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材奉旨贅婿明正德乏費賣騎
卻說吳大材,令周元速回,留住天子。周元領命,出府而回。吳大材令家丁飛馬進城,知會眾文武,速來周元家中,朝見天子。自己整備等待。那周元趕回家來,一見門前無了馬匹。忙從後門進內,見王氏問曰:“兒去見吳侍郎若何?”周元便把吳侍郎禮待言明。“如今吳侍郎知會文武官,欲來朝拜天子。”王氏曰:“自爾出門,朝廷亦就起程去了。”周元驚曰:“母親何不留住?今文武若來尋,無天子,嶽父豈不悔親?”王氏笑曰:“癡呆子!即有禦招王婚,又行過翁婿禮,怎的賴親?”周元曰:“未知天子今將何往?”王氏曰:“天子說要往三峰岩。”周元曰:“待兒拜將回來。”即忙緊走三峰岩而去。
時瑞蘭州眾文武官,聞報天子在周元家中,俱出城到吳侍郎家相等。吳大材把禦扇與百官看過,各官忙備官帶,執事儀從,令一家人引路甫及周元的村口,各官下馬步行,令隨從人役,在村口伺候,不許喧嘩。眾官來至周元門庭首,見門閉著。文東武西分立兩旁,屏氣息聲,連咳嗽亦不敢一聲,惟有王氏在房中,自思母子得受朝廷恩封,暗暗喜悅。忙聞得門外有步履之聲,細聽時又無動靜。心中疑惑,即起身來開廳門。那門前百官聽得開門,疑是天子聖駕出來,文武官員一同跪下,齊稱“萬歲!萬萬歲!”這王氏那有此福,一見文武跪下,倒吃一驚。回身要走,不防失腳,跌倒在地,一命早已飄渺。
那眾官跪候許久,並無聲息,偷眼一看,隻見室中有一婦人倒在地上不動。那文武齊齊立起身來,那吳府家人叫曰:“不好了!此乃周元之母,無故被列位老爺拜得動也不動。周元回來,怎肯幹休!”吳大材進內,見無正德,連周元也不知那裏去。又見王氏人事不省。忙令家人扶進房床安頓,一麵令人找尋周元。
不料那周元,因趕到三峰岩,尋無正德。尋問旁人,俱說未有騎馬之人到此。周元隻得趕回。吳府家人遠遠叫曰:“周元快回,眾官等待。”周元應曰:“我來也。”家人忽省悟:“他如今是姑爺,怎好叫他姓名?”忙改口曰:“姑爺快來,與眾官相見。”周元奔到門首,眾官向前相見。吳大材問曰:“賢婿從那裏來?天子今在何處?”周元便把伊母言往三峰岩,“迫趕聖駕不遇,如今不知聖駕何往?”吳大材曰:“聖駕我們自去尋訪,賢婿快去伏侍令堂。”
周元應諾。進入房中,見母臥於床上,呼之不座。揭開被一看,見王氏雙目睜白,奄奄欲絕。心中大驚,出問吳大材曰:“家母何以如此?”吳大材便把前情言明。周元暗恨眾官,將伊母拜得如此顛到,再進房呼了幾聲,隻見王氏雙目向周元一看,閉了。兩足一蹬,早已嗚呼哀哉。周元放聲大哭。
想著無有分文收殮,不覺哭了又哭。眾官苦勸。吳大材勸曰:“令堂今受朝廷誥封一品,死得有光。且收拾喪事為是。”周元曰:“小婿分文斷絕,如今怎得措備?”吳大材曰:“我已著家人拿銀前來料理。”府縣官員曰:“收殮後,移到吳大人那旁去開喪。此間好起造行官。”周元問曰:“造甚行宮?”
府縣官曰:“將軍不知麼?凡聖駕所住之處,須造行宮。方表地方官敬。”
周元曰:“列位差矣。這是我的住宅,又不曾賣於天子,怎麼要造行宮?”
吳大材曰:“凡聖駕住過,便當蓋造行宮,此乃朝例,賢婿俟收殮完,移到我家開喪。”周元曰:“依此而言誰敢與天子結交?連房屋亦占為行宮了?”
眾官辭別回城,使人役四處暗訪正德天子。吳大材給銀將王氏一品夫人厚禮裝殮入棺,將棺運到自己家中。文武官員,俱來吊奠。開喪後。吳大材即請教師,傳授周元武藝兵法。至服闕方與女兒完親,遂進京供職。此是後話不表。
且說正德天子,恐百官跟尋前來,加鞭奔至日色將晚,今番知是饑餓,見路旁有一村店,架上排列些食物,招牌上寫著“王家店安寓往來客商。”
店前坐著一個老頭兒,正德下馬,將馬漳到店前。店主人忙向前迎接,曰:“客官,天色已晚,就在小店安歇罷。”正德曰:“極好!”店主人把馬牽往後槽,又引正德,進了一座房中,問曰:“客官何處,高姓大名?”正德複以武德答之。店家隨備過酒飯,帝飽餐畢,和衣睡下,自思在此俟王合前來同往。至次早起床,就在店前懸望王合,從此一日三餐,盡是王小二供奉。
過了八九日,見王合並無影響,帝心焦。那一早王小二笑吟吟向前曰:“小人有句話告稟老爺。”帝曰:“何事?隻管說來。”王小二曰:“大宮人在此連飯錢房稅,及馬草料,每日共銀一兩,客官到店九日,共九兩。可憐小人微本生意,敢求先給些銀兩,好備酒菜伏侍,若何?”正德聞言,目瞪口呆曰:“我有一個家人,因途中失散,我故連日在此等待。銀兩俱在他身邊,等他前來,一並給還爾。如今分毫斷絕。王小二著驚曰:“盛價既已失群,知他幾時前來?再過二日,小二連店亦開不成,那有酒飯伏侍大官人?須想一想有甚救急的方法。”帝曰:“爾太忒呆了,我這裏又無熟識,實是無計可施。”
王小二想了一會曰:“大官人人要用費,馬又要草料,何不把馬賣了,省了草料,又有銀兩使用。何等是好?”帝問曰:“官兵要馬征戰,民間要馬何用?那個承買?”小二曰:“大官人不知。我們山東路上,最重牲口。
又有公子王孫富室之弟,走馬馳射。馬匹極是合用的。”帝曰:“既如此,煩爾看那一家要馬,叫他來買此馬。”小二曰:“小人怎知何人要買馬?但我們此間前去四五裏有一市鎮,五日一次墟日,各物齊備,亦有牛馬貨賣。
要用牛馬的,到市選買。來日湊巧就是趕墟日期,小人引客官帶馬到墟,自有人買去。”帝曰:“極好,爾須把馬整頓,來日好去趕市。”王小二曰:“小人知道。來日五更後,便要前往。”帝曰:“不差。”
果然是夜,王小二先起來,收拾定當,方去請正德起來洗梳、飽餐上馬。
王小二提一盞燈引路。鎖上店門,赴市來到鎮市上。此時天色尚早,做買做賣的還未齊到。正德即下馬來,心思自有天子,諒無赴市的。不一時間,肩挑背負,挨挨擠擠,十分熱鬧。又有許多馬上市。隻見有一夥富戶子弟,前來買馬。原來正德的衣服整楚,兼那鞍韉俱是八寶鑲就。金鞭金蹬光華奪目。
誰知道有賣馬的?都無一人敢來問他一聲。正德等得許久,見無一人來問他,又見東邊一夥人圍看幾匹馬議價。正德心想:須牽向到熱鬧處好賣。即牽馬到東邊來。眾富戶見正德的馬肥驃,恐被踢傷,遂散住西邊去了。正德又牽到西邊來,西邊人也散去了。正德撞來撞去,隻是無人來問他的馬。心中著急,須臾間亦就散市。帝悶悶不樂,隻得牽馬和王小二回來。
至路上,正德埋怨曰:“這都是你主人不好。爾見我安閑無事,故弄我到此吃些辛苦。”王小二曰:“大官人休說笑話。豈不見市上賣了許多馬匹,偏偏爾的馬無人要。”正德曰:“為何連問也無人來問一聲?又不見得我要勒索高價!”王小二歎氣曰:“總是小人晦氣,故無人問。”正言間,忽見前麵來了一人,頭戴緞中,身穿一領皂綾袍,布襪皂鞋,年約有三旬餘,騎著一匹小白馬,前來迎著王小二問曰:“小二哥,爾今早店門為何鎖著?卻往那裏來?”王小二曰:“原來是汪員外。”即指著後麵曰:“為同這武大官人,帶這馬到市上去賣。無人要買,到這時才來。”汪員外見了那匹馬,暗想:好一匹千裏馬駒!遍身潔白,並無半根雜毛。忙下馬向正德作揖曰:“請問大官人,貴府何處,高姓大名?”正德答禮曰:“俺乃北京城內人氏,姓武名德。因欲往遊耍蘇州。未知員外姓甚名誰?”王小二曰:“我這員外姓汪名如龍,極是一位慷慨的人。”汪如龍問正德曰:“爾這馬要賣多少銀兩?”正德曰:“隻因小仆失散,欠些路費,故欲賣此應用。任憑員外酌量給銀,不必言價。”汪如龍說:“大官人須說個價出來,小可方好發給。”
正德暗想:往常賣馬每匹介銀隻得六七兩,諒俺的禦馬,值銀兩必多。但不可說得太多。他若不買,又無人要,反為不美。即答曰:“就是五十兩銀子。”
汪如龍吃驚曰:“怎要五十兩銀子。”正德疑他是嫌多價,又曰:“若嫌多,便減些也無妨。”汪如龍曰:“非是嫌多價。小可是說,這匹好馬五十兩銀子怎買得來?王小二哥,可同大官人到舍下取銀兩,自有薄禮相謝。”王小二喜諾。
三人來到莊上。汪如龍對正德曰:“大官人這鞍韉可取回去。”正德曰:“我既無馬,要這鞍韉何用?到是相送罷。”汪如龍暗喜,隻此鞍韉價值數千金。即請二人坐下,隨進內取銀兩付與正德。曰:“這是白金二百二十兩。”
另此十兩與王小二曰:“折為一茶之敬,勿嫌微薄。”王小二連連稱謝。正德曰:“銀原先要五十兩,何故許多?”汪如龍曰:“此是薄意。大官人此銀不收,此馬小可也不敢受。”王小二曰:“員外既然如此好意,大官人收了為是。”正德方收了,謝了汪如龍,出門首分別。
未知汪如龍買得禦馬如何,且看下回分解。