。及謁見,不拜,但磬折不已。問其故,鴻對曰:“臣聞《老子》雲:‘禮者,忠信之薄。’不足可依。山臣鴻,敢不忠信奉見。”玄宗異之,召入賜宴,拜諫議大夫,賜以章服,並辭不受。乃給米百石,絹五百疋,還隱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