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節義父女相逢捉渠魁忠良奏績
卻說萬人敵派撥停當。至三更時分、聽得更鼓分明。萬人敵曰:“好起手了。”遂上馬。令營中放起大火來。眾人齊聲呐喊曰:“官軍上山,休要放走柳望懷。”等火光漸漸衝起,萬人敵殺向後寨,來救仇鸞。看守的嘍羅上前迎敵,喝曰:“萬人敵內叛了!”萬人敵罵曰:“不叛何為?終不成助爾反賊的。如今官軍上山了,爾等不降,莫非要尋死麼?”遂舞刀上前,殺散嘍羅,向前砍開囚車,放出仇鸞,大喝一聲,掙斷了鐐鈕。嘍羅送過刀馬,仇鸞上馬,萬人敵大叫曰:“仇將軍協力,共殺賊人。”仇鸞曰:“是了。”
這且不表。
時李桂金亦殺向糧草倉來,放起火光。是夜天昏地黑,星月無光。晝風既息,夜風吹火,那火仗著兵威,一片通天撤地,火光照耀,兼加喊殺之聲,猶如山崩地裂。章士成引了一百名嘍羅,來至西廊。那看守的嘍羅,不過四五名,聞知,早已跑走了。眾嘍羅打開房門,章士成連叫女兒,並無人答應。
不覺著急曰:“莫非是迫死了?”忙令取火照著。原來章繡錦聞得喧鬧,驚壞,不敢做聲。乃取火一照、隻見章繡錦寒抖抖蹲在壁角,章士成伸手攜起,垂淚曰:“我兒好苦!”章繡錦也哭曰:“女兒莫非是在夢中見麼?”章士成搖手曰:“不必高聲。”仔細一看,見女兒蓬頭散發,形容憔淬,好不傷心。安慰曰:“為父的因爾,費盡心機。不必悲傷,打壞身子。”遂問眾好漢曰:“列位今未知往那裏去躲閃方好?”眾好漢曰:“今兩軍相拚,爾父女軟弱,不如仍躲在此房裏。我等一百名保守,或可無事。等官軍上山來,一並出去。”章士成稱謝。父女就躲在房裏聽候官軍。
且說柳望懷猶在聚義廳議論,忽見火起呐喊。柳望懷大驚曰:“此是何故?”吳仁中曰:“不必驚恐,諒是黑風山營中賀功,酒醉遺漏火發。”柳望懷曰:“若是失火,為何如此喧嘩?”言未畢,又見自己後寨,又有火起,呐喊比前越加喧鬧。三人俱在著急,隻聽得嘍羅一路狂叫,走得喘息不定,報曰:“黑風山萬人敵內叛,放火燒營,衝殺人馬,放出化鸞相助。”三個頭領尚未回答,又見嘍羅報曰:“黑風山李若真放火燒了糧草倉內應。”柳望懷看著吳萬二人曰:“不聽吾言,如今若何?”吳仁中、萬飛龍又驚又怒曰:“不意這兩個匹夫,人麵獸心,待我前去擒捉,碎屍萬段。”柳望懷曰;“既有內應,必有外攻。爾二人速去剿滅後軍,俺在此提防官兵上山。”吳、萬稱“是”。上麵向後而去。柳望懷飛馳三關,嚴令嘍羅把守。有官軍前來,隻將木石打下,休使上山。但心內好似亂箭攢著一般。
單說文貴是晚,金裝甲胄,眾將齊集,伺候火號。剛至三更,眾將翹首睜目擦眉了望,忽見三界山火起。探子飛報進帳曰:“三界山火起了。”文貴喝令:“放起號炮,帶馬前來。”轟天一聲響,一個號炮飛上半空,好似天崩地塌。眾將一起上馬。三路人馬出營,猶如蛟龍出海,燈毯火把照耀,真是鬼神號哭,殺奔前來。那山上擂木炮石,一時如雨驟下。兩軍拒住山穀應聲,暫前按下。
又說吳仁中等殺入後寨,正見萬人敵衝殺。吳仁中大罵曰:“好匹夫,焉敢內叛?拚個你死我活。”舉刀砍來。萬人敵把刀接戰,喝曰:“逆賊死在目前,尚敢逞強?”二人交戰,李桂金縱馬向前,萬飛龍罵曰:“李若真,我待爾不薄,何故叛反?”李桂金曰:“萬飛龍休要認錯,我豈是李若真?”
萬飛龍曰:“爾不是李若真,卻是那個?”李桂金曰:“我乃李夢雄之妹李桂金。前日假名李錦雲,同州救駕,與爾會戰數陣。吾兄現來爭戰,我到助爾不成?”萬飛龍氣得目瞪口呆。仔細觀看,依稀略認得是李錦雲。不覺大怒,曰:“賤人!爾吃了狼子膽豹子心,前日敗我的大事,今日又前來內應。休想活命了!”舉起板斧,攔頭砍下。李桂金仗劍迎敵,仇鸞上前助戰。吳仁中、萬飛龍喝令嘍羅,一起圍住。果然眾寡不敵,把黑風山人馬困在核心。
此時各處喊殺,崩山裂海一般。那守關的嘍羅,聽得這等鬧動,又見官兵如此協力,俱各心慌。李通一手執防牌,一手持短刀,奮勇跳上關上,殺了十餘個嘍羅。李夢雄隨上城來。李通忙下關,砍開關門,官軍一齊衝進了頭關,竟向二關攻打。寨內萬人敵,衝開一條血路,來到三關,殺向二關進發。守二關的嘍羅,見前後俱破,一聲發喊,棄關逃走。萬人敵破開關門,放進官兵。方過三關,恰遇柳望懷前來。李夢雄上前敵住,大戰。後麵文貴繼進,嘍羅紛紛亂竄,隻是叫苦連天。柳望懷此時也無心戀戰,竟從旁邊逃走。正遇萬人敵馬到,舉起大刀砍來。正中在馬頭。柳望懷跌下馬來。官軍擒住綁捆了。時萬飛龍困住李桂金,聽得嘍羅呐喊,官兵上山,四散逃走。萬飛龍展盡生力,向李桂金一斧砍下。李桂金將身躲過,飛起雙劍砍下。萬飛龍舉斧一架。仇鸞前來相助,馬到身邊,輕舒猿臂,把萬飛龍捉過馬來,擲於地上。官軍縛了。此時隻剩得吳仁中,見前後盡是官軍,自思:“此時不定,難以脫身。”即開一條血路逃走。李通在火光中,認得是吳仁中,忙拈弓搭箭射來。吳仁中百忙中那裏能聽到弓弦響,一箭正中右臂,跌下馬來。李通跳下馬來,捉住亦綁了。
文貴傳令洗山,又在寨內拜匣中搜出劉瑾、穆宏、焦彩印信,即忙具下表章一道,三人通賊謀反書信,封在表內,另具文書一角,喚過仇鸞吩咐曰:“爾可假扮客商,多備幹糧、銀兩,並表章一道,文書一角,深夜進京、交附英國公張茂奏主,除滅劉瑾等。倘若延遲,必被劉瑾知風,捏奏我們造反,吃罪不起。”仇鸞曰:“未將焉敢遲延誤事?”即刻上馬飛跑而去。文貴方才放心,又搜出婦女一百餘名,押在一處。傳令撲滅餘火。
夢雄、李通引了萬人敵參見,文貴大喜曰:“將軍仗義,今又悔過,改邪歸正,開關迎引官軍,擒賊有功。日後奏主,其功不小。”萬人敵稱謝。
解過柳望懷,李通解過吳仁中。萬飛龍原是仇鸞所捉,文貴令軍政司,就把李通奪關、擒捉吳仁中,萬人敵擒捉柳望懷,仇鸞捉拿萬飛龍,李夢雄、李桂金協力破山,各各記上功勞薄。其餘得首級、捉頭目、獲甲仗、馬匹,盡赴軍政司報功。令解柳望懷等三個盜首,來到帳前,立而不跪。文貴大怒,拍案喝曰:“匹夫今既被擒,怎敢不跪?”柳望懷、吳仁中、萬飛龍也罵曰:“此及萬人敵不仁不義,監守自盜,誤被所捉,非關無能殺敗。今既被擒,不過一死,豈有向你們屈膝之理?”文貴大罵:“反賊無禮!令武士將這夥反賊的狗腿打斷,看他跪也不跪。”武士領令,打下三賊,每人重責四十棍。
打的血肉狼籍,死中還魂。打畢,令囚禁寨中。
又審問眾婦女,大半是常州、蘇州人,俱是劫駕敗走時擄掠來的。其餘亦是被搶劫來的。文貴令押在一處,日食照顧,不準軍士欺淩,俟候發回原籍,著親人領回。
李夢雄引章士成父女,拜見文貴。見章繡錦雖然蓬頭垢麵,果有幾分姿色,安慰曰:“前聞李夢雄、李通雲及爾父女,一能仗義舍己成人,一能守節有光風化。待本帥回京奏主,自有旌表。”章士成父女拜謝。
此時青州合府文武官員,俱來犒官謝罪。文貴責曰:“地方內既有匪類,有司官理應早為撲滅。如何寬縱,以致猖狂?若非本帥用心剿滅,豈不釀成大患?爾等難辭其咎。姑念曆任因循,從寬免議。今後自宜痛革前非,免於罪咎。”眾官拜謝。文貴令留下府縣有司官,餘俱回去。
文貴備文,將被擒婦女,令有司送回原籍,著親人領回。其被擒賊黨,除賊首心腹犯案深重者,立行斬首,餘俱發有司安插。
又喚萬人敵,回黑風山,燒毀山寨,速來俟候班師。萬人敵領令回黑風山,收拾所有。嘍羅願投軍者,造入花名冊,欲回鄉者,亦賞銀兩回鄉,以為經紀,本使其為盛世之良民。嘍羅歡聲震地。其細軟物件,裝束上車,放火燒寨,回見文貴。查明共計一千餘名,準其入伍。
將三界山銀兩,大犒眾軍。餘剩銀錢糧草,發貯青州府倉庫,擇日班師。
令中軍官李通回大同關,取前日假金牌及詔書。其山東官軍,仍發回山東。
隻帶初降一千餘軍,押解柳望懷等上了囚車,放火燒了三界山。令地方官差官兵看守,不許餘黨仍舊聚紮。
傳令已畢,文貴同眾將班師,地方官送行。真是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附近小民稱頌文貴為民除害,不表。
再說仇鸞奉命帶了表章文書上路,不敢遲延,披星戴月,不隻一日,來到京城地方安歇。誰知劉瑾早已知風。原來劉瑾心腹極多。先因見文貴奏請巡邊,誤認是真,卻不介意。及聞文貴征三界山,劉瑾自料三界山人強馬壯,文貴必然戰敗。待其敗後,那時奏其欺君罔上,二罪俱罰,豈脫吾手。這一早心腹人報說:“三界山已破,柳望懷、吳仁中、萬飛龍俱被擒了。”劉瑾聞得此言,頭上丟了三魂,腳下走了七魄。停了半晌,問曰:“三界山怎樣破得如此容易?”心腹人俱言:“萬人敵、李桂金先詐作救援,後為內應,小的又打聽此一事,原來文貴敢冒奏欺君,稱為巡邊,卻又征剿,乃係伊嶽父張茂所挾。”劉瑾即重賞心腹人,令他再去打聽了。隻暗恨柳望懷等如此無能,為空費咱許多銀兩,死得宜然。但張茂即如此打算,咱家諒文貴表章,隨後必到,定然謀害我性命的。咱思此係叛逆重情,朝廷聞奏,自然變臉起來,那時如何是好?低著頭一想曰:“罷!罷!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趁今逃走就是了。但須知會穆宏、焦彩,同走為妥。”忽轉一念曰:“且慢!且慢!穆宏、焦彩乃是有家室之人,若知會,他必定收收拾拾,反致延緩。且路上亦許多阻礙,誤事不小。古雲:事急無君子,不如獨自逃走為上,顧不得許多。隻是還有一件,咱原籍是河南信州府。府第家產,盡在那裏。今日回去,平時地方官畏我敬我,是因得君寵。今既失勢,地方官必拿解獻功,不若逃往北番,就借番兵殺人中原報怨。但此路若從山東而去,倘遭文貴回軍,反喪發性命。惟有從河南居庸關走出長城,打大寬轉往北番而去,又恐路上有阻礙。”即將平日竊取天子一枝金蓖令箭藏在身上,帶了些珠寶物件,金條銀兩,穿著儒巾闊服,珠履緞襪,打扮逃走。
未知得脫身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